第003节 口琴的故事 第004节 咖啡遐想

　　3口琴的故事
　　几天前家里装修房子，收拾久存的物品时，无意中看到了一个曾经伴我少年并跟随我来到山西灵丘的稀罕物件。这个几乎有着魔力的小东西瞬间点燃了我作为曾经军人的激情，思绪也因此插上了翅膀，在记忆的时光隧道中翱翔。那些曾经熟悉的战友，那些曾经难忘的经历，那些曾经的快乐和郁闷，那些曾经的艰苦和磨难，那些曾经无休止的风声和那些强五飞机惊天的轰鸣……一切都被这个神奇的小家伙给激活了。它就是陪伴我走过少年时代，度过军旅生涯的一把口琴。
　　这是上海乐器厂早年生产的一支复音口琴。原来曾经闪烁的金属镀铬层早已斑驳并漏出了沧桑的古铜色。墨绿色的塑料琴格也早已磕破，其实这支口琴并非今天才变成如此不堪的模样。早在40年前我刚刚入伍的那天，它的模样已然是如此的沧桑。
　　记得入伍出发前，我几乎把原来自己在家里穿的用的统统都淘汰了，军装，军鞋、背心、裤头、手帕、牙刷，一切都焕然一新。当时的心情几乎像出笼的鸟如水的鱼，恨不得马上跟着接兵首长远走高飞。抱着与往事干杯的豪情，我几乎没从家里带走任何曾经用过玩过的东西。我需要重新开始，我需要彻底和自己的过去道别！但这支口琴我必须带着，因为在它身上寄托着我儿时的渴望。临出发前，我用洁白的手绢将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我的军挎包。
　　之所以这么宝贝这只口琴，还真要好好说道一下它的来历。小时候闹文革，学校停了课，父母受到造反派的冲击，自身难保，我们则几乎沦落成了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百无聊赖的我除了踢球打蛋，捉鱼掏鸟，胡打胡闹外基本上无事可做。再后来，院里有的孩子开始吹口琴，让我特别羡慕。
　　羡慕归羡慕，但从未动过求妈妈给我买个口琴的念头。我家兄弟四个，我排行老三，在家里也不怎么受宠，我知道即便是我大着胆子提要求，家里捉襟见肘的经济条件也无能为力。可是眼睁睁看着院里的小伙伴们在一起结伴吹口琴玩得开心，自己心里简直痒痒的没着没落的。
　　无奈之余，我决定用蚂蚁啃骨头的办法自己存钱买口琴。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当时下这个决心实属不易！不仅需要极度克制自己作为孩子的贪婪和欲望，于是乎，买糖豆的钱，吃早点的钱，坐车的钱统统被我省了下来，悄悄存入了一个哥哥弟弟们找不到的铁皮罐里。除此之外，我还要千方百计地“贪污”家里的“公款”，甚至就连爸妈让我去买油盐酱醋找回的零钱，我也装聋作哑，如果他们恰好忘了，我会开心的不得了；若是他们想起来了，我只好悻悻上缴！3块多钱的口琴，别提让我凑得多难多辛苦了！
　　等着凑钱的那些日子里，我总担心文具店的那支口琴被别人买走（那时特别小，不知道柜台里的只是陈列品,其实库存应该还有好多），弄得我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没隔一两天我就跑去那家文具店，看看柜台里摆放着的那只口琴是否还在那等着我。从我家步行去那家文具店来回的距离，差不多要走上一个小时。踢里秃噜地走到那家文具店后，我双手抓着柜台的上沿，在高高的柜台前踮起脚尖，看到那个口琴还在，这才放心地走回家，安心地睡下。
　　自打决定存钱买口琴那天起，光去那家文具店看那只口琴，也不知跑了多少趟，也不知看了多少回，更不知揪了多少心。几个月的艰苦努力后，我终于凑足了钱，如愿以偿买到这只口琴。那种经历了千辛万苦后得到的心爱之物，在当时给我的幼小心灵带来了巨大的心理满足,从此以后，这只历尽艰辛得来的宝贝就几乎未曾离开过我。
　　在灵丘场站当兵的日子里，那只口琴一直陪伴着我。想家的时候我看看它，郁闷的时候我吹个曲子，没人的时候我攥着它，呆呆地想着那些自己和口琴之间发生的故事。我在连队里教歌，其实也是口琴的功劳。我自己并不懂识谱，但就是因为有了那只口琴，我才能很快熟悉那只曲子的旋律，然后再煞有介事地教战友们如何唱那支歌。没有它的“神助”我这个所谓的教歌员恐怕早就穿帮了。
　　有一段时间我被派到离飞行部队特别近的高坡上担任电台值班，那里架着一部小型电台,每天定点开机,将强五飞机打靶成绩抄下来,传到相关作训部门.由于开机联络的时间很短，中间大段时间无事可做，加之这里离连队较远又不能中途返回，我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黄土坡上胡思乱想，无所事事。
　　那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满眼的黄土，满山的石块，蓝天上的几片云，远远望去依稀可见的牧羊娃和悠闲地吃草的羊群，四周的这一切几乎构成了一幅挂在天际的油画。只有我那口琴变奏的旋律，提醒我，这不是画，而是真实的动态的世界。
　　时代在发展，今天的物质世界的确是极大丰富了。我们小的时候那种想要什么而又得不到的感觉，对眼下很多孩子们来说甚至已经成为了奢侈的体验；那种为了获得心爱之物，必须经历苦难，必须舍弃眼前享受的感受似乎再也无法复制。
　　这只口琴，其实不光让我学会了几只曲子，也不光满足了我孩童时代的欲望和渴求，更多的是它教会了我经历风雨才能见彩虹，播种才能收获，吃苦才有甜蜜，付出才能得到，为了将来的“得”，现在必须“舍”这些浅显但又特别深刻的人生哲理。想到这，我又像当初入伍前一样，小心翼翼地包好那只宝贝，将它放藏在了家里一个最安全的地方。也许下一次再看到它，又能让我想起很多，很多……
　　
　　4咖啡遐想
　　在美国纽约的几年和加拿大20多年的海外生活，培养了我对红酒的兴趣，更让我离不开那浓香的黑色粉末-咖啡。每天早上醒来,没有一杯浓浓的咖啡，眼睛似乎永远睁不利索。前几年，我曾在世界50强的强生公司任职，负责开拓和维护加拿大市场隐形眼睛的销售工作。当时我负责的100多家客户大多都是加拿大的眼科医生和眼镜店的老板。探访客户的时候，为了跟他们聊的长一点，深一点，总免不了请他们喝点咖啡，吃点小甜食。久而久之，我就成了咖啡和甜食的“瘾君子”。
　　偶尔周末自己在家，也会亲手冲泡一杯香浓的拿铁，让自己的灵魂和身体浸润在哥伦比亚阿拉比卡咖啡豆的神韵之中。喝咖啡和品红酒都容易让人想起往事，尤其在端起马克杯的瞬间，我的思绪常被带到生平第一次品尝咖啡的“圣地”–空军50师灵丘场站的大山深处。
　　咖啡和灵丘好像汉堡和韭菜盒子，彼此应该属于牛唇不对马嘴且完全南辕北辙的2种东西。但是在中国那个神奇的年代，在雁北的那个神秘的地方，二者居然天衣无缝地融合了！
　　城市兵多少有点小浪漫和小情调。他们追求的东西在当时有一个不太光彩的形容词叫‘小资产阶级思想’。但凡城市来的兵，都必须在心底里，在自我认知里，带着这个不怎么光彩但与生俱来的烙印，我们来到部队的大熔炉里就是为了认真改造自己的这种所谓的劣根。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像天主教徒们在教堂里面对神父，始终认为人与生俱来就带着原罪，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等待上帝救赎一样.。三十多年后，谁知乾坤腾挪造化弄人,“小资”今天居然变成了都市白领的时髦代名词。然而，当时的灵丘，土豆，小米，石块，毛驴，是当地的主旋律，城市来的这些大兵们，又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才能追求所谓的小资情调呢？
　　来到灵丘不久，我的芝麻开门了。小资之情终于由于结识了一个年轻的老兵得以兑现！他是我们天津的老乡，出身高干家庭，15岁应征入伍。白净的皮肤，高挑的身材，喜欢思考，仗义疏财，骨子里放佛透着一股贵族气质。有幸结识他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吃大灶，睡通铺的新兵蛋子，一个小小的报务员。而那时的他，虽然和我同龄，已经是一个身着4个口袋军官服，吃干部灶，自己拥有一个独立卧室的师部机要参谋了。那时候我是报务员，每每收到特别长的机要电报，我总是自报奋勇将刚刚好抄好的报文送到师部机要室，因为，送报的时候可以看见他，我最希望见到的天津老乡。
　　我们电台的驻地离师部的直线距离也就1公里左右，好像有两条路都可以通过去，走大道平坦些但绕远，走小路则最近，但要上下翻过几条干涸的小沟，穿过几块稀稀拉拉长着玉米和高粱的农地，通过这些松软的农地时，鞋里有时会进土，硌得生疼！每当送报的时候我总是毫不犹豫选择那条小路。理由很简单，近！
　　见到好友，有时他请我喝点茶，有时来杯麦乳精，彼此聊上几句，特别开心。那个时候他的宿舍就在机要室的隔壁。机要室对一个报务员来说是神秘和向往的。每天滴滴答答的抄下来的电码，那些4个阿拉伯数字组成的电文特别神秘。总试图猜想着北空和军里发来电报的内容，想想当时部队的重大指令都是经过我们报务员之手抄下来的，心里也充满了自豪感。有时竟然异想天开，感觉我们才是指挥着千军万马的隐形指挥员。而我的这位老乡则是各级指挥员的指挥！每每想到这，心里总是充满了对他的崇拜，更对他有自己的宿舍，可以随时接待朋友，桌上堆着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羡慕得不得了。
　　由于我是当兵的，每个月可怜的津贴费总是入不敷出。我当时虽然不抽烟，不用为吞云吐雾负担额外开支，但我是个天生的吃货，每个月总有馋的不行，几乎过不去的那几天，所以，我这点可怜的津贴费除了买些肥皂、邮票、信封、信纸那些必须品之外，其他的钞票基本都在军人服务社换成了水果罐头、午餐肉等美食。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的小情调追求，在穷困潦倒的大兵日子里，基本成了安徒生童话里卖火柴小女孩的梦幻，“小资产阶级思想情调”基本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认识了这位天津老乡机要参谋后，我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很多平时仅仅在传说中听过的好吃的东西。麦乳精、大白兔奶糖、巧克力、香肠、各种罐头……那时候，感觉这位老乡简直就是水浒传里仗义疏财的柴大官人。自己有了好吃的，他总是豪爽地将其倾囊而出，让朋友和老乡一起享用。
　　头一次喝咖啡就是这位机要参谋提供的福音，说实在的，第一次品尝咖啡好像并没什么美妙的感觉，您想啊，没有精致的冲泡设备，就凭一个小铝锅加一个电炉子。能煮出好喝的咖啡么。现在明白了当时咖啡难喝的原因；一方面我们煮咖啡的方法不对，煮的太久，咖啡里大量的苦涩单宁被煮了出来，加上搞不到牛奶，糖又比较金贵，放得少。另一方面也是头一回喝这种又苦又涩黑乎乎的汁液，确确实实没什么享受的感觉。
　　虽然首次咖啡体验没什么特别，但回忆起来心里还是甜蜜的。也许不是咖啡让我记忆至今，也许是战友的浓情，也许是那个时代的艰苦，也许是我们的军旅生涯，也许是灵丘那荒山秃岭！也许是这一切，才是让我对第一次喝咖啡的体验念念不忘直到今天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