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环套月之三十一

　　半月后，郭强家没有过来下聘礼，郭强也没有来过一次，老人知道孩子的婚事没有指望了。这期间她一次也没有让闺女出去过，女儿在家里不是哭就是闹，一开始连饭也不吃，她也不劝，心想饿死了才好哩，省得丢人现眼了，但是，话是这样说，闺女再不好也是自个儿的闺女，慢慢地就尽量开导着孩子。这天，她在外屋听到女儿开始呕吐，以为是上火了，闺女不得劲她就心疼了，进屋就来看女儿，看着女儿不像是因病而呕吐，倒像她怀了小香时的干哕劲，老人一个机灵就明白了，娘嗳！女儿这是怀上了人家的孩子，天呀！这回丢人大发了！她恨恨地看着女儿，只见女儿坐在炕沿边上，求着娘放她出去，只说绝不再去找郭强了，老人冷笑了，就说你找他干什么？半个月过去了，他连个照面都不打，别说聘礼了，咱们又没有要天要地，他们随便给个聘礼就行了，你看人家来过嘛。小香就给娘跪下了，求着放自个儿出去，找郭强问问。老人就说，没门！这时女儿又开始干哕。
　　当娘的眼泪就出来了，长叹一声：“闺女你知道不？你怀孩子了，你有了人家的孩子，你这个不要脸的，娘提醒过你多次，你不听，偏偏还和他在一起，你有了孩子，人家又不娶你！咱家这人丢到家了，呜呜！”
　　小香愣住了，下意识地摸摸自个儿的肚子，没了主意，见娘一个劲地哭，她也没有心情劝，只是呆呆地站着。
　　第二天，“娘们根”出乎她们意料地来走亲了。说是走亲，全村子里人的几乎都认识他，他做媒人十几年了，走街串巷，这一带的小媳妇、老光棍，老太太、老娘门们个个熟透了脸，他一进村，人们就知道这村子里很快就要有喜事了。对于他的到来，小香娘感到意外，因为他从来不到家来，来村子里说媒也都是让人捎个话算是过来了，只是她回娘家时，他才过来见见这个表姐。媒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就忙谦让着表弟，“娘们根”就把她拽到一旁，悄悄地说：“表姐！咱闺女的亲事是不是闹崩了？不是和南头的郭强搞着哩？他们这咋请我给郭强说个媳妇，我一想不对呀！咱闺女可是他的对象，表姐！吹了？”
　　小香娘就掉下了眼泪，“娘们根”可是个伶俐人，那心眼，那见识，就知道这里面有说道，就说：“姐！我就知道这事不一般，就先来问你，咱孩子的亲事不能让我亲手打破儿了，郭强的亲事我不管了。”
　　小香娘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了表弟，求表弟是不是再去说和说和闺女的亲事，“娘们根”答应的爽快，就说你老把孩子关着也不是个事，姐呀！凭我的不烂之舌，我这就去说。并打了保票。
　　“娘们根”是个利索人，为了表姐家的事没有拖拉的理由，他立马就去了郭强家，然而他失望了，他拿出了自个儿所有能说到的好话，费了无数唾沫星子，不过你有千条妙计，人家有人家的一定之规，郭强娘无论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就是不同意，这个有名的媒人还是败下阵来，在保媒拉纤的生涯中，他不记得自个儿失败过，然而，这次他彻底的失败了，而且人家没有给他好话听，这个“娘们根”一拍屁股离开了郭家，心想，我白干了这么些年，真是丢人，人家这么不给面子，出门时就发狠，该金盆洗了，不再替人保媒了。
　　他回了表姐，也是不住地骂街。小香娘就说，你跟他们说了没有，咱家的闺女为她家都怀孩子了。“娘们根”说人家不信，说咱们是讹人，姐呀！我算是没法子了，对不起姐，这么些年我白活了，咱自个儿家的亲事都说和不成。
　　“娘们根”就此别过表姐，内心堵得慌，一年之内没有再说媒。
　　老人一看这事情真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就试着去和女儿谈谈，慢慢地劝解，小香听后哭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天她就说：“娘！你放我出去！我想通了，过几天俺就把孩子打掉，俺只想和郭强谈谈，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
　　当娘的一听当然欢喜，不过内心隐隐约约地感到害怕，不相信女儿这么快就想明白了，但是，看着女儿平静如水，没有丝毫的异样，老人也就把女儿放了出来，为女儿煮了一碗挂面，卧上了一个鸡蛋，女儿吃得挺香，还对母亲说真好吃，吃完，她就要出去，娘拦着，她说：“娘！没价事，俺就是找郭强问问，不行就算了，强扭的瓜也不甜！”老人就让她快去快回，还送出了门。
　　她去了郭强家，此时已是晚上，这次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大明大摆地在院子里喊着郭强的名字，一连喊了好几声，也没有答应，原本亮着的灯一下子就被吹灭了。小香喊得声音更大了：“郭强！郭强！你出来！是个人你就出来！”连喊了几次还是没有人应答，她捡起一块大砖，使劲甩到了窗户上，窗棂子咔巴一声裂了，然后，骂了一句转身要走。这时门开了，郭强喊着她的名字跑了出来，姑娘一见还是挺激动的，心中的仇恨立时化为了乌有，就扑了过去，但是，郭强向后躲了躲，没有张开怀抱迎接，姑娘就扑了个空，她明白了，眼泪立时就下来了。郭强就劝她别这么个儿，说自个儿也是没有办法，她就说，你真的不要俺了？他说，娘的态度你是知道的，她从根立底就不同意，我实在是拗不过，对不起了。小香就怒了，俺问你的想法哩？是不是也嫌俺了？郭强说没有，我的心里始终装着你，可娘她……她就逼问，你是不是又在说媳妇？他沉默了。
　　小香扭头就走了。
　　郭强一个月后就要订婚了，这天，媒人领着邻村的一个姑娘由其嫂子陪着来到了小村，媒人当然不会是“娘们根”，郭家请来了许多的亲戚，里里外外都是人，出出进进，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郭强娘始终微笑着，这个闺女虽然比不上小香俊巴，但也是一个精精神神的女孩子，为此，她心里乐开了花。
　　郭家院子的西南角有一间小屋，放着烂七八糟的东西，门始终是虚掩着的。
　　早上，小香娘起来后就没有见到女儿，她昨晚亲自看着女儿睡下后她才离开的。这一个月来，女儿该吃该喝，有说有笑，没有一点的异常，照常出工，按时回家，砍草打菜，帮着娘干点家务，老人慢慢地就放下了心，只是女儿没有说何时把孩子打下来，老人就思量着时机，不时暗示着女儿，女儿就说，不急，反正俺不会为他家把孩子生下来。
　　此时，见到没了女儿，老人有些慌张了，估摸着女儿许是出早工了，就问老头子见到人了没有，他说没有，还是捣鼓着自己的碱土，不停地往大锅里到着搅着，没有关心女儿的心情。早饭了，别人出工都回来，老人就去邻居家问小香在那块地里干活，人家说不知道，没有见着她，就又去问了小队长，得到的答复是一样的，老人心里就有一丝恐惧，不过她想，也许是在地理砍草还没有回来，便焦急地等着，一等二等始终不见女儿的踪影，她想会不会又去找郭强了？女儿的心思做娘的最了解，女儿看似平静，实则放不下。于是就发动家里所有的人开始找。她们住在村子的北头，一条街都问遍了，当有人告诉她南头的郭强今儿订婚，老人的心就是一沉，这是她刚刚听说的消息，老人感到了事情不妙，就小跑着来到了郭强家，这里的人们早已是出出进进，她不能闯进去，女儿也绝不会过来帮忙，她站在院子里犹豫着，郭家的亲戚拿着异样的目光看着她，老人懒得和这家子人说话，人家也生怕她是来捣乱的。她的目光向满世界扫描着，心里觉得女儿就在这里，她看到了那间虚掩着棚子，鬼使神差走了过去，当推开门的一刹那，看到女儿吊在房梁上。
　　“俺的闺女呀——！”一阵凄凉、悲怆的哭声震惊了小村。
　　小香死了。
　　留下了一封简短的遗书，其内容如下：
　　强哥！
　　俺要去了，就在你的订婚的日子里，千万不要认为俺是破坏你的好事，俺是为了俺和俺肚子里的孩子，这是你的骨血，可是你不要俺了，俺要把自个儿的魂魄留在你这里，天天守着你，因为你说你喜欢俺，俺也喜欢你，俺不能失去你，俺在阴间抚养着咱们的孩子，等着你，强哥！俺先走一步，这次俺要占个先，不然俺没有赢的时候。要想俺。
　　小香
　　这下，郭家的喜事没了，女方家的人和媒人当时就被吓傻了，在一阵惊慌过后，不用合计，先后仓皇地逃走了。死人是一件大事，虎死如猫，人死如虎，这下子全村都震惊了，小香家来了人后就是不抬走尸体，只是围着尸体放声痛哭，于是，村中的头头们来了，后来县上也来了人，验了验尸，死于自杀上吊，不是他杀，公家人就走了。郭家人躲在屋里不敢出来，郭强被哆哆嗦嗦的娘拦着不让出屋，怕儿子出去后被人家打死。
　　尸体老放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一连放了三天，也没有谈拢解决的办法。丑子仗着自个儿的身份多次威胁他们要尽快把尸体弄走，口口声声一个富农还这样猖狂，但是他也不敢亲自挪动尸体，活人对死人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和恐惧。大俊也是跑前跑后，她心里骂着郭强，也就在心里向着小香家。无奈，小香家都在悲痛中无人做主，其实人家就是不听他们的，村中的老支书和大疃这时就起了重要的作用，找郭强娘商量，让他们出个棺材钱，必定人是在你家死的，小香和郭强又好过，这人人都知道，是你们对不起人家的。郭强娘最后总算是答应了。
　　但是，小香娘不同意，她们的条件就是让郭强披麻戴孝，这一点没有谈成，最后是郭强一年内不得结婚。事情总算谈妥，小香家就把尸体抬了回去，
　　这时，北村一家死了有一年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家就央人过来要和小香成亲，死去的人找婆家，在乡下挺时兴的，叫阴魂，也称配骨。一则是未结婚的姑娘死去后不能入本家的祖坟，尤其像小香这样死去的人。二则是未婚女子的坟头孤零零的传说容易闹鬼，不吉不利。小香其他家里人不同意，说小香在的时候喜欢的郭强什么似的，死了却给了别人，对不起死去的小香。小香娘却同意了，她在家里拿得起放得下，她说：“俺的闺女不是没人要，结婚！死了也要结婚！是郭强对不起俺的闺女，俺的女儿凭什么就要为他独守空坟，没有这个理！”
　　于是，丧事与喜事一起办。小香娘去请“娘们根”，要让表弟办理这一切，“娘们根”拒绝了，虽然他懂得这里面一些说道，但是，他说他不说阴魂，其实这里面的主要原因是他撮合成了无数佳缘，自个儿亲戚的事情却没有办成，感觉没面子，他是一个极其好面子的媒人，故此，不愿为表姐家办这样的阴婚。于是，男方就另请了有这方面经验的媒人来操办这一切。
　　这阴婚的形式一点也不简单，于是双方开始过生辰八字和见面，她们把小香和那男人的照片拿到一起，算是见了面，相亲成功，然后就是下了聘礼。对聘礼没有提出要求，男方拿来了二百元现金，两身衣服，两块布料。其它的就是纸糊的金银财宝、戒指耳环等梳妆用品。老人对着这些东西大哭一场，那个伤心，别人就来劝，必定是在办婚礼。
　　晚上，按规矩把男方送来的纸活在家门口的街上烧去。第二天早上，男方送来了通路的水果，猪头、点心等食物，还有一部分纸胡的衣服、首饰、自行车、房子等。
　　上午，迎亲的队伍就开始进村了，四辆马车，上面拉着纸糊的轿子，鞭炮必不可少，迎亲的人员全部按照活人结婚一样的招待。只是不急着抬棺出村，因为棺材不直接到男家，这时就把小香的照片放进轿子里，迎娶小香去男方，小香娘为迎亲的队伍划定了路线，要专门路过郭强家门口，为此，需要绕大半个村子，这点，老人坚定不移，谁说也不行。男方不敢有异议，知道这里面的缘由。这吹吹打打的锣鼓就在郭强家门口缓缓地路过，鞭炮自是响得震天。
　　喜轿抬到了男方，这里搭着喜棚，新房布置一新，被褥全新，八铺八盖，栗子花生应有尽有。男方自是有人把送亲的人们迎进新房，摆桌招待，主事的女人把小香的照片捧着放入新房，和男方的照片一并摆在迎门桌上，红绳相拴，复上红黄两色绸子，就算拜过天地了，然后给小香夫妇摆上饺子、长寿面。小香的小叔子、小姑子开始给他们轮流磕头，送亲的人由小香嫂子带领互相贺喜。外面则是人来人往，随了份子的乡亲们等着开席吃喝。
　　中午一过，就有人过来把小香两口子的照片取下，放入轿中，抬着在院子里转一圈，然后就抬到村外与抬过来的棺材会合。
　　在小村这边，也午时刚过，就抬棺起灵，抬棺的全是两个村子的壮小伙子，还是娶亲的线路，这一代出殡讲究放炮仗，今儿小香家买得格外多，小鞭炮都是带烟的雷子鞭，也就是先冒一阵的黄烟，然后才响，两响炮全是架子炮，是这一带独有的燃放方式，就是一个木铣样的木板上有二十个洞，里面均匀固定着二十个两响炮，火捻相连，依次炸响升天，由人端着放，甚是壮观。
　　出殡的队伍路过郭家时便停了下来，由小香同辈和晚一辈的人跪下来给抬棺的人磕头，然后就是嚎哭，棺材正对着郭家的院子，故意延长停留时间，这时，鞭炮四起，哭声震天，纸钱四散，飘飘落落，这时，平地里一个旋风陡起，旋旋转转地在郭家的院子里不肯离去……郭家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走动，棺材抬走后，院子里满是纸钱。
　　棺材出村后就一路抬到了男方的坟墓前，这时男方的坟墓已经挖开，露着一侧的棺材帮子，小香的棺材并排着放了下去，填土埋棺，把纸活全部烧掉，并骨合葬就完成了。
　　小香的婚事就这样结束了，她成了别人的女人，连同自个儿肚子里的孩子。郭强遭此变故，一家人没敢在村子里住，暂住在嫁出去的闺女家。一年后他们才回来，这时的郭强已经失去了以往的精气神，变得木讷，少言寡语。这个年根底下开始求人说媳妇，他的事情十里八庄都知道，婚事一直没有停当，耽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