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环套月之二十九

　　晌午歪了的时候，金双背了一大筐青草才从地里回来，进村后看到长伏站在房阴下，像是在等人，便在心里骂着他：该死的长伏，准是这会儿才想起了俺，你得赔不是……哼！气了人再说好听的就不行，俺今儿就不走你那边，想到此，一个拐弯拐进了另一条胡同。长伏到不是在等她，做熟了饭后就出来看母亲从大疃那边回来了没有。瞧见金双这才想起今儿自个儿失约了，想和她解释，可眼巴巴地看着她拐到别处绕过自个儿躲开了，这使得他一阵地怅惘，两眼发呆。
　　长夏这时也从地里回来了，砍的草格外地多，而且都是稗子草和纤纤草，这全是牲口爱吃的草料，是为了让母亲欢心，怕再挨呲打，当他看到哥哥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产生了许多猜想，提心吊胆地去问长冬，听到妈去了大疃那里这才放了心，顿时变得快活了许多，把镰刀插在墙缝里，又回头瞅瞅自个儿砍得那一大筐草，很想让母亲看到夸自个儿几句，于是就磨蹭着不把草晒上，先拿了一块饼子，坐在门槛上吃了起来，饿了，吃得开心，脸上是一道道的泥印子，小脸通红。长伏就说他光知道吃，也不先把草摊开。他不怕哥哥，盼着母亲快快地回来。
　　这时金双来了，脸上闪着青春的红润，看样子是刚刚洗过脸，额头上的头发还湿着，眼里闪着惭愧的神情，她的目光尽量地躲着长伏。回到家后她对自个儿故意躲着长伏感到了恼怒，埋怨自个儿小家子气，故又赶忙过来看看，要不她的心里不踏实，没抓没挠，想见长伏的心情使她没得脸子可耍，也耍不起来。此时见干娘不在，又瞅瞅长伏一脸的阴沉，她的心就有点难受。
　　长冬叫着姐姐，欢快地跑了过来，金双见他满身都是泥土，脏的要命，吓得直往后躲，长伏就拉住了长冬。金双多心了，不快地瞅了长伏一眼，以为他是为了自个儿躲着他而生气，不由地叹了一口气。长冬不再凑她了，小嘴噘得老高，金双心里难受，掩饰着，故意说长冬不识闹。长冬就是不过去，她弯下腰哄着他，说让姐姐抱抱！
　　“金双！”长伏突然叫了她一声。她扭过头去吃惊地看着他，问他：“你有事？是不是还生俺的气哩？瞧你那个不欢起的样子！”
　　他回答不是。姑娘又问那为什么？长伏吞吞吐吐。金双就说俺不信你没事。长伏苦笑了，金双就说刚才俺做得不对，不该不搭理你。他欲言又止，眼圈红了，把头勾得挺低。她就来问长冬，小家伙就说：“妈光啼乎！肚子疼！”
　　姑娘这就转向了长伏，问他干娘是不是病了，他勉强点点头。
　　金双是个伶俐人，猜着这里面一定有事，就死盯着他，问他到底有什么事。长伏却把头扭向了一边，一句话也不说，回避着对方的目光，他在金双面前不忍说谎，可母亲叮嘱过他，此时心情复杂，人家为了自个儿家的事情这么上心着急，不忍心瞒着她。姑娘为他不说实话有些生气了，又为他们这一家人有事瞒着自个儿而着急。
　　这时，长夏拿着几个知了皮走了进来，金双便问他是不是每天早晨还去拾知了皮？他回答每天都去，拾了有一斤多了。金双说自个儿那还有点，有空给你们拿过来。她在砍草时，三三两两地攒了一些，想攒多后卖了钱给长冬买糖吃。这时的长冬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就说：“姐姐！你别走了，天天在俺家睡，呼呼地！一睁眼老爷儿老高老高了，嘿嘿！晒着屁股了。”
　　“瞎说！”她挥着手打了他的屁股两下，脸像是红透了的苹果：“不许瞎说，再瞎说俺踢你的腚瓜儿。”
　　长冬便说自个儿每天都想姐姐，俺妈又不打你。姑娘的心听了这话美透了，像干枯的禾苗遇到了甘露，那般地舒坦，弯下腰，捧着他的脸蛋说，你妈不要俺！长冬一听就说，妈不要你俺就哭，一哭就要你了，你来俺家吧！她听后更是欢快，也顾不得长冬满身的泥土了，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不住地亲吻。偷偷地看看长伏，想他一定听到了，甜美的甘露从姑娘的内心开始往升腾着，合上娇慵的双眼，仿佛怀里就是长伏。
　　长冬感到了压迫，就不住地推着，她这才醒悟，脸不由地红透了，赶忙掩饰地说：“三多头！让姐姐亲一个。”
　　王妮儿晚上才从大疃那边过来，她的眼睛红肿着，脸色苍白，回来后也不做饭，只是坐着发呆，头发蓬乱，也不扇扇子。天很热，没有一丝的风儿，树木在静静地呻吟，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吃过晚饭的庄稼人，这才摸着歇息了。
　　王妮儿好歹吃了一口长伏做的饭，坐在草苫子上默默地掉泪。金双白天没有等到干娘，下工后赶忙做好饭，吃了几口就过来了，长伏递给她一把扇子，王妮儿没有搭理她，只是动了动身子，看到干娘一脸的泪水，知道干娘遇上大的事情，不敢多问，陪着干娘掉泪。王妮儿连着打了几个嗝儿，泪水不断。金双就问，干娘没事吧？王妮儿沉默着，似乎在考虑这事该不该告诉她，自个儿家这么大的不幸，不该让她承担，她金双必定还是一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她不想告诉她，可是，金双关切的目光历历在目，让王妮不好意思再瞒着她。就说，闺女呀！你为俺这个穷家操了不少心。姑娘不让干娘这么说，说自个儿那里帮过什么忙。王妮儿便问她对干爹的看法。金双立马就说，干爹是个好人，心眼好，人又老实厚道。
　　王妮儿沉默了好长时间才说：“你说的不赖歹，可你干爹被他们关了起来。”
　　金双一听，吓了一大跳，头皮麻酥酥，心跳加速，愣在这夜色里。王妮儿抹着眼泪说这是真的，那边来信了。王妮儿哽哽咽咽，泪水掉得更多了。姑娘也痛苦万分，泪如泉涌，一头扑在了干娘的怀里，放声大哭。王妮儿颤抖的双手扶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俺们这一家子往后可咋过？没吃没喝的，这是往死里逼呀！”
　　金双抬起头，抹抹泪水，看着干娘，说道：“干娘！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住在娘家俺们还会让你饿死不成，不要想那么多，这个家全靠你了，你要能个儿些，你不能趴下！”
　　长夏这时听出原委，就问：“我爸被关了，反革命？”
　　“你知道个屁，别胡说！”王妮儿不想让他知道，也知道自个儿一时半时地没法和他说明白，就不让他瞎打听，让他出去玩会儿。
　　长夏就找锤子去了。金双又不住地安慰着干娘，王妮儿就说：“你今儿陪俺多说会话，俺心里闷得慌！”金双忙说，要不俺搬过来陪你几天，让长伏和俺弟弟一块睡去。她就拉着金双的手说道，不用了，你娘那么不顾家，你们也是一大家子，离了你也吃不上饭的，你对俺们娘几个够好的了，可怜俺没有一个亲闺女，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儿媳妇也就自足了，只是俺们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个儿哩，你干娘也不是个自私的人，俺家出了事，他爸成了反革命，名声也就完了，你寻思过没有，往后你要是没事就不要过来了，你长得俊巴、心眼又好，先前俺看你和长伏挺对眼的，现在俺们家就要完了，你还是少往俺这里走动的为好。姑娘一听就急了，她说，俺不价，俺就要来，是你嫌弃俺了！干娘！你说的俺心里好难受，好像俺金双就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主！干娘！这一切是俺自愿的，俺就喜、喜欢你们这一家子人……
　　王妮儿深受感动，她待见这个闺女，喜欢的不行，也看了出来她对长伏的心是一心一意，只是这一切还没有挑明，趁着没有挑明，还是把姑娘挡在外面的好，这过日子可不是过家家，闹着玩，吃喝拉撒，柴米油盐少一样也不行，乡下的日子这样难，自家的日子往后会越来越艰难，她不敢往下想。上午她去了大疃那里，大疃也是不住地劝，让她和孩子们好好过日子，说你们的首长不会不闻不问的，杜康顺说不定哪天就能出来，再难也要咬牙过下去，还有孩子们，不能不把他们养大吧，有俺大疃在，你们不会遭太大的难……大疃的劝解让王妮儿稳住了精气神。此时的她又完全被未来的艰难的日子所摄住，对前景充满了恐惧。
　　金双不住地表白着。此时的金双对未来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只是她言行随着心而走动，善良随着感觉走。
　　“你是不是待见俺的长伏？”王妮儿问：“长伏知道不？”
　　金双看着干娘，不知道她是不是反对，内心发沉，但是她说：“是的！干娘！你不同意？”
　　“你们还太小！”王妮儿说。
　　“这是俺和长伏的事，别人管不着！”金双第一次和王妮儿这样说话：“要是长伏不待见俺，什么话俺也不说！”
　　王妮儿把金双搂在怀里：“俺待见你，也喜你做俺的儿媳妇，不过，你们的事情俺不管，就看你和长伏的进展了，你将来不后悔就成，俺怕亏了你这样的好闺女！”
　　金双听后就抱住王妮儿，脸上挂着泪水亲了干娘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