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真真假假(1)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11-26 09:06:44 字数:3062
加克玛依的眼角隐隐有泪,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她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着,诉说着她的痛苦。勒克德浑坐在她身边,伸手捋着她的刘海,整理着她凌乱的碎发。烛光下,她的面色似乎染上了一层蜡黄的苦痛,随着烛火的晃动而不断荡开。
“贝勒爷,晚上就您陪她吧,我去跟娜日达大婶过夜就行了。”把阿依古丽哄睡着后,恰拉古丽悄声在勒克德浑耳边道。
几日前,豪格在狱中自尽。多尔衮下令将他尸身火化后,送回了肃亲王王府。消息传来后,加克玛依便一直有些恍惚。这几日在军营中勒克德浑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晚上也不曾回府,就在这儿陪着她。
“你早点歇息吧。”勒克德浑回头看了一眼恰拉古丽,点了点头。
“别……不要……”忽然间,一阵阵呓语传入了勒克德浑耳中,加克玛依皱着眉头,两行泪顺着眼角滑下,“别……别抓他……”
“玛依,玛依……”看着她抽动着的嘴角,勒克德浑忽然感觉他的心似乎被长枪刺过,却又是千般不快。是,他知道豪格于她而言更像是父兄一般,可看着她为了豪格如此痛苦,他心里头怎么不会长刺?
她的睫毛抽动着,忽然间睁开了眼睛,眼眶里已满是泪水。勒克德浑强忍着心中的那阵不快,伸过手,拭去了她的眼泪。
“明天去肃亲王府,送送你额其克好么?”加克玛依说话声气若游丝,有如大病初愈。
勒克德浑摇了摇头,“他是罪人,我若是带着你去了,岂不给人抓了把柄?保不了硬塞给我一个企图谋逆的罪。”
“森巴特尔大哥都没去,去送送他……好歹……”她的眼泪不断落下,“你被贬时受了他多少照顾……”
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如此势利?虽然她知道这“势利”并非自愿,可……可森巴特尔大哥当了豪格这么多年的贴身侍卫,连他最后一程都不送,这叫她如何再忍?连勒克德浑也如此!为什么这些人永远把名声地位看这么重?从豪格下狱那天起,他们一个人都没有站出来说过一句话!
勒克德浑胸中的怒火忽然发作了,“你巴不得我也下牢么?”
她到底是不是傻了?难道她不知道眼下他若是真去,天知道朝中那些个暗地里的人怎么想?她满脑子都是那点“情谊”!到底是一个罪人重要,还是他这个丈夫重要?
“他也算你恩人!”加克玛依微微提高了嗓音,但是没有放大。她睁大了眼睛,可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勒克德浑毫无商量余地的干脆与冰冷。
“若我为此遭殃,你开心么?”勒克德浑的耐性开始一点点丧失,“现在不是你感情用事的时候。”
加克玛依没有回答他,可勒克德浑却发现她那双大眼睛一点点暗淡了下去,失望在她的眼中如野草般蔓延开。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好陌生,她望着他,却似乎是在望着个陌生人,从失望,到一点点染上愤怒,最后是闭上。
他真的越来越绝情了!早在南京时,他就似乎越来越冷血了,为了护着他那个多罗贝勒的爵位,他无所谓什么仁慈了!见到没剃发的汉民,要么是酷刑,要么就是杀!现在呢?豪格走了都不愿意去凭悼他!他还把古尼因布降为普通士兵,理由是他原是豪格手下,降他的军衔依旧是为了防止嚼舌根的!
纵然她明白他有自己的难处,她明白他身在朝廷,可……
可难道“情义”俩字就这么不值钱么?她在心里头绝望地呼喊着,问着。她在问他们的真主,可是真主没有回答她。豪格为清廷立了多少功劳?为什么他一解决完张献忠,迎来的竟是背叛与黑狱!
勒克德浑吹熄了蜡烛,在她身边躺下,装睡。她似乎睡着了,在一旁安安静静躺着。他不敢睡着,这丫头鬼的很,就怕她半夜翻墙偷偷逃走。
果不其然,天色微微亮时,她便比平日醒得都早。勒克德浑闭着眼睛,却听见了她起来的声音。
“你要去哪儿?”当加克玛依开始换装时,勒克德浑发问了。
她没有回答他,披上了她的坎肩,又梳理着她长长的卷发,开始给自己编辫子。
“不许出去。”勒克德浑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声命令道,毫无任何仁慈之意,仿佛她不是他妻子,不过是任他发号施令的士兵。
“你不去,我自己去便是,出了事儿我担,不会连累你。”加克玛依死命摆着手,可勒克德浑的手如此有力,如同一把镣铐,将她的手死死拷住。
“就算你担,想找我茬的人还是有法子揪着你做文章,你担得起么?”她怎么就是说不通?勒克德浑真的想扒开她的头,看看她到底都在想什么!
“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加克玛依的眼神仿佛能喷出火来,她微微提高了音量,生怕吵醒了其他依旧在熟睡的人,“眼下天还没亮,翻出去还不会被人发现。”
“啪”了一声,勒克德浑还没来得及收住自己的巴掌,就已经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他怎么了?勒克德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脸上即刻泛开的红色,和那个明显的手印,还有她眼中同样难以置信的泪光。
原来,什么个情,在荣誉与爵位面前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咚”了一声,很快,他看着她左拳头朝自己嘴角砸来,却没有避闪。拳头就如石头般朝他嘴唇砸来,很快,他嘴角冰冰的,还有一股腥甜味。
他们就这么注视着彼此,却都没有开口,定定站在了原地,彼此注视着眼中的愤怒、吃惊与疼痛。四周似乎都结冰了,唯有他们的气息在愈来愈粗,如同窗外的晨色,在一点点亮起。
“你去吧。”勒克德浑先开口了,而后绕过她身边。那个瘦小的背影颤抖着,而后接着开始打理头发。
“啪”了一声,一掌重击从勒克德浑手中朝她身后袭来。她身子一软,而后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她的脸开始肿起来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片红。
交代好了加合买提务必看好加克玛依后,他便去了军营。他给加合买提放了一个半月的假,让他好生照顾恰拉古丽一段时间后再来。
“她怎么没来?”来到军营后,古尼因布习惯性问道,虽然他大概也知道,眼下她这情绪,怎可能好好练剑?
“与你无关。”不知为何,勒克德浑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前去操练队伍。古尼因布原来是豪格军中,为了防止他人说闲话,勒克德浑把他降为了普通士兵,不再让他教习年轻士兵们剑法。
为了这件事儿,加克玛依当时连声指责他太冷血无情,何况古尼因布原来也是镶红旗人;勒克德浑反唇相讥,说她满脑子除了那点破情义其他什么都不会想,也不会考虑他的难处。可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那就是她到底心里头有几个男人?
这个念头,想想都觉得可笑,她在北京城本就没什么朋友,会关心古尼因布和豪格是常情,可他心里就是会梗着跟刺儿!
皇宫里接连掀起了风浪,可将士们的操练倒是依旧认真,没有因为最近一桩桩大事儿而受到影响。
“哈!”整齐的呼喊声,伴随这长枪齐刷刷地挥动,在五月的初夏里点燃了一股莫名的热血。勒克德浑瞧着那几乎能撼动大地的嘶吼,似乎忘却了朝堂当中的起起伏伏。
豪格彻底倒了,而原本同样被议罪的济尔哈朗逃过一劫。朝堂原意欲以企图与豪格谋逆将他彻底削爵,可后来还是恢复了他亲王的爵位。所谓恩威并施,睿亲王可真是把太宗皇帝最厉害的手段给学会了。当年太宗皇帝为独霸汗位,每每给祖父议罪后,都会“开恩”放过他,要么就是稍稍降爵位,要么就是罚罚银两。
对大伯也是这般,打击时,可以将他软禁,而后又以罪不如此网开一面。
“贝勒爷,”这时,一名侍卫在他身侧单膝下跪,“郑亲王密信。”话毕,一个盖有济尔哈朗郑亲王手谕的密信封便递到了他面前。
密信?济尔哈朗?不知为何,勒克德浑忽然在想济尔哈朗是不是真打算想谋反,不然为何搞得如此绝密?
封口处被蜡烛液封得极其紧,比平日里都要紧,好不容易打开信封,可第一列字便彻底叫他傻眼了。
“肃亲王病笃,明日与加克玛依速来郑王府。”
这不是随便乱开的玩笑!他发觉自己手在剧烈发抖,那信纸,也随着轻轻抖动着。
可眼前的确是济尔哈朗所写,千真万确,他还不会蠢到连郑亲王的字都认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