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闪电》
作品名称:水磨河的女人们 作者:秦剑君 发布时间:2015-11-26 12:38:36 字数:3154
柱之所以在凌的脑海里留下如此深刻强烈美丽的划痕,是源于一次突来的闪电。至于那个雪夜,柱猛的真真切切闯入凌的身体乃至心中,没有那次彼此历经的闪电,像凌这种外柔内刚的女人,柱不可想怎样就怎样的。然而有了那次身心的交融,柱在凌的心里再就没了替代品,以至多少年以后,凌为了柱情愿心甘舍命相予。多少年以后,柱到了临死关头,大脑慢慢的变成了一片空白,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孩子们长得什么样儿他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水磨河波光凌凌自东向西流的样子;想不起初来水磨河唱的第一支歌的曲调了。偏偏看见凌来到了他的面前,还是那么的年轻,肌肤上的肉肉依然那么富有弹性,绵软,还有那始终朝她微笑的脸庞,还有那幽幽怨怨的眼睛,那时的柱不尽泪如泉涌,从两个眼角顺着耳根流下去,渐渐的就湿透了脑后所有的头发……柱“呜呜呜啊啊啊”孩子般哭出声起来。
“五·一”,全部劳动人民的节日。厂区阳光明媚,建筑物上点点的红旗随风飘动着,厂大门上方挂了红底黄字“欢度五·一”的巨大横幅;生活区的每一条小路清扫的一尘不染,年幼的杨树苗在阳光下摇来摇去,哗哗作响的新嫩的树叶晃动着,不时就有鹅黄色的榆钱随风落下来,合着广播里《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歌声一道,飘到路边的河里被河水带向了远方……
凌今天早上本来是要和宿舍的姑娘们,去市参加厂里组织的游行方队游完行,在去看热闹的。谁知大清早一睁眼就觉得晕沉沉的,懒懒的坐都坐不起来,只好躺在床上看姐妹们洗漱,端着脸盆叽叽咋咋走进走出,然后听她们谈论男人发出咯咯的笑声,议论是非撅嘴发脾气耍性子的样子。眼前的姐妹们在她眼里怎么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当弟妹临出门在她耳小声说“好好躺着吧,姐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时,她奇怪弟妹怎么像是在她的梦里……凌这么迷迷糊糊醒醒睡睡、睡睡醒醒,这中间她好像窜起来吐了几次,还好像大解了几次,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柱今天穿了一身干干净净的旧军装,立在操场的高台上,对游行方队做最后的检察。当他发现方队里少了一人,顿时拉下脸来大声喊:“那是谁,临阵脱逃,旁边的报上姓名来!?”站着几百号人的操场顿时安静的只听见风刮树叶的声响,这时有个弱弱的声音说:“是凌,她好像病了。”听此言,柱声音放小了一些说:“病了?怎么不送卫生队,怎么不报告!怎么没有人给她请假?一点阶级感情都没有。不请假不汇报,无组织无纪律!”然后朝那边的一般游行队伍喊:“秀——秀——出列!”这时柱的新婚妻子秀,慌乱的朝柱这边小跑过来。柱命令她:“你,过去顶上!”秀示意她手中的小红旗咋办?柱不耐烦的:“扔了呀!”秀乖乖地走进方队。柱看看朝秀喊道:“松松垮垮……精神点!”秀赶紧吸气挺胸收腹立正站直身体,柱又看看这才嘟囔了句:“凑活着,就这么的吧。”而后从兜里摸出哨子鼓起嘴吹了下,说:“出发!”看着呼呼涌涌的队伍走向通往远方的大道,柱给身边的其它带队者,还有老班长耳语了几句,就朝厂部生活区走去……
柱刚走到生活区大门口,老红军饲养员出身的看门李老头,弓着腰撅着胡子朝他跑过来,边跑边喊:“柱子柱子,可了不的了——臭死人了——”等柱过来,老红军李老头也不多说什么,拉了柱就朝凌的宿舍快跑过去……
到了凌的门口,柱一把推开房门,顿时一股酸酸的恶臭朝他扑来,熏得柱晃了晃,少顷他憋住气猛地冲了进去。当看见满地的呕吐物、屎尿和脸色煞白躺在床上的凌他惊呆了,他立在原地想了想,然后快转身出来对李老头说:“你跑步去门卫室赶快让卫生队张医生过来。我去找炉灰沙子……”
老红军问:“咋的啦?”
柱有些急:“别问了,满地的屎尿,我先打扫一下战场,快去吧。”
老红军“哦哦哦”的应声而去。
柱去食堂炉灶底下,铲了两大桶炉灰沙子,双手拎起快步朝宿舍走。进到凌的屋里,他轻轻地一点点把炉灰沙子覆盖在满地的浊物上,停了会儿再仔细认真的一点点清扫起来……
约莫有两袋烟的功夫,柱才把这里清扫干净;他又推开窗户敞开门,让阳光和新鲜的空气充盈着这窄小的空间,并打来热水给软如面条的凌擦脸擦手,那样子如一个慈祥的父亲……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老红军领着张医生也到了,后面还跟了一个脸蛋圆嘟嘟的小护士。柱见瘦小的护士背了那么大一个药箱,就赶紧上前接过药箱,并找地方让张医生落座……
对凌做过检查的张医生,收起听诊器对柱说:“没什么好怀疑的,急性肠胃感冒,受凉又吃坏了东西,打针吃药,一会儿就好。”
“好好好。”柱踏实了许多,又问:“要不要给她弄点啥吃的?”
“打吊针的时候,如果醒了,可以加点白米粥。”
“好好好,我去食堂安排人。”
柱说着开门出去,其实这时凌已经醒了。当她看见柱进进出出焦急的样子,心里涌上一浪一浪感动的波澜,从鼻子到嗓子眼都酸酸的。
圆嘟嘟小护士给她挂上吊瓶没过多久,凌就感觉身体舒服清醒了许多。她睁开眼,看见柱正端着碗水晶一样白亮的大米粥坐在他面前看着她,凌的眼泪顿时从眼角流下来。柱放下碗,找毛巾过来给她擦拭,只是柱替凌擦泪的样子有些特别,是那种满头满脸洗脸一样的摸画像是在推磨。凌心里觉得好笑,担也任由柱的毛巾在她的脸上推来转去……
柱给凌擦完泪,搓了搓粗壮的手掌,说:“来,咱们吃饭。”说着就一勺一勺的白粥往凌的嘴里送,一会儿工夫一碗粥就这样吃完了。听着柱用铁勺刮碗底发出的声响,凌多少年以后还记得那清凌凌铁勺碰瓷碗的响声,是世界上最好听、最难忘的声音。
柱又拿过毛巾捂在凌的嘴上擦,一边擦一边说:“张医生讲,你现在不能多吃,不然可以再吃一碗。”
凌点点头,而后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一句:“想家了。”说着眼泪又顺眼角留下来。
柱摆出一副不高兴样子,撅嘴道:“不许哭。这里就是家,组织就是家。”说着又满头满脸擦拭那汩汩流出的泪水。看着柱在凌的脸上大把大把的抹来抹去,圆脸护士不住地把脸转向一边偷笑……
吊瓶终于打完了,圆嘟嘟小护士收拾好药箱走了。柱送走圆嘟嘟护士回来,在凌的床边静静的坐下,问:“想不想吃水果?”
凌点点头又摇摇头,柱说:“想吃我就去安排食堂拿过来,又摇头干啥?”
凌欲言又止,凌支撑坐起来。
柱好像明白了,伸手搀了凌往床下挪:“想解手?我带你去。”柱帮凌穿好鞋,搀着她往外走……
到了厕所门口,凌停下来,想自己进去,可还没走一步身子就晃起来,柱赶紧上来搀起她往里走,并高声朝里面喊:“没人吧,我们进来了。”……到了蹲坑处柱扶凌站好。凌又站住不动了。
柱说:“没事,我都是结过婚的人了,你尽管解……病了吗——”说虽说,但还是把脸转向另一边,凌“噗嗤”一下无力的笑了,心想:你结过婚就好像大家都结过婚似得。而后开始解开裤带蹲下,柱脸转向一旁闭眼扶凌蹲下……
送凌从厕出来,柱嘟囔着:“为什么把女人的裤口放在侧面?太费劲了。”凌听此言又是默默地笑。
柱搀扶凌回到宿舍刚躺下,这时外面的天气突然乌云滚滚,刚才还明亮的天空顷刻间灰暗下来,柱赶紧拉被子给凌盖好。这时同宿舍的姐妹们手挽手一字排开从外面回来了。随着咯咯嘎嘎的笑声,姑娘们鱼贯而入。等进到屋里,他们才看到脸色铁青的柱就立在她们面前,顿时吓得一个往一个的身后躲。柱手掌十指朝下叉着腰,在这几个刚才还叽叽咋咋的女子面前来回走踱着步,转了几圈,这才开腔说话:“你们有没有一点阶级感情?就是住旅馆,看见同屋的人病了,也要给看店的老板通告一下吧?也要招呼一下吧?你们可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啊!……”这时远方有雷声传过来,柱看看窗外,继续说道:“知道什么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吗?那是要拿命去爱护的呀——”
这时突然一个巨大的闪电出现在窗外,昏暗的宿舍顿时透白光亮。凌至死都不会忘记,当时柱在闪电里真挚难过的样子……凌从那一刻就想:这样的男人我将来一定要成为他的女人,不管他有没有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