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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填了一首《贺新凉》,解救了一位风尘女子

作品名称:苏东坡别传      作者:刘敬堂      发布时间:2015-12-21 20:31:53      字数:8351

  1
  苏轼是个酷爱山水的人。当他第一眼看到杭州的西湖时,就感到西湖简直美到了极致,不但它的水美、船美、岛美、堤美、桥美,连周边的青山、飞舞的鹭鸶和林中的古寺,都美到了恰到好处。虽说汴京的几处皇家御苑名闻天下,但都无法与西湖相比。所以,每到公事之余,他便会雇一只瓜皮小艇,在湖中徐徐划行。看到湖上的小贩向他兜售新鲜瓜果时,他轻轻吟道:“乌菱白茨不论钱,乱系青菰裹丝盘。”看到渔家女儿的轻舟追上他的小艇,用盘子端着刚刚摘下的兰花和用丝钱串成一串的茉莉花球,问他要不要时,他便有了“献花船女木兰桡,细雨斜风湿翠翘。”有一天,他和从东海来访的迟悟大师同游雷峰塔归来,当走到望湖楼时,忽然遇到了一阵大雨,他竟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丝中欣赏西湖的雨景。俄尔雨过天晴,湖中景色变幻不定,他当即口吟了一首绝句: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迟悟大师听了,说道:“贫僧以为,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若一时看不透,做不到时,不妨就留在这里,聊为中隐,亦是一种自得,大人以为如何?”
  苏轼听了,忽有所悟。他连忙登上望湖楼,向主人借来笔墨,提笔写道: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
  迟悟大师看了,点头赞许。
  和迟悟大师分手后,苏轼沿着白堤,一边缓缓走着,一边吟着白居易的《江南忆》: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西湖开凿于唐穆宗长庆二年,湖水来自钱塘江。时任杭州太守的白居易,在钱塘门和武林门之间为拦住海水,筑起了一条大堤,将江水和海水隔断,才有了后来的西湖,人们为感念白居易,将他筑起的大堤称为“白堤”。
  西湖里不但鱼多,而且鲜美。当年吴越王建国时,朝廷下令,不许百姓在湖中下网捕鱼,但可用来招待朝廷派来的官员,所以,又称西湖之鱼为“使君鱼”,还设置湖兵千人,以打捞湖中葑草。到了宋代天禧年间,又指定西湖为皇家的“放生池”,严禁下湖猎鱼,为的是为皇室宗族祈福求寿。所以西湖当年游鱼成堆,敢和游人戏闹。
  他坐在湖畔的酒家里,望着雨后的西湖,还未举杯,就像饱饮了一壶窖藏了多年的陈酿,觉得有些微醉起来。他总觉得西湖是位似曾相识的人,但到底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记不起来。这时,一只小艇轻轻从湖面上掠过,倒映在湖中的一朵白云,立即荡漾开来,变成了如梦似幻的图像,美轮美奂,让人目不暇接。他又觉得西湖是一幅常看常新的画幅,也是一首百吟不厌的诗歌。朦胧中他看到一位女子,正在水光波影中洗衣,心血忽然来潮,连忙在一座酒家的柱子上写下了一首七绝:
  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写完了,又从头吟哦了一遍,喃喃说道:“这才是我心中的西湖呢!”说完,转身而去。
  今天,人们可在报刊上发表自己的文章,可利用网络、博客发表自己的作品,甚至还可用手机短信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在苏轼时代,人们的作品大都题在墙壁上,刻在石头上或写在纸页上,不是特别优秀的,很难流传,而苏轼的这首《饮湖上初晴后雨》,不但有幸流传下来,而且还成为了千古绝唱。
  第二天,他刚走进府衙大厅,沈立就笑吟吟地对他说道:“苏大人,你为杭州的放生池命名了一个既新又美的名字,本官要替全城百姓感谢你啊!”
  苏轼听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迟疑疑地问道:“下官起的名字?叫什么呀?”
  沈立:“西湖!”
  西湖?苏轼一下子想起了那首写西湖的诗。是啊,放生池在杭州城之西,取名西湖,倒也妥切,不过自己并未特意为此湖取名啊,他连忙解释说道:“西湖之名只是下官在一首诗中偶尔提到,并无取名之意。”
  沈立笑着说道:“此事已‘木已成舟’了,苏大人的那首七绝,也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了,西湖之名不也就家喻户晓了吗?”
  苏轼听了,并不以为然。他信步来到街上,看见茶叶店里的一位老者,正在咏诵这首七绝,身边的人听了,都交口称赞;他又到了湖边,只见几只游艇交错而行,左边一名划船的船娘刚刚唱了一句:“湖光潋滟晴方好,”右边的船娘便接上了:“山色空濛雨亦奇。”歌声刚落,远处游船上又唱起来:“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歌声伴着浆声,在湖面上越飞越远了。
  其实,在苏轼未写这首绝句之前,西湖并没有正式的名称。最早的时候,因民间传说湖中有一头金牛,唐代之前称为金牛湖;在《注水经》中,西湖又称明圣湖。白居易任杭州太守时,因用石涵排泄湖水,当时也叫石涵湖。大宋建国初期,又称为放生池。自苏轼的这首七绝问世之后,西湖这个名字才被约定俗成地固定下来,并一直沿用到了今天。
  看来,苏轼不但是西湖最早的冠名者,也是西湖称职的形象大使和代言人。若杭州市政府愿向苏轼赠送一把荣誉市民的金钥匙,不知道他肯接受否?
  
  2
  国色天香的牡丹,深受中国人的喜爱,被尊为“国花”。《群芳谱》上记载,早在唐代,朝野就十分推崇牡丹,尤其推崇洛阳的牡丹。每到花季,洛阳都要举办“牡丹花会”。花会期间,不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各国使节纷纷前往赏花,就是平民百姓,也都呼朋唤友,成群结队的倾城出动,去一饱眼福。此风传开后,各地也都纷纷种养牡丹。到了宋代,杭州吉祥寺的牡丹已名重一时,守璘方丈在寺中养植了数千株牡丹,还培育出二百多种不同的牡丹。到了暮春时节牡丹盛开时,杭州府便会在这里举办赏花会。今年的赏花会定在三月十六日。
  赏花就要有酒。每逢赏花会,都要举办盛大的酒宴。这是杭州府的惯例。
  今年的赏花会仍由何正臣和江沸具体筹办,因为他们操办棲凤楼洗尘酒宴时受了沈立的训斥,所以这次办的格外用心。为了弥补棲凤楼的不足,何正臣还特意提前通知了白玉兰。
  赏花会那天一大早,吉祥寺门前已是人山人海了,而后边的人流仍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因沈立公事未归,就托苏轼主持这次赏花会。当苏轼到达时,已人满为患了。何正臣命令衙役们敲锣开道,人群中让出了一条路时,他才进了大门,去了吉祥寺的花圃。
  花圃中的牡丹,在三月的丽阳下,开的如火如荼。一阵南风拂过,花丛中的蜜蜂纷纷飞起,满园都是“嗡嗡”之声,阵阵香气袭人。
  大家在花圃中欣赏了不同品种的牡丹之后,何正臣便将大家引进了一间廊亭中,亭中已备好了酒席。待一行入座之后,何正臣轻轻击掌三声,只见一队歌舞妓从幔帐后边款款走出,依次向苏轼施礼。
  这时,何正臣忽然问道:“怎么少了一人?”
  付领队盼盼轻声答道:“是玉兰姐未到。”
  何正臣:“怎么又是她?”
  盼盼:“玉兰姐正在更衣,更完衣即刻前来。”
  何正臣想起上次因她而受到的呵斥,心中窜起了一股无名怒火,他对江沸说道:“去把她拖来!”
  不一会,苏轼见一年青女子跟着江沸匆匆走来。她身着一袭素衣,脸上也未施粉脂,眼露红丝,眼角上还留有泪渍。她用手指轻轻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深深施了一礼,说道:“玉兰来迟了,请求众位大人宽恕。”
  何正臣厉声问道:“你这个贱货,快说,今天又是为何迟到?”
  白玉兰指了指身上的素服,低声说道:“养母病故,白玉兰前去奔丧,故而来迟了。”
  何正臣:“我不信!贱货定然是勾引公子哥们去了,却以母丧搪塞本官!”
  白玉兰听了,刚要申辩,何正臣大声吼道:“作为官妓,你可知罪?”
  在宋代,官员之间宴游之风越演越烈,有宴必有歌舞妓席前助兴,这是官场的潜规则。当时对歌舞妓有严格规定,凡入籍的歌舞妓称为官妓或营妓,一律由政府派员监督管理。她们只应政府的征召,工作性质也只限于表演侑酒,决不允许官员与官妓私染,若有违规,则属犯法,官员则会受到弹劾。
  在杭州城里,艺色文采俱佳的歌舞妓共有四人,人称是杭州的“四绝”,她们是善唱的白玉兰,善琴的周韶,善舞的楚奴儿,善琴的桂月。而白玉兰又是这“四绝”中的首艳。她不但歌喉圆润,且文思敏捷,能现场填词演唱,听者无不大加赞叹。何正臣是个好色之徒,他早就对白玉兰有非分之心,曾有几次试探,都被白玉兰严词拒绝了。有一次,他借着酒劲闯进她的房中,厚着脸皮死缠蛮搅,被白玉兰猛力推出房去,大声骂他是不知羞耻之徒,还说要报告太守大人。事后虽然白玉兰并未报告沈立,想息事宁人,求得平安,但何正臣却对她恨之入骨,总想找碴儿报复她。今天,他借着白玉兰迟到为由,当着苏轼和客人的面,对她进行人身侮辱。
  白玉兰明明知道何正臣的恶毒用心,但却无法申辩,竟委屈的掩面而泣。
  这时,忽听有人喊道:“何大人,玉兰姐姐确实为养母送葬才来迟的,小女子可以作证!”
  苏轼一看,站出来说话的又是王朝云。
  王朝云刚刚说完,周韶,楚奴儿,桂月等人也都齐声为白玉兰作证。廊亭里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了,何正臣显得十分尴尬。
  席上的官员们虽然都同情白玉兰的遭遇,不满何正臣仗势欺人的霸道行径,但又不便明说,便替他搬梯子下台。有人建议,让白玉兰唱一首新歌,以示惩罚,在坐的也都附和着表示赞同。
  白玉兰听了,以手帕拭去眼角的泪花,走到曲廊尽头,望着远处隐约的青山,唱了一首晏几道的《生查子》:
  关山魂梦长,鱼雁音尘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白玉兰刚刚唱完,何正臣便大声说道:“听这种掉了牙的老歌,烦心扰耳!今天苏大人莅临吉祥寺赏花,罚你再唱一首与牡丹相关的新歌!”
  白玉兰听了,有些作难起来。一是养母刚丧,余悲未消;二是知道何正臣在故意刁难自己;三是在大诗人苏轼面前,自己临场填词,有班门弄斧之嫌,所以迟迟不敢开口。
  何正臣对他说道:“你若填不出新词,不妨向苏大人乞赐一首,怎么样?”
  白玉兰朝廊外的满园牡丹望了望,伸手摘下一朵绛色牡丹,缓缓走到主桌旁边,向苏轼深深施了一礼,说道:“请苏大人赐玉兰一词,玉兰不胜感激。”说完,将手中的那朵牡丹放在桌上,低头站在一边。
  苏轼望着她眼神里透出的无奈和哀怨,便点头答应了。
  这时,师爷和掌书记早已将备好的笔墨端在条案上了。
  苏轼拿起桌上的牡丹看了看,想起了自己曾经写过四首牡丹诗,便提起笔来,一气呵成,写下了其中的一首绝句,交给了白玉兰。
  白玉兰略微看了看,清了清嗓子,便唱了起来:
  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
  化工只欲求新巧,不放闲花得少休。
  她刚刚唱完,人们便一齐欢呼起来。
  苏轼的这首诗,本来是写给受了委屈的白玉兰的,谁知何正臣早已留了心,趁白玉兰向苏轼施礼之际,他疾步上前,将诗稿从白玉兰手中抢过,又连忙揣进了怀里。
  原来,何正臣早就听他的老师章淳说过,在京城,大凡朝野的头面人物,都以能得到苏轼的一件墨宝引以为荣。高丽、遼帮等外国使节,都不惜重金,托人四处购买他的笔迹;就连仁宗和英宗两位皇帝,也十分喜爱他的作品,尤其是英宗,一旦得到了苏轼的作品,总是视为珍品,还置于御案之侧,时时欣赏。
  何正臣早就想弄到一件苏轼的笔迹,但苏轼高高在上,又远在汴京,自己难以攀得上。现在终于有机会有了。他知道,大凡文人,都怜香惜玉,所以才借着向白玉兰发难的机会,达到获取苏轼笔迹的目的。
  苏轼见白玉兰的诗稿被人抢走了,她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柄团扇,一时不知所措,样子楚楚动人。他心中有些不忍,看见远处有一面粉墙,粉墙上有一扇轩窗,窗两边栽有修竹、石榴,几只燕子在梁间呢喃着。因为时令尚早,石榴枝头缀着将绽未绽的花蕾,便安慰她说:“玉兰姑娘,我再为你填一首新词吧!”
  白玉兰听了,脸上泛起了笑容。
  苏轼稍稍沉思了一会,便即兴写了一首新词。白玉兰看了一遍,唱道: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窗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却又是,风敲竹。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稼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白玉兰唱完时,廊亭里静悄悄的,似乎歌者和听者。依然沉浸在凄惋的余韵之中。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好,好,唱的好,词更好!”一石击起千层浪,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喝彩之声,其声经久不息,似乎要掀翻廊亭的亭顶!
  白玉兰害怕有人再抢新词,连忙将这首还飘着墨香的《贺新凉》,揣进贴身的衣衫中了。
  自从在吉祥寺唱过之后,这首《贺新凉》很快便传遍了杭州城,又由杭州传到了苏、扬诸郡。文士们争相传抄,坊间争相传唱。一时成为天下美谈。
  不过,苏轼即兴写的那首《牡丹》,却为他留下了祸根——一颗定时炸弹!后来,被人上纲上线分析之后,被定为“三反”黑诗:反对英宗皇帝的新政;反对王安石的变法;反对变法派的官员。不知道千年后的“文革”,先给人戴上“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三反帽子,再进行残酷批斗的方法,是不是从苏轼那个时代学来的?
  
  3
  “粉丝”,是当今流行的文化现象。娱乐圈里的明星甚至二、三流的星们,也都有自己的粉丝,实在没有时,就变着法子“造”几个出来。所以每逢他们出场时,“粉丝”们便会赶来捧场,扎成一堆呐喊助威。
  有人说,“粉丝”们近乎疯狂的追星行为,是对艺术的热爱和崇拜。也有人不以为然,认为他们是某些企业为炒作艺人而策划的。还有人说,“粉丝”是娱乐圏里的“短工”。过去,北方有些人家农忙时缺乏人手,便临时到街头的“短工市”上去雇一些劳力,用以耕种或收获,雇主按劳动强度和天数付给工钱,这些劳力称之为“短工”。
  今天的“粉丝”和当年的“短工”们似乎风牛马不相及,但细细想来,也并非没有道理。有一家电视台举办超级大赛时,入围的选手不论唱动和表现如何,每位都有一批“粉丝”,每逢选手出场,他们便聚拢在舞台旁边,举着头像,拉起横幅,挥舞着荧光棒,激动地喊着选手的名字,气氛极其热烈。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大有玄机。这些“粉丝”们不惜从这座城市追到另一座城市,从本省追到外省,从大赛开始追到大赛闭幕,前后数十天,他们的路费由谁支付?住宿费、伙食费由谁报销?让人看的一头雾水!
  后来,见报端偶有披露:职业“粉丝”们的报酬是按市场法则运作,明码实价:大声呐喊者每人每天50元,大声尖叫者,每人每天100元,尖叫到晕倒在地的,每人每天1000元!
  其实“粉丝”现象早已在苏轼时代就已经有了。不过,那时的“粉丝”们“不差钱”,更没有专业的。
  由于苏轼在汴京时已名噪天下,到了杭州后,除要应酬同僚们和社会各界的宴请之外,朝廷派驻杭州或路过的官员,也都想方设法套近乎宴请他。苏轼对朝饮夕宴、穷于应酬的日子十分头痛,他曾对友人诉苦说:“到杭州来作通判,真是入了酒肉地狱!”
  唯一能让他拒绝宴请的办法,就是逃席,而最好的逃席地方,就是西湖。
  今天,他为了逃避为扬州官员举办的宴席,便独自一人来到了西冷桥旁。
  一只画舫停泊在桥边,十几个官妓正在船上排练歌舞。站在船头的一个女子忽然大声喊了起来:“看,苏大人来了!”
  众人转头望去,果见苏轼从远处缓缓走来。他边走边欣赏湖上风景,一副悠然自乐的样子。
  正在指导排练的周韶,悄悄向绿妮耳语了几句,绿妮便下了船,来到桥上。烈日下,她的脸颊晒的通红。当苏轼问她为何站在桥上时,她委屈地说道:“小女子在画舫煮茶时,因分不清‘三沸’之水,周韶姐姐便罚小女子在桥上站上一个时辰,才许上船”。
  苏轼是品茶的高手,他常常不辞辛苦地亲自填柴煎茶,然后守着一壶煎出的好茶,闻着飘出来的缕缕茶香,似乎能摆脱心中的烦恼,如神游太虚,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他不但精于品茶,还有一手煮茶的绝活:将汲来的新鲜泉水,在瓦瓯中以文火慢烧,再取出精巧的石碾,将翠绿的茶餠细细磨研。当听到了水沸时,才可将茶叶投入瓯中。他独创的这种煎茶方法,极受友人们的赞扬,但他从来都未听过“三沸”之水的说法。他对绿妮说道:“走,本官去为你求情,上船吧!”
  绿妮听了,如获大赦,连忙随着苏轼下了桥。
  苏轼刚刚登船,周韶就连忙向前施礼,说道:“不知苏大人驾到,小女子周韶未曾上岸迎接,请大人恕罪!”
  苏轼指了指绿妮,笑着说道:“请姑娘先免了她的罪,本官再恕姑娘的罪。”
  周韶对绿妮说道:“有苏大人求请,罚站就免了,快去将宝云茶和白云茶取来!”
  绿妮领命去了船舱。
  苏轼问道:“请问周韶姑娘,何谓‘三沸’之水?”
  周韶告诉他说,煎茶之水,可分“三沸”,瓯中之水初开时,水泡小如螃蟹之眼,继而大开,水泡大若鱼眼,沸声低吟,谓之“一沸”之水。“一沸”之水煎茶,茶汤太谈。若再搧旺炉火,瓯中之水四面涌动,散若滚珠,沸声激起,谓之“二沸”之水,以“二沸”之水煎茶最佳。若炭火更旺,瓯水滚涛,为“三沸”之水,“三沸”之水煎出的茶汤,已嫌老了。
  苏轼听了,大为惊奇,他没想到风尘中的女子竟有这样的煎茶学问!于是说道:“听了周韶姑娘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
  周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接着,她将绿妮备好的两种茶叶放在茶托上,指着茶叶说道:“这是今年从宝云山采摘的白云茶,另一包是去年从白云山采摘的旧茶,称为双云茶,皆是湖畔产的雨前之茶。新茶掺上旧茶烹煎,香味才透得出来。”说着,她将两种茶叶煎出的一盏热茶,双手捧给了苏轼,说道:“请苏大人品尝。”
  苏轼啜了一小口,果然感到与一般茶叶的味道不同,茶汤芳冽异常,满嘴生香。他又连喝了两盏,才放下盏子,说道:“好水、好火、好茶、好汤!不虚今日登船。”
  说话间,苏轼发现画舫已轻轻划到了西湖中央。他朝四周望了望,对周韶说道:“请周韶姑娘将本官渡到北岸吧!”
  周韶一听,心中忽然想起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禅语,双眼一下子红了,晶莹的泪花在睫毛间闪烁。她“扑通”一声跪在了苏轼跟前,哽咽着说道:“小女子恳求苏大人,将小女子渡到南岸去吧!”
  苏轼见了,感到十分突然,也让他十分为难。
  原来,周韶不但色艺出众,而且善于茶艺。她和名重一时的书家蔡襄斗茶时,竟然斗赢了陈襄!陈襄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一件墨迹,以锦绢裱了,送给了她,以表示臣服。自此,周韶善茶之名,就传遍了全城。沈立奉诏去京后,陈襄接任杭州太守,对周韶十分看重,凡府衙中的重大酒宴,他都会召周韶出席。周韶看到陈襄为人宽厚,尤其对自己十分关注,便写了一份要求脱籍的申请,请求允许她退出乐籍,还她自由。
  陈襄看了她的申请之后,便转给了苏轼处理。苏轼十分同情她的处境,但也知道她是太守大人的意中之人,而太守又是自己的上司和诗友,只好在申请书上边批了一行字:“慕周南之化,此意诚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请宜不允。”
  他虽然退回了周韶的申请,但心中总感到有一种内疚在折磨着自己。
  有一天,陈襄的挚友苏颂出差路过杭州,陈襄设宴招待他时,又命周韶出席侑酒。宴前,苏轼曾暗示过周韶,让她通过苏颂再次向陈襄陈情,周韶会意。酒过三巡之后,歌舞妓们开始表演。周韶唱完了一曲《清平乐》后,陈襄笑着对苏颂说道:“此妓文采颇好,杭州女子无人能及。”
  苏颂听了,便想试一试她的才华。他见酒楼的屋檐下养着一只雪白的鹦鹉,正在以喙梳理身上的羽毛,便指着鹦鹉说道:“周韶姑娘,你能不能以鹦鹉为题,即兴作诗一首,以助雅兴?”
  周韶听了,略微想了想,便提起笔来,写了一首七绝:
  陇上巢空岁月惊,
  忍看白首自梳翎。
  开笼若放雪衣女,
  长念观音般若经。
  楚楚动人的身影和出自肺腑的企盼,令在座的主人和客人都为之动情。苏轼发现,陈襄早已读懂了诗中的陈情,只是不便开口罢了……
  他扶起周韶,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吧,本官这就将周韶姑娘渡到此岸!”
  周韶听了,满是泪花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
  其余官妓们听了,也都为周韶终于脱离了“乐籍”而激动,纷纷向苏轼叩拜,以表示感激。
  苏轼回到府衙,见陈襄坐在书房里,正在欣赏挂在墙上的那首《七绝》,便笑着说道:“陈大人,你的这只白鹦鹉……”
  陈襄心照不宣,苦笑着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还是放生吧!”
  苏轼分管司法,办理周韶“脱籍”之事,属于水到渠成。
  不久,杭州府批准了周韶的申请。苏轼在她的申请书上写道:“授例允许出籍,判断自由,从良任便。”
  周韶“脱籍”之后,胡楚等人纷纷向她祝贺。姐妹们还凑了份子钱,在湖心岛上举行了一次告别聚会,她们一面说着,笑着,唱着,舞着,一面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直至子夜,才依依不舍的分手了。
  第二天,周韶便毅然离开了灯红酒绿的杭州,至于去了何处,没有人知道。
  苏轼听到以后,曾代陈襄写了一首诗:
  草长江南莺乱飞,年来事事与心违。
  花开后院还空落,燕入华堂怪未归。
  世上功名何日是,樽前点检几人非。
  去年柳絮飞时节,记得金笼放雪衣。
  在诗的末尾,他还特意写了一行字:“杭人以放鸽为太守寿。”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苏轼有意保护陈襄的隐私,才以放生白鸽祝寿为名。其实是放了一颗烟幕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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