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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几副楹联,就让外国使臣甘拜下风

作品名称:苏东坡别传      作者:刘敬堂      发布时间:2015-12-19 20:26:38      字数:9229

  1
  刚刚散了早朝,大臣们坐在朝房里一边饮茶,一边闲聊,气氛十分活跃。王安石似乎闻而未听,视而未见,独自坐在窗边看书。
  这时,李定从袖子里摸出本《字说》,对舒亶说道:“舒大人,在下昨晚读王大人的这部《字说》,越读越激动,整整读了一个通宵,收益匪浅。”
  旁边的吕惠卿连忙说道:“《字说》是一部字字珠玑,句句绝妙,功在当代,惠及后世的奇书,难能可贵,难能可贵。”
  谢景温如今已成了王安石的亲戚,他已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自己也调进了京城,被授为工部郎中兼侍御史,他说的更离谱:“这是一部奇书,一书在手,行遍天下。虽不敢说是后无来者,但起码是前无古人!”他转头问章淳:“章大人,你说呢?”
  章淳:“此书我早已拜读过了,我辈难能写出如此的锦绣文章!”
  还有些人见王安石就在旁边,也都随合着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溢美之词。王安石虽然仍在低头看书,但大家的议论他都听清楚了,心中美滋滋的。
  苏轼觉得《字说》中讲解的汉字来历,王安石还是花了不少功夫的,有的不但见解独到,而且行文简炼生动。但也有的是望文生义,甚至是驴唇不对马嘴,十分牵强。他总想找个机会和王安石来一次论战,今天,这个机会终于有了,而且场合也十分理想。于是,他缓缓走到窗前,和颜悦色地对王安石说道:“王大人,在下学识浅疏,想向大人请教一个字,不知大人肯否赐教?”
  王安石没有抬头,目光仍盯在书页上,说道:“不知是个什么字?”
  苏轼:“请问大人,‘笃’字有何来历?”
  王安石:“‘笃’嘛,上有竹头,下有马匹,就是以竹鞭马也,谓之‘笃’。不过,被鞭之马并非良骏好马,而是病马、瘦马、懒马,所以要以竹鞭打。”
  苏轼:“在下明白了,以竹鞭马是个‘笃’字。在下另有一字,请教大人。”
  王安石:“什么字?”
  苏轼:“是‘笑’字。‘笑’字是不是以竹鞭犬呢?被鞭打的犬是病犬、瘦犬和懒犬吗?”
  大家听了,都停止了说笑,纷纷围扰过去凑热闹。
  王安石听了,竟一时未能回答出来,显得有些尴尬。
  苏轼初战告捷,又乘胜而进,接着问道:“在下还有一字,想向大人请教。”
  王安石坐不住了,他转头望着苏轼:“是个什么字呀?”
  苏轼:“‘波’字。”
  王安石:“‘波’,是水之皮也。”
  苏轼点了点头,调侃地说道:“听了王大人的对‘波’字之解,令下官顿时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呀!”
  李定、张璪等人连忙随声附合:“王大人的解释,有声有色,准确生动,佩服,佩服。
  苏轼:“不过,下官也有些糊涂。照大人所说,偏旁是三点水者,仍右字之皮,那么,‘滑’字就是水之骨了,对吧?
  王安石听了,一时语塞。
  苏轼不饶不依,接着问道:“若以此类推‘活’就是水之舌,‘沁’就是水之心,‘涛’就是水之寿,对吗,王大人?”
  王安石知道苏轼是在故意发难,心想与他继续纠缠下去,自己肯定沾不到什么便宜。他鼻孔里“哼”了一声,摆出了一副不悄争论的神志,又低头看起书来。
  朝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知道王安石正在生闷气,也都在为苏轼捏着一把汗,怕惹恼这位脾气倔强的宰相给自己小鞋穿。所以,都默不作声。
  张璪是个心细如针的人,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便指着窗外的一棵梧桐树说道:“看,那上面是只什么鸟?”
  大家转头望去,看见一只斑鸠站在树枝上,正“咕咕”地叫着,似乎在呼唤它的同伴。
  王安石看了看,说道:“那是一只斑鸠。”
  李定说:“对,是只斑鸠,而且还是只公斑鸠呢!”
  王安石:“你怎么断定是只公斑鸠?”
  李定:“大人快听,它‘咕咕’的叫声,是在呼唤它的母斑鸠呢!”
  王安石被他的话逗乐了。
  张璪:“在下家中养了一群斑鸠,明天给王大人送几只去,这斑鸠汤可鲜哩!而且还能滋补身子。”接着他讲了一个笑话:有位盲人买了一只斑鸠,他请几位盲人朋友前去品尝斑鸠汤。锅中盛满水后,盲人将拔了毛的斑鸠扔进了锅里煮汤。煮好之后,他掀起锅盖,将斑鸠汤盛在碗里,请客人们品尝,大家都说斑鸠汤鲜美可口,称赞不绝。盲人的孩子眼睛明亮,他看见那只拔光毛的斑鸠被盲人丢在锅台上了,根本就没下锅!
  他说完了,引得大家都捧腹大笑起来。
  本来‘波是水之皮’的话题已经转移了,但苏轼不肯罢休,他又借着斑鸠发起了第二轮的进攻,他笑着问道:“王大人,斑鸠的鸠字,是由九和鸟组成的,是不是九鸟为鸠吧?”
  王安石有些警惕,他怕掉进了苏轼设的圈套中,便以守为攻:“苏大人说的,大约错不了呢?”
  苏轼:“不过,《诗经》上不是说,‘鸱鸠在桑,有子七兮’吗?这又是怎么解释?”
  王安石:“这两句诗,是说鸠在桑树上筑巢,生了七只小鸠鸟,还有两只呢?在哪里?”
  苏轼故意眯起眼来想了想,忽然说道:“噢,想起来了,树上的七只小鸠,加上它们的爹娘,不刚好是九只吗?”
  苏轼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王安石再也坐不住了,他向苏轼横了一眼,便拂袖而去了。
  这时,章淳轻轻扯了扯苏轼的衣襟,低声说道:“苏大人,在众人面前故意戏谑宰相大人,欠妥。”
  苏轼:“宰相肚里能撑船嘛,与宰相大人开个玩笑,有什么欠妥不欠妥?王大人也不会为这区区小事记恨于我吧?”
  章淳听了,心中有些不快,便和舒亶、李定等人离开了朝房。
  
  2
  散朝后,苏轼觉得当众戏谑了王安石,为自己出了一口气,心中十分痛快。在回家的途中,他又顺路去了大相国寺,在贩卖古画的店铺里转了一圈,刚刚到家,苏友就对说:“李定大人求见。”
  苏轼忙问:“他在哪里?”
  苏友:“在客厅里等候老爷。”
  苏轼觉得奇怪,不是刚在朝房里见过吗?他又来干什么?对于李定,他打心眼里感到厌恶,一是他见利忘义,曲意奉承,二是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来拜访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起了王弗当年的提醒,心里先有了提防,于是去了书房。
  李定见苏轼来了,连忙站起来,将一张大红请柬双手递给了苏轼。
  苏轼看了看,原来他的旧居进行了修缮,请他前去赴宴。因担心派人来请会遭拒绝,所以才亲自上门的。
  苏轼应付说:“在下若有功夫,一定前往贵府祝贺。说完,顺手将请柬放在了书案上。
  苏轼发现,客人似乎没有告退的意思。
  仆人送上茶来,李定一边品茶一边说道:“大人在朝房里的一番高论、精彩极了,大人的胆量也令在下敬佩。至于王大人的《字说》,在下以为,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怎能与大人的文章相提并论呢?
  苏轼已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他的别有用心,说道:“恁心而论,王大的人品、文章,都属上乘,世人难以与之匹敌!至于他的《字说》,虽然也有瑕庇,但仍不失为传世之作,比那些欺世盗名之辈高明多了。”
  “对,对,苏大人说的,这也正是在下心里想的。”说到这里,李定的话锋一转,说道:“苏大人,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不知该说不该说?”
  苏轼:“说吧,在下聆听。”
  李定:“在下已蒙圣上之恩,调任御史台,目前尚未授职。”
  苏轼早就听说他已去了御史台,行使代理御史中丞之职,是王安石向神宗皇帝推荐的。他向自己提及此事是何用意?
  李定接着说出了来访的真正目的:“在下要请大人在圣上面前——”
  他还没说完,苏轼便猜出了他下面要说的话了,无非是让他在神宗皇帝那里美言几句。他故意问他:“大人要在下怎么说呢?”
  李定:“大人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即可。”
  苏轼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好了,在下不但要直说,还要直接向圣上上书呢!行吗?”
  李定:“好,好,大人之恩,在下铭记在心。”说完,喜滋滋的告退了。
  苏轼虽然交友多,重感情,又乐于解人之危,但决不会姑息这种阳奉阴违之徒!当天晚上,他便撰写了一份奏章,弹劾李定。原来李定的父亲在原藉病故后,按朝廷规距,在职官员应向朝廷报告,称之为丁忧。丁忧期间,子女应在家中守孝三年,不任官,不婚娶,还要拒绝赴宴,不许歌舞。而李定贪恋官职,不报丁忧,不奔父丧,更未守孝,属于不孝!官员不孝,则应惩处。苏轼在奏章中建议削去李定的官职,以警戒其他官员。同时也指责了王安石,认为他用人不当,亦属失职,也应惩罚。
  奏章呈上去之后,却如石沉大海,也没听说朝廷对李定有什么动作。他想,也许神宗皇帝忙于变法,还未来得及御批呢!
  其实神宗根本就没见到过他的奏章,因为奏章被当值的章淳压下来了。章淳曾向王安石报告过此事。王安石也认为李定不忠不孝,应当处置。但他毕竟是自己推荐的人,且在变法中十分卖力,再说,他对自己又百依百顺,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于是又把球踢给了章淳,让章淳“酌情处置”去了。章淳的“酌情处置”就是不处理。
  当李定得知苏轼不但不帮自己在神宗面前为他“美言”,还上书弹劾他!若不是王安石和章淳从中帮忙,恐怕乌纱帽早就丢了!他在感激王安石和章淳的同时,对苏轼恨得咬牙切齿。他暗暗发誓:你苏轼想弹掉我的乌纱,我李定就会要了你的性命!等着瞧吧。
  
  3
  苏轼平时虽然公事不多,但却整天不得空闲。原来,公事之余,他忙于接待来访的朋友和前来求教的晚辈,往往一拨未走,又有一拨已在等候了。有时兴趣来了,还会和他们磋商学问或咏诗吟联,有时也泼墨作画,而更忙的就是王润之了,因为每当有客人来访,女主人都要亲自奉茶待客,她不让侍女帮忙,说这是苏家的规矩,马虎不得。
  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秦观四人,是苏轼最早结识的文友,因他们都比苏轼年轻,属文坛上的后起之秀,便拜苏轼为师,被人称为苏门四学士。而苏轼则视他们为自己的诤友。这种亦师亦友的情谊,随着岁月越久,也就越牢固、真挚。因四学士的学识、文才都不同凡响,他们也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文友,如廖正一、李僖、董荣、李格非等,都投到了苏轼的门下,被人称为苏门后四学士。其中的李格非,就是一代词宗、绝代女诗人李清照的父亲。
  苏轼在朝房里批《字说》,戏宰相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朝野。也许是人们偏爱苏轼而轻薄王安石的缘故,在传说过程中,又根据自己的好恶进行了二次加工,编成了故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流传起来。
  有一天,画家李公麟带着刚刚画好的一幅《五马图》,来到了西园,请苏轼指点。二人坐在葡萄架下,一面谈论画面,一面品茶。这时,前后四学共八人,也结伴来访,都围拢过去欣赏《五马图》,大家都为画家笔下的五匹骏马的形态,以及五位牵马人的衣饰、体形、面貌的不同所折服。这时,李公麟忽然问道:“苏大人,你在朝房戏谑王安石大人的传说,是真的吗?”
  苏轼点了点头,述说了当时争论的过程之后,说道:“王安石的这部《字说》,共有二十四卷。他自己说过,‘以平生之力,尽于此书’,可见他是花费了大量心血的。不过,因为他对字的形态是按自己的想法解释的,就不免会有穿凿附会之嫌,闹出笑话。不过,这毕竟是一部可读之书,在下一时心血来潮,同他开了个玩笑而已,事后想来,也觉过份了。”
  大家听了,都对他的公允和宽容自己的政敌所折服。
  就在这时,苏文匆匆进了院子,说道:“老爷,宣太使宋公公来请老爷立即进宫,圣上紧急召见!”
  苏轼和在坐的客人听了,都十分吃惊。宣庆使是宫中宦官的最高职位,官阶五品,没有重要事宜,是一般不会出宫的,再说,‘圣上紧急召见’又是什么意思?这种紧急召见,不合朝廷的常情。黄庭坚有些担心,说道:“该不会是因《字说》得罪了王安石,他要兴师问罪?”
  苏轼摇了摇头,说道:“王安石不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
  晁补之和张耒认为,王安石变法以来,已处分了不少老臣和权贵。因苏轼对变法提出过严历批评,他一直耿耿于怀,会不会藉此将他削职罢官,以泄私愤?
  苏轼笑着说:“若削官罢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倒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呢!”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宋公公已进了院子,苏轼连忙说道:“不知公公驾到,未曾远迎,请公公恕罪。”
  宋公公笑着说:“苏大人家里高朋满座,大约是在谈论文章之事,对不起了,打扰了各位的雅兴。在下是奉圣上之命前来请大人的,请大人趁早随我进宫吧!”
  苏轼听说他是奉神宗之命来的,心中有些紧张,便问道:“不知圣上召下官入宫是为了何事?”
  宋公公:“当然是朝廷大事啦。”
  苏轼以为,当前最大的事就是变法,召他进宫,一定与王安石的变法有关,便问道:“是变法之事?”
  宋公公:“比变法之事还要大!”
  比变法还要大的大事,会是什么大事?苏轼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问了一句:“到底是什么事呢?”
  宋公公跺着脚说:“我的苏大人啊,圣上和王安石大人,以及满朝的文武大臣们,都在焦急地等你去呢!轿子已等在门外了,请你速速更衣,随我上路吧,路上,我再详细向你说吧!”
  苏轼听了,只好随他出了大门。
  李公麟和八位苏门学士仍然留在西园未走,他们不知道宋神宗为何紧急召见苏轼?是吉?还是凶?他们每人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免子!
  苏轼能平安归来吗?他们都在等待着。
  在去皇宫的途中,宋公公告诉了宋神宗紧急召见苏轼的原因。
  原来,北方的辽国曾向大宋当面提出,要求大宋的军队从宋辽边界向后退回百里,并要求每年增加岁银十万两,岁绢十万匹。宋神宗并于答应。这次辽国又派出使节到汴京,使节呈上国书之后,并未再提要增加岁银和岁绢之事,而且提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请求:他们带来了辽国的几副楹联的上联,要求大宋的君臣们对出下联。若大宋的君臣们对上了上联,则尊大宋是上邦,若对不上上联,辽国便是上邦,大宋则是下邦。此事关系到国格大事,神宗皇帝和群臣能不焦急吗?
  苏轼连忙问道:“宋公公,辽国的上联有几个字?”
  宋公公:“共五个字。”
  苏轼:“大臣们对上了没有?”
  宋公公摇了摇头。
  苏轼:“王大人呢?难道他也对不上吗?”
  宋公公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要是对上了,还能来紧急召见苏大人?”住了一会,又说:“这是有人向圣上推荐大人的。”
  苏轼:“谁推荐的?”
  宋公公:“先是文同大人,后是王安石大人。”
  苏轼听了,不再问了,他坐在轿子中,默默地思索着。
  
  宋真宗景德元年(1005年),辽国军队在萧太后和辽圣宗的率领下,向南大举进攻。宰相寇准受命抗击辽军。在对辽作战中,宋真宗亲临前线督军,随寇准的军队渡过黄河,抵达了澶州的北城。宋军将士见了,振臂高呼“万岁!”,声闻数十里。就在抗辽节节胜利的情况下,本该乘胜前,一鼓作气收回被辽军占领的土地时,宋真宗却派出使节,与辽国议和辽国使节韩杞带着辽国国书来到澶州,向真真宗开出了议和条件:割让关南地区给辽国,并给予白银和丝织物。寇准坚决不同意,他不但要求收回大宋的幽州、蓟州,还要辽国向大宋称臣。但是,求和心切的宋真宗不听寇准的意见,而且指示大宋使臣曹利用。可以应允每年给辽国白银一百万两。
  寇准得知后,将曹利用叫到自己的帐中,向他交待说,虽然皇上答应可给辽国一百万两,但如果你和谈时超过了三十万两,我就会取下你的头颅!
  曹利用到了辽国后,在议和条件上据理力争,毫不妥协。最后,双方终于达成了协定:大宋每年向辽国输银十万两,丝织物二十万匹;并双方结成兄弟之邦。这就是当年的“澶渊之盟”。
  
  近些年来,辽国虽然觉得大宋的国力渐弱,但自己的游牧文化远不及大宋,尤其是在诗词文赋上,更难能与大宋相比。辽国国主心中不服,已从四面八方招募了一些文学之士,还从被占领的大宋地区找来了一些人士,花费了数月工夫,拟出了数千副楹联,再从中挑选出了以为是天下绝对的楹联,派络耶律为使节,来到汴京,准备以这些楹联为超级武器,向大宋显示辽国的文化实力,以提高辽国的国威!
  络耶律率领四名随员,向宋神宗递交了国书之后,奏道:“辽宋两国互相友好,已有多年,辽国为增进两国在诗词歌赋方面的交流,国主命微臣带来数副楹联的上联,请贵国君臣对出楹联的下联。若贵国能对出,辽国愿永为大宋下邦,若对不出,大宋则永为辽国下邦!”
  宋神宗对络耶律傲慢无理的神态和口吻,十分反感,但又不便表露出来,便笑着说道:“我大宋乃是礼义之邦、诗歌之国,书籍成山,人才济济,朝野撰写、吟哦楹联已成风气,大凡宫殿,庙宇、城楼、店铺、皆有楹联,百姓家里的楹联更是数不胜数,不知贵国的帐蓬和马背上,是否也有楹联?贵国想以楹联难倒泱泱大宋,简直是——”
  他本想说“蚍蜉震大树,太不自量”,但又改了口:“请把贵国的楹联呈上来吧!”
  络耶律呈上了半副对联:“陛下请看!”
  侍从将楹联在龙案上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三光日月星
  宋神宗看了,起初并不以为然,心想,辽国国主想用这五个字难倒大宋的君臣?这么浅显的楹联,恐怕山野的学童们都能对得出来!但仔细一琢磨,又不由地吃了一惊,发现此联不但刁钻,而且暗藏杀机、三光的“三”是数量词,下面的“日月星”,又都是与“光”有关的名词,对下联时,不但要字字相对,不留痕迹,还要合乎平仄、音律和意境。他琢磨过之后,觉得此联十分难对,一旦对错了,后果就严重了。于是,他将楹联传给了王安石,说道:“请王爱卿也看一看。”
  王安石看了,心里马上就有了几副下联,但似乎都不及上联,觉得没有把握,便传给左边的文臣。文臣们看过之后,又传给右边的武臣们。大家都看过之后,谁都不说话,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此联难对!
  络耶律见大家都看过了,但却没有人站出应对,心中窃喜,他冷笑着说:“请陛下暂将此联放在这里,明天还可以继续来对,限三天为期,微臣告退了。”
  络耶律离开大殿之后,神宗皇帝满脸通红,他望了望满朝的文武百官,忿忿说道:“我大宋承袭春秋百家,汉唐遗风,天下多少锦绣文章!朝野多少文学俊士!你们都是士林的佼佼者,竟没有一人能对得上辽国的上联!既丢了你们的脸面,也丢了寡人的脸面,更丢了大宋的脸面!”
  大殿中鸦雀无声,静得能听到各自的喘气声。
  生气也好,发火也好,都与事无补,龙案上的那半副对联,三天之内非对出来不可!这是君臣们无法回避的难题。
  宋神宗见群臣都一言不发,心中的火气更大了,他指着文臣们大声问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宋养士众多,却没有一个人能对出区区半联!难道大宋真的要败给辽国吗?”
  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喊道:“陛下,微臣推荐一人,必能对出辽帮的下联!”
  宋神宗一看,原来是校书郎文同。
  文同不但文采出众,且擅长画竹,他家的院子里全都种上了竹子,有楠竹、把竹、箫湘竹、紫竹、方竹、罗汉竹等十余种,并把自己的书房命名为“喜竹堂”。不论春夏秋冬,还是风雨霜雪,他每天都仔细观察竹的形态变化。他笔下的竹子,灵动鲜活,如同真竹。晁补之曾称赞“文同画竹时,成竹已在胸”。“胸有成竹”这个成语,就是说的这位画家。
  文同入朝以来,为人稳重,从未出班言事,他会推荐谁呢?宋神宗连忙问道:“文爱卿推荐何人?”
  文同出班奏道:“微臣推荐苏轼!以苏轼之才,定能对出下联!”
  这时,王安石也出列奏道:“陛下,臣十分赞成文大人的推荐。苏轼不但是大宋的诗坛高手,也是文坛的领袖,请他来对,必令辽使服输!”
  宋神宗听了,紧锁的眉头松开了,脸上也有了笑容。他大声对身边的宋公公说道:“速召苏轼进殿!”
  宋公公应声而去。
  
  苏轼进了大殿之后,宋神宗向他讲述了辽使要求对出下联的经过,又让他看了辽国的上联,问道:“苏爱卿,你觉得如何?”
  苏轼微微一笑,说道:“微臣已对出来了!”
  宋神宗一听,长长地松了口气,大声说道:“宣召辽国使节进殿!”
  声音刚落,络耶律就率领四名随员大摇大摆地进了大殿。他施礼之后向宋神宗问道:“是不是大宋的君臣们没能对出上联,要求服输?”
  宋神宗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在我大宋,对这种楹联,是学童稚子们的游乐,辽国的这种上联,岂能难住我大宋君臣!”他环视了左右群臣之后,问道:“哪位爱卿愿意对辽使的上联?”
  苏轼出班奏道:“陛下,微臣愿意。”说着,走到摆放着纸笔墨砚的龙案旁边,在君臣们的注视之下,他挽了挽袖子,挥笔写下了五个行书大字:四诗风雅颂
  络耶律看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风雅颂”都是《诗经》里的诗歌体例,可称为三诗,而“雅”中又分“大雅”和小“雅”,合起来刚好就是“四诗”。四对三,诗对光,风雅颂”对“日月星”,对的贴切、巧妙!
  大家看了,都连声称赞起来。
  宋神宗笑着对络耶律说道:“使节大人,怎么样,认输了吧?”
  络耶律虽然尴尬,但依然嘴硬,说道:“这第一副楹联,是最简单的一副,输赢尚不能算数,微臣还有一副楹联,也请苏大人对出下联来!”
  苏轼:“请拿出来吧!”
  络耶律又呈上了第二副楹联:炭黑火红灰似雪
  苏轼刚看完,就潇洒地写出了下联:谷香米白稻如霜
  络耶律见第二副楹联仍未难往苏轼,心里已开始发虚了。他对宋神宗说道:“微臣来贵国途中,路过一个湖泊时,看到一件事,十分有趣。”
  宋神宗问道:“如何有趣?请说出来听听。”
  络耶律说:“湖边上长着一棵李子树,树上的李子掉进湖里,刚好打中了湖中的一条鲤鱼。微臣见了,便口占了一个上联,不知苏大人能不能对出下联?”
  苏轼:“请出上联。”
  络耶律的上联是:李打鲤,鲤沉底,李沉鲤浮
  他出完了上联,走到苏轼身边,说道:“苏大人,在下可要提醒你,你的责任重大啊!你若对得出上联,更好,若对不出来,嘿嘿,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哪!”
  苏轼听了,大步走到龙案前,将一支狼毫在墨池里醮饱了墨汁,但并不急着下笔,转脸对络耶律说道:“昨日我与友人在园中赏花,看见有一群蜜蜂在花丛中采蜜,一阵清风吹来,将蜜蜂纷纷吹到了地上。待风停了,蜜蜂又都飞舞起来,这就是在下对的下联!说着,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十个大字:风吹蜂,蜂扑地,风息蜂飞
  络耶律见了,显得有些慌乱,连忙同他的随从低声商量。苏轼心想,他们挖空心思拟出的几副楹联,是小儿科的水准!现在都已用完了,便调侃说道:“有来无往非礼也,在下也有几副楹联,想请辽国使臣大人对出下联,若对上了,大宋便尊辽国为上邦,若对不出下联,辽国便永远是大宋的下邦,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络耶律也算是辽国文坛上的高手,见自己被苏轼逼到了墙脚,已无退路可走了,只好硬着头皮应战。他说:“请苏大人出上联。”
  苏轼说:“在下先出个最简单的。”
  天上月圆,地下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络耶律听了,一时蒙了,想了大半天,愣是没想出个头绪来,神态十分窘迫。
  苏轼笑着说道:“请使臣大人不必急着对下楹,不妨先回驿馆歇息,也以三天为限,想好了再来对此联,如何?”
  宋神宗和大臣们看到苏轼不但解了朝廷之难,也为大臣们争了脸面,都十分兴奋。络耶律在人们的说笑声中悻悻离开了大殿。
  第二天,络耶律要求归国。
  他去向宋神宗辞行时,说道:“微臣归国之前,恳求陛下将苏轼大人写的‘四诗风雅颂’的下联,赐给微臣,以作传家之宝。”
  宋神宗爽快地签应了。
  络耶得到苏轼的那半副上联,如获至珍。他用丝绸将对联包好,在归国途中一直抱在怀里。他成了苏轼在辽国的第一个粉丝。
  自此之后,苏轼之名便在辽国传开了,不过他们称苏轼为“大苏”,原因是其父苏洵是老苏,其弟苏辙是小苏,他当然就是大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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