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柳福领柳花、柳禄砍柴回家，听了这个消息，愣愣然说不出话来。小弟柳禄除了娘，最佩服的人就是二姐，听了这些话，愤愤地说:“老肥猪明摆着欺负我们，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柳花却“嘻嘻”笑了，说道:“这下可好了，姐姐跟了刘白虎家，我们也跟着沾光，不用再上山砍柴出力了。”柳叶娘正一肚子火，听了她这言语，“啪”得打了她一个耳光，呵斥道:“死丫头，就知道贪玩，再胡说，我打断你的狗腿。”柳叶娘含怒出手，打得极疼。柳花不禁满腹委屈，哭着说:“我说错了吗？姐姐不愿意去，我嫁去好了。到时吃香的，喝辣的，总比在这里受罪强，你们别馋啊。”说完，赌气跑回屋里去了。
　　第二天，柳福默默无语的自个儿挑了柴卖去了。柳叶娘又走亲串邻的四处讨问主意。可这事连高先生都没有再好的主意了，别人还能想出什么高招来？她出去问了一天，直到天黑也没讨到好主意，无奈的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了。
　　柳叶盼着阿牛哥回去，能问出个结果来，便在家苦苦等待。谁知整整等了一天，再也没等到阿牛的人影。她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悲苦，伤心绝望到了极处，却又无处诉说。
　　第三天，刘二狗又来威逼恐吓了一番后，扬长而去。
　　柳叶眼见天黑下来了，仍然不见阿牛的影子，微微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不知他出了什么事？她心里又是焦急，又是不安，几欲失声痛哭。在万般难受之下，她恍恍惚惚的出了家门，一路狂奔，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大柳树下的水泉边，远远的看见了爹的坟。
　　她缓缓走到坟前，想跟爹说些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酸甜苦辣齐聚心头，忍不住扑倒在坟上，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阵儿大哭，柳叶好像要把心中的所有委屈全都倒出来似的。直到哭得精疲力尽，才收住了声，喃喃自语道:“阿牛哥，你若再不来，我就只能嫁到刘家去了。”
　　忽听见一阵熟悉的咳嗽声远远传来，这正是娘的声音，她刚欲迎上去，忽然觉得不能让娘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忙起身猫腰溜到了大柳树后面，躲了起来。
　　待走近了才看清，娘原来是由小弟柳禄扶着来的。他们径直走到爹的坟前，打火点了一摞纸钱，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他爹，事情临到这份上了，你说我该咋办？叶子这孩子最懂事的，我也知道你最疼她。女儿是娘的心头肉，我十月怀胎养了她，又怎么不疼呢？”
　　她说一阵儿哭一阵儿，“可明天……咱若不答应人家，就没活日子过了啊！若答应了，又屈了这孩子一辈子。你平日跟我说，阿牛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让叶子跟着他。这孩子我也中意，看叶子那意思也是喜欢他。可咱碰上这事了，你说我该咋办？你走时我说一定要把孩子照管好，可现在……我恐怕办不到了……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孩子啊……”
　　柳叶娘每说到伤心处，便哭一阵儿，一段话断断续续说了好一会儿，才被柳禄搀扶着走了。
　　柳叶躲在大柳树后，把娘的话听的一清二楚，思忖了良久，最后一咬牙，心想:“爹娘养我不易，现在该是我尽孝的时候了。我不能为了自己，让全家人受罪，只能嫁到刘家去了。”
　　她下定了决心，刚想往回走，月光下，朦朦胧胧的，又见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人径直来到柳根坟前跪下。柳叶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神色黯然的脸，不禁暗呼:“阿牛哥！”
　　只听何阿牛声音嘶哑的说:“柳根叔，我是阿牛，我看你来了。你大概也知道柳叶的事了。我去找老肥猪求情，可他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我真想揍他一顿。可我打不过刘二狗那群杂种，被他们关了两天。刚才我趁他们不注意，终于逃出来了。可我不敢去找柳叶……柳根叔，柳叶若知道了这事，不知道会有多么伤心……呜呜……”说到后来，也伤心的哭起来。
　　柳叶听到这里，心里一酸，忍不住叫了声:“阿牛哥”，从柳树后走了出来。阿牛猛的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柳叶，忙擦擦眼泪站起来说:“柳叶……你……你怎么在这儿？”
　　柳叶终于见了阿牛，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有了宣泄的对象，扑倒在他怀里，哽咽着说:“阿牛哥……我……我等了你两天……”
　　阿牛从不曾与柳叶这样亲近过，见她真情流露，心里既欢喜，又有点手足无措，喃喃地说:“我……我……”
　　柳叶说:“别说了，我都听到了。阿牛哥，你……你还是另娶一个吧，我……我们只怕没这个缘分了……”说完这话，心里难过的“嘤嘤……”哭了起来。
　　阿牛听了这话，心中一急，像深怕她忽然飞了似的，用力搂住了她说:“柳叶，你别说这话，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你若跟了别人，我就打光棍……”
　　柳叶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十分激动，紧紧依在阿牛怀里，说道:“可是，老肥猪明天就来要债了……”阿牛愤声说:“柳叶，我受够了老肥猪的气了，不如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柳叶愣了愣问:“远走高飞？我们能到哪里去？我走了，家里人怎么办？我怎么能走呢？”
　　两人正说着，忽见远处火把明亮，吵吵嚷嚷的赶来一群人，待看清了，柳叶不禁大惊，一推阿牛说:“阿牛哥，他们来抓你了，快走，快走……”阿牛固执的说:“你不走，我也不走。”
　　柳叶焦急的说:“你不走，被他们拿住，会挨打的！”阿牛哪肯独自逃走？争执之间，那群人已到了近前，为首的一个正是刘二狗。
　　刘二狗见了阿牛，吆喝着手下众人:“这小子在这儿，给我拿住了，狠狠的打！”众人一涌而上，拿住阿牛，便没头没脑的打过来。阿牛奋力挣扎，怎耐的住人多？一会儿便被按在地上，只有抱头挨打的份儿了。
　　柳叶见打得这么狠，心疼不已，忙上前来护，却被刘二狗一把推出了老远。她无奈之下，只得来求刘二狗。刘二狗只是冷笑不已，并不理睬她。
　　柳叶见阿牛被打得重了，终于忍不住哭泣出声来，哀求道:“求求你……别打了……我……我答应做刘家……刘家媳妇了……别再打他了……求求你……”
　　刘二狗这才得意洋洋的道:“好了好了，都住手吧，把他带回去，听我大爷发落。”
　　听了柳叶的话，只听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绝望的叫道“柳叶……”一个是阿牛，另一个是刚刚赶来的柳叶娘。柳叶见了娘，扑倒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阿牛被人拖着往回走，用绝望的眼神盯着柳叶，直到她在视野中朦胧，消失……
　　第二天，刘白虎领着刘二狗趾高气扬的来到柳家。只见柳叶娘早已表情严肃的，领着柳叶等在了门口。刘白虎打着哈哈说:“柳家妹子，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既然答应了，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怎么，不请我这亲家到屋里坐坐？”
　　柳叶娘虽然满腹怒气，却无法发作，强忍着说:“咱把话说明白了，再攀亲不迟。”刘白虎脸色一沉说:“怎么，反悔了吗？”
　　柳叶娘说:“这闺女是要做你们刘家媳妇，可她只能做你家的小儿媳妇。你若不答应，我宁肯杀了她，也不让她嫁给傻子受苦。”说着，亮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高举在柳叶头顶上。
　　柳叶既然不能嫁给阿牛哥了，自己会嫁个什么人，是死是活，都觉得不重要了。她神色木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一般。
　　刘白虎见了这架势，不由呆住了。他暗暗打量满怀愤怒的围观人群，心里不禁大为发虚，忙向柳叶娘摆摆手说:“妹……妹子……别……别这样，就按你说的办……只要她做我儿媳妇，什么都成……你……你快把刀放下……”
　　柳叶娘见他同意了，这才放下刀来。母女二人抱头大哭。刘白虎叔侄无法再待下去了，灰头土脸的狼狈离去。
　　经过这一番折腾，柳叶病倒了，在炕上躺了十多天，才稍微好转。
　　事情既然成功了，刘白虎便煞有介事的找了个媒婆，送来一贯钱的聘礼，定了日子。柳叶娘手头宽裕了，顺便操办着把柳福的婚事也定了。
　　柳福本有了个媳妇，双方父母都已经点头同意了的，柳根死后，见他们家穷，就撇开不管了。现在见柳家与刘白虎攀了亲，也就欣然同意了。
　　转眼到了柳叶结婚的日子，正是腊月天气，天上降下鹅毛大雪来。刘家派来迎亲的队伍，长长的好大一队，使了一顶八抬大轿。新郎——七岁的刘家二儿子刘豹，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头戴新郎帽，胸配大红花，由人扶着，顶风冒雪的来迎亲。
　　山沟里人哪里见过这种排场？四村五寨的，纷纷冒了雪来看热闹。
　　事已至此，柳叶也只能认命了。她虽然没有哭泣，神情却极为麻木，没有半点新娘子出嫁时的欢欣样子。
　　临别，柳福流着泪说:“妹子，都怪哥无能，让你受委屈了！”柳叶安慰道:“哥，这怪不得你。我走了，娘有病，弟妹还小，家里就全靠你了。”柳福哽咽着说:“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娘和弟、妹的。”
　　柳叶又吩咐了妹、弟听哥哥的话，不要惹娘生气。柳禄对二姐恋恋不舍。柳花却早抢着看热闹去了。
　　柳叶嘱咐完毕，来到堂前，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母女二人哭诉一阵儿，方才蒙了头，由人牵着上了花轿。
　　一路吹吹打打，踏雪而来，不一会儿功夫，已到了四平村。早有人看见了，吆喝一声，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热闹起来。
　　而此时的阿牛，却被五花大绑着，关在一个黑屋子里。他耳朵里听到迎亲的号鼓声，鞭炮声，喧闹声，忍不住悲痛欲绝，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