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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老禅师园寂之前,将化金方送给了他

作品名称:苏东坡别传      作者:刘敬堂      发布时间:2015-12-17 20:23:43      字数:10489

  1
  就在苏轼和曾淳畅游仙人宫时,新任凤翔太守陈希亮终于到了凤翔。
  陈希亮上任伊始,便给了苏轼一个下马威。上任的当天晚上,宋选设宴为陈希亮接风,署衙的官员们都参加了。宋选向陈希亮一一介绍了他们的名字和职务。介绍完了,陈希亮问道:“签书判官呢?”
  大家听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也都为苏轼捏着一把汗。
  宋选早就听说过陈希亮办事果断,脾气刚烈,对属下要求极为严格,他也知道苏轼大约是出游去了,便连忙说道:“签书判官苏轼,下乡查案尚未回来,是本官派他去的。”
  陈希亮听了,还想问什么,宋选连忙端起酒杯,笑着说道:“陈大人,在下先敬大人一杯,为大人接风。”
  陈希亮刚饮了他敬的酒,暑衙的其他官员们纷纷站起来敬酒,应酌了一会之后,他便不再询问苏轼缺席的事了。
  宋选说苏轼下乡查案去了,是他为苏轼打的马虎眼。因为和苏轼同行的幕僚马梦得已回来数天了!
  三天后,苏轼终于回到了凤翔,他本以为陈希亮会问他迟归的原因,但上班后陈希亮并未提及此事,似乎他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陈希亮给苏轼的这个下马威,是由一位叫孙友的同僚引起的。
  陈希亮初来乍到,想了解凤翔的民情,便让衙役去叫苏轼。
  衙役见苏轼正在撰写一件公文,回来向他报告说:“苏贤良即刻就到。”
  陈希亮一听就火了,大声喝道:“府判官就是府判官,有什么贤良不贤良的?”
  其实,称苏轼为苏贤良,是因为他是制科出身,考的是“贤良方正”科,大家对这种官员也称贤良,这是一种尊称。孙友刚要解释,陈希亮的火气更大了。大声说道:“乱用称谓,成何体统!责打二十大板,以示警示!”
  值班衙役们不敢不听,当着苏轼的面,将孙友打了二十大板!
  苏轼觉得,这是新太守杀鸡给猴看,他打孙友,其实是打的我苏轼!心中便感到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第二天,陈太守向苏轼交待任务:因渭河泛滥,凤翔所属十县中七县水灾,庄稼被淹,有的地方颗粒无收,房舍倒塌,灾民无以栖身,让他起草一份赈灾告示,以安抚民心。
  苏轼的官衔是“京城官员差充签书节度判官厅公事”,也称签书判官,简称签判,起草政府的文书是他的职责之一。再说,一个天下闻名的才子,起草一份的赈灾告示,还不是小菜一碟!回到书房后便伏案撰写起来。不足一个时辰,一篇还留着墨香的告示,便送到了陈希亮的桌子上。他想让这位行武出身的太守见识见识自己的文笔才华。
  陈希亮看完告示之后,对苏轼说道:“你写的赈灾告示,我已经拜读过了。”
  苏轼心中一喜,自己的文章肯定已经征服了这位顶头上司,下一步就是命人抄写若干份,派人送往各县张贴了。他站在一边,等候陈希亮发话。
  陈希亮铁青着脸,说道:“当前灾民们无室栖身,无粮充腹,惨不忍睹,而你写的告示,虽文笔流畅,词语华美,但既不能充饥,也不能御寒,更不知灾民们的疾苦。拿回去,重写!”说完,把告示扔给了苏轼!
  苏轼听了,又气又恨,这不是故意找碴子、出洋相吗?看来,章淳的提醒是颇有道理的。他想当面顶一顶这位顶头上司,以出心中的气恼,但又觉得他说的也点到了告示的要害:自己没去过灾区,真的不知道灾民的疾苦!于是,拿着告示,弊着一肚子气回到了家里。
  王弗看到丈夫兴冲冲地去了府衙,却气呼呼地回来了,便问他:“夫君,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苏轼将文告扔在桌子上,说道:“这个倔老头,专门找我的碴,气死人了!”接着,他将自己受陈太守训斥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弗将告示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没说什么。
  苏轼问她:“此文写的如何?”
  王弗:“太守大人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写赈灾告示,不是写锦绣文章。再说,告示是给灾民看的,灾民看了这种不痛不痒的文告之后,心里是种什么滋味?”
  苏轼听了,忽有所思,说道:“我这就和马梦得去灾区看看,听听灾民的诉求,夫人以为如何?”
  王弗:“我去为夫君准备几件洗换衣裳。”说完,转身去了内室。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陈希亮还没去府衙上班之前,苏轼便去了他的官舍。
  陈希亮正在院子里练剑,见苏轼来了,笑眯眯地说道:“晨练三十六,暮练三十六,健体又长寿,苏签判也练剑吗?”
  苏轼说:“在下喜欢早起读书,不会练剑。”
  陈希亮:“你若想学,老夫可以教你,给,接着!”说着,将手中的宝剑扔给了他。
  苏轼接过宝剑,心里一直嘀咕:这个老头真怪,是不是脑子进水,记性不好?难道昨天他向自己大发淫威的事忘干净了?他刚想说要去灾区的事,不想陈希亮发话了:“苏签判,老夫上任之前,圣上召见时曾提到过,有人上书说,终南县的“衙前之役”过重,民怨极深,应尽快处置,以防民变。因役而囚的山民,应立即开释,对从中敛财的无良官吏,应追究其罪!老夫因年事已高,前往处置有些力不从心,此事就由你代劳吧!”
  苏轼:“下官的赈灾告示……”
  陈希亮:“昨晚老夫已起草了一份,即刻就派人发往冬县。”
  苏轼:“下官何时出发?”
  陈希亮:“越快越好!”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的这个血气方刚的下属,嘱咐他说:“此事属朝廷交办,事关重大。你去终南县,遇人遇事可行凤翔太守之职,执凤翔太守之仗,且且不可辜负了老夫之托,记住了吗?”
  苏轼:“下官记住了。”
  “你回去安顿好家事,明晨就出发吧!”
  苏轼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等一等。”
  苏轼转头望着他。
  “这柄宝剑就送给你吧,盼你每天也能练剑七十二招”说完,他将那柄宝剑递给了苏轼。
  
  2
  终南县县城的东郊,一行人沿着驿道逶迤而行。前面是一乘凤翔府官轿,苏轼坐在里边。后边是马梦得和随行官员。最前边的,则是一队手执肃静、回避告牌的衙役。
  坐在轿中的苏轼发现,这告牌十分灵验。那些本来正在走路的行人,见到告牌,都纷纷向路旁避让。有一挑着一担甜瓜的老汉慌忙避让时,脚下一滑摔倒了,甜瓜滚的满地都是。看来,百姓们对官府十分惧怕。
  苏轼让人停下轿子,对随行官员说道:“你们先进城吧,进城后直奔驿馆歇息即可。”说完,和马梦得徙步而行。
  他们刚刚走到城门口,见墙边围着一群人。苏轼挤进去一看,原来里边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闺女,小闺女面黄肌瘦,浑身发抖,衣服上打着补丁,头上还插着一根茅草,旁边是一个腿残的老人蹲在旁边抹泪,看来是小闺女的家人。苏轼心中一惊,这不是在卖孩子吗?过去只听说有人为了还债或救人,在孩子头上插上一根茅草,表明愿将自己的孩子卖给别人,今天却亲眼见到了!他连忙蹲下身子,问道:“老伯,这个孩子是你的什么人?”
  老人低声说道:“是我的孙女,叫荞花。”
  苏轼:“你怎么舍得卖自己的亲骨肉呢?”
  老人:“只有卖了眼前的亲骨肉,才能赎出大牢里的亲骨肉啊!”说着,竟号啕大哭起来。
  旁边有人愤愤地说道:“朝廷的‘衙前之役’,逼得终南县的百姓们没法过日子了!”
  也有人说:“有人从‘衙前之役’中大捞油水,大牢里关着几百号人,想出来,每人罚银十两!到哪里去凑十两银子啊!”
  还有人说:“‘衙前之役’穷了百姓,却肥了罗县令,他不光盖了豪宅,置了田地,光小妾就买了八个!”
  ……
  苏轼向马梦得示意,马梦得从怀中取出一只银锭递给苏轼,苏轼将银锭塞给老人,说道:“老伯,你快回家吧!”
  老人以为苏轼要买他的孙女,连忙从小闺女头上取下茅草,哭着说道:“好孩子,你今天遇上了好心的恩人,你的父亲总算有救了。”他用双手揩去小闺女脸上的泪水,说道:“你就跟着恩人去吧!”说完,跪地而拜。
  苏轼连忙扶起他来:“不,不,你快领着孙女回家吧!”说完,向老人施了一礼,和马梦得挤出了人群。
  他们进城之后,便打听着去了县衙的大牢。
  县城不大,牢狱却不小。牢门紧闭,几个狱卒无精打采地守在门口。马梦得对一个狱卒说,他们来探望牢中的表哥,请狱卒高抬贵手,让他们进去。狱卒不耐烦的吼道:“去去去,上司有令,一律不得探监!”
  马梦得连忙说道:“不是说交了罚银就放人吗?”
  狱卒:“对啊,你带罚银来了?
  马梦得:“要缴多少罚银?”
  狱卒:“每人罚十两,再按关押天数计算,每日罚银一钱!”
  马梦得:“罚银交给谁?”
  “县衙的彭师爷!”狱卒怕他们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彭师爷收到罚银后,罗县令的就立马放人!走吧,别在这里罗嗦了。”
  就在这里,几名狱卒抬着一副担子,上面还盖了一张芦席,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一些探监的人连忙涌过去,有人掀芦席一看,原来是具骨瘦如柴的死尸!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女子见了,没命的扑过去,抱着死尸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有人议论说:“她的丈夫为官府进山伐木,谁知木排被山洪冲散了,损失了衙门的十二根木料,因赔不起才被关进了大牢。可怜啊,一个壮实如牛的汉子,不到一个月,就被折磨得没有人形了!”
  “这里每天都从大牢里向外抬死人,有时一天抬出四个!”
  “用不了多久,关在大牢里的囚犯就死光了!”
  “哪能呢!天天都有新的囚犯送进去,大牢里总是满满的。”
  “死的抬出来,活的关进去,这是罗县令的生财之道。”
  有人长叹了一句:“唉,山高皇帝远啊,谁管百姓们的死活!”
  苏轼觉得这句话就像一把铁锤,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心。
  
  3
  终南县城关的十字街旁,新盖了一座十分显眼的豪宅,两名家丁站在大门两侧值班,这就是终南县县令罗梓的官邸。
  罗县令虽说只有四十多岁,但肥胖过人,头上秃顶。他有两大爱好,一是特别爱吃肥肉,尤其爱吃肥肠。由于肚子里的油性太大,冲光了他的头发,百姓们背后叫他“一毛不拔”。二是特别好色,他到终南到不到三年,已娶了三位夫人,还买了六个青楼女子和两个民女。这天,他正在内室和几个小妄戏闹时,彭师爷送来帐册,请他过目。
  罗梓问道:“大牢里还关着多少人哪?”
  彭师爷:“回老爷,还有223人,看样子,大都没有什么油水了,怎么办?”
  罗梓:“关,继续关!不缴上罚银,就关他一辈子!”
  彭师爷点了点头,走了。
  罗梓今天的心情特好。因为前天刚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小妄叫芹花,是从山里买来的,他只花了三十两银子,太便宜了!他刚想去后房看看芹花,彭师爷又匆匆来了:“老爷不好了,凤翔府来人了!”
  “人在哪里?”罗梓听了,心中一惊。
  “已经进城了。”
  “我这就去县衙迎接!”说完,连忙换上官服,匆匆去了县衙。但他等了大半天,却不见人影。于是又派人出去打探,打探的人回来报告说,凤翔府的官员和随从都进了驿馆。他连忙吩咐师爷准备接风洗尘的酒宴,自己大口喘着粗气赶到了驿馆。但他在驿馆里又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驿吏说,凤翔府来的官员们确实住在馆中,但没见到太守大人。他连忙问道:“太守大人去了何处?”
  驿吏摇了摇头。
  这时的罗梓才真的慌了。过去每逢上司来终南县,都是派人先来通报,自己率属下前往迎接。这次为何突然来了?来干什么?是刁民的诉状惊动了上司?还是有人弹劾了自己?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发虚,虚汗便从脑门上滚落下来。
  这时的苏轼,正坐在河边的码头上,他的身边是十几个伐木放排的山民,他详尽询问了伐木放排的过程。到了晚上,他和马梦得留宿在山民的家中,和山民们一直谈到深夜,终于弄清了荒唐的“衙前之役”。
  原来,京城为了修缮皇城的众多宫殿和建造皇室的寝陵,需要大量的上乘木材,而终南山的松柏桧栎等古木森森,材大质良,这种伐木之役,就由终南山的山民承担下来了。
  上山伐木,本来就很辛苦,而将木材运到山下,不但辛苦,而且十分危险。伐下的木材堆存在山上,待大雨过后,再将木材扎成木排,推入河水中,木排顺流而下,到了县城时,由官员在县衙前的码头上登记验收。但河水涨落不定,水枯时不能放排,山民就要按缺少之数罚银;水涨时,木排被山洪冲下,往往会排散人亡!就算放排的山民不死,但冲散的木材也要按数罚银!山民们把木排停在衙门前登记验收,称为“衙前之役”。
  “衙前之役”苦了百姓,却肥了官吏。过去,今年损失一根木材,明年补上即可,山民并无怨言。自罗梓来到终南县之后,改为缺数当年罚银,即缺材一根,罚银一两,若缴不上罚银,就以抗拒官役为由关进大牢,须缴十两白银才能放人,在牢中关的越久,罚银就越多。这种“衙前之役”,使多少人家倾家荡产,多少人家妻离子散?苏轼一夜未睡,坐在灯下,将在终南县的所见所闻,和“衙前之役”之害,写成了一篇《上韩琦论场务书》——类似今的调查报告,请求朝廷实行宽大长久之政。写完之后,天已大亮,便和马梦得去了驿馆。
  二人刚到驿馆,罗梓就匆匆赶来了,他满脸堆笑说道:“苏大人初到敝县,下官未曾远迎,望请大人恕罪。下官已在县衙备下薄酒,为大人洗尘接风,这是下官的一片心意,请大人——”
  没等他说完,苏轼就开口了:“好啊,只是本官赴宴,不需酒肴,只需一样食物即可。”
  苏轼:“麦馍。”
  “麦馍?”
  “对,麦馍,不过,请罗大人多准备一些才好。”
  罗梓有些迷惑不解,但又不敢多问,便连连点头:“下官也就命人去准备,请苏大人先去县衙品茗、议事。”
  苏轼笑着点了点头,大步走在前面,随行的官员们紧随其后,一行人到了终南县的县衙,一场好戏开演了!
  
  4
  到了县衙之后,苏轼对罗梓说道:“罗大人,本官是受凤翔太守陈大人所托,代行太守之职,请罗大人升堂吧!”
  罗梓有些不知所措,不是来赴宴吗?升堂干什么?他见苏轼神情严肃,又听说他要代行太守之职,弄的一头雾水,但又不敢多问,只好将苏轼迎到大堂,和自己并排而坐,拖着官腔喊了一声:“升堂!”
  县衙的两排衙役们连忙应声:“升——堂!”
  升堂后,苏轼问道:“罗大人,朝廷早已钦敕,凡属‘衙前之役’的欠债,一律免除,终南县免除了吗?”
  罗梓原本并不把苏轼放在眼里,他认为,乳毛未干的苏轼,只不过是一个官海新手,因为会写文章,又中了个进士,放了个八品签判而已,能有多大能耐?他无非是借着凤翔太守在这里摆谱罢了,官场的潜规则他懂得多少?当苏轼问到“衙前之役”时,他心中大惊,但还是强作镇静,连忙答道:“‘衙前之役’的欠债,终南县已全部免了。”
  苏轼接着问道:“因‘衙前之役’关押的囚犯,应一律释放,终南县都释放了吗?”
  罗梓的脸色一下子变的苍白了,舌头也不怎么听话了,支吾着说道:“敝县好像,好像‘衙前之役’的囚犯,都释放了呀。”
  苏轼:“这是真的吗?”
  罗梓:“是真的,下官所言,都是真的。”
  苏轼:“请呈上释放囚犯的名单。”
  罗梓的额头沁出了豆粒大的汗珠,他朝旁边看了一眼,问道:“彭师爷,名单呢?”
  彭师爷知道难过此关,连忙跪下,诚恐诚惶地说道:“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苏轼:“你有何罪?可如实招来。”
  彭师爷:“回大人,小人失职,将释放囚犯的名单,不慎丢失了。请大人治罪。”
  罗梓听了,放下心来,嘴角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大声呵斥道:“名单丢失了?还不回去找来!尤其是存放文书的西厢房里,要仔细寻找!”
  他是想支走彭师爷,让他藏好西厢房里的帐册,因为帐册里夹着一份缴了罚银释放了的囚犯名单。他也在暗示彭师爷:立即销毁名单,以免被苏轼抓住把柄。
  “不用去找啦!”马梦得大声喊着跨进了大堂,‘衙前之役’的囚犯,现在还关在大牢中的地牢里!”
  苏轼:“速率府县两班衙役,前去大牢,全数释放在押囚犯!”
  “是!”马梦得受命之后,立即率领两班衙役去了大牢。
  罗梓又气又急又怕,但仍装镇静,想找个台阶下去,便笑着说道:“苏大人,已近午时了,请大人去前厅赴宴。”
  苏轼笑着说道:“谢谢罗大人的感情,不过,本官要的麦馍也请送到前厅。”
  罗梓:“好,好,传话伙房,将麦馍全数送到前厅!”
  就在伙夫们忙着向前厅送麦馍的时候,马梦得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蓬头污面的囚犯。他向苏轼报告:大牢地窖里的223名囚犯,已全部释放了,但他们请求,在回家之前,前来感谢大人!”
  苏轼连忙迎上去,向他们深施一礼,说道:“释放‘衙前之役’囚犯,是圣上之意,下官只是遵旨行事而已,要谢,你们就谢当今圣上吧!”
  中国的老百姓,尤其这些本分质朴的山民们,是世界上最单纯最厚道的人,当听说是当今皇帝下旨释放他们时,不知是谁领的头,都齐刷刷的跪下了,连声高呼“圣上万岁!”
  苏轼大声说道:“乡亲们,这里有馍,请来吃吧!”说完,从竹筐里拿起两上热气腾腾的麦馍,塞在了一个汉子的手中。
  被释放的山民们听了,呼啦啦围了过去,抓起麦馍就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罗梓呆呆地望着这些曾经的囚犯,心里在说:“他们吃饱了,回家了,自己的财路也就断了!想到这里,他恨不能朝苏轼咬上两口!”
  听说苏轼将关在大牢里的囚犯都放出来了,囚犯们的家人,卖菜的小贩,挑担的路人,店铺的伙计,讨饭的乞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了县衙门口。有的囚犯和家人抱头大哭,还有的大声揭露、控诉县令罗梓盗卖木材、贩卖私盐、强占民女的恶行。说到激动时,声泪俱下,悲不成声。苏轼担心愤怒的百姓会失去理智而引起骚乱,高声说道:“请诸位肃静,明天本官要在大堂处理公事,有冤情者可递送诉状,现在都请回家吧!”说完,便和这位倒霉的罗县令去了后堂。
  苏轼处理完了终南县的公事之后,正准备回凤翔交差时,凤翔府法曹张璪突然到了终南县,前往驿馆拜访苏轼。原来,后来他也调到凤翔,任推官之职,最近,他已调往京师任职,是特来向苏轼辞别的。
  闲谈时,张璪认为终南县地偏民穷,在这里为官不易,县令罗梓虽不检点,但也情有可谅。还暗示罗梓是他的一位远亲,这次载倒了,恐怕再也爬不起来了。
  苏轼听了,心想,天下很大,但天下也很小,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同年是罗梓的说客!他装作糊涂,连声说道:“张大人若早来些日子就好了,因为弹劾罗县令的疏章,已于三天前送达太守大人了。”
  张璪听了,有些尴尬。
  苏轼连忙转换了话题,说道:“下官来终南数日,无一所获,只得了一首诗。”说完,到书案上取来诗稿,大声吟哦起来:
  桥山日月返,县府忙抽差。
  千夫换一木,十步八九休。
  渭水涸无泥,河堰旋插修。
  对之食不饱,余事更遑求。
  张璪听了,说道:“苏大人不愧是文章高手,诗界领袖啊!在下听了如饮琼浆!”
  当天晚上,苏轼特意写了一首《稼说》,赠给张璪,为他送行,又让马梦得备了些小菜,二人一直喝到微醉,才各自歇息去了。
  
  5
  苏轼回到凤翔后,王弗告诉他,开元寺的达仁方丈曾多次带信来说,他有要事相求,请苏轼务必去一趟。
  苏轼对达仁和尚的印象不算太好,心里不太想去。他问王弗:“他说了是什么事吗?”
  王弗说:“来人只说他患病在床不能亲自来请。”
  苏轼听了,连忙说道:“我这就去。”
  王弗说:“夫君应向太守大人报告一声,再去才好。”
  苏轼一边备马,一边说道:“我速去速来,不误事的。”说完,便直奔开元寺而去。
  到了开元寺之后才知道,达仁患病多日,已病入膏肓。他安慰达仁说,静养些日子就会康复的。忽然,他看到上次写的那副对联贴在禅房的墙上,便对达仁说:“方丈,下官再为你写一副中堂吧!”说完,当着达仁的面,写下了四个大字:“佛在我心”。
  达仁十分激动,他说:“敝寺有幅吴道子的画,因年久月深,已有破捐。不知苏大人有无收藏兴趣?苏大人若有雅兴,不妨前去看看。”
  听说是吴道子的画,苏轼欣喜若狂,他随一名小和尚进了一间侧室。小和尚指着一排屏风说道:“这就是。”
  苏轼借着窗外透进的光亮,看见木板屏风上刻着一尊菩萨,菩萨慈眉善眼,似笑未笑,十分传神。屏风的反面画的是四尊天王,他们个个神情刚烈勇猛,衣服的褶襟流畅,似被风吹拂,飘飘欲飞。他站在屏风前久久不肯离开。他决定用积攒的10万钱将屏风买下来,以保护这件难得一见的珍品。
  这时,一个小和尚进来说:达仁方丈在禅房里等候苏大人。
  苏轼进了禅房后,达仁示意让身边的和尚离开,又从床头下摸出一个道家炼丹用的琉璃瓶,双手颤抖着,将琉璃瓶递给苏轼,低声说道:“贫僧研究炼丹之术时,有高人送给贫僧一个提炼黄金的秘方,存于此瓶之中,一直未敢示人。如今有感天命将尽,想将此方传给苏大人。”
  “下官不会炼丹,也不爱黄金,方丈为何要传给下官呢?”苏轼问他。
  达仁听了,笑了笑,说道:“正因为如此,贫僧才想传给大人。大人不妨看看里边的炼金秘方。”
  苏轼心中十分好奇,便拔下蜡封的塞子,从里取出一个小纸卷,展开一看,见上面写着:
  淡金一斤,丹砂一两,板炭十斤,赤石一担,水银、海盐、铜粉等物适量,置于钳锅熔炼,以双箱鼓风十日,锅中可得金块八两,其色无异纯金。
  苏轼看了,认为这是江湖术士的一种游戏,荒诞不经,但又不便当面说破,便将秘方还给了达仁。
  达仁说:“若此方被贪财之徒得到,将会遗害天下,若苏大人得到此方,贫僧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苏轼心里说,把秘方扔进火里,不就干净了吗?但又不忍让弥留之际的达仁过于伤心,便说道:“谢谢方丈的一片善意,在下收下就是了。”说着,将秘方重又装进瓶中,又将琉璃瓶揣进怀里,便辞别了达仁,回到了凤翔。
  回到家中以后,他将炼金秘方之事说给王弗听,王弗也觉得十分荒唐,苏轼便将秘方顺手放在书架上了。
  孰不知,就是这张化金方,竞得罪了一个名利之徒。
  
  6
  第二天,苏轼刚到府衙,陈希亮便大声问道:“苏签判,昨天你去了何处?”
  苏轼说道:“下官去开元寺观赏先贤的遗迹去了。”
  陈希亮:“官吏外出,皆应请假,你为何不辞而行啊?”
  苏轼:“下官在终南县公差三个多月,未休假一天,难道不该休息一、二天吗?”
  陈希亮:“你去终南县,是功;你不经允许外出游,是过。有功应奖,有过则罚,这是朝廷的规定!”
  苏轼还想争辩,却听陈希亮大声宣布:本府签判苏轼,在本官到任时,所有官吏俱在府衙,唯苏轼不在,三天未归;中元节时,本府同僚俱在府中聚餐,唯他缺席;他从终南县归来后,未报工作,却先去游览开元寺!本官已上疏朝廷,拟罚签书判官苏轼黄铜八斤,以示惩罚!
  苏轼听了,心中忿忿不服。好啊,你陈希亮把陈年往事抖落出来,原来是对我苏轼秋后算帐啊!他本想当面进行反驳,可又觉得陈希亮说的也都是事实,所以只好尽力忍着,等有了机会,再对他以牙还牙,实施报复!
  机会终于来了。
  陈希亮平时架子挺大,属僚们去向他汇报时,常常要坐等半天,有的等久了竟在椅子上打起瞌睡来。于是,苏轼便写了一首《客位假寝》讽刺他:
  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
  岂唯主忘客,今我亦忘吾。
  同僚不解事,愠色见髯须。
  虽无性命忧,且复忍须臾。
  同僚们见了,都纷纷抄录传阅。有人还在府衙中吟哦。陈希亮听了,似乎也不生气。苏轼寻思,大约他没听懂这首诗吧?
  陈希亮命人在府衙的后边修建了一座凌虚台,站在台上,可乌瞰全城,还能遥望终南山。他让苏轼为凌虚台撰文作记。苏轼欣然同意了。因为他想在这篇《凌虚台记》中;将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狠狠讽刺一番。他从秦穆王、汉武帝修筑楼台写起,一直写到隋、唐数代帝王修建的楼台宫殿。这些建筑都比凤翔的凌虚台宏大、雄伟百倍,但如今只剩下了断墙残瓦,凤翔的这座小小的凌虚台又能存世多久呢?
  写完后,他以为陈希亮看过之后,一定会吹胡子瞪眼的暴跳如雷!谁知陈希亮不但没生气,还连声说道:“好,好,写的好,本官就喜爱这样的文章!”
  这是苏轼不曾想到的!他试探着说道:“此文若有不妥文字,请大人指正,以便下官修改。”
  陈希亮笑着说道:“本官以为,不须改动一字,即可刻石立碑!”
  苏轼听了,心想,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石碑刻好之后,立在了凌虚台前。
  人们登台之前,都会在碑前驻足,阅读刻在碑上的《凌虚台记》。
  苏轼登临凌虚台时,并没有看石碑上的文字,不知为什么,他隐隐觉得有一种不安,也有一种愧疚。
  转眼到了冬季,苏轼正在试穿王弗为他缝制的棉衣,忽有府吏来报:“陈大人请你速去他的官舍。”
  苏轼以又有什么紧要的公事要办,便匆匆去了官舍,一进门,见桌子上摆着菜肴、酒具,室内并无他人,只有陈希亮和他的夫人坐在坐位上,他的儿子陈慥站在一边。苏轼有些奇怪,连忙问道:“陈大人有客要来?”
  陈希亮笑着说道:“今天的客人,就是你啊!快坐吧!”
  苏轼听了,大惑不解。
  陈夫人一边执壶斟酒,一边说道:“苏轼啊,你还不知道吧,希亮也是四川人,苏陈两家原是数代世交,论辈份,希亮是兄,老泉是弟。”
  苏轼听了,连忙双膝脆下,说道:“晚辈苏轼向伯父、伯母叩头。”
  陈夫人一把将他拉起来,继续说道:“希亮和我早就听说了你的才名,也打心眼里喜欢你。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不但没认你这个侄儿,还有意难为你吗?”
  苏轼摇了摇头。
  陈夫人:“这可是圣上特意向希亮交代的呀!”
  苏轼听了,十分震惊。
  接着,陈夫人讲述了当时的经过——
  原来,陈希亮来凤翔上任之前,仁宗皇帝特意将他召进宫去,告诉他说,苏轼是他亲自选到的社稷之柱。为了让他磨炼,特意命他出任凤翔签判,以便让他熟悉民情,增长阅历。他还向陈希亮交待,让他到了凤翔之后,对苏轼且且不可迁就,以使他能尽快成材,这也正是孟子说的!“天将寄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他到了凤翔之后,看到苏轼锋芒毕露,又受才名之累,容易心生傲气;又因他初踏仕途,待人太直,心眼太实,所以才常常磨难他,借故教训他。他在终南县写的《上韩琦论场务书》和对终南县令的弹劾奏章,都是陈希亮派专人送达京师的。
  苏轼听了,连连点头。
  一直未说话的陈希亮,对陈夫人说:“这些事,都过去了,无需再提了。”又对苏轼说道:“老夫今天请你来,是要为你送行的。”
  苏轼有些惊讶,说道:“为我送行?”
  “对,是为你送行。”陈希亮从书架上取下诏书:“按照本朝的‘磨勘’之法,圣上已经下诏,授你为殿中丞之职。你交割了公务之后,就可进京赴任了。”说到这里,他端起酒杯,说道:“贤侄,老夫敬你一杯!”
  苏轼连忙端起杯子:“不,不,晚辈先敬伯父、伯母一杯!”
  陈希亮和夫人笑着举起了杯子。
  陈慥也向苏轼敬酒……
  苏轼回到家中后,大声说道:“夫人,马上收拾行李!”
  王弗连忙问道:“收拾行李干什么?”
  “回汴京!别忘了带上我写的《凤翔八题》”。
  王弗听了,由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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