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小小丫头

　　“来了呀。”穆塔嘉正给躺在床上的豪格喂药，丹洛琪则在豪格身边玩着她的小狗熊玩具，时不时跟豪格咿咿呀呀几句，而豪格则柔声哄着她。
　　“都一个月多没来，要不是怕被怀疑，她巴不得天天来。”勒克德浑无奈地看了看加克玛依。他是真怀疑豪格到底是不是加克玛依的阿玛，她成天惦记着。
　　豪格气色已经好了不少，说话也已然不再有气无力，可依旧无法下地走动，只能躺在床上静养。这病是身心交瘁积压而起，来得极其凶猛，病来如山倒。眼下已是六月入夏，豪格身上却依旧盖着比较厚的绛红色被褥。
　　“什么天天来？不至于吧？”加克玛依瞋了勒克德浑一眼，勒克德浑耸了耸肩。
　　“你玛法和你姑姑怎样？”豪格吞下一口汤药后问道。代善早在四月份便病了，而今已卧病不起，雅吉便回了北京城帮着照顾。这儿，嗷嗷待哺的丹洛琪，病重在床的豪格都需要人照顾，穆塔嘉便留下了。若是被问起穆塔嘉怎么没回来，雅吉就谎称说她想在城外为罗洛欢和已故的肃亲王祈福，毕竟一个是昔年她家格格的儿子，一个她格格胞妹的丈夫。
　　“我姑姑和我四叔天天都在照顾着。”勒克德浑答非所问。昨天和杜兰去看了祖父，祖父只能勉强半卧着，似乎变得格外苍老，吃喝拉撒都全然离不开姑姑和四叔照顾。
　　他隐隐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他不愿意相信而今似乎祖父要离他而去。阿玛走后，他以为至少还有大伯，可大伯走了，顺治帝登基后的所有风浪中，若非祖父看似无情的“大义灭亲”，只怕他早被各种理由揪着小辫子吧？
　　“你们俩要不要抱抱丹洛琪？”豪格不再多问，“丹洛琪，过来。”
　　加克玛依发觉丹洛琪的眼睛特别像豪格，但少了几分她父亲的锐利，多了几分姑娘家的柔美。
　　“阿玛。”丹洛琪抱着手中的玩具，小跑到了豪格的手边。穆塔嘉则放下了手中的药碗，弯下身子抱起了丹洛琪，而后递给了加克玛依。
　　“抱抱她，这丫头不怕生的。”穆塔嘉笑道，看着加克玛依稳稳妥妥接过了小小的丹洛琪。
　　她好轻好轻，加克玛依掇着她圆圆的如苹果般红扑扑的小脸，朝她笑着。
　　“咯咯”，那小丫头也对着她笑了，红红的小嘴咧开，张开双手抱住了加克玛依的脖子，而后伸手把玩着加克玛依的卷发。忽然间，加克玛依莫名有了种奇怪的幻觉——她不是在抱着豪格的女儿，而是在抱着她和勒克德浑的女儿。这小丫头，莫名其妙唤起了她心中的那份母亲的情怀。看她那柔软的小手就这么勾着自己的脖子，多么像依偎着母亲的女儿呀？
　　想到这儿，她不禁下意识将自己右手按在了自己依旧尚未隆起的腹部上。虽然那个小生命不过在她的身体里待了两个月，可她似乎能感到那个那个小生命在捣蛋呢！
　　“让我抱抱吧。”虽然按辈分，勒克德浑是丹洛琪的堂兄，可按年龄，他完全可以当丹洛琪的父亲了。
　　“得了把你，你会抱孩子？”加克玛依啐了句，穆塔嘉不禁笑了出来。
　　“你何苦这样揭他短？”豪格的嘴角微微上扬，侧过头，那层白纱布“看着”加克玛依。
　　“让我抱抱又怎样，反正马上你就可以天天抱孩子。”话音一落，穆塔嘉赶紧转过头，停下了喂药。
　　“二阿哥，您说什么？”穆塔嘉的双眼里闪动着惊讶。
　　勒克德浑忽然意识到刚刚他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让穆塔嘉姑姑捕捉到了，而豪格嘴角的笑容依旧没有散去。
　　“玛依，什么时候的事儿？”豪格问道。
　　“大夫说是两个月了。”加克玛依的声音在发颤，不知为何，她有些害羞了。她无法忘记，当日大夫确切告诉她，她是真的怀孩子时，勒克德浑兴奋得差点没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要去转上一圈。
　　“恭喜你了。”豪格由衷地说道。这孩子，终于要当母亲了。
　　她将丹洛琪小心翼翼交给勒克德浑。生怕勒克德浑不小心摔着丹洛琪，在递过去时，特地伸手护了下，谁知勒克德浑竟是稳稳将丹洛琪接过，抱在了怀中。
　　“我低看你了。”加克玛依断然没想到勒克德浑竟然知道怎么抱孩子。她一直以为那双手只会舞刀弄枪弯弓射箭，却没想到还能抱孩子。
　　“哈苏从小就没少让我抱。”抱着这个按年纪几乎可以当他女儿的小堂妹，勒克德浑莫名想起了哈苏。
　　“等玛依生了，你就更有得抱了。”穆塔嘉笑道，而后接着转过身子给豪格把剩下的几口药喂好。
　　“姑姑，我去洗吧。”眼见穆塔嘉起身要去洗药碗，加克玛依赶忙上前想帮忙，却是被穆塔嘉阻止。
　　“不必了呀，别累着自己，你可是怀着小家伙呢。”穆塔嘉笑着摇了摇头，“我去就好，你俩陪陪额其克。”
　　“额其克，您怎么是把丹洛琪接到身边，不带走别的孩子？”勒克德浑瞧着怀中安静的小姑娘，和加克玛依在豪格身边坐下。她忽然觉得这样似乎对其他的小阿哥小格格有些不公，毕竟只有她可以继续被自己的阿玛宠着，不必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年纪小小就要受“失去”阿玛的痛。
　　“阿玛，抱。”丹洛琪朝豪格伸出了双手，勒克德浑赶忙将小丫头递还到了豪格怀中。只见丹洛琪安静趴在了父亲的胸口，而豪格双手则环到她的背后，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稀疏的头发。
　　“我从四川回来前半年，她额涅走了。男孩子们带不走，家业都靠他们顶着；小格格们，除了丹洛琪，她们的额涅都在，你姑姑难不成硬硬从她们额涅手中把她们女儿抱走么？我若是撇下她，谁会关心一个失了双亲又是庶出的格格？”
　　他的额涅在他十六那年病逝，撇下了豪格和他的妹妹，那年妹妹才四岁呀！阿玛对他俩都不闻不问，他这个当哥哥的，几乎就是如同父亲般把这个妹妹给带大了。若是没他，他真的不敢想象一个父亲形同虚设的小格格该怎么活。
　　勒克德浑是没怎么见过如此关心庶出女儿的人。
　　“我回来了。”穆塔嘉将洗净的药碗在桌上搁好，眼下天色依旧没暗。正是六月，天都要到比较晚了才会彻底罩上黑幕。
　　豪格现在已经不必像起初那样早早便歇下，平日喂他吃过晚饭和汤药后，她都会陪他个半个时辰，时不时说说话，他时不时再逗逗丹洛琪，而后她才会照顾他入睡。
　　“坐下吧。”豪格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床板，这时丹洛琪也从父亲胸口前爬了起来，一咕噜爬到了床的里侧，趴在豪格身边，把玩着自己的小布熊。
　　“阿玛，熊熊。”丹洛琪细声细气嘀咕着，豪格则侧过头去，摸索着抚上了那张小脸。
　　佛殿里，喇嘛们正在做着晚课，佛音阵阵，颂声低沉，有如耳语。
　　“穆塔嘉，以后你就是丹洛琪的额涅了。”沉默片刻后，豪格忽然开口了。他右手摩挲着丹洛琪稀疏的头发，嘴角边的爱怜尽显。
　　“你说什么？”而今“肃亲王”已死，穆塔嘉也不再对他用敬称了。
　　勒克德浑和加克玛依似乎有些意识到了什么。
　　“我是丹洛琪的阿玛，你是她额涅，还不快抱抱她？”豪格躺着，嘴角淌出了笑，缓缓将丹洛琪抱起，穆塔嘉赶忙接了过来，眼里似乎有泪水在打转。
　　“丹洛琪，”豪格拍了拍丹洛琪小小的肩膀，“你额涅回来了，还不快叫额涅？”
　　丹洛琪没有开口，睁大了眼睛望着穆塔嘉，仿佛在打量，又仿佛在怀疑。
　　这回，勒克德浑和加克玛依不可能再不明白了——他想娶穆塔嘉姑姑为妻呀！先前就听姑姑说过，好像穆塔嘉姑姑对豪格似乎有男女之情，姑姑好像也希望额其克能娶了她。
　　穆塔嘉的眼眶里已经是盈满了泪水，嘴唇在颤动着，大家都安静着，等待着什么。
　　雅吉早对自己说过，只是他一直没有明确答应她亦是拒绝她。从他病倒开始，看着穆塔嘉大多是守在他床前，守着他和丹洛琪，他才下了决心。
　　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可她默默念了他这么些年，他真的不想看着她终是得到一场空，也不想对不起雅吉，毕竟她的请求，他几乎不曾拒绝。他没法给她那种情，能做的，就是好好疼她吧。
　　“额涅……羞羞……”丹洛琪伸出了小手，勾去了穆塔嘉眼中的泪水，嘟着嘴。
　　穆塔嘉的眼泪却似乎如同化雪了，拼命顺着她的脸颊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