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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2)

作品名称:都市迷宫      作者:岱岩      发布时间:2015-12-08 16:07:20      字数:4937

  7月10日
  一连三四天,我不分昼夜地坐在那台电脑前,像个醉鬼一样癫狂地敲打着键盘,有时写得亢奋,犹如人在云端上行走,有时却像挤牙膏一样挤出一个个词语,它们出现在荧屏上,像瘫痪了一样难看,我就烦躁不安,不自觉地在网吧狭窄的过道里走来走去,痛骂自己毫无才华。实在太累的时候,我或者回小屋里睡一会儿,或者去那边的树林里溜达一阵儿,因为许多时候脑子里汹涌澎湃的词句搅得我异常兴奋,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这几天里,我失去了时间,也失去了自我,我是作为小说中的那个“我”而活着,却不是现实中的我,有时这两个我很难区分开来,它们相互纠缠在一起,然而我必须有意识地廓清它们的疆界,我不能在其中迷失自己。
  这几天里也发生了一件与我的创作完全无关的事情,让我感慨这城市的那些所谓的中产家庭的生活基础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稳固。好像是前天的午夜时分,我在键盘上敲打了四五个钟头后,感到极度的困倦。于是就把整理好的书稿保存下来,关掉电脑。此时那个年轻的店主悄悄地走过来,低声说角落里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想回家,我能不能顺便送送她。我点点头答应了,收起文稿去到门外等着她。不一会儿她就出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我问她家在哪里,她说很近,就在三岔路口那边的居民区里。我们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躲避开那些清扫卫生的夜工,尽管我的身体疲惫不堪,但我的意识仍旧很活跃,从我刚才停住的地方快速地向前推进着。所以,我在犹豫着是不是待会儿回到网吧里继续写下去,因为脑子里有些情节和对话那么生动,但一觉之后,它们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你在写书?”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树林里最小的鸟儿的叫声。开始我没有太听清她的话,但看到她的嘴形,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就礼貌地点点头。
  “我从来没见一个人工作起来那么投入,就像……像个醉鬼一样。”她似乎觉着醉鬼这个比喻不太好,就自己先笑了。她的笑容很单纯,像街上那些爱打闹的中学生,因此我对她有了些好感。
  “你写的是小说吧?”她又问道。
  “算是吧。”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现在的读者也许并不太认可我这样的小说形式,他们仍旧喜欢那种有故事、有情节、有戏剧性的小说,而我现在感觉那种小说极为虚假做作。
  “那你对人的情感世界肯定很在行了。”
  “说不上,我还在体验中。”
  “你对网恋怎么看?”她直接问我道。我对她这种爽直的性格又有了一些好感。
  “我没有经验,但我认为那是一种很虚幻的感觉。”
  “但我感觉很实在啊!”
  “可你感觉的对象却是虚幻的,你由此而生的感觉怎么能是真实的呢?”
  “那上帝呢?他也是虚幻的,可人们照样信仰他啊!”
  “上帝是个精神实体,就像国家、法律这一类的概念,因此他不虚幻。”
  她低头沉默不语,开始我以为她在想我说的话,后来才知道她对我讲的这番道理大概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们快走到三岔路口时,她突然说道:
  “我快憋死了,我必须要找个人说出来!”
  “你没有能说话的朋友吗?”
  “有,但我不能对她们说我在网恋啊。”
  “这没什么丢人的。”
  “不,不是丢人,而是为了她们的信仰……对家庭幸福的信仰。我的朋友圈子里很多人都出了事,离婚的离婚,不离婚也过得不幸福,这些年来,唯有我的家庭还贴着幸福的标签,我不能随便破坏它。”
  “那可够累的。标签下面呢?”
  “怎么说呢?我的老公对我很好,孩子也挺有出息的,我和老公都在事业单位,收入也不错,算得上标准的中产家庭。但孩子长大后,渐渐地不需要我了,我一下子感到了内心的空虚,从前忙忙碌碌的那种其乐融融的家庭气氛忽然就像有毒的空气一样灼伤了我的肺,我呼吸不到新鲜的氧气,我都快要闷死了!”
  “几个月前我离开学校,就是为了逃离这样的生活……”
  “你是个敢于行动的人,可我就只能在你说的那种虚幻里寻求安慰。”
  我们站在路口上等待运送垃圾的卡车经过,然后走到马路对面,继续沿着人行道前行。夜已深了,街上偶尔有骑自行车的行人经过,一些纸屑混杂在塑料袋之间,在墙角处独自飞旋。偶尔夜空里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那凄楚的声音似乎是在这座迷茫的城市里丢失了恋人。
  “现在我不知道该拿我的网恋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只要你不失去自己的判断力,它总会过去的。”
  在一个拐角处,她忽然停住了,说道:
  “谢谢你送我,以后我们还能见到吗?”
  “我只是这座城市的过客……”我含含糊糊地说道。
  “我们都是过客。”说完话她微微一笑,有点苦涩。
  然后向我摆摆手,转过墙角走了。这是个真实的女人,但也很难从她不喜欢的生活里走出来。一时的网恋如同黑暗中倏忽而过的一丝星光,那种不真实的本质难以真正地让她得到心灵的慰藉。
  这两天我没有看到她来网吧,我在那里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7月11日
  中午醒来,几天来算是美美地睡了一大觉,身体还有点酸涩,但脑子清爽了许多。到街上去找了点吃的东西后,我又找到一家复印部,把书稿打印了出来,老板娘很热心地帮我装订了起来,让我感到了城市中底层人的善良。我去网吧还存储卡,年轻的店主说送给我了,让我把书稿保存在里面。我谢过他之后,又问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来过没有,他说来过一次,但马上就走了。但愿她能够走出自己的困惑。
  午后时分,小巷里静悄悄的,只有蝉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着,我拿着还散发着油墨气味的书稿,内心有些许的激动,很想找个人聊一聊。房东大嫂夫妇已经睡了午觉,我悄悄地走到刘滢的房门前,看到门从里面关上了,我也就没有打搅她。我有三四天没有看到她了,不知道她是否还在钓她的那条大鱼。
  我回屋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突然一下子睁开眼睛,就看到刘滢坐在床边,手里捧着我的书稿,那付专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她还是个好学生时的模样,她翻动纸页的声音又让我想起小时候夜里母亲在我身边做针线活时的情景,长长的针线穿过了昏黄的光影,我又昏昏睡去。等我再次醒来,看到书稿还在我的床头上,屋子里没有刘滢的身影,原来刚才是一个梦。
  到傍晚时我才见到刘滢,她又是匆匆出门,我拿了书稿在巷子里追上她,说我的书稿整理出来了。她把书稿接在手里,翻了翻,随口说道:
  “这么快啊。”然后就把书稿装进了包里,急匆匆地走了。
  我心里有点失落,又不想回去忍受房东大嫂质疑的眼光,就去大街上溜达。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老幺了,我和他的作息时间不太一样,但最主要的是自从他被刘瘸子那帮人敲诈了以后,他沉默了很多,与我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再不像从前那样与我漫无止境地闲聊了。我很担心他这种状态,如果他以后真的成了他自己想象的那种连环杀手,那可真是这个社会的罪过啊。有一回我曾与房东大嫂聊过老幺的事情,我对她暗示过老幺的危险性,因为在我与老幺的闲聊中,我了解到他身上有一种中国农民普遍都有的简单的求公平的纯朴理想,要是一旦打破他们内心的平衡,这些平常看起来善良木讷的人就会铤而走险,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但房东大嫂说老幺只是缺个媳妇,等他找个媳妇成了家,人就安稳下来了。但愿如此。
  街上人流如织,汽车犹如淹没在人海中的小舢舨,在斑驳的灯火里摇摇晃晃地前行。一些女孩子穿着暴露,一脸浓妆在人群里摇来晃去,让我也不由地联想到刘滢干她的职业时的情形。然而我总不能把她与这样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况且她现在究竟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和她只是酒友的关系,就像偶然相遇的天涯沦落人,还是保持这种模糊的状态为好。
  
  
  7月12日凌晨
  我睡下了,刘滢来敲我的门,她想出去走走,于是我们悄悄出门,穿过昏暗的小巷,去了小树林那边,后来干脆坐在了高架桥上。这会儿汽车很少,带着煤烟气的夜风时常光顾我们,望着远处寥落的灯火,我们仍旧感觉很惬意。
  “上学的时候看到别的女孩子挽着男朋友的手走来走去,我就幻想等我有了男朋友,就拉着他整夜坐在星空下。”
  “可惜城市的星空很淡。”
  “是啊。”
  “我也是个冒牌货。”
  她望着远处的灯火,并没有理会我的玩笑话。一辆汽车呼啸着驶过我们眼前,车灯像两柄利剑刺入了深沉的夜色中,红色的尾灯闪烁着,像红巨星一样拖曳着时间远去。
  “这也不错啊,”刘滢说道。“朋友之间更爽快更洒脱,不像情人间那么腻歪,惹人烦。”
  “而且我们照样可以整夜坐在星空下。”此刻我感觉我俩更像冬夜里的两个旅人,在相互依偎着彼此寻找温暖。
  “你是个怪人!”她忽然扭头看着我说道。“我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对你我还是拿不准。”
  “我是个好人,不欺负你就行了。”
  “这倒是不假,”她说着话,忽然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好像我是个值得表扬的幼儿园的小朋友。“但你的许多行为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你看了我的书稿?”
  “看了大半夜,害得我什么事也没干成。”
  “那只是个小说,有许多虚构的地方。”
  “但海丽不是虚构的吧?”
  我点点头,无话可说。
  “我不理解的是,你追她追得那么苦,但追到手了却又离开了她,为什么啊?”
  她又旧话重提,我想对她说爱情的易碎性或者是我对寻常生活的恐惧感,但这些都已经写在书里了,我没有更多的解释。
  “这样的女孩子现在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我看到的女孩子可太多了,哪个不是追逐享受,崇拜奢华,不管有没有姿色都想往那条道上挤,什么贞操纯洁,全都成了笑柄,只要你弄到钱,只要能傍上那些有钱有势的款爷,就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像你这样的穷光蛋即使再有才,也没人看你一眼……对不起,我说的可是实话啊。”
  “我知道海丽是个好女孩儿,但我却对抗不了内心的那个魔鬼。当我看到爱情在死亡面前是那么渺小时,我很失望,也很恐惧……”
  “你经历了那么深沉的爱情,但你却不相信爱情!”她话里有一种很惋惜的意味,让我感觉到男人与女人的不同。
  “女人相信爱情,男人相信死亡。”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可我总觉着爱情能够战胜死亡。”
  “永恒的爱情吗?”
  “你不相信永恒吗?”
  “实际上,永恒的爱情是一夫一妻制撒下的最大的最可耻的谎言!”
  她像在动物园里看着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凶猛而怪异的动物一样看着我,我们之间应该有两道铁棂子才对,但我们却被围困在一片迷蒙的夜色里。我等待着她站起来离我而去,但她却奇怪地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说道:
  “你的脑袋太可怕了,你拆去了支撑这个年代的最后的一根梁木。爱情虽然被那些歌曲唱烂了,但我知道它仍旧是许多青年男女的避风港。”
  “是啊,这几天我就见到了一位……”
  “你说爱情是虚假的,那什么是真实的呢?”
  “快乐至上。”
  她一听噗哧笑了,说道:
  “我没见过比你更不快乐的人了。”
  “是的,我的快乐在我的苦难里。”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后说道:
  “也许这就是我不太理解你的原因吧。”
  但我感觉她已经有了一些理解,并非是理性的思考,而是身体直接的感觉。她坐得离我近了些,我悲凉的心感觉到了她母性的温暖。
  
  
  7月12日中午
  对有智慧的人来说,意识的流动远比现实的变迁更有意义,它是地底下的暗流,是起决定作用的内在因素,而现实不过是一片混沌的变化和物象而已,所以,我更看重那些意识的表现形式,如夜里一个浅淡的梦境,或者白日里掠过大脑的一个幻觉,它们更像是意识的尖兵,冲破物象和自我道德的围困,暗示出了我清醒时难以看到的东西。
  昨天夜里,我梦回家园,正是夕阳斜照的时辰,浓烈的光线穿过了西墙边的洋槐树,在地上留下一片迷离班驳的光影,我被从树枝上飘落的一片淡黄的树叶深深地吸引住了,它在阳光中如一叶扁舟那样轻轻地摇荡着,徐徐降落,像是在敲打着秋天的钟声。当我醒来时,那片落叶一摇一摆的情景总在脑际萦绕不去,强烈要求着自己的存在,我最终用诗歌的形式实现了它的愿望。
  
  秋天已逝,枯叶在枝间滞留
  站台上客次他乡的一片寥落的身影
  等待一阵风,一场冷雨
  把枯萎暗淡的旧梦带去
  
  这些飘落一地的日子
  任凭走过的脚步践踏欺凌
  劳累一季的身躯空乏疲惫
  暗自萦回的唯有一丝阳光的抚慰
  
  掌心的露珠是一柄内与外的透镜
  七彩的绮梦镌刻着幽暗中的迷离
  尽管昏晨之际倏忽而去
  却如一抹辉光映照幽深的藓苔小径
  
  走过去,走过白色怅惘的城市
  干涸的河流依然流淌着梦幻
  泪眼是山中的清凉之泉
  唯有寻觅,才是回归树巅的救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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