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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苏小妹征诗招婿是假的,琴操剃度为尼却是真的

作品名称:苏东坡别传      作者:刘敬堂      发布时间:2015-12-22 18:59:07      字数:8775

  1
  在杭州东关,有一座白墙黛瓦的院庭,大门半开半掩,临街的窗户上垂着藕色的帘子,幽静中透着一种神秘。虽然门前铺着一尘不染的青砖,但还是有个年长的妇人在不停的打扫着。一个小厮坐在门口,像是这家人家的仆人。门额上有一方匾额,上面有四个红漆大字:“天街书院”,大约是取自唐人杜牧《秋夕》中的“天街夜色凉如水”。
  其实,这是杭州城里一家颇负盛名的妓院。当时的妓院为了招徕客人,一般都有一个儒雅的名字,以张扬自己的不俗,亦有别于其他妓院。不过,“天街书院”里有位名叫琴操的歌妓,因善于写诗、改诗、咏诗而被人誉为“诗妓”,因而书院的身价倍增。
  有一天,苏轼路过“天街书院”时,忽然听见有个女子在吟哦一首《满庭芳》,一个男子在旁边大声争论着。他觉得好奇,便迈步走进了大门。
  一个中年老鸨连忙迎上去,她见来人身材修长,头戴唐巾,身着青衫,神态不俗,不似市井的那些偷香寻粉之辈,便连忙吩咐备座,上茶。
  过去的妓院老板称之为老鸨,现在妓院没有了,老鸨失业了,“妈咪”却上岗了。
  坐定之后,苏轼指着一间厢房问道:“他们在争论什么?”
  老鸨笑着说,一位从淮南来的公子,因盘缠花光了,又饿又冷,昏倒在城门口。琴操姑娘路过那里时把他领了回来,管了他一顿饭,又给他一件袍子御寒。那公子十分感激,临走前说道:“在下秦少游身无分文,无法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只有拙词一首,现送给姑娘,以表心意,”说完,取出了一首《满庭芳》,便悄悄离开了。
  苏轼听了,感到好奇,问道:“我能看看那首《满庭芳》吗?”
  老鸨听了,连忙大声吩咐:“琴操姑娘,把那首《满庭芳》送来,让这位客人看看。”
  不一会,一位身着蓝裙的女子姗姗走来,旁边还跟着一位身着华丽衣衫的青年。她向苏轼道了万福之后,将写在一方白绸上的《满庭芳》递给了苏轼。苏轼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落倖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词中着意描写了诗人在深秋的黄昏,与自己的恋人分别时的凄婉情愫,也透露了诗人对仕途的感慨。全词情景交融,耐人寻味。苏轼感到眼前一亮,这首词果然出自自己的门生之手。他连忙问道:“琴操姑娘,你们为何争论啊?”
  瑟操说道:“小女子以为这首《满庭芳》虽是词林的上乘之作,但过于艳丽,有柳永之风。而这位客人认为,秦少游的这首词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无人能改一字。小女子不服气,小女子不但能改字,还能改了全词的韵脚,而且不伤原词之意!客人信不信?”
  苏轼听了,虽然不信,但也不敢轻易表态。山外青山人外人,因为杭州城里藏龙卧虎,什么奇人高士都有。便说道:“在下很想听姑娘改后的《满庭芳》。”
  琴操听了,将白绸铺在案上,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便轻轻吟唱起来: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棹,聊共引离觞。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茫茫。孤村外,寒鸦数点,流水绕空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谩赢得青楼,落倖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高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唱完了,她向苏轼深深施了一礼,说道:“小女子不才,让先生见笑了。”
  苏轼听了,不禁拍手叫绝。他从来都未见过才智如此出众的人!心里不由地说道:诗妓之名,果然名副其实!离开“天街书院”后,他不由地为琴操的命运暗暗担起心来,难道能看着她在风尘中销蚀自己的才华和青春,而无动于衷吗?忽然,他想起了佛印和尚。
  
  2
  灵隐寺是杭州香火最盛的寺院,每天接待成百上千的善男信女。清晨时,山门还没打开,下了课的僧人们都纷纷去了大雄宝殿,因为佛印大师正在大雄宝殿里作画。
  佛印作画不着色彩,是水墨,也不善用笔,而是以手指和手掌作画,人称“指画”。他画在一张丈二画纸上的四大金钢,线条粗细有度,形神兼备,栩栩如生,似要从纸上走下来!当听值日沙弥说苏轼来访时,便连忙迎出山门,双手合十,笑着说道:“阿弥陀佛,苏大人来的正好,贫僧正想去找你呢!”
  苏轼问道:“大师找下官有什么事吗?”
  佛印:“向大人讨杯喜酒喝啊!”
  苏轼忙说:“下官并没有什么喜事啊!”
  佛印:“你的小妹出嫁,还不是喜事?”
  苏轼听了,一头雾水。
  佛印见了,有些半信半疑,说道:“我听说苏小妹嫁给秦少游了!难道是讹传?”
  苏轼:“你是在何处听到的?”
  佛印:“在洛阳听到的,还说苏小妹新婚之夜三考新郎倌,还是你苏大人为妹夫解的围呢!”
  苏轼:“纯属谣言!”
  这次轮到佛印一头雾水了。
  这位佛印和尚虽已出家,但并不拘于佛家规矩,有时一笠一钵去云游天下,有时,面壁百日而不语。他曾先后在长安、汴京、太原、济南、镇江、荆州一带参禅修行,天马行空、达观开朗,以为已得佛家真谛。他还善于诗词丹青,是一位佛界特立独行的另类。不过,他与苏轼一俗一僧,亦师亦友,交情十分笃厚,于时,他将在洛阳市井听到的传闻,向苏轼详尽说了一遍……
  苏轼有个妹子,人称苏小妹,不但出落的婷婷玉立,而且才华出众,是“蜀中一枝花”。但因她心高气傲,一直未能择婿,那些官宦子弟,豪门阔少,她根本不屑一顾,一心想选个人品学问兼备的如意郎君,与自己相伴终生。她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嫂嫂王润之,立刻便到了兄嫂的支持。
  于是,她决定以诗择婿。消息传出后,应选者纷纷托人送来作品,先后不下百首。她看了,皆不中意。
  有一天,她收到了一首署名秦少游的《踏莎行》: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首词上阙写的是远方游子在孤舘中寂寞冷落的情景,下阙写的是游子的不尽乡愁。文字流畅,情感真切,令人不忍再读。
  苏小妹读过之后,竟舍不得放下,便去问苏轼:“哥哥,这位秦少游是谁?”
  苏轼告诉她说,秦少游是他的得意门生,他和黄庭坚、张耒、晁补之一起,被称为苏门四学士,接着又将他的文采、人品夸奖了一番。
  苏小妹听了以后,心中自然高兴,但又羞于表示,连忙低下了头。
  苏轼问道:“小妹认为这位秦公子如何?”
  苏小妹的脸颊“刷”地红了,说道:“妹妹的婚事,一切都由哥嫂作主。”说完,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
  婚期定下后,苏轼有些不放心,便去告诉秦少游:“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了,我那个小妹啊,性子刁蛮,又争胜好强,想进洞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秦少游听了,并不放在心上,自己连殿试都通过了,难道还过不了苏小妹这一关?再说,凭自己的才华,她苏小妹还能拦得住我?
  新婚燕尔的当天晚上,秦少游在前厅里应酬宾客,苏小妹悄悄回到后院,将几个侍女召到一起,低声向她们说了一会。侍女们听了,都点头笑了。
  秦少游送走最后一批宾客之后,便兴冲冲地去了洞房,当到了洞房门口时,只见房门紧闭,门前摆着一乘小桌,上而摆着三只酒杯,一只是玉的,一只是铜的,一只是陶的,旁边还有三个未封的信扎和笔墨纸砚。他刚要推门,侍女杜鹃连忙拦住了他,说:“新娘子吩咐过了,她有三个题目,封在三个信扎中,若姑爷都答出来了,可用玉杯饮酒一杯,可进洞房;若只答出两题,需在院中度过一夜,明晚再来答,若三题都答不出来,回书房读书三月,再来答!”
  秦少游听了,才知道苏小妹果真是个四川“辣妹子”!不过,她出的区区三题,休想难倒我!他对杜鹃说道:“请出示第一题吧!”
  杜鹃从第一个信扎中抽出一张粉色薛涛笺,上面写着“早春、阁楼、画屏、落花、雨丝、珠帘”十二个字,下面有一行提示:请在一炷香工夫内,按字意填写一首词。
  秦少游看了,微微一笑。他依十二个字的提示,填写了一首《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天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杜鹃收起薛涛笺,从窗棂中递了进去。不一会,从窗里传出话来:“请姑爷再答第二题。”
  杜鹃又从第二个信扎中取出一张浅蓝色的薛涛笺。上面有两句话:
  下凡七仙女
  闹海一哪吒
  秦少游接过一看,轻轻笑了,提起笔来,写下了四个字:
  小妹
  少游
  七仙女在姐妹中排行老幺,老幺不就是小妹吗?哪吒少时就能在海中闹腾游玩,不就是少游吗?
  杜鹃又将薛涛笺递了进去。不一会,窗里传出了会心的笑声。第二题也通过了。
  杜鹃打开了最后的信扎,取出一张胭脂色的薛涛笺,上面是半副对联:
  闭门推出窗前月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请在一个时辰内对出下联。
  秦少游看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以为这最后一题一定很难,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他提起笔来刚要写,手和笔却僵在那里了!因为这七个字中有人有物,有动有静,有情有趣,想对齐文字,写出下联倒也容易,但却平淡浅白,全没了韵味。他几次想写,终不敢落笔,急的浑身已经冒汗了。
  杜鹃见了,只是低头窃笑。
  这时,有人去报告了苏轼。苏轼一听,糟了,得理不饶人的小妹,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招数来折磨秦少游呢!自己若再不出面相救,恐怕秦少游的“洞房花烛夜”就砸锅了!于是,他悄悄走到院子外边,隔着花墙望去,见秦少游手里握着笔,一边低哦着,一边在院子里转圈。他想进去帮他拟出下联,又怕被人看见,传出去不好听。就在这时,他看见院子旁边有一口大水缸,那是用来救火的太平缸,缸中盛满了清水,一弯新月静静躺在水面上。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好了,少游有救了!”说完,弯腰拾起一块拇指大的石头,待秦少游走到水缸旁边时,他悄悄将石头投向了水缸,只听“咚”的一声,水缸里溅起了涟漪,水面上原本静静的新月,被涟漪搅得支离破碎了!
  秦少游吓了一跳,是谁在仍石头?他低头向水缸看了看,一下子兴奋起来,大声说道:“有了,有了,下联有了!”说完,提笔写下了七个大字:投石击破水中天
  写好后,他连忙交给了杜鹃,杜鹃悄悄地递进了窗子。过了一会,只听“吱哟”一声,房门开了,苏小妹含羞脉脉地走出来,端起桌上的玉杯,双手捧给了秦少游。
  秦少游饮过之后,回敬了苏小妹一杯。二人十分默契,谁也不说话,便携手走进了洞房……。
  那弯新月有些害羞,连忙用一片云彩遮住了半张脸……
  佛印说完了,苏轼大笑不止,一直笑到流出了眼泪。
  佛印问道:“大人,你笑什么?”
  苏轼:“我笑你喝不成这杯喜酒了!”
  佛印:“这是为什么?”
  苏轼说道:“下官根本就没有妹妹,哪来的择婿出嫁之说?还有,秦少游远在定海任上,更未到过杭州,怎么会在洞房外边受折磨呢?你还想喝喜酒吗?哈哈哈……”
  佛印听了,也爽朗地大笑起来。
  这个传说虽然是查无此事的“绯闻”,但人们还是津津乐道地相互传播。这是因为并无恶意,只是调侃娱乐而已。今天的“明星”们可比苏小妹们聪明多了,她们爱绯闻、恨绯闻、骂绯闻、炒绯闻。有时还时不时地制造点绯闻!不过,她们的绯闻,终不如苏小妹的绯闻雅致。
  佛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苏大人来找贫僧,有什么事吗?”
  苏轼叹了口气,向他说了在“天街书院”的所见所闻。
  佛印说道:“既然大人同情诗妓琴操,何不收她为门生呢?”
  苏轼摇了摇头,“在下收的门生,只是诗词磋商,若从长远着想……”
  佛印连忙摇手:“苏大人,你可别打贫僧的主意!贫僧一心向佛,不问俗事,阿弥陀佛!”
  苏轼问道:“陈年老酒是不是俗事?”
  佛印半眯起双眼,说道:“陈年老酒,多多益善。”
  苏轼听了。舒心地笑了。
  
  3
  刚过了霉雨季节,杭州已酷热难当了。苏轼因踏勘钱塘江和西湖的水情,率领一行官员来到了西湖的白堤。他们测量了水深,检查了堤岸之后,都已大汗淋漓了,苏轼便和大家来到了一个凉亭中休息。
  由于无风,湖面上的千顷碧波,若一面硕大的铜镜,倒映着天际的白云。靠堤岸一带。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荷叶,叶大如伞,碧绿如洗,间或有刚刚长出的花苞,由于时令尚早,花苞未绽,只露出一点浅红。再过半个月,就会“满湖荷花映天红”了。他忽然想起了欧阳修的词句:“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他想,当年白居易任杭州太守时,这里的荷花一定开的很红。如今,诗人已去,湖里的荷花依然盛开,来赏花的人又会是谁呢?他心中有一丝惆怅。
  听说苏轼在西湖视察水情,湖中的游船纷纷朝凉亭划去,游人都想亲眼看看这位赫赫有名的大诗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不一会,堤边便泊满了小船,堤上和亭中站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就在这时,湖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焦尾琴声。琴声如泣如诉,在湖面上飘荡着。苏轼遁声望去,原来是一只颇为华贵的兰舟,两个船工一前一后地划着桨,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只大户人家的专船。这种专船犹似今天的私人游艇。
  琴声是从船舱中传出来的,但舱门挂着帘子,一时看不清弹琴人的面貌。
  当兰舟抵达湖堤时,船工熟悉地系好了船缆,又用船篙固定住船身。不一会,帘子揭开了,一位端庄的少妇走出了船舱。她头上并未佩戴钗、簪等饰物,身上也只是一袭浅白色的衣裙,却显得合体,飘逸。她的黛发随意盘在头上,眸子如漆,秀眉如月。微闭的双唇,不颦不笑,只是略显冷漠。她是谁?下船干什么?
  在人群质疑的目光中,她上岸后,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苏轼跟前,施礼之后说道:“贱妾自小酷爱大人的大作,敬慕大人的人品,曾想立志追随大人左右,但天公不公,一直无缘见到大人。后来奉长辈之命,嫁到了城外。虽有华屋豪宅,锦衣玉食,但却了无生意。贱妾曾对天许过心愿,今生今世,只要能见大人一面,便终生无憾事了。请大人鉴谅贱妾的无知和莽撞。”说完,向苏轼深深一拜,待她抬起头时,已泪流满面了。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苏轼一时没回过神来,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凉亭里静悄悄的。
  看来,这位少妇是苏轼的超级“追星族”、铁杆“粉丝”!
  少顷,少妇白皙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笑容,她说道:“贱妾曾有个多年夙愿,若有缘见到苏大人,便将贱妾谱写的一支曲子,当面弹给苏大人听,不知苏大人是否想听?”
  苏轼连忙说道:“在下想听,请夫人弹奏吧!”
  少妇从侍女手中接过焦尾琴,轻轻弹拨着琴弦,唱起了李商隐的《昨夜星辰昨夜风》。唱完了,她莞尔一笑,转身向船头走去。
  苏轼见了,忽有所感,大声说道:“夫人,请留步!”
  少妇转身望着他。
  苏轼:“下官想作一词,请夫人雅正。”
  少妇听了,复又下船,恭恭敬敬地立在苏轼旁边。
  苏轼向湖面凝视了一会,风平浪静的湖面,有两只白鹭飞过,转眼便看不见踪影了。于是,他提起笔来,即兴写了一首《江城子》: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婷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贪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少妇双手接过《江城子》,向苏轼施了一礼,离开凉亭,登船而去。那只豪华的兰舟渐渐驶远了。但还能听见焦尾琴如泣如诉的琴音。
  离开白堤后,苏轼对那位不知名少妇的凄美笑容和焦尾琴的琴声,一直挥之不去,排解不了。他觉得她和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商人妇相比,她幸运的多。她嫁入了豪门,却没有因人老珠黄而被抛弃,也没有被“重利轻别离”的商人所冷落。不过,她内心的伤痛和哀怨也许更为深切。商人妇尚可将内心的情绪通过琵琶宣泄出来,而这位少妇却只能将情绪深深地埋在心里,这是一种既无声又无形的折磨!
  三个月后,王朝云去看望王润之时,苏轼曾问起了这位少妇。王朝云说,少妇叫田珊,出身书香门第,她不喜女红而专爱收藏苏轼的诗词歌赋。她轻易不肯出门,每日里与收藏的作品为伴,与焦尾琴为友。不过,人们好久没人见过她了……说到这里时,她的双眼渐渐湿润了。
  苏轼连忙问道:“她去了何处?”
  王朝云:“听人说,她投湖了……唉,可怜的人!”
  苏轼大为吃惊,问道:“这是真的吗?”
  王朝云摇了摇头。
  这件事对苏轼的触动很大,他不由的又想起了诗妓琴操,不知她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4
  宋代自开国以来,已有400余年,时值天下承平,风调雨顺,社会比较安定,再加上朝廷重文轻武,士大夫们更是扬眉吐气,受人尊重。不过他们一旦得到朝廷重用,便讲究靡丽享受,尤其在女色方面,更是尽情恣纵。当时除了官妓、营妓之外,不少豪门巨富还在家中蓄妓,并以家妓的容貌和才华,在同僚间炫耀。其实,家妓之风在唐代已经十分风行,白居易家中到底有多少家妓?没见史料记载,只说他到了垂垂老年,遣散了家中之妓后,还将善唱的樊素和善舞的小蛮两位家妓,留在自己身边。本朝的诗人张先已有85岁了,还到处去买小妾。苏轼觉得他的行为有些变态,曾写诗批评他说:“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他听了,竟然一点都不脸红!
  苏轼虽然经常进出女人堆里,而且不乏有女“粉丝”们向他示好,按理说,像他这种副厅级的官员,既有权利也有机会去享受女色,但他却是个“性不伲妇人”的怪人。他欣赏少女的纯真风情和衣襟间散发的香气,但他能极好地克制自己,决不在女人身上滥情,也就是不让自己出轨!
  他还爱欣赏有才华有气质的女子,而“不喜妖艳妇人”。杭州有一个十分风骚的官妓,因善于媚人,人称“九尾野狐”,苏轼对她心生反感。她想以“出籍”为由,来抬高自己的身价,苏轼不想立即批复:“五日京兆,判断自由,九尾野狐,从良任便!”将她打发走了。
  但对那位诗妓琴操,他却一直难以决断。
  有一天,他又去了“天街书院”,见琴操正在虔诚的焚香,他不便过去打搅,便向老鸨问起了琴操的身世。老鸨告诉他说,琴操是个孤儿,当年她随父母去普陀山进香,因突遇大风翻了船,父母被大浪卷走,她被渔家救上岸来,一位被贬在家赋闲的官员收养了她,教她读书、作诗、弹琴。她不但天资聪慧,又记忆力超人,凡她读过的诗词文章,只要读了三遍,便不再忘记。13岁那年,养父病逝,养父的一位朋友说,养父欠了他一笔银子,便以她抵债,将她卖到了“天街书院”。
  琴操虽然进了“天街书院”,但她陪客不陪宿。就是陪客,也只是陪客人谈诗论词,或为客人弹筝、唱曲,有时也陪客人饮酒品茶。不过,若想请她作陪,须向老鸨支付现银才行。陪客下棋,一个时辰一两银子,弹一首曲子二两,陪酒四两,谈论诗词六两!没有银子,靠边站去!
  苏轼又问:“琴操姑娘在为谁焚香?”
  老鸨掰着指头说道:“每月的初七,是她父母的忌日,要焚香,十九日,是她养父的忌日,要焚香。不光这些,每月的初一、十五,要为观音焚香,每年的四月初八,要为佛祖焚香。这些年,风雨无阻,从不间断。”说到这里,她叹了气:“心诚则灵,愿菩萨保佑她平平安安。”
  苏轼心里说,琴操是“天街书院”的一棵摇钱树,摇钱树平安了,“天街书院”才能平安的赚银子!
  这时,琴操焚香已毕,苏轼问道:“既然琴操姑娘一心向佛,为何不去求教佛印大师呢?”
  琴操听人说过,佛印大师已经从洛阳到了杭州,在灵隐寺挂锡,他连续三天为灵隐寺的僧众和居士讲经,轰动一时,信男善女们都想能见他一面。自己身在青楼,大师肯见吗?她有些为难,说道:“琴操出身卑贱,再说,又无人引见……”
  苏轼笑着说道:“在下认识佛印大师,可陪姑娘前去。”
  老鸨听了,脸一下子拉长了。琴操若去了灵隐寺,少说要大半天时间,“天街书院”向谁去讨银子?但她又不便当面明说,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就在这时,门口的那个小厮匆匆进了院子,在老鸨的耳边说了一会。老鸨听了,连忙跪在苏轼跟前,说道:“小人不知苏大人光临本院,请苏大人恕罪。”又转头对琴操说道:“还不快去更衣,随苏大人前去灵隐寺?”
  原来,那个小厮见门前来了一乘府衙的官轿,便向轿夫打听,才知道是杭州通判苏大人来了!他吓了一大跳,连忙跑来报告了老鸨。
  不一会,府衙的官轿走了,一乘“天街书院”的小轿也出城了。
  佛印早就接到了苏轼派人送来的信,他坐在佛堂里,一面诵经,一面等候苏轼前来。
  苏轼领着琴操进了佛堂,见佛印正在闭目打坐。他说:“佛印大师,下官为你送来了一位女弟子。”
  佛印闭目不语
  苏轼笑着对琴操说道:“也许大师已经进了禅境,不知人间的烦恼之事了,我们暂不便打搅他。”
  琴操点了点头。
  苏轼又说:“闲着也是闲着,这样吧,假若下官就是大师,你是民女,你前来参禅,怎么样?”
  琴操听了,望了望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的佛印,点头答应了。
  苏轼悄悄走过去,坐在佛印身边,学着佛印的样子,双手合十,双目微闭,盘腿坐在蒲团上,问道:“施主准备好了吗?”
  琴操:“民女琴操准备好了。”
  苏轼指指远处的西湖,问道:“何谓湖中景?”
  琴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苏轼又问:“何为景中人?”
  琴操:“裙拖六幅潇湘水,髻挽巫山一段云。”
  苏轼:“何谓人中意?”
  琴操:“随他杨学士,鳖杀鲍参军。”
  苏轼:“若如此意,究竟如何?”
  琴操听了,一时未能答出,正苦苦思索时,猛听见苏轼拍了一声香案,大声说道:“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琴操听了,觉得头顶上炸了一个惊雷,震得她浑身一抖!她顿时大悟,心中也豁然开朗。她知道这是苏轼在有意点化她,连忙说道:“谢谢苏大人的点化。”
  苏轼睁开了双眼,悄悄向身边的佛印指了指,说道:“琴操姑娘,佛印大师已收你为佛门弟子了,还不上前拜谢?”
  琴操连忙走到佛印跟前,跪地而拜。
  佛印睁开了双眼,点了点头。
  苏轼也笑了……
  拜师之后,琴操当天就削发为尼了。再也没有离开灵隐寺。她让苏轼带出一信,信上说,将她的衣物全数分给书院的姐妹们,她积攒的细软银两,除留下赎身的银子之外,全部捐给寺院!
  自此以后,她便听着晨钟暮鼓,与青灯黄卷为伴,过起了一心修行的日子。
  若干年后,在玲珑山麓,有人发现了她的一方残存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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