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当黎颖接到美之源上海办事处发来的电函时，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家的客厅里。医生说她只是受了轻微的脑外软组织伤害，伴有轻微脑震荡。
　　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明明看见那个被称为大耳陈的凶神恶煞的歹徒手里握着一根钢钎似的铁棍向自己扑打过来。她当时认为自己这一下肯定就要脑浆崩裂了，谁知医生却认定她的伤并非钝器所致。
　　李大千嘟着被大耳陈打肿的嘴唇跟她开起玩笑，说肯定是“大耳陈伶香惜玉”。黎颖对她那张寡嘴恨得直咬牙，她觉得大耳陈应该打得他连话也不能说才好。
　　黎颖感到自己确实并无大碍，只在医院住了一天就要求出院，但是医生建议她最好留院再观察几天，以确认胪内有没有异常。
　　可黎颖只在医院里多呆了一天就感到自己再也没法在医院里继续呆下去月，因为她一夜之间再一次成为了电视和报刊杂志记者注目的中心。孔亚和李夏在精心策划之后，决定借助这一突发事件大肆炒作一番，为黎颖本人，为她的新专利，也附带为长新公司和产品作了一回免费的广告。黎颖当时未经深思就答应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太大意了：引人注目是需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自从《财经卫视》将这一入室抢劫专利情报的案件披露后，全国各地的大小媒体闻讯如逐臭之蝇般纷至沓来，将黎颖本来已经习惯的宁静的生活再一次搅得鸡犬不宁。就连她那双偏安一隅，远在泰州乡村任教的父母也遭了池鱼之祸，频频受到当地新闻媒介的骚扰。
　　老人一得到女儿负伤的消息，就打算从江苏过来看她，被黎颖坚决劝阻了。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要年迈的父母这样操心，让黎颖颇觉问心有愧。
　　医院由于采仿和看望的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连正常的工作秩序也受到干扰，她的主治医师只好放弃了对她的留观，让她提前出了院。
　　可是即使回到家里，往日的安宁也已经不再属于今日的黎颖。记者仍然不停来访：一些己经疏于来往的同学、同事也时有登门。与第一次出名时全国各地纷至沓来的求爱信和求助借钱的人不同，这一回则是一些精明的商家看准时机，用慰问、捐赠的名义做低成本的广告，为此黎颖得到了三年也吃不完的各种营养麦片和多种口服液，以及商家的种种新款办公用品和防毒软件，一家婚纱影楼在知道黎颖尚未结婚时，送给她一套高挡婚纱和一张五五折的优惠卡，条件是要她同意在结婚时能到该影楼拍摄婚纱套照片并充当橱窗新娘，让满腹辛酸的黎颖哭笑不得。
　　附近那些从前日日相逢却不相识的邻居们，也轮番来慰问了她一回。想见识见识这位发明了让“日本大公司垂涎三尺”的专利的“民族楷模”（电视报刊语）。几天下来，黎颖已经被折腾得苦不堪言。此时的她，面对摄像机和麦克风已不再有五年前的兴奋与激动，她只想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躲起来。
　　按照孔亚和李夏的设计，此次“黎颖事件”极具炒作价值的“新闻眼”便在于“中国人发明了让外国经济间谍觊觎的高技术”。这对于因技不如人，长期以来含羞蒙辱的中国民众无疑是一针强心剂。激发了大家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基本上达到了预期的轰动效应，极大地提高了黎颖本人及相关技术、产品和机构的知名度。
　　
　　孔亚现在就坐在黎颖的对面，依旧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仿佛对黎颖的痛苦浑然不觉。黎颖最觉可恨的就是他对自己的这种冷漠：孔亚本人对他这一创意给黎颖带来的种种不便竟然未置一辞。倒是李大千还算解人意，他看到黎颖面对记者不胜烦恼的样子，说了一句让她颇感安慰的俏皮话，劝她：“先解放全人类，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
　　可是黎颖也不得不承认：新闻宣传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自从姚教授的病例报告和常教授的讲座在媒介上同读者、观众见面后，原先转销美之源产品的经销商渐渐回头，门庭冷落的公司办公楼也渐渐有了些生机。而新闻媒介对“黎颖事件”的爆炒使得芙蓉系列护肤品在高科技的殿堂里又戴上了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的光环，消费者开始有意识地在化妆品柜的陈列架上寻找“长新公司的黎颖研制的芙蓉”系列品牌。长新的销售人员又开始体味久违的忙碌，一度产品堆积如山的仓库日见空旷起来。这几天，石中青已经组织了长新职工对设备进行了检修，公司开始恢复了生产。这一切，使得黎颖近几个月来一直为公司命运担忧而不展的愁眉略略舒展开来。也许，长新公司阴霾密布的寒冬真的就快要过去，阳光明媚的春天即将来临！可我自己呢？
　　黎颖感到孔亚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便将目光转向了正坐在孔亚身边为他削苹果的黎娴。由于天气闷热，黎娴都已经换上了夏装，金黄的头发，黑色的紧身衣，浑身透出一股让黎颖妒忌的青春活力。或许，妹妹和孔亚才是般配的一对。而我，只是一个招人恶心的老姑娘。黎颖沮丧地想。
　　
　　“石中青来电话说，局里已经同意委派他出任长新公司的国有股东代表了。看样子，汪天山在长沙还真的有些影响力。”孔亚其实也没有看黎颖，他想起了那天在长新厂区黎颖对自己那一番动情的表白。她感到女人真是一种难以琢磨的动物，一天到晚喜怒无常。不知那个混帐的大耳陈的拳头到底砸到了黎颖身上的哪一个穴位，让她现在对自己这样的冷若冰霜。幸好，其它的部位没什么影响，除了这副表情之外，别的都算正常。
　　黎颖仍然面无表情：“我知道了，石书记昨晚到我这里。对了，有件事不知道他自已跟你讲了没有？”
　　孔亚接过黎娴递来的苹果，将目光带智疑惑转向黎颖。
　　“黎娴，你去给我把提包拿来。”
　　黎娴应身去了。走的时候努力将臀部的丰满展现出来，可那双宫廷底靴太碍事。
　　黎颖瞟了孔亚一眼，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迷惘。她接过黎娴拿来的皮包，从包里翻出一个印有“新华日化总厂”字样的信封，递给孔亚：“石书记那天到医院看望我，交给我这个信封。”
　　孔亚将信封里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本工行的潇湘一本通存折。他感到莫名其妙，存折上“户名”一拦印着“石中清”，打开存折，他发现这本存折只使用过唯一的一次：“时间：2008.3.20：存方：30000.00。”他看了黎颖一眼，见她不吱声，便打开信读起来。
　　信和存折是石中青那天去医院看望黎颖时交给黎颖的。石中青那种踌躇不决的神情至今记忆犹新，黎颖怎么也没想到，在新华总厂向深圳的万老板转让手中持有的鳖神公司股份时，石中青竞然收受了万某3万元好处费！假如不是石中青亲手把信和存折交给自已，黎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在她眼里，石中青绝不是一个贪图钱财的人。看来，孔亚当初的估计并没有错：石中青对新华厂前景堪忧，以至对自己今后的生活保障问题也失去了信心。
　　黎颖看着孔亚看完信，轻声道：“石书记在接受这笔好处费后，心中有一个沉重的包袱。他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这钱他不能收，否则他到死都无法饶恕自己；另一方面他觉得阎平高和欧天鹏也在此事中得了好处，他觉得这或许能为我们同局里增加一个砝码。现在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对这笔钱的处置我拿不准，昨天晚上我和石书记商量，还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孔亚看完石中青的信，又听黎颖叙述了事情经过，思索了一下，沉着地说：“现在汪天山的工作生效了，这倒成了件麻烦事，我们不能因为这件事可能造成的恶果打乱长新公司下一步的计划。我看是不是这样，你把钱交到公司财务，让他们尽量打收款时间往前做，拿它先给职工补发一点生活费。我估计，阎平高和欧天鹏对这事心中肯有数，只要有机会，这件事迟早要暴光的。既然石中青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处理，我们就必须将它对长新可能产生的冲击降低到最低限度。”
　　黎颖点点头，捡起放在身边的美之源的电函，又问：“美之源的事怎么办？”
　　孔亚笑道：“你不是老怨这阵子烦吗？人家盛情邀请，你可别扫了人家的心，权当去散散心嘛。”
　　黎娴插话道：“就是。姐，咱们就去上海去会她一会嘛。看看美之源到底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你也顺便回老家泰州去让老爹老娘检查检查，看看你身上少了什么零件没有，要不然他们老不放心。”说着她揪着孔亚的手摇了摇，撒娇道：“孔亚，我要你陪我们去。”
　　黎颖听了孔亚的话原本心有些动。可一看到黎娴这副样子，心中立即打消了去的念头，冷冷地说：“我才懒得去见这些搞长新名堂的美国佬呢。他害得我们这么惨，也让他们难受难受。”
　　“那这样吧，只是不知你吃不吃得消。”孔亚道：“如果你暂时不想去上海，不妨就先去一趟广州。就让黎娴陪你去。”
　　黎娴马上接口问道：“那绝对没问题。我保证不让坏男人把姐姐拐走！”
　　黎颖问孔亚：“你说说看，到广州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