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怒魂之巅的烈焰
作品名称:怒魂录 作者:草芒 发布时间:2015-12-31 20:08:10 字数:10370
王青娥站在怒魂之巅眺望着四处茫茫苍苍的荒漠,和白森森的山峦,山下传来怒魂战士们操练步伐,演习兵械的声音。
风拂着她的秀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美丽的脸庞透露出一种英气,她曾经纤柔的身体已锻炼得硬朗、矫健,充满力量,她的那双晶澈如水的眼睛现已迸发出刚毅、坚定、傲岸的神色。她现在是怒魂大军的统帅,她得将自己绷得紧紧的。在将士面前,她像一把宝剑那样挺立,在战斗中她得像一只咆哮的雄狮永远冲锋在最前面。但她有劳累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常常离开群体,静静走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想想心事,望望远处。每天都在警恶除奸,每天都在刀光剑影,每天都在说一些苦大仇深的话,每天都在操练军士,每天都在和将士们开会研究军事问题……这一切都将她生生剥离了,她也需要休息,需要做点闲事,看点闲书,想点闲事。
独眼这个鬼婆子一天就喜欢嘴不闲着,嘟囔个没完,喜欢笑,喜欢和将士们打闹一下,玩牌,赌点小钱,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害怕安静,从干部里窜到骷髅兵里,从乌鸦堆里跑到蝙蝠群中,完全是个社会活动家角色。如果正对一群兵士说着一个笑话,哪怕听众中只要一个扭头望了望别处,她就生气地大叫:“没注意我在说话吗?!”她还喜欢跑到食堂和炒菜师傅们讨论菜式,研究烹调,但正轮到她上锅时就炒得稀里糊涂,菜连乌鸦都呱呱地难于下咽。这点她比较佩服她兄弟电光——电光这伙子不但人长得帅,常惹些小女鬼妹围着,还有一手烹调的绝活。有一次,电光与青娥各炒一个同样的菜,居然各有风味,差不多和他们的总司令的烹调水平打个平手。电光永远不温不火,说话有条理,有远见,和他姐斗嘴时,总是能切中要害,让那个口若悬河的姐姐顿时刹住车,直憋得脸红脖子粗。而青娥总是坐在一边微微含笑,不置一词。
怒魂山上平常将士们只吃得上人间丢弃的菜叶、猪牛肉骨、碎肉、发青的土豆,还有乌鸦们用布袋去人间每户烟囱口收集的油烟菜香和山间的野菜、野果。
昨晚电光亲自烧了三个菜:一盘红烧鲤鱼、一盘炒青笋、一盘豆腐粉丝汤。这些菜在人间司空见惯,在冥界可是上流社会人士才能吃得上的菜。他乔装去冥府专属的官方食品市场用高价买了这些菜。他做好后,亲自端来司令部给他们的总司令。
办公桌前,王青娥望着一碗米饭和三个在人间才能吃得上的菜肴,愣了一下,问电光是怎么回事。
“给王姐改善下伙食。你是一军之主,身心操劳,给你补充点营养。”电光挠了一下头。
王青娥看了看眼前这个挺拔英俊的参谋长,心中已领了情谊。她点点头,微笑着说:“谢谢电光兄弟的关心。但这么好的食物我不能独自享受。你们和各将军、怒魂兄弟们同样操劳,应该把你亲自用心烧的菜送给大家分享。”
“王姐,给你烧制的这些菜,是全体将士们和我的心愿。我作为怒魂军团参谋长,有责任为主帅的身心健康考虑。所以,请总司令接受这顿寒碜的晚餐,圆满将士们的心愿。”电光脸微微发红,立正坚定地说着。
王青娥心头感到温暖,眼前这个参谋长越发成熟稳重了。她想了想,拿起来筷子,夹了一点鱼尝了下,满意地点点头,柔和地说:“兄弟,你烧的鱼口感很好,简直超过你王姐的手艺了。”
电光笑说:“王姐,你太谦虚了。我怎么能比得上你的手艺呢。”
“来,来,我一个人吃不完这条鱼,我们一起吃吧。”王青娥让电光坐下,电光只得坐在对面。王青娥取出一双筷子放在他面前,给他倒上一杯茶。
第一次单独和这位美丽、英武的大姐姐加主帅对坐,电光感到一份忐忑。现在,他在战略指挥中的果敢稳沉和冲锋陷阵时代英勇无畏忽然少了很多,近日他发现自己一看到这位大姐姐的眼睛就怦然心跳,更别说此时此景了。在他的眼中,她是沉稳而细腻、感性而聪慧、豪气而坚贞的大姐姐,也是一个英明大气、见识深远的主帅,还是一个有些偏执、有些倔强、有些忧郁和深沉、有些沉默、有些孤僻的气质女士。一向稳沉的他竟然有些慌乱,他感到内心深处有一股热烈的情感开始涌动起来,以至于他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竟然没尝出什么味道。他暗暗吸口气,端起茶,对王青娥说:“祝王姐身体健康,小弟以茶代酒先干为敬!”说着仰头喝完了茶,就站起来敬礼说:“司令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了。”没等王青娥说话,就撒开腿大踏步走了。步伐有些急乱。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王青娥笑了,心中一片暖洋洋的。
“哈哈,兄弟,跑这么快干什么?”独眼躲在司令部墙边,对急冲冲走出来的电光调侃道。
“我……”电光停住了脚步,有些不自在,挠挠头,咧嘴笑了一下,反问他姐:“姐,那你在这干什么?偷偷摸摸的。”
“给咱们司令烧的好菜呀。还跟咱们司令对坐吃饭。”独眼又笑了起来。
电光嘘了一声,姐弟俩飞到怒魂山下的墓地上。电光手抚着一块墓碑,有些尴尬地问独眼:“给王姐改善一下伙食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哎呀呀,还有什么‘大惊小怪’?!”独眼丢了一小粒土打在电光背上,嘿嘿一笑,问:“老实交代,兄弟,你是不是喜欢咱们总司令?”
电光也笑了一下,抱着手走了几步,回头说:“我们大家都喜欢王姐啊,又不是独我一个。”
“哎,大家的‘喜欢’是爱戴,你小子的喜欢可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电光也咯咯一笑,佯怒地问。
“你小子的喜欢应该是属于爱情中的那种‘喜欢’才对!”独眼大声笑说,又阴笑地问:“老实交代,喜欢咱们司令多久了?”
电光挠挠头,想了想,慢慢地说:“这个不好说。只觉得一天不看见咱们王姐心里就犯堵。”转过身来又说:“姐,你说王姐是不是一个好领导,一个很善良的大好人?”
“那还用问!”独眼坐在土包上,抹了一下爆炸头发型,对他兄弟说:“你老姐为什么那么服她?就是她有这些让人叹服的性情!撇开她武艺不说,但就对咱们的那种情义就没得说!我最佩服的,还是她对那些杂碎的那种硬骨头!”
电光点点头,补充说:“王姐的思想还常常带有哲理。她凄惨的身世没有将她击垮,反而成了她精神上的一笔财富。我们姐弟俩自从来冥界受了多少苦,如果没遇到王姐,我相信,姐你还在黑帮区混日子赌钱,我还在码头做一个牛一样的苦力工。她真的给了我们很多启发。”
独眼将一块土扔向远处。阴云笼罩着一望无际的墓地,一群乌鸦呱呱叫着掠过身旁。阴风沙沙地吹过,电光挺立着眯着眼,望着远处。
“兄弟,你说咱们这支队伍能壮大发展下去,直到打垮刘太监吗?”
“我相信一定能的!我们有王姐,我们还有这千千万万的怒魂兄弟!”
“兄弟,你说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杂碎,专干吃人不吐骨头的坏事?佛既然大慈大悲,怎么能容忍这些杂碎在世上?怎么不将他们打下地狱?”
“我觉得世间有黑白,人心有善恶,才能平衡。虽然我们厌恶邪恶,但邪恶若完全消灭,我们怕会失去反省自己的镜子了。因为,人性无常。”
“嘿,你小子越来越有哲理性了,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没有,这个是我们王姐笔记上写的。昨天,我送新绘制的战略地图时,见她在一本掀开的笔记上写下的这句。——确实很有道理。”
“明天我们要给王姐一个惊喜。”电光又说。
“大伙都准备好了吗?”独眼问。
“当然了,到时候王姐一定会高兴的。”
独眼忽然站起身来,大踏步就向山脚走去,电光问:“要回去了?”
“嗯。——嘿嘿!”独眼又笑说,“我要向咱们司令汇报一个关于——的秘密!”
电光笑说:“不要乱说啊,老姐!”连忙一个箭步拦住独眼去路。
独眼就地一滚,呼啦啦地滚出去,电光跳了起来,说:“姐,这个千万不要说!”
“嘿,来来,臭小子,咱姐弟俩对练对练,你若拦得住老姐,老姐就不报告司令说你……哈哈!”
墓地上尘土飞扬,独眼电光俩打闹追逐。许多苍狼、骷髅拍着手,呼啦啦地唱起幽灵之歌。
王青娥前几天化了装去冥界地下书店买了几本书,其中一本是《李清照词选》,另一本是《孙子兵法》。《孙子兵法》是传阅给干部看的,《李清照词选》则是她要看的。
自从上次被一道金光逼得放弃对林峰的控制而回到冥界怒魂阵地后,她一直在调理心绪。实际附在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身上的,并不是她的元神,而是一个她幻化的愤怒替身,她只是在远处控制着——她怎么愿意附在那个被贪婪所吞噬的肮脏躯体!她感到对一个所痛恨的人进行长久的惩治时,会产生一种劳累感。这种劳累感是心灵极度愤怒爆发后出现的虚无感,换句话说,就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是不愿意长久地惩治一个痛恨的人,要么一刀结果了他,要么放弃仇恨,而不想天天看见这个人,何况还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她早就想一刀结果了他,有好多次都能轻易地撕成碎片,但她还是下不了手——抑或还对他有一丝感情?她想到这里时简直不敢面对那个在烈火刀剑的封印里挣扎的她,她简直想狠狠搧自己两耳光。
风住生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她读到李清照的这首《武陵春》时,又想起她在人世时独守空房日夜思念离家多年的人的情景,从前那个她在现在看来真是恍若隔世。其实,她开绣坊时日子也不错,又有张大娘等好邻居作伴,那种在人世的存在感是在冥界无法体验的。她怀念早晨射进窗户的阳光,她想闭上眼睛感受阳光洒在额头的感觉;她怀念秋天的在风中飘荡的片片落叶,那个时候,她会摊开双手看着一片叶子飞落在手心;她怀念对街写字的李二叔养的那条小花狗,只要她推开窗子,它就伸长脖子哼哼望着她,巴望她又给它丢下一点食物;她怀念夜幕降临,吃过晚饭,和张大娘坐在屋檐下,听老婆婆唠唠叨叨地扯张家瓢大李家碗小;她还怀念自己通宵坐在纺车前赶制着客人要的丝品,一到中夜精神疲乏之时,她就看着投在粉墙上的自己和纺车的影子,似乎他们也在和自己一起劳动,她会冒出要是这些影子能独立出来,那就可以来帮自己了;她也想起,每个睡不着的夜晚,伸手轻轻抚在躺在身边的那棵大树桩上,然后她把头靠过去,闭上眼,似乎他还在她身边,她就慢慢睡去了,走向一个个迷茫的梦境;她还想起那个清晨,他和她挥手在码头分别,当那个站在船头上挺拔的身影渐渐缩小时,她的眼泪一行行慢慢洒落;她还想起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随叫花子队伍辗转流浪,在贫瘠的黄河岸边望着昏黄的落日,瑟瑟发抖而流泪……是的,她想起她曾是一个小女孩,她穿着破烂的单薄的大衣裳,一脸脏兮兮的,两颊被北方的风刮得毫无血色,她的脚下是一双烂草鞋……那些小叫花还抢她好不容易乞讨来的食物,一个比她大的叫花姐姐还抱着虚弱的她跪在医铺前求医生看看她的病,换来的是那个戴眼镜的老医生的恶狠狠的呵斥……
那个小女孩哪里去了?她已经走进岁月的石缝里了。阅读李清照词的心境的没有了,物随心转,她所能伸手触摸的只是现在的她,一个身怀武艺、倔强坚毅的女侠和军队统帅。
她感到她所肩负的太沉重了。她翻开史书,开始思考历史。
可历史都演绎着一幕幕争夺政权的闹剧,有多少真正是为正义而战(而那些扮演正义和邪恶的角色又常互换脸谱)?那些真正为了正义而战的英雄的心中没有天下,没有王权,他们的心中只有为民请命的烈火和利剑!真勇士就是不畏强暴永不屈服,为正义而生,为消灭邪恶而生!他们的永不枯竭的精神源泉就是反抗!这是一种痴迷,一种要付出惨重代价的痴迷,但这种痴迷所产生的甘冽之泉足以浇灌他们龟裂痛苦的心田。
她心中倾慕的英雄是项羽是岳飞是辛弃疾是文天祥。他们都是上马能击贼,下马痛饮狂歌的豪士。“生当为人杰,死亦作鬼雄”就是她的座右铭。因此,她一次次从痛苦的深渊里坚强地站起来,又一次向邪恶发出猛烈的攻击。“如果我必须死,我将死于烈火!”她常念叨这句颇为自赏的诗句,她注定为烈火而生,她注定是一个桀骜不驯的怒魂。
那这颗怒魂之心是什么样子的呢?它仅仅只是一团烈火吗?它里面塞满岩石,刀剑,愤怒,仇恨,正义,黑暗,火种,火山……还有其它的吗?她闭上眼,手结定印,按照恩师钟馗所授的怒魂静功打坐。眼观鼻,鼻观心,心自观,观自在。她无法自在,她只看到那团烈焰熊熊的怒魂之心。她一定要看看烈焰里面还有些什么,于是她走了进去。
她一个箭步就冲进了烈焰,满以为里面是一座火山,然而里面什么也看不见,漆黑一片,闷热和阴冷交织在一起。“王青娥!”那个多次在危难关头唤醒自己的声音又响起了,这个声音不是自己的声音吗?!“你是谁?”她急问。“我是你!”那个声音说。“我是谁?”她迷惘地问。“你是怒魂!”那个声音答。她再问时,那个声音不再回答了,这被烈焰包裹的内在只有黑暗。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若心有住,即为非住。是故菩萨心,不应住色布施,不应住声香味触法布施,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那个声音又在响起。
她情不自禁地坐了下来,静静坐在自己的心里,反复参悟这个声音所吟诵的佛经。我已坐在自己的这颗心里,我就在这里,如果无所住,我又将去何处?如果我忘记仇恨,我又依何而住?我到底是谁?
她百思不解,心中渐渐烦躁起来——我不就是王青娥吗?不经大声呵斥自己:“你不就是王青娥吗?!”话音刚落,这黑暗的内在腾得冒出无数股烈焰,她连忙跃起一一闪过,四周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忽然呼啦一声,四面八方竟冲进无数个王青娥,她们一个个煞白着脸,挥舞着银链恶狠狠地向自己打来!
自己打自己?!她被迫还击,然而那些王青娥都跟自己一般武艺,她寡不敌众,大叫住手,那些王青娥忽然尖啸起来,口中吐出黑血、毒蝎、阴火,将她攻击得遍体鳞伤。“我就是你们,干嘛要互相残杀?!”她痛苦而困惑地哭吼道。那些王青娥纷纷笑了起来,依然毫不留情地疯狂攻击她,她极痛苦地嘶吼一声,一跃而起,用银链刷翻数个王青娥,突围出火焰,向上逃去,那些心中的王青娥追杀出来,有好多被烈焰烧成纸灰,她看着那么多的自己疯了似的狠狠追杀来,心中忽然生出大怖畏——这种怖畏惧远超过她当初过奈何桥时的感觉!眼看那些追兵就要赶上,她无助地痛喊了一声——
她睁开了眼,惊魂未定,心头狂跳——原来最难对付的不是冥界的刘判官不是李世雄他们,而是这颗愤怒得难于自制的整天抓扯着牢狱铁栏的困兽之心!她找不出坚强的理由,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很困惑很无助很害怕。
她哭完后,感觉心里舒服了一些,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翻滚的黑云和茫茫荒原。就这样一直反抗下去吗?难道生命除了愤怒和仇恨就没有其它了吗?她又陷入沉思。
独眼和电光找来了,他们看见她坐在地上靠着岩石怔怔望着远方出神,就知道他们的总司令的烦心事又来了,姐妹两个对望一眼,不好打扰她,只得躲在巨石后等她回过神来。
就在此时,一只冒失的乌鸦飞了上来,呱呱地欢叫道:“原来总司令在这里!您可把咱们好找了!”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骷髅搀扶着老骷髅也爬了上来,老骷髅气喘吁吁,用空洞的眼眶发现了王青娥,想说什么却咳了起来。
“司令!”“头!”尽管独眼、电光使劲使眼色、招手叫大家不要打扰她,但还是让这群冒失鬼给搅了,姐妹俩见王青娥红肿着眼睛扭头站了起来,只好敬礼打招呼。
她迅速恢复了统帅的身姿,尽管有些窘迫,但还是佯装自然地微笑着问候大家:“怎么,大家都来了?”
正说着,一阵狂风卷来,呼啦一声,巨石上站着蝙蝠大哥,它尖声对她说:“生日快乐,总司令!”它掀起一大团灰尘弄得大家眯着眼。
独眼抖抖一头的灰尘对大蝙蝠骂道:“你就不能温柔点出现吗?沙尘暴!看你把咱们总司令弄得灰不溜秋的,成何体统?!”
大蝙蝠忙扬起翅膀作敬礼状——又掀起一阵灰——对一脸是灰的还有点愣的王青娥,铿锵有力地说:“不好意思,总司令!”
“不准动,立正站好!”独眼又拍拍灰,气呼呼地指着大蝙蝠命令道。
“Yse,sir!”大蝙蝠忙立正站好。
大家都灰头土脸,互相一看,都笑了,忙整理衣冠。
“什么生日快乐?大家都有事吗?”王青娥看了一眼表情怪怪的大蝙蝠,微微一笑,望着独眼众人问道。
“头啊,您怎么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这件惊天动地的事啊!”独眼学着老北京话笑着说。
“我的生日?”她才想起今天确实自己三十五岁的生日。她来冥界已经七年了。七年转眼一过,眼前已有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好兄弟。
电光敬礼说:“总司令,祝你生日快乐!”大家纷纷祝贺。她心头一热,只好敬礼回谢。
老骷髅向后面说声“上酒!”就见一只苍狼和两个骷髅兵端来数个斟满葡萄酒的杯子。
大家高举酒杯,又一次祝贺王青娥生日,仰头干了。
电光通过这些年的磨练,愈发稳沉、干练。他和他姐常会对这位英姿飒爽的主帅的烦心事进行探讨。比如她为什么总会喜欢一个人待着发愣;比如在大家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姗姗来迟,没有多少胃口;比如她常常深夜里爬上山顶练功,有次还拿着一瓶酒出去,回来的时候有些醉醺醺的,谁也不敢问她;比如,和她讨论军事问题时,她常会激动地走来走去,然后忽然冒出一句很奇怪的话,如:电光兄弟,我会死于烈火!比如,独眼鬼婆将一碗亲自煮好的面送到她办公室,她却忽然兴奋地拉着独眼的手,走出司令部说:妹子,我们去冥河看看河里的游魂!
还有一次,她和独眼两个醉醺醺地回来,等电光一颗牵挂的心落下时,她又叫来几瓶酒,兴奋地叫电光来陪喝,然后下象棋,下着下着,她扑在棋盘上睡着了,姐妹俩将她扶去休息;比如,她现在又一个人待在这里,眼睛红肿,虽然此时她很感欣慰,但掩饰不了她内心中的悲伤。
“王姐,你刚才在思考什么?”今天是她生日,电光觉得这样叫她更亲切一点。
“啊,咱们司令肯定是在想如何对付刘判官的事吧?”老骷髅坐了下来说。
王青娥示意大家都坐下来,然后靠着岩石说:“我想的太多了,以至于情绪有些失控。”
“比如说——”独眼响指一敲,问。
“比如说,生命的意义——尽管我们已经早是鬼魂了,但我们还是有生命,我们也有知觉有感情,和人一样,只不过没有阳人那种切身的感受,像阳光,像春天的风,像冬天的飞雪……”她慢慢地说。
“哲学问题!大问题!”独眼响指又一敲。
“我只知道我立正站在这里,就说明我存在。”站在岩石上的蝙蝠哥插嘴说。
“我活了几百年了,这怒魂山一点儿没变,我的骨头却要化了,看来我们做鬼也会死……”老骷髅咳了一下,慢悠悠地说。
“我们也会死?我们死到哪里去?”独眼吃惊地干笑着问老骷髅。
“生命的尽头还有生命,我们都在不停地轮回!”电光抱着手说。
她微微点点头,对电光说:“电光兄弟成熟了,思考问题也有深度了。”然后,她站起来,走到大伙中间,说:“我们现在活着,完成生命赋予每一个人的路程,我们走完后,新的生命又交给我们新的征程,所以生命的意义也许就是走完每一段路程。然而,每一段路上的‘我’彼此都不认识,我们永远不会相遇。最初的‘我’从哪里来?最后的‘我’又到哪里去?究竟是什么在操控着我们,让我们去走那些路?我是谁?”
一席话让大家进入沉思,独眼忽然响指一敲,走到王青娥身边说:“太深奥了!不过,副司令认为我就是我,我就是会使双截棍的鬼婆,我站在这里,我真真实实的!至于我要去哪里——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电光嘿的笑了一声说:“我说姐,王姐刚才探讨的是灵魂的终极归宿问题,你刚才这个想法太肤浅了!”
“小刺老!”鬼婆笑骂,“你倒是深刻得很!那你说嘛!”
“我觉得既然我们不能抗拒那个操作我们的超力量,我们只能接受,不管能否完成任务,只要用心去做就行了。王姐刚才提出的‘我从哪里来’,‘我是谁’这些疑问,可能是千千万万年来智者的困惑。我无法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遇到王姐,我们姐弟俩可能还在冥界流浪,混日子,还在麻木地活着。”电光很有感触地说。
大家都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电光兄弟,你再说说我们是为了什么聚在这个山上的?”鬼婆模仿着王青娥的口气严肃地问。王青娥微笑不语。
“那还用问?不就是聚在这里像梁山好汉一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替天行道吗!”站在岩石上的大蝙蝠忍不住抢着急说。
电光才说:“我觉得我们聚在一起,不只是像梁山好汉一样打击坏人,维护正义,我们还应该快乐地生活在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家。我觉得我们要战斗,也要生活。其实,每一个怒魂战士都不想整天拿着刀枪厮杀,只是恶鬼太多,才不得已这样做。我向往的生活,应该是一个远离仇恨、杀戮、黑暗、饥饿,有温暖阳光的地方,我在那里可以舒服地生活下来,种很多很多的果树,养很多的马和羊……”
“兄弟,你变娘娘腔了!你说的那些劳什子谁不想呢?难道总司令她老人家不想吗?难道这个大翅膀的家伙不想吗?问题是,哪有这种机会?刘判官会脱去狼皮——”一只苍狼无辜地望了一眼鬼婆,鬼婆忙说:“不是说你,是打个比喻——”又对电光说:“刘判官会良心发现?李世雄他们呢?会变成羊羔子咩咩地跟你老老实实地认罪吗?他们会认栽吗?不会的,兄弟!我们只有将铁链子套在他们身上,只有将双截棍插在刘老鬼的猪头上,我们才他妈有本钱去过你说的那种有点肉麻的日子!这也是总司令她老人家的宗旨!”说着,弓腰请王青娥出场,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青娥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
“电光兄弟和独眼妹子说的都对,电光兄弟总结得很好——我们要战斗,也要生活!我们虽然是一群孤苦的游魂,但我们也有精神需求。对邪恶我们永不妥协,对生命我们应该珍惜。我们应该活得有意义。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反抗’的本质——反抗黑暗的暴政,反抗邪恶的侵犯,反抗贪婪的剥削和压迫等等。其实,这些只是‘反抗’的表面内容,还没有触及深层意义。我以前多次在危难的关头,失去力量的关头,心中总迸发出一个激励我的声音,我才有了力量奋起抗争。我思索了多年,刚才我练功打坐的时候,我才领悟到这个声音其实就是尊严!灵魂深处的,维护生命的尊严!谁迷失了这个尊严,谁就会失去生命的力量,而被黑暗和邪恶吞噬!
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反抗’的本质就是维护生命的尊严。
然而,维护这生命尊严感的过程中,我们要付出鲜血,我们还可能被仇恨、痛苦、愤怒乘虚而入,牢牢捆绑着我们的心灵,以致心灵痉挛扭曲,更加痛苦——我就是这样一个例子。我很想寻求一条既能捍卫生命的尊严,又能不被痛苦、仇恨、愤怒等等折磨的解脱之路。
那是个什么样子呢?那应该是从容、有力的捍卫,豁达、坚毅的生活。
尽管我现在还没有力量,没有智慧找到它,然而还是要寻找——让我们一起去寻找它,好吗?”
这一席温暖心灵,拷问灵魂的心语深深感染了大家,独眼首先激动地大叫道:“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我鬼婆永远和你一起!”
“还有我!王姐!我永远跟着你!”电光也激烈地说。
老骷髅激动得咳个没完,想说说不出来,乌鸦和苍狼欢呼踊跃。
呼啦啦,大蝙蝠又失控地搧了两下翅膀,尖声说道:“还有我!还有我!”又弄得灰尘四溅。
王青娥激动地看着这些好伙伴,走上前去和他们一一拍手。
鬼婆向大蝙蝠敲了个响指,大蝙蝠便呼啦一下飞在空中——尽管又让他们吃了一嘴的灰——向山下高声叫道:“兄弟姐妹们,锣鼓家私响起来!”
嘣!嘣!上下响起礼炮,一直响了35下,那些打在高空中蓝色光团纷纷组成“生日快乐”四个大字,荧光闪闪,王青娥站在山边向下俯瞰,但见山下的战士早列成方阵,山呼海啸地齐声祝福她“生日快乐!”她开心地笑了,身后的独眼鬼婆等纷纷鼓起掌。
她激动地感谢大家,心里暖洋洋地。她看见无数团怒魂火焰点燃在茫茫的黑暗荒原上。她转身对电光等说:“前几天我去冥界地下书市淘到了几本被禁书籍,其中有一本是现在从阳间流传过来的白话新诗集,我很喜欢这种用白话写的新诗,它能自由地表达情感!因此,我试着写了一首,现在我想把它大声念出来,送给大家!”
独眼忙叫山下的战士安静,就急急飞下山去了。电光叫大蝙蝠唤来战鼓队,一时很多蝙蝠和乌鸦带着战鼓在山顶上排好方阵,电光面前也顿着三个巨鼓在前领队,举起鼓槌以待。
这时鬼婆急急忙忙飞了上来,挎着一大把吉他式样的东西,站在王青娥身边,激动地说:“老大,开唱吧!”
“这是什么玩意?”王青娥问。
“电吉他!自带超强音箱!——这种玩意阳间还要五、六十年才出现!上月我买的,知道你喜欢念诗,就想用这个给你伴奏!现在,我初步会弹了!可带劲了!”说着右手拨弹片,左手飞快地在吉他指板上舞动,发出旋风般的金属声!
她扭头望望电光,电光笑说:“王姐,我为你擂鼓助威!”说着就开始配合着独眼的电吉他金属节奏擂起鼓,电光身后的鼓队也整齐地跟着电光的鼓点演奏起来,一时间,天地风云翻卷,阴风呼啸,战鼓雷鸣,吉他声排山倒海,山下的怒魂战士们整齐地跟着节奏嘶吼起来,发出“嗨嗨”的声音,那老骷髅也来了精神,忙给王青娥送来一个超级麦克风,苍狼、乌鸦开始和声,一曲惊天动地的怒魂曲奏起了!
王青娥周身燃起一股烈焰,跟着乐曲气势磅礴地唱道:
现在和未来
我永是一团烈焰!
任黑夜再漫长,邪恶再猖狂
没有什么能熄灭我心中的信念!
我曾经生活在充满阳光的人世里
我曾经困守在一份虚无的爱里
我曾经将一股红绸向横梁抛去
我曾经飘荡在黑暗的阴风里
我曾经饱受人心的险恶和欺骗
我曾经虚弱无力地趴在魔爪前
我曾经绝望地跳入忘川
我曾经挣扎在烈火和刀山间
生命的尊严忽然把我唤醒
灵魂挣碎枷锁呼唤光明
坚守住心灵最后的家园
我要高举长剑勇敢前行!
过去的我已经消亡
现在的我正站起来
任痛苦再漫长,恶魔再猖狂
我永是一团烈焰!
让我在黑暗里燃烧
让我在忘川中燃烧
我要把邪恶燃烧干净!
我也要把自己燃烧干净!
怒魂,扬起你手中的剑!
怒魂,喷薄出熊熊烈焰!
任黑夜再漫长,邪恶再猖狂
你永是一团烈焰!
冥界司法部办公室里的刘判官正将脚支在桌子上眯着眼,身旁半跪着一个娇滴滴的性感小秘,她轻轻按摩着他的腿,桌上还放着酒食。这时,窗外忽隐隐传来一阵雷鸣声了,他吃了一惊忙起身推开窗子,见外面下着暴雨,狂风怒啸。
“什么声音?”他有些惊惧地问走进来的白无常。
“不知道大人,好像是雷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