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头婚》
作品名称:水磨河的女人们 作者:秦剑君 发布时间:2015-11-27 13:44:46 字数:3706
那年柱和3号被老领导指定喜结连理,组织上说俩人都是头婚又是绝配,一定要好好‘闹’一下他俩。一些羡慕嫉妒恨的人私下里议论:“头天晚上可不能马虎,3号原来可是谈过对象的,旧社会大城市过来的洋学生,可不比咱大老粗。别好好一瓶酒,却原来是个二锅头——”(后面这几个字尽然说成了京剧念白)大大咧咧的柱,表面上对这长舌妇一般的议论回敬道:“就算是二锅头咋了!管着吗!我喜欢我愿意!咸吃萝卜淡操心!”柱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犯嘀咕。
3号,原名——徐徽因。“徽因”是她在南方女子中学读书时自己改的。徽因本以为只认长衫大褂、认老理、不穿西服的父亲,知道她私自改名儿,会不高兴,会挥舞着笤帚不让她进门!哪知父亲一听是“徽因”这两个字,便乐呵呵说:“林徽因,我知道;‘徽因’这个名字改的好,这许多年的书钱总算没有白废。”记得父亲那天看她的眼神,是一种满满的温爱、羡慕和自豪。
解放前夕,家里一些人吓的向海外、向乡村老家四散逃离,只留下向往新中国蓝天阳光的徽因。解放了毕业了,徽因扭完秧歌,挎着腰鼓郑重的向组织申请入党、申请她最热爱的教育工作。组织考虑了一下说:“嗯……你家的成分,你家的社会关系……这样吧,你要经得起考验,就参军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吧。”徽因当然是郑重又郑重的点头。要么说还是年轻呢,当时徽因只顾激动在参军的喜悦里,没理解“最需要的地方”原是最艰苦最荒凉的地方。
一直是向西去的列车的窗口,后来又换成了还是向西的暗如闷罐的大篷卡车……徽因这才搞清楚自己是朝人际稀少、物近荒凉的地方奔去。她卷缩在车厢里的角角上,耷拉着眼皮,不与周围萧起笙默。身边姐妹哭也好、惊也罢她就那么有气无力地坐着。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母亲说过的话,“即便是逆境,也要随遇而安”……半个多月的颠簸过后,徽因从卡车上被人扶着落下车来,她便如同一件墩在人堆里的行李无人问津。等欢迎的锣鼓敲过,再等领导讲完话之后,直到大家打起精神呼呼啦啦朝水磨河的东岸走去的时候,断后的柱这才看到徽因这堆“行李”还在地上“咕佣”(柱的家乡话——挪动)。原来这里还一个大活人呐——
柱赶紧过来将徽因从地上搀起来。看着柱老大哥一样的面容,徽因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搞得柱胳膊袖子上滴滴答答的都是泪水……从此只要徽因眼皮一搭拉,打死不说话众人拿她没辙时,只有柱出面发话才管用。当柱相中了她,本来徽因死也不愿意,一是有组织上天天派人轮番做她的思想工作,还有当看到柱那老大哥一样的神情和眼巴巴的样子,徽因终于松口了,可她心里那时已经有了意中人了,这可怎么办呢?
这意中人就是柱手下的白面书生陈言。陈言就读于南方某纺织学校,毕业时被将军的手下,把陈言一个班的男生“连锅端”到了水磨河。“来了这么多的女兵,也不能都是清一色扛枪打仗的大老粗,弄几个洋学生调剂一下,还是蛮不错的吗——”将军看着这些白白净净的学生兵,乐得朝他的手下直竖大拇哥。
徽因和陈言都属那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建厂那会儿经常有大兵团劳动会战,每到这时他俩就被拉去刷标语写表扬稿做宣传鼓动工作,后来老人们开玩笑说,徽因那时有点像现在的篮球宝贝。俩篮球宝贝一来二去成了知音,很快俩人偷偷在河边的小树林里谈普希金的诗唱王洛宾写的歌儿。就在这爱还处在欲言又止的忸怩状态时,却让柱在老班长的带领下,如同选尖刀班战士一样,被柱捷足先登了,这着实让徽因郁闷、无奈、苦笑不得。
事发第三天傍晚,徽因神情黯然地约了陈言,到水磨河发源端老树林的一间小屋里幽会。这是一个斜阳落下温温暖暖的傍晚,这是一个放牧人转场时,留下一个小小的驿站。这里一床一桌、锅碗炉具、铺的盖的一应俱全,看着这个什么都不缺的“家”,徽因真想永远“消失”在这里。
“今夕何夕,失此良人……”
陈言双手托着徽因,头埋在她的脖子里,陈言的脸上弥漫着徽因身上那让他飘然若仙的气味。徽因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改自诗经·唐风·绸缪的句子,陈言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如同一阵凉意从背后袭来。
陈言把头从徽因的脖子上滑下来,缓慢滑到那逐渐隆起的胸部,这一次徽因没有像往常那样抬手顶住陈言的下颚,而是伸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徽因此举让陈言感到有些意外,以往至此他都是被徽因温柔的打住,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主动,让陈言心存感激,这种感激之情只有陈言这样的人可以理解。陈言在徽因的胸前停下来,他抬起头,看见徽因眼里有了泪水。这再明显不过的反差,让陈言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徽因是一个追求浪漫,但受父母多年教诲又很传统的女人。陈言此时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想站起来,但被徽因转过身来按在了吱吱作响的木床上。
陈言仰面望着脸色潮红的徽因,这会儿徽因的脸慢慢朝下贴过来,陈言感到徽因脸上呼呼作响的热气朝他压来,这温馨的热流让他失去了控制,陈言一把将徽因紧紧抱住,与此同时徽因也将陈言的脖子搂得更紧,而后他们的两条腿也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腿脚的缠绕带动了身体的翻转……
他俩就这么在嘎吱嘎吱作响的床上,蛇一般亲吻缠绕翻滚了好一阵子。外面已是日落余晖之时了,突然他俩同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俩先是定住,而后慌忙地彼此分开,面对面坐着静听脚步声走近……再慢慢远去。
徽因胡乱系了系胸前开了的纽扣,再伸手过来帮陈言梳理额前纷乱的黑发,慢慢梳理变成了抚摸,慢慢抚摸着又要上来亲吻……亲吻着……陈言声音开始颤抖地说:“不行了,我坚持不住了,马奇顿防线守不住了……”
徽因的声音也在颤抖:“不与今朝,还等何时……来…吧……”
于是陈言双手抖擞着低头解着自己裤子上的皮带,扣子……那动作慌乱,笨拙……
徽因也上来帮他……也不知道解开了没有,陈言就慌慌张张朝徽因压了过来……就在徽因还不知怎么回事时,陈言却突然停了下来……徽因仰脸起身仔细打量满脸通红的陈言,陈言赶紧背过身去,一边从裤兜里摸出手绢在那里擦着什么,一边低声道:“一鼓,而衰,未可也。”听此言,徽因笑了,而后上来轻轻抱住陈言的腰,仰脸看着囧态多多的陈言又是笑……
徽因替陈言整理胸前散开的衣扣,看着徽因温柔可爱的样子,陈言低吟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俩句诗一念完,陈言就有些后悔,他怕徽因误解,没想徽因却嗔怪的抬眼看了看他,而后转脸望小窗外升起的一勾弯月低声道:“榆杨树,几缕风,不道离情真苦,一分分,一秒秒,空过了初夜。”
听了徽因改自温庭筠的诗句,陈言扳住她的双肩,嘴唇颤抖的问:“因,都是我不好……梁山泊的摆设好汉——吴用!”
徽因在自己的思维里,轻声道:“一怀神情,不见花开,错错错;高处风云,柱是实心,莫莫莫。”
听此言,陈言愣住了。
柱选中徽因一事陈言也有所闻,但他不信只是淡然一笑,现没想果真如此,陈言睁大了眼睛问:“那么说柱选秀之事真有?”
徽因点头。
“你同意了?”
徽因还是点头。
陈言手指窗外喊道:“他们不知道你是有对象的吗!”
徽因突然大声的:“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咱俩在谈情说爱!”
徽因喊完,就过来扒扯着陈言上衣的口子,陈言赶紧抓住了她双手声音颤抖地问:“因,你要干什么?”
徽因真真切切一字一句说道:“月夜一窗幽梦,今日送你柔情。”
看着徽因等待回应的目光,陈言一改刚才的激动,但是声音还是发抖,他说:“可你已经答应柱了?”
徽因露出少有的坚定道:“这重要吗?”徽因感觉有些不对了……她嘴唇在发抖,脸色变得煞白:“你怕了吗?!啊??”徽因厉声问道。
陈言点头又摇头,再点头。
这会儿的徽因简直是从失望到绝望,她跪在床上指着陈言的鼻子,一字一句的问陈言:“你怕他是你领导?!还是怕他一枪毙了你?!”
陈言无以言对,只是愣愣的看着面前几乎疯狂的徽因。
见陈言如此怯弱、如此胆小怕事,徽因从床上跳下来,穿鞋,整理衣扣和头发,然后就要离去。这时间陈言也摸索着下床,双脚反穿了拖拉着两只鞋,上前想要阻止徽因出门,此刻的徽因也不知哪来如此大的力气,双手猛地推开陈言,在陈言踉跄倒在地上的时候,徽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的月光下了……
徽因乘着初夏的月光,从水磨河发源端那片老树林的小路走出来,再沿着蜿蜒的坡道朝厂区这边走去……
她满眼的泪水已经被阵阵夏夜的凉风吹干了……
走到水磨河那座小石桥前时,她累了,她在桥头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两眼茫然看着月光下哗哗向西流而去的河水。猛然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清楚将要去往哪里,这种感觉让她渐渐害怕起来。这时一只乌鸦从她眼前静静飞过,这掠过乌鸦的身影将它内心的害怕变成了恐惧,她晃动着身子赶紧起来,依靠在桥头边的那棵老榆树下……
“是徽因在那里吗?”这时河对面一个身影在那里打探,徽因听出来这是柱的声音。
就是柱喊她的那一瞬间,她思绪飞快的决定“就这样嫁给他,这就是命,就这样认了吧”。徽因下此决心后,就朝河那边应声道:“唉——是的,我这就过来。”徽因说着转身上桥,朝河那边小跑过去……
徽因那晚决定“就这么嫁了算了”后,万万没有料到,她的新婚之夜居然是如此恐怖!面对耐力无与伦比的柱,还有那实在无法沟通的言语,徽因决定这婚一定得离,离了就去找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