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纸厂灾祸
作品名称:村官上任 作者:王春海 发布时间:2015-12-07 19:30:34 字数:12289
王天龙将计就计、因势利导,把胡希能和纸厂老板们组织策划的闹剧,变成群众自我教育课堂的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以王天龙为首的新一届村委会的领导艺术、组织才能、应变成力是狗撵鸭子——呱呱叫。
民心不可违。停止小纸厂的生产,恢复良好的自然环境,已经成为全村绝大多数人的共识。王天龙审时度势,及时召开了村委会会议,认真研究部署关停小纸厂的措施、办法和善后事宜。经过大家反复讨论、认真研究,一致通过了《沙湾村村民委员会关于立即停止小造纸厂生产的决议》。党支部宣传委员杨金玉也应邀列席了会议。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要求,王天龙带着村委会的决议,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又来到了胡希能的家门口,轻轻地敲着大门。立刻引起了看家的“黑背”狗“汪、汪、汪”的大叫声。赵桂芹问:“谁呀?”
“嫂子,是我,王天龙。”
“噢,天龙啊!”她用围裙擦着手走到门后,拉开大门说:“天龙,进来吧!吃饭了吗?”
“嫂子,我吃过了。大哥在家吗?”
“刚吃了饭,在家。”
王天龙把车子支在大门口,迈动双脚向北屋走去。他虽然明知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既是必要的工作程序,也是争取主动,以理服人的需要。
胡希能听到他的声音,情不自禁地皱紧了眉头,心中一百个不痛快。本想借闹事之机杀一杀他的威风,给他点儿颜色瞧瞧。没成想……“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冷冰冰地说:“天龙来了,自个儿找个地方坐吧!”
赵桂芹看到他的熊样子,忍着气招呼着王天龙坐在椅子上。然后给他沏了一杯热乎乎的浓茶水放在桌子上说:“天龙,你慢慢喝,别烫着。”
她说完转过脸狠狠地瞪了胡希能一眼说:“你哥俩好好地说说话,我就不打扰了。”一语双关,既是提醒,又是警告。她并没有走远,而是拿了一个小板凳儿坐在了抱厦台子上,为他俩担着心。
王天龙客气的说:“大哥,今儿个我来找你,是想和你交换交换关于小造纸厂去留问题的看法,汇报汇报我的打算,取得你的信任和支持,是我做好工作的重要前提。《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第三条明确规定:‘中国共产党在农村的基层组织,按照宪法和法律,支持和保障村民开展自治活动,直接行使民主权利。’离开党的支持和群众的信任,我们有天大的能耐也将一事无成。”
“天龙,你能这样认识问题,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党员,能自觉地和党保持一致,我很是高兴,望你牢牢记住一条,基层党支部永远是农村一切工作的领导核心。”
王天龙借着他的话说:“是啊,你我都是党员,听党的话,和党保持一致是党的组织原则。中央三令五申禁办‘三小’企业,国家也明令查封这种企业,为了和党中央保持一致,我们是否也应该停止这类企业的生产?”
“啊!啊!”胡希能“啊、啊”了两声,没有想起合适的词回答。说应该停吧?正好上了王天龙设下的圈套,自己也不情愿。说不应该停吧?和中央的精神相违背,无疑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王天龙摸准了他的脉搏,于是继续说道:“咱村的七个小造纸厂建设本身是违规的,如果再继续生产,我们上对不住党的培养,下对不住黎民百姓。你比我更清楚,小造纸厂造成的严重污染,不可避免地严重损害着父老乡亲们的身心健康,后果难以预料,我们不能为眼前的蝇头儿小利,而放弃长远的发展大计,更不能为眼前的既得利益,而毁掉了沙湾村美好的发展前景。大哥,你说是不是?”
胡希能心里说:“你王天龙才干了几天,这种大道理我比你知道的多的多,鲁班门前弄斧子,关公面前耍大刀,不知自己多高多重。”他正想着,听到王天龙的问话声不知答“是”,还是答“否”。灵机一动说:“天龙兄弟,你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有我说话的地方?”
胡希能这句不通人性的话让赵桂芹心中一惊,埋怨死老头子不识抬举,拿话伤人。人家天龙多有分寸,喊着你“大哥”,问你是不是?是就答“是”,不是就答“不是”,哪里犯的上那些着三不着四的屁话。
王天龙没有在意,而是按照自己原来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大哥,说句实话,我当初对建纸厂是支持的,认为它能给咱村群众带来好处,实践证明我原先的想法是错误的。前几天为纸厂污染环境的事,我专门跑了一趟县城,向有关专家、医生进行了咨询。他们说咱村照此下去,人的遗传基因就会受到破坏,生育能力下降,人的素质衰减,智力发育一代不如一代,多则百年之后,很有可能断子绝孙,沙湾村不再存在,这是多么可怕的后果呀!”
“危言耸听,胡说八道。”胡希能突然从嘴里冒出八个字来。
“开始我也不大想信,可是后来我信了。”王天龙为了说服他,耐着性子把专家让他看的国内外大量事实材料,向他较详细地介绍了一遍说:“环境污染所造成的危害之严重,使我惊讶……”
“当、当、当、……”急促的敲门声,紧跟着“汪、汪、汪、……”的狗叫声和“胡书记在家吗?胡书记在家吗?……”的喊叫声,乱哄哄地交织在一起。赵桂芹大声问道:“谁呀?”
“嫂子,快开门,我是纸厂的老单。”
“噢,是单老板,别急,我给你开门去。”她说着走到大门口,“吱”的一声拉开了门。
单为利和钱前满身是汗,白褂衩儿都向下滴着汗水,喘着粗气神情慌张地问:“嫂子、嫂子,胡大哥在家吗?”
“在家、在家。”
“在家就好,在家就好。”说着快步向北屋奔去。一进门二人“扑通”一声跪在了胡希能的面前,没等他反映过来,就听到他俩带着惊慌的哭声说:“胡书记不好啦!纸厂出大事了。……。”
一九九九年七月四日,沙湾村人民群众将永远铭记在自己的心中。死去七个人的重大责任事故,就发生在这一天的上午十点半钟。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小麦丰收后的廉价麦秸,源源不断地被运进小造纸厂中。老板们为获取更大的经济效益,争先恐后地扩大生产规模,加快生产进度,不顾工人的死活加班加点,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
单为利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应八点下班回家休息的八位农民工,硬要留下他们加班清理烧桔池,并承诺多给他们加班费。
此烧桔池好久没有用了,上口放着木檩条,木檩条上垛着烂麦秸。只有东边有个大约六十厘米宽的一个小口,往里一看黑洞洞的,离口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味。
八个年轻人并没有意识到此处的危险,一心想尽快地清理完毕后,回家美美地睡一觉。其中冯爱会是个急性子,放下梯子第一个滑下去,没来的及“哼”一声,一头栽进池底的烂麦秸里。他的亲弟弟冯爱议一看哥哥倒下去,连喊两声没有答应,立马顺着梯子去救哥哥,哥哥没有救成,自己也倒进去。第三个贾梦月,第四个胡洪山,……第七个孙新风,都接连倒进池子里。剩下最后一个冯来顺一看不好,大声喊起来:“快来人哪!出大事了。”
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向出事地点跑去,单为利和钱前二位老板也闻信赶到。其中有位年长者知道是缺氧所造成,立即号召大家:“赶快扒开麦秸,搬开檩条。”
大伙七手八脚地忙呼起来,很快把麦秸和檩条掀到一边去。年长者一边脱下褂子一边说:“都脱下褂子,往池里煽风。”大家都学着他的样子,呼煽着自己的褂子。可是为时已晚,七个人相互叠压着,没有一个人再能站起来。
当人们把七个人从池中捞上来一看,脸色发乌,嘴唇发紫,都已经没有一点儿气了。纸厂老板单为利、钱前也吓的不知所措,趁人们不注意偷偷的遛出来,慌慌张张地跑进了胡希能的家。
听了两个老板的介绍,胡希能也惊呆了,赵桂芹吓的瘫坐在地上。王天龙深知抢救遇难人员时间的重要性,没有容他过多的考虑,向胡希能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大哥,立即给县医院120打电话,简单说明情况,请他们多派人来参加抢救。”王天龙说完快步走出来,在门口骑上几乎和他身影不离的那辆脆那儿都响,就是铃铛不响的老《永久》牌自行车,用力向小造纸厂的方向蹬去。
胡希能本能地答应了一声“是。”走到电话机旁,拿起手柄拨通了县医院急救中心的电话。能说会道的他今天也成了笨鸭子,手发抖、嘴发颤、前言不搭后语,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事情给对方讲清楚。对方挂了机他还没缓过神来,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直到单为利提醒说:“胡书记,对方挂机了。”他才醒过神来,机械地把手柄放在电话机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瞅着电话机。
人命关天,事关重大,赵桂芹懂得这个道理。她看着吓蒙了的胡希能提醒他说:“天龙去纸厂了,你也去看看吧!”
“噢、噢,对。”然后冲着单为利、钱前说,“你俩也跟着我一块回去。”
已经清醒过来的他俩答应着“中”、“中”,可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回去肯定没有好,死者家属们要不了我俩的命,也得扒一层皮。当胡希能骑着自行车走远了以后,他俩悄悄地溜回了村,偷偷地坐上车蹿了,来了个狗吃麸了——不见面。
死去七人的重大噩耗迅速传遍了全村的大街小巷,死者的亲人、朋友们怀着极大的悲痛,纷纷向出事现场涌来。哭声、喊声从村中的各个角落一直蔓延到纸厂,愤怒的群众恨不得一把火,把大大小小的纸厂烧上净光,砸个稀巴烂。七具尸体旁有他们的亲人在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着,在场的人无不伤心落泪。
王天龙逐个查看了一遍,他本知道这些人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是,他还是亲自做着按压胸部的示范动作,指挥在场的人做人工呼吸。
刚从地里锄草回到家中的冯一贤屁股还没有坐稳,他的哥哥冯一顺和大侄子冯爱军慌慌张张的走进来,没有等他问,就把冯爱会、冯爱议出事的消息向他哭诉着,还没有说完他就背过气去,失去了知觉。
冯一顺父子俩慌忙扶助他,并且大声喊着:“二小,二小,(叔叔、叔叔)你醒醒,你醒醒”。
脸色苍白的冯一贤过了一小会儿,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醒过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屋门的外边,好像寻找着两个孩子的身影。他慢慢地从极度悲痛中回过神来,挣扎着站起来说:“哥哥,我得到纸厂去看看两个孩子呀!”
冯一顺带着哭腔劝阻说:“二弟,你就别去了。天气又热,你身体又不好,万一……。”
“大哥你就让我去吧!”冯一贤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哭着说:“不看看孩子,我心里不安哪!”说着就往外走。
冯一顺觉着硬不叫去也不是个办法,说:“大小儿,快去开三马车。”
“是。”冯爱军答应着跑出去。不大一会儿,他开着三马车,“咚、咚、咚”的来到了冯一贤的大门口。
冯一顺扶着他上了三马车,自个儿也坐上去。半袋烟的功夫就到了,停稳后,冯一顺父子俩搀扶着冯一贤向人群中走去。
惊天动地的哭喊声立刻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象疯了一样,挣脱开冯一顺和冯爱军的手,一边大声哭喊着,“大小儿,二小儿,你俩在哪里?”一边向人群里冲去。
围在四周的父老乡亲们自动闪开了一条路。冯一贤冲进人群,直扑两个儿子的尸体旁象傻了一样,一手抓着大儿子的左手,一手抓着二儿子的右手,大声哭喊着,“儿子回家,儿子回家,给再多的钱咱也不干了。”
紧跟在冯一贤后面跑进来的冯一顺父子俩,也大声哭着来到人群里,分别蹲在冯爱会、冯爱议的尸体旁边,哭喊着他们的名字。
胡希能骑着自行车来到现场后,满身是汗的王天龙让别人换下来,马上给胡希能下了第二道命令:“胡书记,请你马上用手机通知县公安局,告诉他们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叫他们尽快派人来处理,人命关天,这个事你我光怕做不了主。”
胡希能瞧着七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现在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头立刻也大了,心也“嘭、嘭”地乱跳。乱了方寸的他愣了一阵子,才掏出手机拨通了县公安局刘局长的电话。
“来啦——来啦——……”县医院急救中心的两辆救护车,带着黄色沙尘来到了现场,在王副院长的带领下,医务工作者们没等到黄色的沙尘散去,迅速地从救护车上跳下来。他们头戴小白帽,身穿白大褂,提着救护箱,拿着听诊器,在王天龙、胡占礼等人的引导下,向躺在地上的遇难者快步走去。
现场的群众自觉地闪出一条路,遇难者的亲属们把医生当成了救命的菩萨,磕头作揖跪下了一大片,哭诉着说:“救苦救难的好医生,拜托你们救救我的儿子,(我的丈夫,我的兄弟,我的哥哥,……)求求你们了。”
医生和护士们分别给每一个遇难者认认真真地检查着。看着跪在地上的老老少少泣不成声的惨状,他们的眼圈都红了,有的落下了泪。终因时间太长,失去了抢救的机会。人们最后的一线希望也彻底地破灭了,哭声、喊声又重新响起来。如果老天爷真的有灵气的话,也会为之动容、为之伤心、为之落泪。
冯爱会的妻子听到丈夫出事的消息,抱着不满四岁的儿子,做着送信人的摩托车,哭哭啼啼的来到纸厂的院子里,急匆匆地向人群中跑去。看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丈夫,“扑通”一声跪在他的身旁,还没有喊出声来就昏厥过去。报在怀中的孩子也摔在了地上,“哇、哇、哇”地哭起来。在一旁的冯一顺赶紧把孩子抱起来。
王天龙快步走过去,左手抱起她的上身,右手的大拇指向她的人中穴点去。“哇”的一声,冯爱会的妻子苏醒过来,两只无神的大眼睛,盯着丈夫变了色的脸,眼泪夺眶而出。
冯爱会的妻子趴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冯爱会的尸体,或摇动着丈夫的头,高一声、底一声,前仰后合的嚎啕大哭着:“孩子他爹,你不能撇下我和孩子不管哪!你醒醒吧!你撇下俺母子俩咋活呀?你哄说句话呀!往后俺娘儿俩可指望谁呀?”
冯一顺抱着大侄子撇下的不满四岁的孩子,蹲在他的尸体旁边,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不懂事的小孩子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天真地喊着:“爹,爹,起来,抱抱,回家,回家。”
冯一贤看到儿媳妇和大孙子肝肠寸断,悲痛交加,抓着两个儿子的手,头一个劲地往地上撞。
王天龙担心他出个好歹,急忙走过去抱住他喃喃地说:“二哥,走的人已经走了,哭也回不来了,可是,健在的人还得生活下去。现如今你成了全家的顶梁柱,有个闪失,叫她们母子俩咋办?往后依靠谁?二哥,为了这个家,我劝你还是节哀吧!”
此时的王天龙后悔极了,要是早一天把纸厂停了,就不会酿成今天的大悲剧,他恨不得自己打自个儿几个耳光才痛快。
“吱——吱——……。”公安局的警车拉着警笛来现场。刘局长带着三位公安干警,走进了沙湾村第一造纸厂。胡希能迎上去,表情呆滞地握着他的手说:“刘局长,给你添麻烦了。”
“胡书记,麻烦谈不上,还是先去现场看看再说吧!”
“行。”胡希能在前,刘局长等人在后从人群中挤进去。负责拍照的为每一个死者照了像,也为那个罪恶的烧桔池留了影,然后走出来。
在纸厂办公室里大家坐定后,刘局长让胡希能把县医院的王副院长,参加清理烧桔池的唯一幸存者叫进来,向他们分别询问了死亡原因、死亡过程、死者身份、家庭状况后,叫他们分别在笔录上签了名、画了押。
当刘局长要胡希能通知纸厂老板时,他走出去大声喊着“单老板、单老板。”
“别喊了,他和钱前早窜远了。”有人说。
胡希能这才意识到他们肯定溜之大吉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里,刘局长问:“纸厂老板来了吗?”
“没有。”
“为什么没来?”
“听人说,他们可能坐车走了。”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家是哪里?你告诉我,我马上和当地的公安局联系,……。”
“刘局。”胡希能急忙插话说,“这事还是……”
刘局长瞧着他作难的样子,自然心里明白了,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县公安局的干警和县医院的医务工作者们走了以后,许多围观的群众也陆续离开了现场。王天龙瞅着一个个死难者和痛心疾首、泣不成声的家属们,认真思考着善后事宜及目前应该如何处理的良策。
死者家属们也开始从极度悲痛中渐渐的清醒过来,贾梦月的父亲说:“光哭也不是办法,咱们得找纸厂老板去,向他们讨个说法。”
“对、对,咱们一块找单老板去,好好地给他们算算这笔帐。”几个家长答应着向纸厂的办公室走去,嘴里喊着“单为利”的名字。
有个人告诉他们说:“单为利他们早上车窜远了。”
“赶快去追,不能叫他们白跑了。”有人提醒说。
“已经来不及了,走了都快一晌了,这个功夫光怕二百里地开外了。”
有人提醒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还有国家的王法管着他们嘞!”
有人驳斥说:“现在王法算个啥?有钱能使鬼推磨,有理没钱也白搭。”
又有人提醒说:“咱村的那个头不是和他们关系不错是‘铁哥们’吗?他们跑到哪里去?他还能不清楚?”
“对、对、对,咱们找胡希能去,问问他咋办?”死者家属们说。
那个人又说:“他也坐着公安局的小车,脚底抹油——溜了。”
“往他家掏他去,单为利能跑,我看他能跑到哪里去?”家长们说着就要往村里走。
王天龙眼含热泪,用商量的口气喊住了他们:“乡亲们,听我说几句话再去好不好?”
几位家长停住了脚步,看着王天龙悲痛的面容几乎同时说:“你说吧!”
“行。对这几个年轻人的不幸我非常伤心,对大家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没有早点停纸厂造成这么大的伤亡,我作为沙湾村的主任深感内疚,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你们相信我,一定努力向各方交涉,给乡亲们讨一个公道。”
杨金玉帮着说:“乡亲们,请相信我们一定给大家讨个公道,我们说话是算数的,决不会糊弄、欺骗大家。”
冯爱会的大爷冯一顺喃喃地说:“天龙,我们听你的,你说该咋办吧?”
贾梦月的父亲贾明德也赞成地说:“是啊,我们几个人的心都乱了套,天龙,你帮着给拿个主意吧!”
王天龙瞅着他们期盼的眼神提醒说:“父老乡亲们,我觉着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走了的人安顿好。眼下天这么热,让他们暴晒在阳光之下实在不妥。他们已经仓促地离我们而去,不能再让他们受这个罪,吃这个苦。我说的对不对?请你们认真考虑,大主意还是由你们自己拿。”
老干部李士明柱着拐杖,语重心长地说:“几位乡亲们,眼下即将进入三伏天,天气这么炎热,气温这么高,孩子们不能长时间曝晒在这里,如果不抓紧安排后事的话,很快就会出现问题,万一……”他说到这儿停了停又说:“不然,九泉之下的他们也难以瞑目哇!”
听了他俩的忠告和建议,家长们也慢慢的明白过来,都表示听王天龙的安排。
王天龙立即指挥着大伙忙呼起来,抬床板的抬床板,找草苫的找草苫,不大一会都准备齐了。他把青壮年分成七组,每组六到八个人,把死者分别放在七块床板上,抬着向村里缓缓而行。他们的亲属们跟在后面大声、小声地哭泣着,喊着说:“回家了,回家了,……。”意思是把他们的灵魂一块叫回去。
王天龙、杨金玉眼含泪水推着车子走在了最后面,并不时地交换着做好善后工作的意见。
如何做好善后工作,是这场重大责任事故最棘手的难题,也是胡希能最担心的问题。怎么既能保住自己的名誉、地位,掩盖住事故的真相,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能把事情摆平,是胡希能离开纸厂,找县领导汇报此事之前所考虑的重点。
县委书记杨万新、县长葛建国从电话中听到胡希能的简单汇报,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死去七人的重大事故如何向上级汇报,他俩伤透了脑筋,弄不好就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全县几十个违反国家规定,非法建成的小造纸厂停业是小事,影响到自己的乌纱帽和远大的前程是大事,官位丢了,一切都完了。
官位,这个能赚大钱的权利,对他们来说就是印钱的机器,带头致富的金桥,先富起来的高速路,不仅能收回买官的成本,还会带来上百倍,甚至上千倍的丰厚回报,丢了岂不大大的可惜。他俩想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杨万新走到电话机旁,再次拨通了胡希能的手机。“喂、喂,老胡、老胡,你们现在到哪里了?”
“杨书记,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县城了。”
“你对刘局长说,直接到县委来,我和葛县长在我的办公室里等着你俩,越快越好。”
“是。”胡希能答应后挂了手机。
刘局长让司机直接开进了县委办公大楼的门前,他俩下了车直奔二楼杨书记的办公室,轻轻的敲响了紫红色的防盗门。
杨万新立即说:“快进来。”
他俩推开门走进去,没等他俩坐下,杨万新就急不可耐地说:“赶快说说情况吧!”
刘局长也没有和胡希能客气,就把现场的情况及县医院的诊断结论较详细地讲了一遍后说:“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下一步怎么办?我们公安局听领导的安排。”
杨万新催着说:“老胡,你有啥想法?也说说吧!”
胡希能说:“刘局长都讲了,没啥补充的。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何既不漏汤、又不漏水的把这件事摆平了,才是上上之策。”
“那你想出来了吗?”杨万新急忙问。
“暂时还没有想出眉目来。”
他的回答让杨万新大失所望。为了找到这个上上之策,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认真讨论起来。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四个有权有势有文化的头面人物就更甭提了,对于他们来说,欺上瞒下是行家里手,玩弄权术绰绰有余,欺世盗名是多年的寡妇——老手。
经过反复研究磋商,在采纳了外地许多重大责任事故,不了了之的经验和做法的基础上,很快达成了共识,定下了变重大责任事故为舍己救人英雄群体、精神文明建设典型的“良策”。
自以为得意的胡希能按捺不住满心的喜悦,痛痛快快地和刘局长在县二招宾馆撮了一顿后,刘局长派专车把他送回了沙湾村。
胡希能担心有人槐树上要枣吃,提出过高的条件,打乱他和县委领导制订的计划方案,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没有直接回家,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迈去。他走进办公室沏了一杯龙井茶水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过一支烟点着吸起来。忽然单为利的身影闪现在他的头脑里,心里说:“这次不能便宜了他,得叫他出出血。”他想到这里立即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手机。“喂、喂,是老单吗?”
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胡希能,急忙说:“胡书记,是我。实在对不起,来时也没有给你打个招呼,望多多海涵为盼!”
“我说老单呐!你也忒不讲义气了吧?你也不想一想跑了和尚能跑得了庙吗?要不是我给你大包大榄、上下周旋,恐怕公安局抓你的车早到了,还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吗?”
“是吗?”他半信半疑地说。
胡希能吓唬说:“老单你如果不信的话?马上我给刘局长打招呼……”
“别、别、别。”单为利以攻为守的说,“谁不知道咱俩是‘铁哥们儿’?难道你都不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两败俱伤吗?到那时候被抓的恐怕不只是我一个人吧!”
胡希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说:“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咋办?他苦思谜想着制服他的馊主意。
单为利也明白,要摆平这件事,免除自己的牢狱之灾,除了钱以外非他莫属。想到这里客气的说:“胡大哥,小弟多有冒犯,望你多多包涵。只要你能摆平这件事,钱的问题好商量。”
“既然老弟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不用兜圈子了。”
“那好、那好!胡大哥你说吧!需要多少钱?”
“最少也的十万元。”
“啊!那么多?能减点儿吗?”
“老弟这还多呀!公安局插手这件事的人不是三个五个,那个不得按典点儿?少了老兄没那个本事,你还是再找高人吧!”胡希能以退为进的说。
“胡哥,我俩眼一抹黑能找谁呀?你这不是难为我吗?中、中,这个钱我出行了吧!”
胡希能一听他上了钩,心里自然踏实了许多。为了捞到更多的钱,接着说:“另外,……。”
“另外还有啥?”
“单老弟还用问吗?死了那么多人,抚血金哪个能少的了?按国家的最低抚血标准哪个也得十多万,这个钱你不能不掏吧!”胡希能试探着说。
“这个钱我认帐,不过……”
“不过啥?”
“我没那么多钱哪!把老婆、孩子买了也凑不够哇!干脆我把厂子给了你算了。”单为利作难地说。
“那怎么行?就算咱俩同意,光怕家长们也不干。”
“那你说咋办?”他试探着问。
胡希能担心煮熟的鸭子再飞了,琢磨了琢磨说:“单老版,你看这样办行不行?”
“你说吧!”
“你先拿五十万,如果摆不平的话由村里先听着。”
“忒多,能不能再减点儿?”
“那你说句实话,最多你能拿多少?”胡希能试探着问。
“大哥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实话实说,最多我只能拿三十五万,再多了我可拿不起。”
“老弟你也忒胡来了,我看咱这样确定吧,你再添一点儿,我再让一点儿,咱俩来个中间砍,四十二万五千元。再少了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单为利也觉着这个价砍到劲儿了,痛快地说:“就这样办吧!拜托了。”
“那好,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望你尽快把钱汇过来,还是我那个老帐号,没忘吧!”胡希能叮嘱说。
“胡大哥,你也忒小看人了。他们的事忘了,你的事我可忘不了,年年给你汇款,早倒背如流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啥时候汇?”
“明天上午。”
胡希能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又叮嘱说:“老弟,别忘了,一共是五十二万五千整。”
“忘不了,你只管放心好了。”
他老觉着语意未尽,又说:“单老板,死了七个人,你破费点儿,免了牢狱之灾,一个字,值。你承认吗?”
“老兄啥话甭说了,是福还是祸?谁心里也有数。拜托了。”说完挂了。
胡希能想着即将到手的“哗哗”的票子,高兴得屁颠儿屁颠儿的。心里说:“坏事变好事,也值了。”他等到天完全黑下来,笑咪咪的向家走去。
在他的家中早已经坐满了人。安排好丧事以后,贾明德越想越不是滋味,就招呼着五个家长一块儿来到了胡希能的家,要向他讨个公平的解决办法。许多乡亲们听说后也跟着来到他的家,有的要与他理论理论;有的想看看热闹;还有的想借此机会给他添添乱;当然,也有为胡希能担心,想给他拾个台儿、帮个忙的。这其中当然少不了田翠花和胡占胜。
胡希能没有在家,赵桂芹忍着极大的悲痛和同情之心接待了他们,并好言相劝,善语安慰着。
他们了解她是位厚道人,没有啥坏心眼,也就没有难为她,更没有用恶语伤害她。六个人紧锁着眉头,吸着她递给他们的香烟,饮着她给他们沏的茶水,耐着性子等待着胡希能的到来。突然有人提醒说:“咋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躲到哪里去了?叫他抓紧回来。”
赵桂芹知道这样待久了也不是个办法,就走到电话旁,拿起手柄拨通了他的手机。“嘟——、嘟——、嘟——。”电话机里突然传出一位女人的说话声,把她吓了一跳。“难道又是她?”当听到:“您拨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您稍候再拨。”后,才知道是自己多疑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拨通了他的手机,仍然占着线。过了好长时间才又拨通了。“您拨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刚才叫打电话的那个人说:“这准是他知道没好事,故意不接电话。如果大家不相信的话?我估计下次再拨可能就关机了。”
“净瞎猜。”有人说。
“不信?等一回看嘛!”
等到再拨时,电话里又传出那位女人的声音:“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候再拨。”时,大家才信服了。至于为什么?许多人没有琢磨透。
当胡希能低着头走进门洞里才发现院里站满了人,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硬着头皮向里走去。
“胡希能回来了。”有一个人大声直呼着他的名字,而未称他书记,这在过去是很少听到的。他开始紧张起来,琢磨着应付各种情况的办法。
他看到坐在椅子上、沙发上的人,分别客气地称呼道:“贾大叔,冯大哥,孙大哥……你们都来了。”然后以攻为守地撒谎说:“即使你们不来,我也得专门去请你们。为了孩子们的后事,我专门跑了一趟县城,向有关领导做了专门汇报。县领导让我给大家捎个话,说你们养育了好儿子,为金临县增了光、露了脸。他们是为了救别人而英勇牺牲的,为此,县委、县政府决定为他们申请烈士称号和待遇,并号召全县人民向他们学习。后天全县在咱村为他们召开追悼大会,并为他们送行。”
胡希能的话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明明是瞎指挥造成的悲剧,咋转眼之间成了光荣?成了英雄的创举?不能不使人们产生疑惑、盲然,有点儿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淳朴善良的六位家长,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胡希能一看有门,又继续说道:“我去县城的事由于走的急,没有事先打个招呼,十分抱歉,请多多原谅为盼。”说完后又抱拳又拱手的向大家作了个揖。
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经不住三句好话,怨气就消了一半。胡希能自以为胜券在握了,自己从里屋中搬出一把椅子,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大方桌的前面,有点儿飘飘然,找不到北了。
躲在窗台下的胡占胜和藏在黑暗处的田翠花,对他的表演佩服之致,在心里偷乐着。
而赵桂芹的心情依然是沉重的,人没了,其他一切,包括名誉、金钱都是空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而失子、丧夫的悲痛,将永远伴随着他们漫漫的人生之路。
六位家长总觉着不对劲,像是雾里看花,老是灰蒙蒙的。他们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头,渐渐醒过味来。贾明德气愤地说:“胡希能,到这时候了,你还给我们耍心眼,想用领导压我们,用高帽子糊弄我们,用几句好话打发我们,是白日做梦,办不到。事故发生在咱村,你是一村之主,纸厂又是你一手操办起来的,单老板和你是啥关系?全村人都清楚。没有好处你不会晚睡早起来,他们跑了我们就找你算账,想上推下卸溜之大吉,没门,一退六二五,甭想,耍出溜猴,没用。”
“对、对、对。”屋内外的人齐声助着威、帮着腔。也有人说:“胡希能只有老老实实不耍滑头,规规矩矩坦白交待,才是你的唯一的出路。”
忽然有人提醒说:“乡亲们,这次重大事故的直接责任者就是胡希能,要不是他引来小造纸厂,万辈子也不会出这种事,要是他早两天同意停了造纸厂,也不会死人。父老乡亲们,你们说对不对?在理不在理?”
“对、对、对,在理、在理。”许多人答应着。也有人气得骂起来:“常言道,怨有头、债有主。是他娘的做得孽,就叫他拿命还。大家说应该不应该?”
“应该、应该。”
群众的呐喊声把胡希能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个因骂了他几句,被关进监狱的孙书远的哥哥的提醒更让他害怕。但是,他仍然不甘心。套着近乎说:“贾大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找领导不光是为了争点荣誉,也想多争点补助。常言说,千年的邻居,万年的街坊,一扎没有四指近,咱们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还能胳膊肘向外拐?……”
冯一顺插话说:“胡希能你少来这一套,说好话,套近呼,蒙我们没有用。咋办?你必须给我们一句明白话。”
胡希能被逼无奈地说:“那也行,咱们就说点儿实在的。”至于赔多少,他仍然不想直说,准备抻抻劲、摸摸底。说,“大家有啥要求?都说说吧。”
真叫他们说的时候,几个家长却成了六月的葫子——闷尖了,一时不知咋说好。
关于赔偿的具体数额,因为他们事前没有通气,形成共识,都很难作主。还是贾明德脑瓜转得快,说:“你是一村之主,我们都是草民一个,根据国家政策应该赔多少?你最清楚,当然应该由你先说。”
“对、对、对,你得先说。”
想抻抻劲的胡希能没有想到,这块烫手的山芋刚出手又回来了,急的头上出了汗,咋办?一时也没有啥辙了。
屋中静得出奇,只有放在屋西北角的大落地钟仍然不知疲倦的“嘀嗒、嘀嗒”的响着,秒针一秒一秒地走着,大吊扇“嗖、嗖、嗖”的转着。
突然,死者孙新风的父亲孙庆山霍得站起来,面容铁青、眼珠通红,两手紧握着大拳头,一边大声喊着:“胡希能,你还我的儿子。”一边向胡希能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