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石中青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在新华总厂以不光彩的最后失败盖棺论定了，而自从那天孔亚同黎颖登门拜访之后，抓住最后的机会写好人生最后篇章的希望又从他心中油然升起。他没想到孔亚这个年轻人到长新没有几天，对于长新的现状和对手美之源的情况已经了解得如此透彻，并且向他展示了对长新下一步工作的构想。他对孔亚欣赏不已，他觉得孔亚的构想切实可行。石中青想，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就凭借他对敌我双方的准确把握和判断，就凭他一切以长新利益为重的客观的分析，他相信这个年轻人有能力让长新公司东山再起！
　　
　　石中青开始以总厂党委书记的身份插手长新的事务。根据孔亚“攮外必须安内”的指导思想，他开始在长新公司那些老部下家里走动，了解他们的思想动态，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他要求他们振作精神，配合董事会的整体安排，组织职工恢复正常的生产经营工作。与此同时，他也借助自己的地位和关系，进出各级机关和部门，争取他们对长新工作的支持。尽管难免热脸贴上人家的冷屁股，他也不为所动，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知道孔亚和黎颖已经将要求他出任长新董事长的报告递到了局里，石中青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昨天晚上，长新的一个老部下到他家里，向他报告了欧天鹏对此事表现出来的强烈反应，石中青知道肯定是阎平高私下向欧天鹏走漏了风声。
　　对于欧天鹏这个年轻人，石中青心中有数。欧天鹏1985年高中毕业，靠父亲的关系到部队当了几年兵，回来后安排进了新华总厂当了一名操作工。由于家庭有背景，自己也善于投机钻营，从班长、工段长，一直干到车间主任。在石中青离开总厂到长新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期间，欧天鹏凭着自己能说会道，转战党务，并青云直上，从车间支部书记到分厂党委书记直到总厂党委副书记。当石中青应组织安排重回总厂担任党委书记时，欧天鹏摇身一变，接替了石中青担任了长新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石中青虽然当时对此心存异议，可他知道这是组织的决定，自己提也无益，干脆保持了沉默。但是，从欧天鹏这次对美之源事件的应变情况来看，他的能力确实有限，最多也就是个车间主任的水平。偏偏这等人又没有自知之明，死抱着权力不肯放手。当初欧天鹏提出转让长新公司，石中青还以为他欧天鹏真的打算自立山头或是出去另谋高就。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通过这些天的私下了解，石中天知道是欧天鹏在底下挑动职工群众罢工示威，目的是想搅浑长新这塘水，既掩饰自己的无能，又阻止汪天山控制长新董事会。这样看来，他当初动议出让长新股权，其中肯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从局里一些人透露的情报看，阎平高和欧天鹏在鳖神股权一进一出之间，玩了些小把戏。他们采用高进低出的办法，个人从中捞取了不少的好处！石中青对此自然心中有数，但他并不声张。按照孔亚的思路，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稳定长新大局，尽快恢复生产。只要欧天鹏和阎平高不从中作梗，他石中青并不想节外生枝。
　　然而，在同阎平高交涉之后，不免有些心虚起来：听他那威胁的口气，阎平高难道抓住了自己什么把柄？
　　
　　阎平高是在接到黎颖和孔亚联名要求局里派石中青出任国有股东代表的信函后，将石中青召去的。对于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个体户”，竟然敢向政府委派的国资管理机构叫板要挟，他简直觉得可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你们有几个臭钱就连我这个堂堂的副局长（正处级）也不放在眼里了？权力这东西可不是谁有钱就能随便买得到的。谁来代表国有资产，得由我说了算，以政府的名义。
　　石中青一到，阎平山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老石啊，你是个老同志、老党员了，你可不能一点原则没有跟黎颖汪天山他们瞎起哄。不管是你还是欧天鹏，现在干得都还是不错嘛。你们可不要在下面搞小动作，拉帮结派，私立山头。”
　　石中青知道阎平高的背景。阎平高是欧天鹏父亲的老部下，是老欧一手提拔上来的。原先在机关里混了个副处级，前年外放到局里当了个副局长，也没有人发觉他有何过人之处，只觉得他官不大，派头倒是不小。去年由于老局长患病治疗，上级便委派他这个常务副局长负责全面工作，挂了个正处级。因现在企业都是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主管局这个计划经济时期的产物基本上有名无实，说是代表国家行使对国有资产的主权，其实仅仅只是一座空庙。据说已经列入了国家机关压编计划。目前，局机关里从上到下无不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可不管怎么说，神再不灵，庙还是庙，庙在一日，和尚就得管点事。愿意管点事的，应该说还是个有责任心的和尚。石中青虽然打心里不怎么瞧得起这个从学校里出来就一直在机关里混，缺乏基层工作经验的局长。但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像阎平高这种人，只能顺毛捋，他要看你不顺眼，成事不足，败事却有余。他小心地赔着笑道：“阎局长，您是知道的，长新公司是我一手筹建起来的，我对长新感情还是有的。所以黎颖他们来找我，我本人还是愿意去的。当然，我大小也是个国家干部，我能不能去，还是组织说了算。至于您刚才说的什么拉帮结派、私立山头，我可不能同意，他们不是把意见呈上来了吗！？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是按程序办的嘛。”
　　“那你说说看，你一去，欧天鹏怎么办？老石啊，对这些人事上的问题，组织上必须有全面评衡的考虑。你不能只考虑个人的利益，大家都按个人意愿办，那岂不是乱套了？”
　　一听阎平高提到个人利益，石中青有些恼火起来：“阎局长，说到个人利益，我倒是要说几句了。你到局里时间还不长，可能不太了解我。你可以去调查调查，看看我石中青是不是个只考虑个人利益的人。虽说如今新华总厂在长新的股份只剩25％了，可是本系统的其它兄弟单位仍然持有不少股份。长新公司搞好了，大家都有好处，也可以帮总厂解些然眉之急嘛。”
　　“那你的意思是说欧天鹏一定搞不好，你石中青一去就能搞好？”阎平高咄咄逼人。
　　“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小欧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当初组织派他去接替我，我也是投了赞成票的。可现在不是我认为欧天鹏行不行的问题，甚至可以说也不是局里包括组织部认为行不行的问题，而是黎颖和汪天山认为他怎么样？他们是大股东，他们说话要算数的。”
　　“屁大股东！不就是两个发了点横财的个体户？你到长新去，把欧天鹏往哪放？总不能让他来接替你这位党委书记的职务吧。”
　　
　　石中青知道这是阎平高思想不通的关键。确实，如果要欧天鹏来接替自己现在的书记职务，他的资历、能力各方面条件，狠难取得组织部门的认可，也难得到新华总厂广大干部职工的信任。
　　“阎局长，此事我也征求过黎颖和鳖神方面的意见。我去也并不代表要小欧走嘛，再说我都是要退休的人了，还能干得了几天？只要欧天鹏得到黎颖他们的信任，大家长期合作还是有可能的。”
　　“屁话！我真不知道你的屁股坐到哪边了！我们代表什么？我们代表国有资产，我们代表政府！谁听谁的？老石，你是个老领导了，都是快要退休的人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代表组织提醒你：我们最近听到了一些传闻，不利于你的一些传闻，当然组织上还要进行一些调查。但我希望你能洁身自好，保持晚节。我希望五十九岁现象不要在你的身上重演！”
　　石中青勃然大怒，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再也不顾眼前的阎平高是代表什么身份，破口大骂：“放屁！我过的桥恐怕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呢，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们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我这个书记反正是不干了！”石中青掏出他早已写好的辞职报告往阎平高的办公桌上一拍，对张口结舌愣在那里的阎评高瞧也不瞧，径自摔门出去了。
　　可是一回到家里，石中青又感到坐立不安起来。他苦思良久，坐到书桌前，提笔给黎颖和孔亚写了一封信，又吩咐老伴从柜子里翻出一本存折，抓起电话，要了鳖神长沙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