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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1)

作品名称:都市迷宫      作者:岱岩      发布时间:2015-11-30 19:37:44      字数:6081

  日记
   
  7月4日
  晚上,我坐在教室里感到十分无聊,底下这帮可怜的家伙再有三天就被拉上人生的刑场了,现在,他们坐在酷热的教室里,尽管电风扇在他们头顶上不停地转动着,但吹下来的也是热风,根本不能帮助他们发热的脑袋变得冷静。我可怜他们,更痛恨这种蠢人想出来的折磨孩子的教育体制,他们用那些名之曰为知识的东西把年轻人的冲动与热情全部消磨殆尽,人的一生又像押宝似的压在一场考试上,稍一疏忽便全盘皆输。而且,他们又是培养出了一大堆什么样的人才啊,只会应付各种各样的考试,满足于“知”而从来不知道如何去“识”,现代的八股文,官僚丛出的摇篮,只懂得应对上司,没有自我和思考,或许他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快下晚自习时,复习班的负责人站在门外向我招手。他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果然,在昏暗的屋檐下,他说学校已准备放假,不用再说什么,我的工作已到了尽头。他递给我一个牛皮信封,说学校把这个月的工资全发给我了,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他,他就又说了一句:“你是姜校长那边介绍来的,下个学期想来的话,我会首先考虑的。”那一时我竟说不出话,只感到脸红,幸亏昏暗中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我不知道由刘滢而起的关系链条如何通到了那个姜校长那里,但这根链条的性质却让我羞愧。那个负责人走了,我仍站在教室外发愣,本想来个临别赠言,善始善终,但看到里面的那帮人并不需要我(他们从来也没有需要过我),我也没有同他们告别,独自离开了那里。
  我下意识地走上了穿过菜市场的路,酸败的气味和眼前“嗡嗡”飞舞的苍蝇倒是颇合我现在的处境,我很想找刘滢一起一醉方休。从那天夜游城隍庙开始,我们找到了一起喝酒的感觉,现在彼此以酒友相称。我找到一个电话亭,给她打电话,很长时间她才接起。声音很嘈杂,大概是与很多人在一起,本来我是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但一张口却是:
  “你与那个姜校长什么关系?”
  “什么……哪个姜校长?”
  “就是我代课的学校。”
  “哦……我不认识他。”
  听到她的话,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有什么事待会儿我回去说。”说完她把电话挂了。我心情郁闷地回到租住房里,写我的札记。
  我想明天或许出去找一份纯体力的活,过一种纯净的自我的生活。
  
  
  7月5日
  昨天夜里刘滢很晚才回来,似乎还有点醉意。我躺在溽热的黑暗中,听着她在外面弄出的一些轻微的动静,有一会儿不知绊在什么东西上了,好一阵子没有动静,我想象着她捂着腿或脚呲牙咧嘴的样子,没有动弹。现在,许多时候我把她看作一个遭遇了不幸的妹妹,尽量对她好一些,但有时候,当我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对她也很烦,然而我找不出她让我烦的地方,她和我呆在一起时都很恬静,也许我是烦她那个成问题的职业吧。所以我骨子里还是个很老式很正统的人,尽管我许多时候自诩为反叛者。
  中午的时候,骄阳似火,一只知了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鸣叫着,不间断的聒噪声让人昏昏欲睡。老幺一天出车中午不回来,房东夫妻这时候都是睡午觉,院子里似乎只有无声的地火在燃烧。我光着膀子趴在床沿上,汗流浃背地写那些不知该派什么用场的札记,刘滢无声无息地走到我的背后,伸手把我摊在床上的文稿掠到了手里,那正是描写我与她夜游城隍庙的部分,所以我很急,站起身来想抢回来,她把文稿放在身后,笑眯眯地面对着我,我无计可施。只得说:
  “还没完稿,等我写完了就给你看。”
  “什么时候啊?”她依旧笑眯眯地问道。
  “快了……”当我说这话时,忽然想到,我与刘滢在老城区的迷失或许就是我生活的某一个阶段的终结。
  “写得是什么,小说吗?”
  “算是吧,主要是写我在这座城里的经历。”
  “那有我吗?”
  “当然有了。”
  “那我一定要看看。”
  她把文稿还给了我,然后坐在床沿上,顺手拿了床头上的《恶之花》扇着风,说道:
  “太热了,这天气就该去游泳池里泡着。”
  “游泳池里像下饺子似的,看着都恶心。”
  “我带你去个地方,保准人很少。”
  我没有接她这个茬,说道:
  “昨天你回来很晚……”
  “有个场合,喝多了点。”
  她没必要向我解释什么,但她还是解释了,并且有些底气不足。她停止了扇风,翻开手里的书,出声地念道:
  “她张着给暴风吹刮得迷乱的眼睛,探寻她那已经远隔的天真的云天……这个人写的真好!”她感叹着,合上书页。“波德莱尔,法国人。”
  “《被诅咒的女人》。”我说出了那首诗的名字。
  “女人天生就该被诅咒。”她嘟囔了一句,突然起身离开我的屋子。我走到门口,想喊她却没有喊出来。看着她在那一片炽热的地火上越来越虚幻,我心里又充满了对她的怜悯。
  
  
  7月6日凌晨3点
  她白天第一次走进我的屋子,最终却不知为何郁闷地离开。我也从来没有去过她的屋子。尽管我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酒友,但在这里都很谨慎,即使房东大嫂的眼很尖,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这有什么值得好炫耀的?这说明我很精明吗?我感觉自己尽管离开了那个被规矩捆绑着的社会,但内心里仍旧带着一付看不见的枷锁。
  午夜时分,刘滢回来了,我听到她悄悄地掩上街门,径直朝我的小屋走来。我心里一阵紧张,因为我知道房东大嫂虽然早早就睡下了,但她有时候并不放心我们这些房客,所以时不时地趴在黑洞洞的窗户后边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刚来那会儿夜里经常亮着灯,她就对我很不满,后来我给她女儿补习功课,帮她考试过关,她才对我网开一面,但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些计较的。她这人心直口快,话里总是对刘滢不太放心,很害怕她半夜里拉个男人来糟蹋她的房子,她天然地认为男女之间的那事儿很肮脏。有一回我和刘滢喝酒时开她玩笑,说房东大嫂害怕她领个男人回来怎么的,刘滢冷笑着,沉默不语。
  我赶快悄悄地打开门,刘滢走到光影里,看样子有些兴奋。她向外比划着,并做了个喝酒的样子,我点点头,关了电灯,掩上屋门跟她向外走。
  我们出了巷子,顿时感觉像解脱了束缚一样自由自在。午夜时分,街上依然有许多灯下玩牌的人,他们孤伶伶地围在路灯下,远远地就能听到甩牌的脆响。摆摊的大都撤去了,留下一些小吃摊挑灯夜战,还有一些老人神情昏昧地独自坐在马扎上,不时拿芭蕉扇驱赶着蚊子。
  我们去了那条烧烤街,这里一如既往的繁忙。我们像从前一样吃得很少,喝得很多,刘滢的那股兴奋劲一直没有消退下去,有一会儿我都猜测她是不是吃了兴奋药什么的,控制不了自己了。但她并没有失去自我控制,说到中午她突然离开时也没有什么解释,当我又提那个姜校长的事情时,她愣了愣,然后淡淡地说是一个姐妹给找的。后来我开始明白她实际上一直沉浸在某一件事情里,或许在等待着我问她,然而在我们的交往中,我很少问她现在的事情,她也很少说,因此有时我感觉现在就像一个黑暗的雪球越滚越大,虽然我们还在滚着同一个雪球,但渐渐地彼此间就看不到了。
  午夜两点后,烧烤摊的炉火渐渐地暗淡了,但刘滢的情绪依然很高涨,我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禁不住打趣她道:
  “你今晚发财了?”
  “差不多吧。”她一付神神秘秘的样子,让我猜不出她的话是真是假。
  “要不就是恋爱了?”
  “恋爱?瞧你说的,我能爱谁!”
  我做出放弃的手势,不再问她。她却忽然伏在我耳朵上,含混不清地急速说道:
  “我们钓到了一条大鱼……”然后咯咯傻笑着,什么也不说了。
  现在,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大概已经进入了梦乡,她并不是个心事很重的人,而我则睡不着,起来写日记。我看着她被一块黑布蒙着的生活,想悄悄地掀开一角,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但却看到了更大的黑暗,这种黑暗压抑着我,使我后悔自己的好奇心了。我宁愿现在这个黑暗的雪球越滚越大,把我和她相隔一方。不管过去是什么,都是一个难以改变的避风港。
  
  
  7月6日傍晚
  傍晚刘滢出去后,房东大嫂瞅空找到我,问我昨夜是不是出去了。我明知道她昨天夜里躲在窗户后面看明白了,但还是说天太热,我出去溜达了一会。她没有做声,临走时忽然指了指刘滢租住的那间屋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千万不能和这种女人瞎搅合啊,这种女人都是祸事窝子,沾上边总有一天会倒霉的。”
  我找不到话说,又不能辜负了她的好意,就胡乱点点头,然后独自出去散步。似乎是为了印证房东大嫂的预言,在巷子口我又被那个小混子缠上了,我不理他,他就在后面嘟囔过没完,说我要当刘滢的保护人也可以,但这块地盘是刘瘸子的,我必须按月向他交保护费。他像树上的知了一样叫个不停,我听得心烦,就突然转身,对他扬起了拳头,他吓得一愣,猛地站住,向后退了几步,看我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就狠狠地说道:
  “你等着瞧!”然后在人群里消失了。
  他这种虫豸般活在世上的人实在不值一提,但也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也许我不该继续呆在这个地方了,我应该像最初想的那样云游四海,寻求我的梦想,而不是在这个没有希望的地方与一个身份暧昧的女孩子醉生梦死。但人有时候很奇怪,对未知总有着极强烈的好奇心,刘滢成了我的观察对象,她似乎就是这座城市最难看清的那一部分。
  
  
  7月6日夜
  现在,一向能够把我从郁闷的心境里拯救出来的写作也变得异常艰涩了,许多词语仿佛在一个热度很高的密闭空间里不停地跳跃着,而我要找的那个有用的词语却如同泥鳅一般总是从我手边滑过去。我清晰地知道这不是一种创作的状态,我似乎在拖延着等待着某一个事件的发生,不管那是什么,或许总能被动地改变我命运的轨迹。
  闷热依旧是我最大的敌人,我想象着一座山间的小屋或者海边的一座白色的小房子,靠我手里的这点钱或许能够过上一两个月,度过酷热的夏天。
  我现在仍旧在写爷爷和我们家族的历史,但写来写去,总是一些相互间毫无关联的片断,我找不到一个中心点,或许人的命运和家族的历史就是由这些相互并不关联的偶然的片断组成,而我却像巴尔扎克一样偏执地想从中找到必然性,无疑是在缘木求鱼。但我却无法摆脱这种固执的因果律。卡夫卡当初也是无法逾越这种人类理性的困境,最终成了一个现实的失败者,我似乎也难以逃脱这样的结局。
  我像一匹困兽在昏暗的院子里走来走去,难以摆脱身上注定要失败的自我。有一会儿我在暗暗地盼望着刘滢能够出现,我才不管房东大嫂说什么呢,我拉上她就去喝酒,我喜欢酒精一点点冲毁孤独的意识堤坝的那种感觉,似乎像蝉一样一下子褪去了那层外壳,摆脱了黑暗的土地,在黎明的光线里展翅飞翔。那时,眼前的刘滢就是我无话不说的可爱的姐妹,而不是一个令人可疑的城市黑暗的使者。
  但刘滢并没有出现,我又回到那间窒闷的小屋里,盯着那叠散乱的稿纸发呆,有一会儿我恨不得要把它们撕个稀巴烂,就是这些本该安静地呆在虚无中的东西搅得我心神不定,我们的存在尽管只有过去,但我仍旧应该像大多数人一样让过去无声无息地寂灭,像一匹山中小兽一样吃饱了便一如所思,这才是幸福的墓志铭。但我却一心要搅起那黑暗的疆域,把那些早已逝去的时光抓回到现在,并置于光线之中,我是时间之神吗?我能承受过去的重负吗?
  我无法撕碎过去,并置于遗忘的垃圾箱里,因此撕碎这些有形的稿纸也毫无意义。它们躺在蓝色的床单上,像一面面嘲讽的白旗,让我内心泛起一阵苦涩的失败感。我迅速地把它们抓在手里,塞到了床下的纸箱里,拿起那叠厚厚的札记,本来是想梳理一下我走到如此境地的过程,却忽然想起昨天与刘滢谈话时的那个念头,或许它本身已经是个书稿了。我迷蒙的意识突然间被一束光线照亮了,此刻我感觉到心的悸动,就像猎人面对着一个俘获物的那种感觉。
  我把札记抓在手里就向街上跑,我想去一间网吧里把它整理出来。此刻是夜市的高峰期,人流如织,嘈杂无比。我把手稿护在胸前,奋力挤过人群。此刻我感觉人群就是我攀登理想之巅的阻碍,我对他们充满了蔑视的憎恨。
  我找了家略微清静的网吧钻了进去,有些昏暗的环境让我有点犹豫,但年轻店主的热情一下子打消了我的顾虑,他得知我是来整理书稿的,就把我领到一台电脑前,说这是他平时用的一台电脑,一般很少给客人用,里面装着最先进的文字处理软件。
  网吧里几乎都是年轻人,有的满脸稚气,还不够年轻人的标准,但他们都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的格子里,像做着一件拯救世界的大业那样使劲地敲打着键盘,神情专注于虚幻的英雄壮举。唯一的一个成年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长得很秀气,独自坐在远离众人的角落里,不时从隔板的阴影里露出头来看一看,似乎在做着很见不得人的事情。
  “都是来上网的?”我低声问年轻的老板。
  “嗯,游戏或者聊天,干正事的没有。”
  我坐在电脑前,开始整理书稿,但马上就遇到了困难。当我随意记录下我的感觉和所思时,我并不受什么约束,下笔很自由,我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状态,但当我要把它变成一部书稿时,规矩马上就来了,必须要这样,必须要那样,前人立下的章程很多,就像眼前摆了一张打着暗格的白纸,看上去似乎可以恣意妄为的写字,但实际上却处处受着暗格的限制。因此我一开始便被难住了,我在键盘上敲打几个字,它们在荧屏上显得那么别扭,似乎那些文字自己也感觉呆得不是地方,畏畏缩缩地害怕见人。而且似乎它们都不是我真实的感觉,仅仅是别人要我那么去感觉,所以我发现它们是那么地苍白无力。我感到气馁,在那里闷了半天,输入了又删除,我很想站起来走一走,放松一下自己,但又怕影响别人。后来实在呆不下去了,就交钱拿了我的文稿很狼狈地走人。站在门外滞闷的街上,失败感让我苦涩难咽,我不想回到那间狭窄的小屋里去咀嚼失败的苦果,就沿着街道去了高架桥那边。我站在高架桥上,汽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望着城市迷蒙的夜色,我内心里满溢着孤独的绝望感。那时我很想把手里的文稿向空中一扔,看到白色的纸张像张惶的小鸟在夜风中纷飞消散,那或许是一种解脱。但我知道这是暂时的,我像欠了别人的账,只有最终把它写出来才是真正的解脱。我在高架桥上来回走着,忽然想起了写给海丽的那封信,或许它至今还安静地躺在那张老式的桌子里,等待着某一个时辰的来临。信中的那些词句突然间像满天的星斗一样扑面而来,我似乎都承受不住它们想要飞跃而出的气势。因此我飞快地回到了刚才的网吧里,店主见我去而又返,也没说什么,让我重新坐到了那台电脑前。我忘记了手稿,也忘记了时间,就像一个体力不济的跋涉者,艰难地跟在词语轻捷的脚步后面,那些词语并非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的循规蹈矩,它们更像个鬼精灵一样,这里拐一下,那里藏一藏,有时我的手指正跟着一个长句子行进,突然间,中间的某一个词语抽身后退,另一个词语闪电般地出现在眼前,句子的意义变了,叙述也转而直下,去了一个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向。我从来没有体会到如此强烈的创作状态,像一个微醺的醉酒者踉踉跄跄地跟在词语的后面,又像个狂热地恋人追逐着它们。等我写完了那封信,抬头看到网吧里已经没人了,街上也沉寂下来,年轻的店主在暗影里打着瞌睡,我感到浑身像虚脱了一般难受,就起来舒展一下僵硬的腿脚,店主被惊醒了,拿了一个存储卡过来,让我把整理好的文件拷在卡上,以免丢失。我谢了他,他说存储卡我随便用,等用完了再还他。我又谢了他,交了钱来到街上。
  此时街道显得很空阔,夜风微醺拂面,我感到自足而丰盈,此时孤独转而成了我闪光的铠甲,我穿上它可以在这座城市里自由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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