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涉冥世
作品名称:怒魂录 作者:草芒 发布时间:2015-12-05 20:26:09 字数:12048
王青娥回返阴间后,为了生存四处找工作。这个时候,冥界的众多资本家们和高官们为了搜刮广大苦魂,买断了各种阴食,导致市场通货膨胀。早上一斤米要30元,中午就成了60元,傍晚已经是80元了,第二天更是不可想象。许多亡魂被饥饿驱使开始抢劫、暴动,阴司实行高压政策,将作乱的鬼魂一批批抓起来打下地狱,一时冥界社会民怨沸腾,动荡起来。
她茫然站在十字路口,看着无数缺胳膊断腿的残疾鬼,瘦得比棍子还细的叫花鬼,抱着一把二胡到处卖唱的江湖鬼,西装革履的职业鬼,无所事事的流浪鬼,肥头大耳的大佬鬼,红头蓝眼的洋鬼,追逐打闹的学生鬼,开三轮摩托的车夫鬼,踩着滑板到处飙的另类鬼,拿着西瓜刀横着走的黑鬼,摆地摊的嗓子都叫哑的可怜鬼,挑着茶汤到处卖的劳动鬼,站在天桥上斜靠着护栏、穿着超短裙、浓妆艳抹的性工作鬼……
路口两辆小灵车随便擦了一点皮,司机们走出车,各提一把西瓜刀二话不说就猛砍。一些路鬼急忙闪开,一些围着看热闹。冥府旁边那个大教堂的钟楼上的时针永远逆时针运转着,没有谁会指出错误。密密麻麻的灵车到处横冲直闯,指挥台上的交通鬼被撞上了天。
一条街尽是堵车的喇叭声,从车窗里伸出无数咒骂的脑袋;一条街上尽是粉红灯光,灯下站满了袒胸露乳的人妖鬼、鬼鸭、鬼鸡;一条街上有许多穿黑衣服的纹身酷男,他们拿着长刀、手枪、炸药到处兜售;一条街上都是酒吧、迪吧,走着许多东倒西歪的酒鬼;一条街上都是肮脏的小吃店和烧烤摊,到处飞着绿头苍蝇,店里的玻璃罩下盛着许多血淋淋的馒头,泛黄的面条,冒着浓泡的炖菜,食客们坐在里面还一边吃一边吐骨头,服务员一个比一个油污,满嘴脏话,鼻涕、吐沫到处飞。烧烤摊前围着许多馋鬼,摊上陈列着死牛烂马的肉和骨头,一个个反戴着遮阳帽,操着四川口音的师傅拿着骨头在蓝火焰上不停翻烤,还时时洒上一些骨灰似的粉末;一条街都是书店,这些店里灯光惨绿,卖书的鬼大多秃头,戴着一个大眼镜,说话阴阳怪气地,听不清楚。白骨组成的书柜上陈列着一本本从人间的火坑里飘过来的书,这些书大多乌七八黑,残缺不全,许多字在书上跳来跳去,争夺位置,一些插图活了过来,在书上摇摇摆摆,有时会狠命撞击书边,想逃出纸的控制;一条街尽卖古董、留声机、手工艺品,她在一间店里发现一双破红布鞋很像她幼时流浪途中捡到的(后来被两个小叫花抢走了),就买下来;一条街在卖烂菜叶、烂水果、烂土豆、烂瓷盆、烂锅、烂碗、烂盘子、烂肉、假酒、霉大米、过期罐头、茶叶渣、劣质油、破铜烂铁、裹尸布、纸花、坟标(从人间飘来的)等等;一条街都是药店,陈列着在人间已熬过数次汤药的废药材,假胶囊,恶心失效的春药,变质的感冒药片,迷药,毒药,减肥药,补药,摇头丸,救心丸,伸腿瞪眼丸,保济丸;一条街是广告市场,无数师傅低头画广告画,做白布标,做灯箱,做白灯笼,做大铁皮字,用骨头组装门头,用骨粉雕塑各种工艺造型……
富鬼区,幢幢高楼掩映在纸花、纸树之中,夜夜灯火通明,歌声嘹亮,五光十色的气球到处飘着,一个个绅士鬼,一个个千金鬼,在广场上翩翩起舞。贼亮的高档汽车轻飘飘地飞出飞进,他们握手,拥抱,走进一个个高档会所、酒店。他们碰杯的声音多么悠扬,他们的言谈多么高贵,他们的声音多像一只只夜莺在歌唱。她很好奇,就跟着两个贵妇人走进一个金碧辉煌的会所,一个戴着蝴蝶结的服务鬼拦住了她,举出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穷鬼与狗不得入内!”
她又走到烟雾缭绕的穷鬼区。被煤烟熏得发黑的由白骨、灰土、棺木构筑的低矮屋子,一排排挤着。十户才共用一个水井,从井中散出一股股酸腐的气味。她伸头望里面一看,见水黑乌乌的,井壁上爬着一些很小的人头壁虎身的怪物。这些低矮的昏暗的屋子里,生活着一个个衣服破烂、麻木冷漠的鬼民,他们对她这个好奇的新鬼投来惊疑和抵触的目光,几个小鬼娃跟在她身后。一路上都堆着垃圾,粪便,枯黄的树叶被阴风一吹,到处纷飞,旋舞。还有一些娼鬼站在阴暗里,招揽着生意,不时挑逗过往的鬼民。一户鬼民在乒乒乓乓地打架,一户鬼民在放声哀嚎,一户堂屋里坐着一个孤寡白发老鬼,他浑身抖个不停,反复谵语着“日子过在刀尖上”,一户一个鬼娘带着七、八个鬼娃,鬼娃们揪着鬼娘叫饿,并互相啃食,鬼娘哭喊不住,操起一把刀就砍,蓝血四溅,鬼头滚了出来,见了她就滚着追了过来,吓得她狂奔进一个个交错繁复的巷子,半天才得摆脱。她喘息方定,来到一个窗下,见一个白发枯瘦的丑婆婆在织布机前劳作。那老人双眼无珠,鼻梁塌陷,边织布边哑哑地唱道:
“天昏昏,地冥冥,随风飘,随风行。
忘川水,不留停,阴山岭,万年冰。
鬼儿飞,出丘陵,多凄凉,好飘零。
肚中饥,啃冰菱,肚中饥,有谁悯。
茫茫转,茫茫行,家在哪?路冥冥。
鬼儿哭,无娘亲,鬼儿哭,谁主命?
我织布,尘织尘,谁来穿?命穿命。
天昏昏,鬼冥冥,有谁问?有谁悯?
鬼儿哭,找娘亲,鬼儿哭,啃冰菱……”
王青娥听得泪流满面,就不想再看了,转身寻路走了出去。她走上一个小山丘,眺望着黑压压一片片冒着的阵阵黑烟的穷鬼区,抬头看冥界的天空镀上一层惨白,将污浊、脏乱的穷鬼区映衬得更惨黑。她心情很失落、悲戚,万万没想到离开人世后并没有一个美好的所在。她知道自己和这些穷鬼区的鬼民一样贫困,她想要是也住在这里,时间一长,会不会变得跟这些底层鬼民一样麻木、没有希望、内心充满黑暗?我该怎么办?我还是要吃饭,还是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子。我必须要工作,要养活自己。
她走到一个贴满招聘广告的白墙前,见一张破纸上写着:
本公司急招气质女秘书十名,要求具有较强应酬公关能力。月薪一万,供食宿。职位稀缺,待遇丰厚,有意者速来面试。冥雨路一百五十二号,联系鬼:朱经理。电话:9998764。
她回租房歇了一下,二十元买了个小饼填了点肚皮,就上冥雨路找这家公司。
胡同口处,一个带着眼镜的知识分子贼惊惊地给过往鬼民发报纸,她也给塞了一份,那知识分子鬼小声对她说:“看看我们冥界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要回到冥界上古时期!”
“请问你是哪家单位的?”王青娥问。
“我是包大人的学生自发组织成立的‘新青年学会’会员,欢迎加入我们这个进步组织。”那鬼说。
“你们那里招人吗?我想找份工作,供吃住的。”王青娥说。
那鬼笑说学会不需要职员,都是自发参加的,每月还需要交一点会费供组织正常运行。
王青娥经济困难,只好告别了那鬼,在路上打开报纸一看,见上面都是冥界官僚阶层的种种黑暗丑闻和包拯的政论文章、修行者的劝善心语、《太上感应篇》节录等。其中一条新闻让她触目惊心:某部门办公室主任伙同某中学校长及其他办事处要员,在冥界各校园内广设网点,威逼利诱未成年少女数名,诱至某酒店供他们轮番奸宿,几名小女鬼学生由此患上性病,他们隐瞒不敢申报,终被父母察觉,告上司法部门,反被粗暴驳回,几名敢于上报的家庭五天内数次被黑帮劫掠、殴打、威胁,那几名狗官、禽兽校长只被罚了停职三年的处分。她十分恼怒,想不到冥界还有这种事发生!另一则说的是冥府某独裁高官为阻挡各地方进步言路,设一个虚有其表的冥府接待中心,凡是敢揭露行政官员劣迹、讽刺冥府新政、上呈自由改革言论、损坏冥府形象的大小官员和职员、鬼民,一应引到某郊外的集中营秘密关押。集中营形同地狱,凡被抓进去的大多都没有生还可能。前几天,有鬼趁放风间隙万幸得脱,才将此惊天黑事公诸于众。不幸的是,此鬼又被冥府逮到,以肆意诽谤冥府罪而打入地狱,判刑50年。王青娥又看懵了。为了保持面试的良好状态,她不想再看下去,就随手塞给一个过路鬼,一路问着那家公司的地址,找去了。
半天过去,终于在一家高级会所旁边找到了这家公司。公司门头上有几个铁皮字,它们是:万明潮之潮商务有限公司。公司外部形象还比较现代,高档彩色玻璃和荧光饰板相间,透过玻璃,里面灯光发着柔和的黄光,陈列着一张张洽谈桌和几个盆景,一些职业装者来回走动着。她犹豫了一下,确定门牌没找错,就怯生生地走了进去。正面有堵形象墙,形象墙上打着射灯,衬托着亚克力雕刻的公司标志,一个丰满妖艳的女鬼站在形象墙下的接待台后。
那女鬼见了一个穿着浅花色对襟衣服的有些土气的鬼走了进来,眉头皱了皱,但还是客气地问:“请问你有什么事?”
“你好,我看见一张招聘广告,说贵公司在招鬼,就来询问一下。”王青娥有些生涩地说。
那接待鬼上下打量了一下王青娥,眼神充满不屑,问:“你有工作经验吗?我们公司是高品质企业,可不需要没工作经验没学历的。”
“我只念过几年私塾,不过有一定文字功底。开过绣坊,有点手工艺特长。”
“开过绣坊?”接待鬼微微冷笑了一下,又说,“对不起,你的履历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王青娥有些难堪,只得低头弯了下腰,转身就走。这时,走出一个身材高挑、戴着眼镜的女白领,接待鬼立即弓腰叫声“朱总!”她叫住了王青娥并上下打量了一下,用手将眼镜动了一下,扭头对接待鬼说:“公司正缺人手,没工作经验可以培训的。你先让她填份表,待会带她来我办公室。”接待鬼忙恭敬应声。
王青娥跟着接待鬼走过一间间灯光妖艳的办公室,瞥见里面都是些粉嫩、性感的小女鬼,他们对着一个个不知为何物的闪闪发光的屏幕搔首弄资,卖弄风情,有的还一点点脱衣服。她倒抽口凉气,实在不明白这些鬼到底在做什么,动作如此不端庄。
接待鬼打开了一扇门,将王青娥的登记表送了进去,一会接待鬼便出来叫她可以进去了。她走进办公室,见室内灯光微暗,墙壁上挂着一些外国名画,一边还有个壁炉,壁炉旁立着一个石膏像。另一边是一个书架,架上只放着几本书,和一些工艺品、动物面具。地面铺着地毯。宽大豪华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高托盘,盘上是一个闪着蓝光的水晶球,桌后坐着那个高级白领,一个白脸小生站在她身边。她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打情骂俏。这个白领刚才在接待台的严肃形象和现在这个风骚形象叠加在一起,让王青娥不知所措,怯生生地站着。
那个小白脸看了看王青娥,走过来扭头笑问那个白领:“朱总,她行吗?”又望着王青娥调侃地问:“我说大姐,您这打哪来?”
那个姓朱的白领嘻嘻一笑,说:“你看你,没个正经!怎么这样跟人家说话!”
王青娥脸红了一下,有些生厌,说:“小女鬼刚来冥界,想找份供吃住的工作,虽然我没多少工作经验,但我有一个良好的工作态度。”
那朱总说:“我们公司专门负责心灵疗理的专业机构。这个职位的专业名称是:灵疗师。怎么说呢,就是隔空给客户做各种心理调理服务。现在公司业务发展迅猛,亟需招收一批职员。我看你长相不错,身材也好,只要肯学习,我想应该能上岗的。”
王青娥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说:“我见贵公司的招聘广告上说是招十名秘书,要求具有文字功底,我正好有这方面的特长,所以才来应聘。这个‘灵疗师’我从来没接触过,怕做不好。”
白脸小生笑说:“本公司是冥府重点扶持企业,是正式注册的。你如果有什么疑问,就请走吧。”
朱总又说:“我们这里每月薪资一万,供食宿,待遇丰厚,只要你出绩效,还有奖金的,而且提供专业培训。愿不愿意挑战一下自我就看你的了。这是一个竞争的时代,小农时代早一去不复返。你要生存,就必须肯上进。”
王青娥纠结了一会,只好说:“朱总,那给我这个机会试试吧。”
“好,试用期三个月,薪资四千,转正后每月基本薪资一万。”朱总微微笑说,又对小白脸说:“谢经理,你给小王去办理一下入职手续。”
这个谢经理原来是负责人事部和业务部的。他拿出两份差不多近50页的合同递给王青娥。王青娥还是第一次签这种人事合同,没有经验,见公司规模不小,想来应该诚信,又见合同里的各种条条框框密密麻麻罗里罗嗦,就随便瞅瞅,在最后一页签了字,按了手印。
谢经理暗自窃喜,拈着兰花指,代表公司签了字,盖了章,递一份给王青娥,阴里阴气地说:“根据公司规定,为保障公司公共设施的完好,每一位入职员工得交二千元的押金和五百元的职业服装费用。离职时,只要公司固定资产和服装完好无损,就可以退还这些押金。你明天九点准时到公司,去财务部交完上述费用,你就可以正式入职了。”
王青娥见有合同保障,只得答应了。她回去退房,可房东蛮横地说没到期不退,她只得将一些大行李放在出租房里,收拾了一下常用物件带来公司。次日,她拿着行李,准时来到公司,那谢经理带她到财务部交了二千五百元的押金后,就带她来到灵疗部。
部门经理姓高,是个丰满、高挑的中年女鬼。高经理打量了一下王青娥,叫一个女职员带她去换工作服。
王青娥来到更衣室,那个女职员将一套新工作服递给她,她见还有一种薄薄透明的长筒东西,就问这是什么,职员告诉她这是长筒丝袜。又指着一个有两个罩似的东西问,职员很不高兴地告诉她,这是胸罩。她登时脸红了起来。职员很不耐烦,催促她快些换上。她在职员的指导下,换上了职业装。职员见她发型太土,叫了一个发型师将她的长发剪短了一些,全部打散,浑身喷上香水,画了眉,涂了唇膏,擦了香粉,让她到镜子前一照,她差点认不出自己了。
我们将镜头拉近,可以看到现代造型的王青娥:她短发披肩,瓜子脸蛋白净润泽,明眸皓齿,蛾眉弯弯,樱桃红唇,上穿一件黑色的职业西服,内穿粉白衬衣,下穿一条短裙,透明的丝袜将她嫩白的肌肤增添了几分朦胧魅力,脚蹬一双高跟皮鞋(她练习了十几分钟才适应,中间好几次扭到脚差点跌倒,后来她想到阳世民间那些踩高跷的艺人动作,才找到了一点感觉)。
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她从传统的衣服里解脱出来,更出落成一个清新旖旎的现代女性。她简直不敢相信站在镜子里的人是自己,这是另外一个她。哪个女子无爱美之心?她虽然为镜中的全新自我波动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对镜中的形象没感觉了。——她真正喜欢的是那种古典美。所以,她始终坚守着原来那个我。
职员将走路走得摇摇晃晃的王青娥带到了高经理身边。高经理眼前一亮,将手中的香烟按灭,冷冷地说(其实这是嫉妒的表现):“还不赖。不过——你什么都不懂,叫我怎么教你呢?这样吧,先练习肢体语言——试着如何吸引别人注意自己。”
说着开始了肢体语言培训。
高经理虽徐娘半老,但风韵尤存。那一颦一笑如何的吸引眼球,那婀娜的身姿,那卷着舌提着嗓的莺声,那撒娇似的挑逗言语,那春波何时发出,如何的动作,如何的荡漾,要如何善解人意,温润心灵,如何开导、舒缓客户的各种压力,那纤纤玉指如何拨弄,如何解开纽扣,如何地在自己的身上摸索,如何地伸出舌头,将它蠕动,将它搅拌,如何地站起来扭腰身,如何地跟着舞曲骚动身姿,如何地挑逗观众的神经,如何地脱衣服……就不用我再细述下去了,因为王青娥的脸色先是红了起来,接着开始变成白色,然后又是红色,接着又加了点绿色,接着是困惑,接着是厌恶,最后火了,她打断了快要脱得精光的高经理的精彩表演,生硬地问:“您这是做什么?!”
高经理披上衣服,翘着二郎腿,靠着皮椅,点起烟,吞吐了一口,指着王青娥说:“你他妈的是从火星来的吗?装什么清纯!我已经尽心给你示范了一遍,你给我立即上岗工作——现在五号房正有大客户等着呢!”说着叫来刚才那个带王青娥换衣服的职员,让她带王青娥去五号房。
不容她纠结、拒绝,她已被带到了五号房。
房内灯光暗红,四壁粉红,中间一个大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圆镜子,镜子后面连着一个金属管道,直穿进墙里。镜旁左边是一个台灯,右边是个红色按钮。桌前放着一个可以转动的高椅子,桌旁还有一张小床。进门右侧有个小门,里面是卫生间和洗漱台。
那个职员逐一介绍后,指着镜子旁的那个红按钮,毫无表情地说:“这是幻镜器——它是一种能远距离传达对方影音信号的高科技仪器。——现在冥界科技大学正大力开发制造。通过它,我们能面对面地进行现场沟通交流,缩短了心灵的距离,开拓了一个虚幻而真实的交流空间。”又指着红按钮说:“这是开关,每次我下任务单给你,你就按一下它,我们调动室就将客户影像传达给在这个幻镜器上,你就可以为客户服务了。”
“请问您贵姓?以后还要请你多关照。我实在不明白对着这个镜子能做什么。”王青娥谢道。
“你叫我小何就行了。我负责分配灵疗部每个灵疗师任务,并监督你们的工作情况。”小何说着从一个业务本上撕下一个任务单给王青娥,面无表情地又说:“记好你的任务号,工作期间不得擅离岗位,全力为客户排忧解难,直到客户满意为止。我会随时来检查你工作的。”就啼咵啼咵地走了出去,门自动关上了。
王青娥坐在椅子上还有些愣,忽然室内传来小广播声音:“五号开始工作,客户已来,请按动开关,开启幻镜器!”她迟疑了两秒,按动了开关。
“当!”幻镜器发出轻微的一声,就慢慢亮了起来,跳动着很多雪花点。她十分惊奇,忙将椅子向后移了一步,生怕从这个怪东西里跳出什么危险恶灵来。过了十多秒,幻镜器啪的一下出现了一个虚幻、模糊的空间,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鬼的头像显示出来,那男鬼有着黑黑的眼圈,精神萎靡,面露忧色。
“你好,灵疗小姐!你很漂亮!”那个男鬼打了呵欠,低沉地说话了。
这怪东西不只能将对方的影像显示出来,还能传话!王青娥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喂,小姐,你怎么不说话呢?”幻镜器里那个男鬼又说。
这时,门打开了,那个高经理和小何走了进来,王青娥立即站了起来。高经理先向幻镜器里的那个男鬼躬身道歉,便指着王青娥绷着脸说:“你怎么不好好回答客户的话?你要是再不尽心工作,还要发呆的话,你就给我滚蛋!”说着又向那个男鬼笑了笑,转身带着小何走了。
王青娥坐回位子,深吸了口气有点郁闷,那幻镜器里的男鬼又嘿嘿笑了笑,说:“第一次工作吧?没事的。我只是很寂寞,精神很空虚,需要找个鬼好好倾诉一下。”
“……请问先生贵姓?我不知道可以为你做什么。”王青娥又吸了口气,暗示自己要适应工作,便开始回话了,但她觉得这种方式简直就是自言自语。
“嘿嘿,我姓张,弓长张。”
“我姓王,是刚来冥界的新亡魂。”
“刚来肯定有很多不适应,慢慢就适应了。第一次做这种工作,你肯定很感新鲜、好奇。其实这种工作很有趣,它能带你和外界的很多面孔交流。你可以将它看成一种社交活动。”那男鬼娓娓道来。
“哦,请问你经常通过这个仪器找我们公司的灵疗师沟通吗?”
“没有,昨天见了你们公司的广告,今天才来试试呢——没想到——你真的很漂亮!”
王青娥脸红了一下,说:“我今天第一次上岗,不知道能和你说些什么。”
“不用刻意说什么,想说什么就随便,就当是朋友嘛。”
“哦……”
“我来冥界比你长一点,有两年了。我是因为感情问题和社会问题开枪自杀的——”
“你是自杀的?”王青娥心中一颤,仿佛遇到了具有同样兴趣爱好的人。
“是啊。在阳世我是个诗人,在北京大学当教员,教学生古典文学——你知道蔡元培他们吧?他就是我们的校长。哦,话题扯开了。你知道的,写诗的人感情很丰富神经很敏感,这不,一个班上的女同学喜欢了我,我呢也喜欢她,后来就发生了——师生恋……这种自由狂放的行为,确实比五四运动更超前了一点,所以遭到了全校师生的谴责,在蔡校长及诸多老师的苦口婆心地劝说的无效情况下,我被开除了学校,与那个我心爱的人断绝了关系。我失去了工作。我是读书人,没力气去拉车,也没力气当黑帮的打手,也不能昧着良心去给军阀们、资本家们做秘书,我只有去了一家报社。这家报社是给北洋政府当喇叭的机构,就因为我写了一篇还没发表出去的批判北洋政府卖国行径,残害无辜的游行大学生的文章,被报社社长冷某这个奴才偷偷发现了,他密告了当局,我就被抓进了监狱。监狱里我精神彻底崩溃了。一年后,走出狱门时,我疯掉了,抓过卫兵的手枪,打翻了两个军官后,就开枪自杀了……”说着就低下头双手捧着脸,十分抓狂。
王青娥被这个男鬼的动情倾诉打动了,她紧绷的精神也舒缓下来。等那个男鬼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才说:“其实,我也是自杀的。也是因为感情问题,一时想不开而上吊的。我真的想不到,一个人为了权势、地位就什么也不顾,能狠心抛下并侮辱他的亲人!世道变了,人心变了,我以为一死百了,没想到来这里后,同样难于生存。是命运太残酷,还是这个世界太黑暗?”
“啊,你比我更悲观。除了每天生活在酒精里,除了将自己封闭在穷鬼区里挣扎,除了写点小诗发给‘新青年学会报社’外,我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可是,真是讽刺,我们已经成鬼了,再自杀一次无非变成魄,再自杀一次,无非变成灵——还不是有知觉,有痛苦!今天,是我的死忌,我很痛苦,所以才想找个鬼聊聊。这个仪器太贵了,花了我大半积蓄。现在又将服务费打在你们公司账上,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房租也到期了,我想我该自杀了。”
“你要想开点,自杀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还是去找‘新青年学会’那些成员吧,你可能会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那你想不想加入呢?说实话,我觉得你很不适合做这个工作。——你心地很单纯很善良。我觉得我们很聊得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谈谈感情什么的。”
“不好意思,‘感情’这个东西我已看透了,不想再谈了。我来这里无非是想找个栖身之地,以后再另图发展吧。”
“想不到你也是因感情自杀的。真是‘同志’。”那男鬼苦笑了一下。
“我也喜欢诗词,我喜欢李清照的,还会填几句。”
“是吗?那我们可以交流交流嘛。我主要写白话新诗。知道英国的浪漫主义诗人雪莱和拜伦吗?还有歌德他们?国内的郭沫若、刘半农、朱湘、徐志摩他们都是我朋友。现在他们正在大力推动新文化运动。可惜,我已经死了,不在阳间了。”男鬼心情好多了,忙说。
正说着,幻镜器忽然当的一下熄灭了。原来,冥府的供电局被暴民捣乱而停电了。王青娥有点怅然若失,她想不到通过这个怪东西还能遇到一个有知识修养的鬼。如果经常和他交往,说不定能带她走进一个更广阔的空间,那个空间充满着力量,虽然这个鬼在精神方面有很多死结。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知道命运是不会这样安分的。
门开了,小何走进来,脸上有了点血色,告诉她,这个客户很满意,刚才还打来电报称赞她的服务工作,并说今天和明天都停电,可以休息一下。王青娥长吁了一口气,靠着椅子浮想联翩。
乘休息之时,王青娥认识了其他几个灵疗师。这些灵疗师大多都是冥界底层的小女鬼,根本就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他们都为了生存而来这里,经过简单的培训就上岗工作了。一个小女鬼小声告诉她,这家公司是黑帮老大飞狮鬼王开的,还有冥界高官的股份,那个朱总是黑帮鬼王的情妇,这个高经理也有背景,喜欢整人,要小心。这里的基本薪资名义上是一万,实际被上层找各种理由克扣,能发到手里的最多也就四千多点。还说,试用期要高度小心。来这里上班,说白了就是跳脱衣舞给那些恶鬼、老板、贪官看的。王青娥第一天遇到的那个男鬼客户简直就是百年难遇的善良好鬼。王青娥焦虑起来。
第三天又开始工作了。王青娥坐在椅子上正在想如何保护自己的尊严,那个死人一样的小何走了进来,照旧发了任务单,王青娥一看,见服务的这个客户姓贾,是冥界烟厂的老板。这时,高经理和朱总也走了进来。
朱总冷傲地对王青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大客户,这关系到我们公司以后的进一步发展。董事长都打来电话一再强调了,你不要搞砸了。”
高经理指着她说:“第一天你的表现还不错,今天希望你再接再厉,千千万万要服务好这个大客户。”
朱总又说:“只要你今天的工作表现能获得客户的满意,就可以将你的试用期减为一个月,让你尽快转正。”
他们出去后,王青娥精神紧张起来,想大不了就走人。此时,广播通知她打开幻境器,准备服务客户。她鼓足气,按动了按钮。
幻境器一阵雪花点后,显示出一个睡着睡衣,躺在沙发上,端着红酒,肚满肠肥的小矮男鬼。这个男鬼一脸烂腮胡,秃头,尖嘴。一出现就色迷迷地盯着王青娥看,时时发出“嘣嘣”的叫声。
“小妞长得真不赖!新来的?我从来没见过。长相可以打100分!叫什么名字来着?”幻镜里这个贾老板邪笑着,尖声尖气地问。
“您好,我姓王。”王青娥看了一眼幻镜里的这个鬼老板,心头就升起一股厌恶来。
“吆,声音有点磁性!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冥界烟厂的贾董事长。冥界司法部的顶头大人是我至交呢,你们这家公司的董事长飞狮鬼王也是我拜把子的兄弟。”
“哦,贾老板真是富甲一方。”王青娥淡淡地说。
“你这小妞儿怎也不笑一下?来,给爷笑一笑。”那个贾老板喝了一口酒说。
高经理教她的那些肢体语言她全丢在一边,只冷冷地回说:“贾老板,不会只是为了看我的一笑吧?”
“我还要看你雪白的肌肤和迷人的舞步呢。”贾老板说着嘻嘻地笑了起来。
“贾老板,我只会背诵诗词,不会跳舞和卖弄肌肤——”
“嘻嘻,装什么装。不就是要爷多给你点小钱嘛。告诉你,只要你服待得爷舒坦,你会很吃香的。”那个贾老板又抽起了烟,色迷迷地盯着幻镜,又说:“站起来,给爷将外套脱了,跳一曲!”
室内的那个喇叭忽然放起了重低音的骚动舞曲,王青娥听得心都快跳出来。王青娥想了想,将那难穿的高跟鞋脱了下来,丢在一边。那个贾老板立即欢叫道:“先脱鞋子?有创意!这样好嘛。”王青娥瞅了这个贾老板一眼,计上心来,将椅子后移了几步,忽然学着京剧里的舞步,左手作捏缰绳状,右手做扬鞭状,围着椅子转起圈来。她还跟上了重低音的舞曲。那幻境中的贾老板大为纳闷,用眼神跟着她转了半天,舞曲都停了,王青娥才站定,咿咿呀呀地模仿着京剧唱腔唱道:“手执钢鞭驾长车,踏破阴山断冥河。壮志饥餐兮贪官肉,笑谈渴饮呀恶鬼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姑奶奶不得——开心颜(‘颜’字拖得很长)——”
“停——够了!够了!”那个贾老板终于发飙了,“都他妈唱些什么破东西!你他妈还敢讽刺爷爷?!”
门又开了,朱总和高经理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个劲地向幻境中的贾老板道歉。高经理扬手就打了王青娥一耳光,这时那个小白脸谢经理也幸灾乐祸地阴笑着走了进来。
贾老板又对朱总嚷道:“你这个员工刚才还念诗讽刺我,你就是这样对待大客户的吗?以后还想不想继续做生意?她只要脱光衣服给老子好好跳回舞,我就饶了她!”
“我不脱!”王青娥捂着脸,强硬地说。
那个谢经理冷笑着阴阳怪气地说:“朱总,咱们公司可从来没有一次不尽心服务好每一个客户。今天,她竟敢对贾老板无礼,看来只得——”说着对朱总挤了一下眼。朱总微微点了一下头,小白脸就上前抓住王青娥,王青娥怒叫放手,众鬼阴阴笑起来。朱总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小颗粉红色的药丸,向王青娥走过去,说:“掰开她的嘴!”高经理走了上去,一把按住王青娥的脸颊,谢经理阴笑着用手指去抠王青娥紧闭的嘴,王青娥愤怒地挣扎起来,她忽然看到眼前奔涌着一片血红的巨浪。身后幻镜里传来贾老板的淫笑声。数只邪恶的爪子紧紧抓着她,她看着朱总手指里夹着的那粒红丸慢慢向嘴边逼来,知道一旦吃了这颗红丸,她就会堕落成一个失去尊严和纯净心魂的可悲、低贱的艳舞女鬼。她内心激烈地翻滚着,忽然,那个庄严的声音第二次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愤怒吧,不反抗就成低贱的奴隶了!”她忽然感到全身充满力量,双腿向下猛一垫一收脚,就用力平蹬了出去。由于她这凭空垫脚平蹬,使这些恶棍们不禁受力往后倾斜,接着她左脚先踢飞朱总手中的药丸,右脚蹬在这个烂婆娘的胸口上。朱经理顿时向后倒去,而王青娥这一脚也受了反弹力,使谢经理和高经理后退撞在桌子上。桌子摇动时,那个还在发着贾老板淫笑声的幻镜器也倒了下来,靠在谢经理背上,吱吱冒起烟来。原来这个新发明还没完善,一旦受撞极容易发生短路引发电火。娘娘腔谢经理惊叫起来,松开了王青娥。高经理的高跟鞋踩滑,也倒在地上。那个朱总跌在门口。王青娥倒在地上,扬起左手就搧了身边还紧抓着她不放的高经理一耳光,高经理手也松了,她忙挣扎着爬了起来。谢经理一手抖着后背的火烟,一手来抓王青娥,那幻镜器忽然“嘣!”的一声爆了,炸得高、谢二鬼翻在一边。她乘机迈开脚步就往门口冲。朱总靠着门大叫来人,那个小何赶了过来,两个撞个满怀,跌在门外。几个保安闻讯赶来。王青娥挣扎着爬了起来,被一个保安往背上打了一棍,她只觉满脑嗡嗡声,有些眩晕,但还是强拖着伤体往外跑。许多员工赶出来看究竟。这个情景,真像她在林府前被林峰抛弃,狂冲出人群的画面。
她冲出了公司大门,光着脚丫在街上跑,几个保安追在后面,引起许多路鬼的注意。她冲过一个十字路口,气血上涌,右腿一软,就一跤扑翻在地,膝盖和手掌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了,她心想这下完了。后面忽然“嘣”的一声,随之是汽车吱嘎的急刹车声,接着是一些鬼民惊叫声。她扭头看去,只见一辆大货车歪停在一旁,那几个追赶她的保安躺在好几米外的地方,动弹不得。很显然,这些保安追鬼心切,不注意交通安全,被一辆突然冲出的货车给撞了。
真是谢天谢地!她爬了起来,恨不得脚下生出风火轮,哪管东西南北,只循着僻巷冷街钻去。
这场略嫌夸张的突围剧结束了。听说这家公司的朱总和几个保安住了医院,那被电火灼伤的谢、高二鬼也做了包扎。他们立即向冥警报了案,声称王青娥蓄意攻击公司同事,侮辱客户,应缉捕制裁。一面将此管理不力以致得罪大客户的丑事隐瞒,不敢上报董事长飞狮鬼王。因为他们害怕这个好也要被整,歹也要被打的暴力老大。
我们比较倒霉的主人公王青娥女士初涉冥世就受骗受辱,平白丢了二千五百元。为躲风头,心惊肉跳地在租房里藏了四个月。其实,这件冲突案件对冥警局来说,简直是芝麻小事,他们只是象征性地到处巡逻一下,便将此事丢到九霄云外了。——就算迎面遇着王青娥,只要这个小女鬼不主动上前自首,他们才懒得抓呢。因为最近司法部的高官见民怨沸腾,暂时颁布了怀柔政策,还释放一些被抓的暴民,鼓励底层鬼民们投入冥府开发的各类新兴行业中去,一起推动经济的发展,给要来冥界视察政府工作的天使们创造一个安定、繁荣的虚华局面。
王青娥为生活所逼又跑遍了无数职业介绍所,不是被骗就是找到的工作乱七八糟待遇很低。眼看钱就要用完,房租就要到期,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由小徐介绍去了一家酒楼当服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