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作品名称:桃花依旧笑春风 作者:蔡进步 发布时间:2015-12-09 05:57:54 字数:3702
孙春风真没想到,自己从采煤二区调到掘进区能这么顺利。他本来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找区长赵春风签字“放行”,没想到区长很爽快地答应了,不仅如此,赵春风还帮他找采煤矿长和掘进矿长签了字,这实在出乎孙春风的意料。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孙春风进矿后没少听工友们说,想调动工作,难,尤其是采煤往掘进或者其他单位调动,更是难上加难,各单位的区长一听说自己单位的职工往外调,总是横挡竖遮,不想让你走。想让区长在调动申请上签字,门都没有,除非是矿领导亲口安排。可孙春风做到了,而且做得轻而易举,谈笑之间,这字就签好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人都是感情动物,赵春风这纯真的情谊,感动地孙春风几欲流泪,他恨不得给区长赵春风跪下。孙春风心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从此以后,我就永远脱离了采煤的苦海喽,我再也不要汗流浃背地去攉煤,去抱那重达120斤的单体液压支柱了。
到掘进区后,孙春风被安排到一队三班,上的是夜班。孙春风知道,掘进跟采煤不一样,采煤队半个月翻班,早班翻夜班,夜班翻中班,中班翻早班,而掘进区十天翻一次班,班次跟采煤翻班一样。孙春风第一个班是夜班,孙春风最烦上夜班,夜班是个乏班,该睡觉的时候却不能睡觉,下到井底下不是去旅游观光,不是去逛大街逛商场,而是去出力流汗,谁不烦。
在班前会上,队长安排孙春风跟着张壮阔到下口把勾。
孙春风知道掘进单位最轻快的活儿要数把勾了,别看他没干过掘进的活儿,可在采煤队干活时,没少路过掘进单位施工的地方。把勾工只是把空车皮挂上勾头,每次最多只能挂两个空车皮,也可以只挂一个,挂好勾头后,一按下口躲避硐里的点铃,斜巷上口的绞车司机便开动绞车,把空车皮缓缓拉到上口,等好长时间才能把两个装满矸石的重车松下来。下口的把勾工摘掉勾头,把重车推到大巷里,再推进两个空车皮,如此往返。至于大巷里的重车,啥时候拉走,那是运输区的事,跟掘进单位没有任何关系。
下井途中,孙春风问张壮阔,平时谁在下口把勾?
张壮阔说,王田野。王田野今个休班,后天才能回来,你跟着我在下口把勾,一个班根本累不着,现在迎头条件差,一个班也最多能干两棚,咱们这个班能在下口躲避硐里多睡一会。只要别被安监员逮住就行了。
一队施工的这个掘进头是1010工作面风巷,已经施工大半年了,因顶板破碎,施工进度很慢,一个小班最多干两棚,还得撇勾延点,矿长没少在大会小会上熊区长,区长也窝火,回到单位后就熊副区长、队长和班长。熊归熊,进度再慢,只要安全不出事,矿长熊几句也无所谓。
赶到斜巷下口,孙春风才知道1010风巷就这一段斜巷,大约一百米,往里全部是平巷,平巷里铺上了皮带机、链板机。这个班不进尺,只铺链板机,清理迎头和巷道里的杂物。夜班的主要任务是运送铺链板机的溜槽子、链条、挡煤板和支护用的工字钢、大笆、小笆等,活儿不多,但是很繁琐,不抓紧点,下一个班来了也未必能干好。
第一勾,拉上去的是六根工字钢和大笆、小笆。时间不长,松下来两车杂物。
第二勾,拉上去的是一车挡煤板和一车木料混装的链条。时间不长,松下来的依然是两车杂物。
张壮阔和孙春风正忙着把两车杂物往大巷里推,一个老工人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孙春风不认识他,张壮阔却认识这个人,他是掘进一区职工李运启。
掘进一区二队施工的1011工作面机巷已经结束,这个区昨天刚刚搬到1013工作面风巷,还有一些工具没来得及搬走。队长安排老工人李运启来1011机巷看守工具,职工们都知道,这是队长照顾李运启。
按说,工具都装在铁制的工具箱里,用一把大锁锁着,不派人看守也不会丢失。可队长心眼小,总担心工具丢失,明天早班大班下料人员才能把工具箱转运走。不派人看着工具箱,队长心里不踏实。思来想去,队长决定让年龄大的李运启去看守工具。
李运启在工具箱附近睡了好长时间,最后被冻醒了,再睡,睡不着了。李运启知道,往外走五十米拐一个小弯,再过两道风门,就到掘进区一队施工的1010风巷下口了,那儿肯定有人把勾。既然睡不着觉了,干脆到下口找把勾的人聊天去。李运启心里明镜一般,这附近再也没有其他单位的人在干活,就掘进区一家,看工具其实就是提防掘进区的人去偷,自己只要守在斜巷下口,掘进区的人就不可能有机会去偷工具。既能看工具,又能跟下口把勾的人聊天,可谓一举两得。
李运启想到这儿,哼着小曲,迈步向1010风巷斜巷下口走去。
张壮阔和孙春风把两车杂物推到大巷后,又推来两车链板机溜槽子。
刚才推那么多车,张壮阔和孙春风一点都没觉着累,可把这两车溜槽子推到下口时,两个人都累了,额头上冒了汗,还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像刚刚经过了一场二百米接力赛似的。
张壮阔和孙春风挂上勾头和保险绳,张壮阔让孙春风和李运启躲到下口躲避硐室里,一按点铃,红灯亮了起来,喇叭也响了起来:
“正在走勾,禁止行人!正在走勾,禁止行人……”
重车沿着轨道,被绞车绳缓缓拉了上去。
李运启和张壮阔、孙春风三个人嫌躲避硐室里太闷,他们走出躲避硐室,面对面坐在下口向外约十米的轨道上,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张壮阔知道,这两车溜槽子打到上口后,拉到迎头卸下来,再装满两车货,没有一个小时绝对松下不来。
张壮阔跟李运启很熟,他们聊得很开心,也很随意。一开始,他们只是聊煤矿井下的活儿太苦太累,聊工人工资等等,聊着聊着,两个人的话题便转到女人身上。煤矿井下,作业环境特殊,是真正不见天的地方。所以,煤矿工人无论年龄大的,年轻的,每个人肚子里都有一两个甚至更多的荤段子。
孙春风刚刚认识张壮阔,对于李运启,他根本不认识。见两个人聊得很带劲,孙春风只是静静地听着,也不插嘴。
张壮阔一个荤段子刚说完,李运启接着说。李运启说完,张壮阔又接着说。每讲一个荤段子,两个人便大笑一阵子。仿佛他们都是荤段子里的当事人。
两个人都是结过婚的人,再荤的段子他们也无所谓,只当消磨时间,乐呵乐呵。孙春风才二十岁出头,正值青春期,一个荤段子听完,孙春风便感觉浑身燥热,想入非非。四五个荤段子过后,孙春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向大巷方向走去。一直走到五十外的地方,张壮阔和李运启的谈话听得不大清楚了,孙春风才坐了下来。心说,你们啦吧,我听不见,心不烦。
因为处在进风处,孙春风只能听到张壮阔和李运启不时传来一阵大笑,不用问,这是荤段子起的作用。
想起刚才张壮阔和李运启的荤段子,孙春风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以前女友李桃花的影子来。唉,要不是因为一台洗衣机没买,自己早就跟李桃花结婚了,真要结了婚,这会肯定在家里搂着李桃花睡觉呢,哪还能坐在这儿熬夜。这种日子啥时候能熬到头哪!
想到李桃花,孙春风就来气。人都说,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可活人却被其他事情憋死。我孙春风差点就被一台洗衣机憋死了,李桃花呀李桃花,你这种嫌贫爱富之人,我孙春风这辈子不娶媳妇,也绝不找你这种人。
孙春风仿佛看见李桃花在冲着他冷笑,耳边响起李桃花的嘲笑声:“孙春风,我这辈子都看不起你,更看不起你的家庭,你不是说自己好好混吗,可别混到监狱去了!”
孙春风越想越生气,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把李桃花抓过来狠狠跺两脚,或者狠狠咬两口。
突然,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传来。
孙春风翻身爬起,惊恐地扭过脸,借着头上矿灯的灯光循声望去。
只见斜巷上口冲下来两车矿车,像两匹脱缰的野马,瞬间便冲到下口。
孙春风吓得肝胆俱裂,他惊呼:“放大滑了!”
正在下口十米外聊天的张壮阔和李运启被这突如其来事情吓呆了。
张壮阔连滚带爬,躲到巷道边上,顿时瘫倒在地。
李运启站起身向外就跑,没跑两步,急速冲下斜巷装满溜槽子的矿车实实地撞在李运启身上,李运启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等孙春风瑟瑟缩缩地赶到出事地点,张壮阔还瘫倒在地上,浑身不住地哆嗦,而李运启,浑身是血,被压在矿车下面,一动不动。
这时,斜巷上口的绞车司机也急匆匆赶来。
十多分钟后,跟班干部、班队长和迎头干活的其他职工闻讯赶来,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掘进一区的李运启咋能被撞倒在矿车下。
电话打到区值班室和矿调度所,李运启被紧急抬上井,还没到医院,李运启就咽气了。
矿上一边派人处理了李运启的善后事宜,一边追查事故的经过。绞车司机没认真检查绞车绳,造成绞车绳出现断丝后被拉断放了大滑,撞死了李运启。下口把勾工张壮阔和孙春风违章超挂车,明知重车还挂两辆,导致绞车绳不堪重负断绳放了大滑。矿上对绞车司机和张壮阔、孙春风三个人进行了重罚,每人罚款一千元,进“三违”学习班学习。
罚钱并不可怕,进“三违”学习班也无所谓,可一想到井下放大滑的那一幕,孙春风就好像掉了魂似的,吓傻了。他感叹,自己在采煤区干了一个月,虽说累点,却安全。咋来掘进区才上一天班,就碰到了死亡事故。孙春风真后悔自己调到掘进区来,如果自己不是听不下去张壮阔和李运启的荤段子起身走了,而是继续坐在轨道上听他们讲荤段子,也许他现在会跟李运启一样躺在火葬场里,即便不死,也得重伤。真要到了那一步,别说开着小车风风光光地经过李桃花家门口显摆了,恐怕李桃花能笑死他孙春风!
孙春风仰天长叹:我以后的路该咋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