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品名称:弯 弯 的 郁 水 河 作者:杨听涛 发布时间:2015-12-04 15:56:18 字数:5911
一个礼拜后,许万强终于向刘书记表态,同意重新召开选举大会,并表示要全力配合,把选举大会开好。
开会那天,薛丽芳的公公、村基督教会会长徐宗林,带领部分信徒在会场振振有词地祷告道:“主啊!大慈大悲的耶和华,神啊!保佑好人许朝新来给我们这些受苦受难、挨打受骂、您的子民们当村长吧!阿门!”险些没把围观的其他村民给笑死。
选举顺利得超乎了人们的想象。
但乡政府的干部和“保皇派”的骨干分子们,谁也没有料到,许万强竟然落选了。
许朝新奇迹般的竞争获胜,当上了郁水村自民主选举以来的第二任民选村长。
“反对派”(当然,他们政权已握,不能再称之为反对派了)们高兴得在会场放起了鞭炮,并连夜进城去海吃海喝,以示庆祝。
那一晚,许朝新又破费了近万元。
谭国荣醉醺醺地给许朝新说:“开上一万贰千元的票据,村上报账。给我贰千元,你拿一万元。”
“这样恐怕……”许朝新从没当过村干部,万没想到吃喝玩乐的花费,也能在村上报账。
“你放心!”谭国荣说完,就一歪一倒地去开了张一万贰千元的收款收据。
在许万强的家里,“保皇派”(前任村长已下台,也不能再称之为保皇派了)的骨干分子们如霜打的叶子,像打了败仗一样,个个有气无力,甚至有默默流泪的,个别人几乎哭出了声……人人都失落到了极点,一个看着一个,不知该说什么好?
“各自散了,回去睡觉吧!”刘振宏在劝大家。
不一会,屋里的人除刘振宏以外,全散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众人散了之后,许万强铁青着脸,浑身有些发抖地反复说着:“怎么会是这样呢……”
刘振宏知道此时的任何语言也苍白无力,他给许万强倒了怀开水,并轻轻地握住好友的双手,心里一阵痛楚。
“你今晚就睡这儿,郁水村就你和他最好,你陪陪他,你弟兄俩说说话,我睡东房屋里去。没弄上就没弄上,迟早都有这一下,谁也把郁水村的村长当不了一辈子,生那气没用。”许万强的老婆王慧花幽幽地说道。这个平日里咋咋唬唬的女人,关键时候说出来的话,却不让须眉。
许万强的落选,使郁北村的村长任思贤长长地舒了口气。但他在内心深处又为许万强抱不平,觉得郁水村的人真奇怪。
新官上升三把火。许朝新的三把火,将郁水村这锅浑水给烧得到处都炸开了花。
许朝新很快按照事先草拟好的人员分工名单,略有改动后,马上张贴了出去。过了一个晚上,不知谁在布告下面写了句:“一窝烂人。”
在选举副村长及委员时,“神棍”马建胜突然退出了帮派体系,宣布放弃竞争委员一职。谭国荣马上让原定担任文书兼会计的刘义龙去竞争委员。许朝新一方获胜后,许万强一派失去了斗志,所以,在选举副村长及委员时,“能人”贺志文和退休教师刘义龙,分别当选为副村长和村委委员。而村上的文书、会计、出纳、治保主任、民兵营长、妇女主任、社火锣鼓队长和企业办主任等职位,可以不开会选举。许朝新在杨社民、谭国荣等人的授意下,基本上按选举前所许的愿,那些出了力的骨干分子们,一个个都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村“官”。
“你必须把公章和财务牢牢把住,只有这样,才不枉闹了一场;也只有这样,才会在正经事上能牵制住朝新。你也知道,朝新一是缺乏经验,二是脑子也笨点,三是难免有想法,他现在顶着郁水村法人两个字,若公章和财务落在其他人手里,弄不好会出事的。正好,义龙当了委员,你就干文书兼会计吧。”在公布人员分工前,杨社民语重心长地对谭国荣说了这么一番话。
在选举各小组组长时,许朝新只通知自己一方的人,待许万强一派的人知道后,各小组组长的选举已进入尾声。虽说马文法和马建军也在各自的小组会上骂骂咧咧的折腾了一番,但六个村民小组的组长,最终都清一色地都换成了许朝新的支持者。接下来,许朝新按照谭国荣的部署,将许万强手里在村上管电的、管水的、管卫生的、管老年协会的、管学校的、管发报纸、送通知信件的老人手,一个没留地全给换了。
“妈的!纯粹是欺负人哩,也太嚣张了!”马文法总是铁青着脸,人前人后都在骂。
“真是羞他先人哩,先人手里没当过官?”马建军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也在骂个不休。
许万强原来的左膀右臂和跑腿的,个个气得直打“嗝”,整天围在许万强的身边,嚷嚷着要进行还击。
过了好几天,许万强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说:“算了!村里人既然把我选下去,不要我当村长了,说明我有问题、我不行嘛!我现在觉得很轻松,不愿再想村上的事,我自己想办个什么厂子;你们也想办法弄个正经事,抓紧挣钱吧!不用咱捣乱,把眼睁亮,就凭他们那几颗脑,弄不下什么赢人事!”
人事安排到位后,许朝新以新一届村委会的名义,通知村上有关私人户主和景区各公司,凡在许万强任村长时和村上签定的所有合同及协议,必须一律交到新的村委会,由新一届村委会进行复议。当全部合同及协议交上来后,由许朝新主持会议,以谭国荣的思路为讨论议题,圈定了几份他们心存不满的合同及协议,意欲将这几份合同及协议给作废了。经在会上反复讨论,他们决定以签定合同及协议时,许万强没召开村民大会为理由,首先拿“郁水村大酒店”来开刀。表面上,他们打着原合同及协议不合理的旗号,以给村上争取更大的利益为幌子,实质上,却在心里想着:“谁让你郁水村大酒店的老总和许万强打得火热?许万强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也该我们发发财了。”
杨社民知道此情况后,马上进行阻拦,再三从法律政策及农村的现实情况等方面,对所有村委会成员苦口婆心地说:“生产队解散后,村上在签定大小合同及协议时,很少有召开村民大会的,难道现在把所有的合同及协议都翻个过吗?”
立即有人问:“老支书,这合同明明不合理,就扔下不管吗?”
杨社民答:“可以完善,但只能通过协商,要双方达成一致才行。”
“哪要是人家不答应呢?”
“不答应?不答应就把酒店的大门给锁了。”
“要不,我们吃在酒店、住在酒店,咱把他酒店的小姐也压在肚子底下开开洋荤。”
“他酒店扎在咱村地盘上,还由不得咱了?”
“就是,他不答应咱的条件,就锁他的门!”
“走!现在就走。咱们这些人先走,然后广播一下,让村里人都去!”
“走!”
“走!”
不知谁先动了脚步,立即有人跟了上去。有些还在犹豫的,看大多数人都走了,也不由自主地跟去。任杨社民怎样阻拦,也无力挽回。有人竟然对杨社民说:“老支书,你老了,你别管,我们知道该怎么弄。”
村委会的近二十名成员,一路吆喝着从村中穿过,立即有许多村民跟在后面看热闹。看着远去的人群,杨社民不断地跌足叹气。猛然,他似乎忆起了什么,忙给乡党委刘书记打了个手机,将情况详细地向上级党委做了汇报。挂了手机后,他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道:“完了。唉,羞先人哩!这也算是弄了场事,让人家万强把嘴捂着,拿鼻孔笑哩!”
到了“郁水村大酒店”,村民们一涌而进,挤满了整个一楼门厅。前台经理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郁水村人,忙微笑着说:“坐、坐,大家请坐!”
“我们农民站惯了,不坐!”
“把你们老总叫来,我们找他有事。”
“这几年,你们酒店把我们村的便宜占美了。”
“就是,该到清算的时候了。”
“说说,这几年你们给了许万强多少钱?”
“好家伙,把我们村民就亏扎了!”
……
村民们嚷嚷着,说什么的都有。有些人说话声音小,被高声大嗓者给罩住了。
“我和我们老总联系过了,他说他现在在外地,马上往回赶,回来后就和你们村干部见面。大家先回去吧。”前台经理仍然微笑着对大家说道。
“再别哄庄稼户了!你们老总肯定在楼上。”
“我们农民再笨,也不至于这么好哄。”
“你们老总今天不见我们,我们就不走、就不回去!”
村民们又乱吵起来。
有的村民把鞋一脱,赤脚往沙发上一躺,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有的村民故意往地毯上吐痰,并擤着鼻涕;有的村民看那儿干净就专门往那儿弹烟灰;有的村民大声说着一些下流的笑话;有的村民把眼睛睁得溜溜圆,在前台女服务员的脸上身上看来看去,看得眼睛都快出血了……
突然,“十大金刚”之一的“球蛋”,猛然从人群中跑到前台处,举起右手,将拇指和食指作打枪状,随着屁股的一拧一晃,作打枪状的右手也动了两动,两声很大的响屁和他的滑稽相,惹得人们先是不由自主地大笑,后来是故意地恶作剧般的怪笑……
酒店的中高层管理人员,有条不紊地将所有住宿的客人从后门安排到别的酒店,并在酒店大门外挂上了停止营业的牌子,然后通知各旅游公司:“本酒店重新装修,暂不营业。”
“这样吧,我们老总给我们的副总交待过了。我们副总让大家推选出几名代表,有什么要交涉的,让推选出的代表到他的办公室去谈。其他的人,随我到餐厅去就餐。好吗?”前台经理仍然微笑着对大家说。
“不行!”
“我们今天来的,全是村民代表。”
“不吃!我们又不是没吃过饭。”
“就是,我们又不是饿死鬼转生的!”
“少给我们农民灌米汤、耍花子。”
“当面说。”
“少在桌子底下打拳!”
“怎么?又想在弯背后给个别人塞些钱,撇我们大家呀!”
“你们副总拿事不拿?如果他拿得住事,让他下来说。我今天就能拿住我们村的事。”谭国荣大声地喊道。
“十大金刚”的其他九位成员立即随声附和。
……
村民们嚷的嚷、吵的吵,不嚷不吵的则睁着一双眼睛在大厅的各处溜来瞅去,有的竟先下手为强,将烟灰缸、小件工艺品、茶叶、圆珠笔等物品,能装的都往身上装……
乡党委刘书记早已给乡派出所打了电话,乡派出所和景区派出所互通情况之后,做好准备,只要一接到酒店打来的报警电话,马上出警。但酒店老总从长远角度出发,考虑到问题的复杂性,并不打算给派出所报警,只是让酒店保安部安排所有保安,把守在酒店的四周,以阻止村民们哄抢酒店财物。而且,自村民们一进入酒店,酒店老总一直就呆在监控室,通过摄像头,把大厅和酒店四周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当有些村民没拿到烟灰缸等小件时,竟偷偷地将字画、花盆、报架、热水器、鱼缸、茶几等物件往回拿,都被散布在酒店四周的保安予以阻拦。他们毕竟做贼心虚,加之不是人人在哄抢,也违背了今天来酒店闹事的目的,就又退回到酒店大厅。
有七八个村民围在大厅的售货处,盯着女售货员说些酸溜溜的话。女售货员先是将脸扭在一边,不予理睬,后来索性看起了杂志。这七八个村民仍不罢休,你一言我一语:
“好挨球的,一包烟竟卖几十块,要人命啊?”
“你抽不起,不等于别人也抽不起。”
“就是,你养不起小老婆,别人照养!嘻嘻嘻。”
“咦——这么亲的女子,你们老总没收拾你啊?”
“嘻嘻,你咋知道人家就没收拾哩?”
“哎,听说许多公司的老总,把他手下的女人都睡遍了,是不是?”
“喂,你们老总养了多少个小老婆啊?”
……
女售货员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开。这七八个村民相互看了看,竟动手把货柜里的高档烟酒往自己身上猛装,其他的村民看见后,也一哄而上,把其它货物也一扫而光。立即有人复又将刚才没拿得出去的东西又往出拿,身上塞满了烟酒的人也急于回去,就一哄而出。酒店保安急忙将电动门锁住,有人竟动身想翻门而过,一不小心,身上揣着的烟酒乒里乓啦掉了一地。一保安动手去拉正爬上拦杆想翻门而出的村民,却被刘武星给了一拳。另外的保安见状后,立即围上来并报了警。局面整时大乱,不知谁冲进门卫室,一按电纽,电动门随即打开,村民们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去。幸亏,还没有出现踩踏事故。谭国荣和许朝新一看局面失控,也知道有的村民偷了酒店的东西,听到警笛响后,各自边跑边骂:
“羞先人哩!”
“把人亏啦!”
最先赶到的是景区派出所。紧接着,乡派出所也来了。两位派出所所长大致看了下现场,就和上前打招呼的酒店老总边说边去监控室去看录像。
谭国荣和许朝新一前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了杨社民的家。
杨社民沉着脸,也不让坐也不开口说话。
“老支书,我们出洋相了,咋挽回啊?”谭国荣站在那儿边问边擦汗。
许朝新脸红脖子粗地站那儿不断地喘着粗气。
杨社民仍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杨社民才说:“滚!你俩就不是成事的人,给万强系鞋带也赶不上人家。和你俩搭班子,真丢人!还不如趁早把人家万强请回来,让人家继续把村长当着。羞先人哩,让人家拿沟子笑话咱!”
当晚,有几个正直的村民来到许朝新的家,纷纷说道:
“朝新,你既然当上了村长,就给大家好好干。”
“你周围的人有问题,你要甩开那些鬼鬼子。”
“想办法和万强把关系缓和缓和,好好把大家的事往前弄,不要再日闲杆(方言:意即不干正经事)了”
……
许朝新不但智商平平,而且还是个极爱面子又不肯当众认错的人。情急之下竟开口说道:“哼!万强是独断专行的村长,我是个民主村长,今天的事,是会上定下来的,没错!”
众人一听话茬不对,各自走了。不知谁出门后竟说了句《鸿门宴》中范增说过的话:“竖子,不足与谋。”
屋里还剩下几个村民,和许朝新打打闹闹地玩耍起来。
有个玩劣的村民竟摸了下许朝新的头,看村长没反应,越加放肆了。
过后,他给别的村民说:“我和村长的关系铁的很,我可以摸着村长的头玩呢。”
此事被马文法和马建军听说后,二人添盐加醋,虚构了一些情节之后,有意在村里广为传播,很快就被当做笑话,为部分村民所津津乐道。
在许万强的家里,上一届的村干部个个鸡毛扫肚子,尽说些幸灾乐祸的话。
“没什么可高兴的!对咱村而言,是件丢人事。没想到朝新竟扛不住杆杆(方言:意即拿不住事),我心里反而觉得很难受,你们也别高兴了。”顿了下,许万强接着说:“对了,我准备在城里建个果汁厂,手续全都办到位了,希望你们都能入股。我当村长时,你们都给我拉过下手、搭过班子,我劝你们一句,好好挣自己的钱,别介入村事了。以后,你们也不要在我面前说村上或朝新这呀那呀的。”
“我咽不下这口气!人不日人是熊人,牛不顶牛是熊牛。”马文法气哄哄地说。
“我从现在开始,一天吃了喝了专门和朝新作对,让他什么正经事也干不成!他就是给咱村把金子往回拉,我也要把拉金子的车挡在村外,让他弄不成。”马建军的牙咬得咯咯响。
“就是,反正咱的日子都比他们的日子好,看谁日弄(方言:意即明争暗斗且偏重于暗中整治)得过谁?”许永财一说一挥手。
许万强静静地听着,嘴角流露出让人不易察觉的冷笑,在他的内心深处,对“十大金刚”之流逐个报复的方案也渐趋明晰。
……
任思贤得知郁水村的情况后,高兴得一张嘴,竟把噙着的旱烟锅掉在了地上,手舞足蹈地连声喊道:“美!”
“你发神经啊?还跳起舞了?老啦老啦咋变成娃娃了?”任思贤的老伴,边嘀咕边弯腰去拾旱烟锅。
“王朝马汉两边站——”任思贤高兴劲一来,不由自主地就要唱段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