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刘康宏在任思贤的授意下，自从放给了谭国荣那拾万元高利贷之后，不再放款给任何人了。
　　一日，这对表兄弟在任思贤的家里闲聊了起来。
　　“哥，凡是你们郁水村在郁水河北岸有耕地的人家，就是你造在册子上的那些户主，不论谁家里发生了大小事情，诸如老了人（方言：意即老人死去）、娶媳嫁女、盖房装潢、子女升学、生儿敬神、患病住院等等，你都主动去给他们送上俩仟元，就说是我借给他们的，让他们先用着，啥时有了啥时还。”任思贤噙着旱烟锅，但烟火早已灭掉，他仍咂咂地吸着；双眼盯着刘康宏，习惯性地用脚尖点着地，顿了顿，露出满嘴的黄牙，笑了笑，接着说：“哥，你年纪也大了，别在你们村选举那事上得罪人，暗中支持朝新就行，不要再在村里跑来跑去的，你就坐在家里，我每月给你出捌佰元工资。”任思贤起身从里屋拿出双崭新的皮鞋，说：“这是你侄子从省城给你买的，说是啥名牌，我也不懂，好几百块呢！穿上！高低（方言：意即无论如何）再别让人家叫你‘鞋跑烂’了。”
　　“嘿嘿……我们村里人给我取的外号叫我‘跑烂鞋’，弟，你叫错啦！哈哈哈……”刘康宏自以为风趣，边笑边盯着那双崭新的皮鞋，接着说：“好爷！咱庄户人，天生下来就是穿布鞋的命，穿皮鞋怕夹脚哩！会不舒坦的。我不要！你穿上，你是支书又是村长，常和县上、乡上当官的接触，衣着上要体面些才好。我嘛，穿布鞋就美的太太哩！屋里皮鞋也有，我不爱穿。”刘康宏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买了两双呢，咱俩脚的大小又不一样，你别推辞了。”
　　“弟，我看出来了，你是想占用我们村那百十亩地吧？”
　　“只是个初步打算，还没定下来。”
　　“引资啊？做什么用呢？”
　　“暂时还说不来，你也别问，按我说的办就行。”
　　“那百十亩地，私人都好说，村上那一关，不好过啊！万强可是贼精贼精的一个人呀！”
　　“只要万强不当村长，事情不就好办了吗？”
　　“我灵醒过来了。”
　　刘康宏拿着皮鞋，喜滋滋地走了。
　　“几百元呢，名牌啊！”他的心中暗自落开了花。
　　回到家，刘康宏把那双皮鞋当宝贝似地放在枕头边，早晚都要摸几摸，并用口中的热气哈个不停，然后又拿枕巾擦一擦，始终舍不得穿。好几个月后，在老婆儿女们的再三劝说下，他才激动地把满是老茧的双脚用热水泡了再泡，然后用剪刀把脚掌和脚后跟的老茧刮了又刮，把脚指甲剪得短之又短，穿上一双新袜子，坐在炕上小心冀冀地将皮鞋穿好，却舍不得下炕，笑呵呵地在炕上走来走去；及至下炕后，低头看着双脚，像练轻功似地在屋里慢慢地踱着步子……
　　不知不觉间，郁水村的换届选举已经折腾了两年多。山还是那座山，河依然是那条河，人们并没觉得有什么大的变化，生活照旧在重复着，除了少数游手好闲者以外，大多数人该干什么又干什么去了，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许万强名不正言不顺地仍然行使着村长的权力，“催粮收款，刮宫流产……”只要是乡政府要求的公差和计划生育方面的事，他仍向往年一样令乡上满意。旅游区那些老板们找他办事，他一概应允。凡村民中的私事，他总是带着派性观点去处理；而且他的脾气也愈来愈暴燥，动不动就骂人，自痛打了梁昌盛夫妻俩之后，他陆陆续续又打了十多个村民；谁的建议他也听不进去，几乎成了一个暴君。马文法、马建军和许永财等人也愈发气焰嚣张，认为郁水村没有人能够把他们怎么样。而刘振宏、梁武龙、贺新宝、刘范成、贺建年、梁金章和刘英学等人，深感忧郁，但不论他们提怎样的建议，许万强一概置之不理，仍我行我素。而“反对派”一方，他们自有妙计，除了“四人帮”领导的“郁水村上访小分队”从没停止过上访以外，有人故意刺激许万强，又是张贴大字报，又是散发小传单，编了许多顺口溜，到处说诵。
　　“不选就不选，不管把谁选上了，都是一个球样！”
　　“这样拖着真美，到那儿都有烟抽，也有酒喝，碰上了还能去卡啦OK唱唱歌、玩玩小姐、洗洗桑拿，洗头洗脚做按摩，不是选举的话，哪有这样的好事？”
　　“咱这号没本事人，搁平常，谁会把咱放在眼里呀？只有在选举时，本事再大的人，他都要给咱说好话，咱才像个人。妈的！平常，咱可怜的，都不如有钱人家屋里的一条狗！”
　　“哈哈！天天选举才美哩！”
　　“管他呢！谁想当村长，咱就向谁借钱去。嘻嘻……”
　　“干脆，一张选票一千元起步，谁给的钱多就填谁。嘿嘿……”
　　“万水千山总是情，不给咱钱那不行！”
　　……
　　“万强终于上当了，好啊！越拖对咱越有利，时机成熟了，不选也不由他。哈哈，咱的把握是越来越大啦。”谭国荣眉飞色舞地对许朝新说。
　　许朝新却心急如焚，怏怏不乐地说：“钱都快花光了，还没个眉目。这整天不是张三喊我去饭店吃饭，就是李四叫我去酒馆喝酒，要么王麻子又要去卡啦OK唱歌，更不要说那些三番五次向我借钱的人了……我都要倾家荡产啦，这村长到猴年马月才能当上呢？”
　　谭国荣的脸微微发红，因为许朝新这个既老实又狡黠的人，既说到了谭国荣的短处，也说到了谭国荣的疼处。但谭国荣虽然道德低下，却非等闲之辈，一如既往不动声色地按照他和杨社民的部署，安排刘义龙和许柏林等德性比较好的人，去做二组和六组选民的工作。
　　“跑烂鞋”刘康宏更是跑个不停，按照他表弟任思贤的授意，给那些在郁水河北岸有耕地的人家，又是帮忙又是资助借款，并暗示要支持许朝新当村长。
　　“叛徒”许永财并没有完全背叛许万强，而是把自己家里和自己掌握的选票一分为二，给许万强和许朝新一人一半平分了。其目的是想两头落好，谁也不得罪。
　　又一个冬季来临了。尽管郁水村大多数人家已不再以农业为主，几年前早就没有农忙农闲之说，但仍有少数家户受传统影响把种地看得很重，虽说种粮没什么收益，甚至产出低于投入，但他们跑掉自己种地的苦力不算，觉得总比买粮强，观念中还有农忙农闲之分。每年进入冬季之后，是传统观念上的农闲季节，农民们称之为“卧冬”。乡政府在乡党委刘书记的部署下，拿出最大的决心，下大力气要在这个冬季，解决郁水村的换届选举问题。
　　刘书记给许万强打电话，让他到乡政府来。
　　许万强把刘振宏叫上，一块去乡上见刘书记。
　　刘书记一见到许万强和刘振宏，开门见山地说：“万强啊！只要你觉得把握很大，就早些开选举大会吧。你当了这么多年村长，咱两个的私交不错，我也希望你能继续当选。可是，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县上主管选举的领导，针对你们村的问题，找我谈了好几次。我是顾及你的面子，才不想下硬茬。你要清楚，农村选举，村民自治，都是在共产党领导下进行的。”
　　“刘书记，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道理我也懂。可是，你说说，谭国荣那帮人，有几个好东西？想欺负我许万强，真是瞎了眼睛！我就这样拖着，他们想让许朝新当村长，慢慢等着吧”许万强仍然思想上不通，对自己在上一次选举大会上被打一事念念不忘，并对上一次选举大会因被人破坏而失败一事耿耿于怀。
　　刘书记严肃地说：“拖到一定的时候，就拖不下去啦！你们村告你状的那些人，县上、省上到处告，负面影响太大了。”
　　“他们那是胡搅蛮缠！我就这样拖着，我仍然是村长，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你这是赌气！”
　　刘振宏一看两人要吵起来了，急忙说：“好了、好了！刘书记，你放心，我们回去后，开个村委会，就选举的事，好好商量商量，力争在春节前把选举会开了。”
　　许万强和刘振宏来到一个小酒馆，一边喝酒一边聊着。
　　“不能再拖了，越拖对咱越不利。”刘振宏详细全面地分析了下村情。
　　“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许万强将信将疑。
　　“伙计啊！再拖下去，二组和六组的选票会因马文法和马建军而丢光的！许永财对我们来说，也是消极作用大于积极作用。”
　　“可是，谭国荣他们那伙人在村里的威望也不高啊？”
　　“现在，咱村大多数人的情况是从个人恩怨和个人利益出发来参与选举的，并不是从道德角度来考虑的。”
　　“我就不信村里人的眼睛都瞎了，会投谭国荣抛出来的许朝新？”
　　“问题恰好就出在这里。朝新在咱村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既反对谭国荣又反对你的人，却对朝新抱有好感。还有，你现在是咱村非常有钱的人，许多村民都患有红眼病。我敢说，不少的人，晚上睡觉时，嫉妒你都嫉妒得睡不着觉了。”
　　“哦……”许万强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