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的云（三）

　　单于飞回到家里，妻和儿子正在吃晚饭。五岁多的儿子看到爸爸回来了，高兴地扑进单于飞的怀里。单于飞疼爱地抚摸着儿子的头，一股浓浓的慈爱充溢心头。长期在县里上班，与儿子相处的时间很少。每次回到家里，儿子都非常兴奋，跟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儿子一天天长高了，他却没有尽到一位父亲的责任，心里酸酸的。唉，如果真的外出打工，一年半载地回不了家，就更无法陪伴儿子了。他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时，更感到难受。
　　妻看到他们父子的举动，笑了笑说：“你来到家里就抱着儿子，快洗手吃饭啊！”
　　“好，洗手吃饭！”单于飞高兴地说。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饭，对单于飞来说，是珍贵的少有时光。他渴望这样的时光多些，然而，为了生存，这样的时光对他来说，好像是奢侈的享受。
　　吃过晚饭，看了一会电视，儿子在父母的呵护下安然入睡。妻子问到单位现在的状况，单于飞苦笑着摇摇头。
　　“今天在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战友夏之阳，他在井队上打工，工作环境虽然苦点，但收入还可以。他说如果我愿意去，可以同他一起走。现在单位的状况再混下去真没有意思，我想辞职外出打工去。”单于飞犹豫了一会儿，向妻子说。妻子看了他一会，叹一口气说：“唉，我不想让你出去，你外出打工，一走就是几个月，我和孩子在家怎么办……”妻子说着，眼里充满了泪水。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里既要上班，又要带着孩子，非常辛苦。可是，现在单位工资都发不上，再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我想干生意又没有人帮助，看来只有打工一条路了，现在的人都不是靠打工挣钱生存嘛，又不是我们一家。”单于飞苦恼地说。谁想离开熟悉的环境，抛妻别子到外地打工呢，只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啊。
　　“你向单位请假了吗？领导会同意吗？”妻无奈地望着他，小声地说。
　　“现在单位人心浮动，近一半的工人都请假离职了，不发工资，总不能让工人喝西北风吧？我对单位有感情，不想离开，但现在的情况是，领导好像硬逼着工人离职啊。后天我回单位时，向李经理挑明，我想他也不会硬留我……”
　　
　　夜已深了，万籁俱寂，可是，单于飞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无法入眠。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从部队回到家乡才安稳地工作几年，现在又要面临外出打工的处境。他讨厌漂泊的生活，但面对生活的洪流，人们又往往无法左右自己人生的方向。
　　
　　回城里的那天，单于飞没有到充气站，而是直接奔向公司的办公大楼，来到经理的办公室前。他站在门外，平静了一下紧张地心情，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面一阵响声，分明有人，却没有让他进去。他又等了一会，里面终于传出不耐烦的声音：“谁啊？进来！”
　　单于飞轻轻推开门，看到李经理正坐在办公桌前，随意翻看着文件。平常穿戴讲究的经理今天却衣着有些凌乱，神情不宁。文件柜前，主管现金的刘会计表情怪异，装作寻找文件的样子。她看到单于飞进来，脸红红地一阵尴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李经理和刘会计的绯闻在单位人人皆知，单于飞感觉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说明来意了。
　　“李经理，我想请长假。”单于飞开门见山地说。
　　“哦？为什么？”李经理好像没有感到意外，但也表现出极不情愿的样子：“你是单位的经营骨干，你想到过如果请长假，对单位的影响有多大吗？你是党员，怎能只考虑自己呢！”
　　“我也是没有办法，现在我们单位的效益不好，工资都不能及时发，总不能靠借钱生活啊。”单于飞直截了当地说。
　　李经理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所有的劝阻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也不敢有什么承诺。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李经理不高兴地说。
　　“我把票据整理好，账目清理好后交给张主任，然后就走。”单于飞说。
　　“你执意要离职，我也没有办法。”李经理无奈地低下头。
　　“您同意了？”单于飞问道。
　　李经理抬头看了一眼单于飞，点点头。
　　“谢谢您，李经理，再见！”单于飞告别一声，匆匆走出办公室，像逃离灾祸现场一样。来到外面，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感觉心里轻松许多。
　　
　　单于飞来到充气站，向张主任简单说明一下，交接了自己的工作。
　　“唉，你可是我们这个经营点的顶梁柱啊。你现在也辞职了，我看这个单位离垮台也不远了，我们都要下岗了。”张主任愁容满面地说。
　　张主任的话没有错，一年后，这个县城最大的充气站以二百万元价格被房地产开发商购得，工人们全部买断工龄，自谋职业去了。很快，曾经红火一时的充气站被夷为平地，继而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五年后，当单于飞再次来到县域，想寻找曾经的记忆时，快速发展的房地产业让他彻底迷惘了。
　　带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单于飞依依不舍地离开充气站。他走了很远，回头看到张主任和赵大爷还站在大门口，向他挥手致意。
　　
　　单于飞回到家里安排一下，与夏之阳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他联系到夏之阳，说明辞职的情况和自己的决定。出发那天，单于飞告别妻子和孩子，与夏之阳一起，坐上西去的列车，踏上新的人生之路。
　　坐在列车上，两位战友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从部队到单位，从家乡到外面的世界……尽管人生变幻莫测，但他们不怕，因为他们还年轻，还有折腾的资本。
　　“我正在读《交际大师》这本书，现在的社会，掌握交际能力很重要。”夏之阳说：“作者在这本书中说，人要学会推销自己，只有掌握这门高深的学问，才能不愁吃，不愁穿。因为在这个商品社会里，你如果能推销自己了，就可以推销任何东西。”
　　“我真佩服你。”单于飞开玩笑地说：“在部队时，你就是一位书迷，想不到现在仍是恶习不改，并且阅读的范围不断扩大呢。”
　　“读书是人生最大的乐趣，是任何人都享受得起的。”夏之阳说：“在读书中你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在成长、在变化。当然，不能只是读文学艺术，还要阅读别人成功的经验。就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来说吧，外出打工就是推销自己。现在的社会，与古代的社会大不一样了。《世说新语》中有这样一个故事，说一位叫罗含的人，他父亲和爷爷都做过太守，家庭背景不一般，于是他也养成了清高的臭毛病。有次他到别人家做客，主人叫他与座上的其他客人认识认识，交谈一下，他却头一昂说：‘我认识的人太多了，不想再结交人了’。这样的人如果处在现在的社会，一定会活活饿死。现在不是说嘛，多一位朋友多条路，不怕你朋友多，就怕你与别人说不上话。现在一切都是按市场经济规律来办事，你不去学习，不去学会交往，真是寸步难行！”
　　“说实话，我最不会的就是推销自己，也不知怎样与别人更好地交往。你说说，与别人交往的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单于飞说。
　　“每一个人都需要自尊，满足别人的自尊，就能很快地拉近与别人的距离，从而达到交往的目的。可惜的是，现实生活中，多数人往往自以为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所以，他与周围其他人的关系必然会紧张，又怎能达到交往的目的呢。”夏之阳感慨地说。
　　单于飞认真地听着战友的话，感觉受益匪浅。列车在夜色里飞速前行，多数人都昏昏欲睡了，他们也自觉地放低了交谈的声音。车厢里很拥挤，不仅座位上坐满了人，过道上也站着许多人。更有打工者带的蛇皮袋子，大背包等占据了许多空间，过道里几乎无法走人,去厕所都非常困难。凌晨过后，他们也渐渐支撑不住了，在列车的晃动中朦胧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车窗外的天空已微微发亮，又一个崭新的黎明来临。单于飞揉了一下眼睛，发现外面的田野与家乡迥异。田野里不再是一片片茂密的玉米地和大豆地，而是黄沙弥漫。起伏不定的沙丘上，偶尔有一排排梧桐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灌木丛。
　　“你知道著名的县委书记焦裕禄吗？”看到单于飞注视着窗外，夏之阳笑着说。
　　“当然知道了，这里就是他的家乡？”
　　“确切的说，这里是他工作过的地方，全国有名的沙窝地带兰考县。”夏之阳说：“你看这里的地形与家乡大不一样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大概也同外面差不多吧？”单于飞问道。
　　“不一定，有的地方比这里还要差。”夏之阳说：“钻井队的工作地点不确定，打一口井换一个地方。有时在黄沙漫漫的沙漠，有时在山峦起伏的高原，总之，哪里有井位就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