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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大学·青春·摇滚(6)

作品名称:夜游者      作者:草芒      发布时间:2016-01-12 15:01:28      字数:10999

  五月的劳动节和青年节到了,学校放假五天,玉林打来电话说:“赶快回来合乐。五星乡政府要在青年节举行歌舞晚会,点明要吕云我们表演节目,吕云已经答应了。排练只有三天时间!”好啊,才搞完迎新晚会又有机会表演,我兴高采烈地坐卧铺车冲回会泽。到会泽时天还没亮,我冲到玉林家的小区铁门前大叫开门,惊醒了睡眼朦胧的玉林。
  一大早我们冲到吕云家,三人立即选定表演曲目:唐朝的《天堂》、老狼的《恋恋风尘》、林志炫的《单身情歌》、BEYOND的《谁伴我闯荡》。三杯酒落肚,为避免扰民,我们将吕云家二楼的一个小仓库腾出来作为临时排练室。摆好武器后,大家迫不及待先过了把瘾。接着玉林的女朋友小蔚也来了。我们一合乐我就遇到一个技术上的困难——八六拍。《恋恋风尘》这首四三拍我倒可以应付,而这八六拍我以前从未练过这个拍子的节奏,这下《单身情歌》可把我卡住了。我问能否换首歌,吕云说现在这首歌正流行,表演它一定能增彩。虽然它的基本节奏我知道就是两个三连音的组合,但要打稳这个基本节奏手脚反应跟不上速度,更别说加花了。没办法,借此也可以学习下这个单数概念的拍子。吕云带我去他家客厅一遍遍地放这首歌的MTV,我跟着画面里的鼓节奏学习、模仿着,终于有了点感觉。在排练里,为加强这个节奏在大脑里的印象,我把一个八六拍:“强弱弱强弱弱”创造性地改成变换了重音的六字真言咒音:“嗡嘛呢呗咪吽”,这样用默念熟悉的咒音替换枯燥的节奏数字,我终于能打稳这首歌的基本节奏。练着练着,自己都觉得好笑,我这哪是在打鼓,分明在作法念经。他们两个知道后,笑叫道:“念六字真言打鼓你实在是世界首创!”一首《单身情歌》搅得我脑神经都乱了,走着坐着,都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强弱弱强弱弱”地运动,它逼会了我打八六拍,同时这首流行歌无意中成了我的心声。
  青年节前,5月3日下午我们乐队经过两天半的紧张排练后,同去年一样,带上小蔚和三钱,载上武器前往五星乡。一路上我突然觉得我们乐队是不是也在走“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路线。
  这次演出场地是在五星中学的大礼堂里,足有三百平米,十分宽敞。我们去看了场地后,十分紧张兴奋。我们在吕云的电管所的宿舍里抓紧时间排练。5月4日上午,突然五星乡某单位来人叫我们乐队排个人去负责领唱指挥。吕云指着我对来人说:“这是我们乐队的鼓手,节奏是他强项,请他去最合适。”我推脱不开只好去了。去之后,20多个单位人员还在争论到底唱那首歌,我跟他们商量后选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两首。我是头一次搞指挥,觉得十分别扭,但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瞎指挥。
  同上次来五星演出一样,临近傍晚大家都紧张起来,在宿舍里喝酒的时候,吕云突然说:“糟了,我怎么好多歌词都忘记了!”我们知道他在开玩笑,我说:“你要是忘了,我们今晚就要被乡政府推出去斩首示众了!”
  酒饱饭足,三钱又充当搬运工扛着低音鼓跑在前面,我们提着吉他、音箱,向场地进发。6点半,将乐器在舞台上摆放整齐,我把鼓放在舞台中央靠后的地方,坐在凳子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下的每一角落,感到很兴奋。玉林、吕云他们忙着将音响调试好,一看表已经是7点了。
  7点10分的时候,许多中、小学生陆续进场,7点半的时候乡长等政府领导陆续坐在台下的第一排贵宾位。礼堂里音乐响起,一时热闹起来。我们躲在幕后心一下心虚了。此次是我们乐队提升形象的一次难得机会,必须表演好。我们互相打气,为缓和下紧张气氛,特意下台在人群中四处穿梭了一下,哎呀,今晚千多观众中就有五、六百个是小学生,我们一下意识到所选定的歌曲摇滚了一些可能不适合他们听,但重选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上了。
  7点40分,晚会正式开始,乡长等领导们陆续上台致辞,晚会响起一阵阵鼓掌声。接着来了一场《春天的故事》的歌舞开场表演后,主持人就说:“现在有请五星乡电管所的吕云的乐队组合为大家表演精彩节目!”我们一走出幕后,发现上千双眼盯着我们,心中狂跳起来。第一首歌《谁伴我闯荡》,我们顺利演奏完,台下反映平平。好多小学生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我们,等结束后乡长带头鼓掌,全场的观众才像从梦中醒过来一样鼓起掌来。唉,所选歌曲不合适(又是粤语歌),应该选一些红色歌曲及适合学生听的才行。我们退场后决定将《恋恋风尘》调为第二首表演歌。隔了两个节目,我们又上场,这首歌反映好多了,好多中学生尖叫起来。接下来又是各单位的歌舞表演后,我们第三次登场。下面这一首就是我最头疼的《单身情歌》了,玉林对我说:“没事,我相信你,稳稳地打!”打这首歌,我是全身灌注,每一个音符都力争打准。很庆幸,我用六字真言指导着手脚发挥得很好,吕云也唱得好,反响十分强烈。接下来就是我们最后一首比较摇滚的《天堂》了,这首歌玉林的吉他华彩十分出色,我也打得酣畅淋漓,没想到这么一首在学生们看来是“鬼吼狼叫”的歌竟然博得他们的热烈掌声,实在大出意外。我们乐队的表演结束了,晚会仍在继续进行。接着我这个临时的“瞎指挥”又得硬着脸皮上场指挥合唱团了。当团员们排好队伍全部望着我,我背对着观众挥舞起双手的时候,真觉背上长了千只眼。我发现双臂挥舞得像僵尸,忙控制住紧张的情绪努力让它们柔和,瞥眼发现吕云他们两个掀开幕布一角阴笑着给我打气,便横下一条心领唱指挥起来。还好大家都很用心唱,当唱到最后一句“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时,背后响起一片掌声,我才长吁一口气。
  晚会圆满结束,我们被乡政府领导叫去吃夜宵。话说是吃夜宵,实际是白酒大战。隔三岔五乡长、党务书记、宣传部长等领导就来轮番轰炸。幸得三钱酒量不错,着实为我们乐队遮风挡雨了一阵。乡长问我们乐队叫什么名字,我临时想出一个名字就答:“光芒乐队”。“好名字!我看你们几个年轻人大有前途!以后欢迎你们来五星表演!感谢你们的支持!”话音未落,乡长迅速闪在一旁,三十多岁的宣传部的女部长走上前斟满一大杯白酒就朝我们说:“先干为敬!”,说着头一仰一钢化杯白酒就轻松落肚了。我们几个吃了一惊,吕云叫三钱出阵,三钱最后喝得摇摇欲坠。吃完宵夜,乡上这些领导听说我们的车没油了,就叫工作人员抬来一大桶汽油,结果抽油机坏了,就去找皮管来加,汽油半天没抽出来,一个有些醉的干部冲上去将皮管拿过来“咕咯”几下就把汽油抽了出来加在油箱里,我们估计这位老兄至少喝下三大口汽油。
  回县城时,在会泽弹吉他多年小有名气的陈勇打电话给玉林说,十字街聚高朋酒楼要举办个与食客互动的晚会,他有事不能去,推荐我们乐队去。只要有机会演出就好,于是我们欣然应允。
  我们又钻进吕云家的小仓库开始了排练。这次我们选了三首歌:BEYOND的《不再犹豫》、《无尽空虚》和动力火车的《第一滴血》。通过这次演出,我认识了晚会主持人——姚松。一听才知这位也是打鼓的,以前在曲靖的舞厅打鼓,而且先我多年较专业,基本功扎实,听他说以前为练滚奏跑到车间里打汽油桶,鼓棒打折无数。我这才发现自己鼓技不能得到有效提升的主要原因就是自己的基本功非常差——速度、力度、节奏的均衡、双手的技巧和脚功。基本功好比房子的地基,地基建不结实,高楼大厦无法挺拔而起,于是苦练基本功的念头猛烈地烙在心上。演出那天,我们提前把鼓搬进演出地点,由于空间小放不下鼓,只能把鼓放在观众座位前,观众可以看到我背对着他们打鼓。姚松见我是鼓手就叫我打一段看看,我们打了一段他点点头对我说:“你乐感很好!”
  这次聚高朋的小型晚会空间虽然十分逼仄,但观众很多,热热闹闹地围着舞台前。我们演奏时相当好玩,我可以看着吕云他们弹唱,他也可以看着我打鼓,我周围站满了很多观众,有好几个小孩好奇地围着我的鼓,感觉和观众距离很近,气氛也较为轻松和温馨。有了两次的演出经验,我们的台风好多了。当我们的《不再犹豫》前奏响起时,人群爆发出一阵鼓掌声。姚松起初以为我们只是个会点花拳绣腿的乐队,没想到玉林的吉他技术很好,我们三人在演奏中合作得非常默契,不禁对我们投来了赞许和意外的目光。这次我们的演出也是插在晚会的互动节目里,摇滚一路而下,最后一首《第一滴血》中有一个八拍的长花,对我来说是个挑战,我默数着拍子,全身灌注地将这个长花准确地加完,感觉自己对节奏的控制又有了进一步的体会。表演结束,观众反响强烈,我们第一次感受到了艰辛努力后的回报。
  那晚我们精神亢奋,三个互相鼓励和祝贺,为乐队的成功演出大干了一杯。我们发现,这个土生土长的小县城已默然地给了我们三人一个小小的摇滚的空间。
  二年级上学期转眼过去了,一个漫长的暑假又来了。抓紧这个练习音乐的大好时段,我们三人常聚在一起合乐。一个晚上,我们正聚在吕云的小仓库里练《谁伴我闯荡》,由于我们好几个月没合过乐,这首歌进行得磕磕绊绊,正无精打采间,我的“道友”老侯带着一个黑胖的家伙敲开了门。一经介绍,原来这个黑胖子姓骆,开远人,来会泽有几年了,在保险公司工作,也喜欢音乐,爱弹吉他。他见我们三个有模有样,立刻兴奋起来,和老侯冲出去买了几瓶啤酒和烤羊肉串,酒肉横飞间,我们三个被他的热情点燃了,小仓库顿时热火朝天。骆也按耐不住,拿过话筒就唱,我一听他的嗓音立即感到一种“哈腊肉”的味道,通俗唱法中夹杂着很大一部分美声唱法,声音又飙得很脆,十分雷人。
  过了几天,骆邀请我们三人去他家玩。他的住处是他姐在烟厂的房子。他告诉我们他以前去广州打过工,后来他姐在会泽成家,于是他也跟着来了。他以前弹古典吉他,说着拿起一把木吉他弹起伦兹,古典吉他的指法较熟练。骆的手指不够长比较粗,他说因为这个原因在吉他技术上上不去就没练了,可如今还是手痒忍不住随意弹弹。玉林说:“我看你古典指法很好,有这个基础,提高技术没问题,关键在恒心。”吕云说:“练练,加入我们乐队一起玩玩如何?”“我到是想,就怕跟不上你们,我都好几年没弹吉它了。”“没关系,我们乐队还差个贝斯手,你就来弹贝斯吧。”玉林说,“贝斯很重要,负责一个乐队音乐的低音部,它比吉他要简单一点,你有基础,弹贝斯没问题。”骆说没弹过贝斯,吕云笑着指着玉林说:“让他教你吧!”于是骆很兴奋地加入了。那晚骆在家做饭,他剁末肉炒菜,玉林指着我对他说:“让我们鼓手用滚奏给你剁肉!”于是我操起两把菜刀把砧板当成了军鼓。剁完后,吕云、玉林、骆笑着对我说:“你简直就是粉碎机!”过了几天,吕云两个从文化宫弄来了把笨重的旧贝斯,粉刷了一遍漆交给骆,于是乐队成为四人组,我们的小仓库里多了一个低沉浑厚的贝斯音。
  一天,我在玉林家看碟子,吕云兴冲冲地来了。一来就对我说:“小龙,前一久你写的那首《黑血》的歌词我已经谱上曲了!”这可是我们第一首原创作品,我忙叫他唱来听。吕云拿出一张曲谱,挎起吉他就哼了起来。玉林听完说:“很有重金属的味道!”我拿起来看,这首歌的主歌部分、节奏吉他、华彩吉他、贝斯都编好了。吕云对我说:“就差你的鼓了!”我说:“我们先合一下!”那晚就冲去小仓库排练。我们嫌空间小,又把排练室搬到一楼的那间杂货房。
  这首歌吕云编得很有层次,先是一个小节的后十六音符的贝斯引子,接着节奏吉他跟上,节奏吉他打完第二小节后,我再把鼓加进去,鼓、贝斯、节奏吉他合奏完成第三小节后,玉林的主音吉他进入,将前奏推向高潮。大家初次合乐后,觉得这首歌很有力量。当晚我把谱子拿回家,用了一个小时将我的鼓谱填进去。
  第二天,我们将骆叫来,让他弹贝斯部分。他见有些难度,苦着脸说:“我怕是跟不上你们!”玉林说:“跟不上就要多练!吕主唱供应吃住!”骆就认真地练起来,我们都在吃饭了,他还在排练室里眯着眼弹贝斯。
  每次我们待在一楼的大仓库里排练,吕云的父亲就叫道:“又在敲破铜烂铁了!”吕云的妈也叫小声点,看电视都听不见声音,只听得见我们的鬼吼狼叫。终有一天,我们正排练到精彩之处,吕云家的两个邻居突然站上各家的楼顶上叉着腰大叫:“吵死人了,你们一天正事不干,尽在这里制造噪音,我们中午睡个午觉都不行!”这一幕,让我想起李连杰主演的《方世玉》电影里那个镜头:一大早,雷老虎就爬上墙头敲锣嚎歌,而方世玉在地下打鼓对唱,搅得一家人全部捂耳躲闪,墙外许多行人还用棉花塞着耳朵走过。于是音乐顿息,我们四个呆若木鸡豆气不敢出,接着吕云的老爸破门而入发布了“禁音”令。
  经吕云的多方努力,他们允许我们玩小点声音。于是,我们将音量减去大半,唱法改成男低音,弹吉他只敢轻轻拨生怕窗外飞来砖头,我的鼓棒也变成用胶布粘裹的两只筷子,特别是打镲这项震撼人心的活动也被迫取消了——加完花硬把打镲改成踏低音鼓,这种感觉真像一碗饭才吃几口就不让吃,眼巴巴忍着的感觉。我们这样低调了几天,最后实在憋不住,经吕云提议去八中一间仓库里排练,因为他姐夫在八中教书,这段时间学校又放假不会“扰民”,可以确保场地的安静和自由。
  我的初中就是在八中读的,这一次重回母校,真有一种寻找旧日足迹的感觉。除了宿舍新建外,教学楼、大操场、教师宿舍、办公楼都没变。我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眺望着围墙外的群山,想起了好多往事。教学楼五楼的阳台上,出现了那个捧着书死读的少年,操场上那个身体虚弱一千米跑步常落在最后,大喘着粗气脸色苍白的初中生,还有那个在晚自习在周记上编写科幻故事的异想天开者,那个戴着风雪冒患着伤寒,颤巍巍地骑着单车,嘴里还不停吟哦的“小诗人”,晚自习后和胡同学骑着单车高叫“般若波罗蜜,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的玄幻斗士……如今他却以摇滚姿态回来了,那就听听他这些年的鼓声吧!
  我们这次来八中不单是为了完成《黑血》的小样,更是为了搞次专场演出做准备。我们用了两天时间终于把《黑血》完成,还请了骆的姐夫和一个在音乐学院里读书的朋友来听,骆的姐夫听后说:“其他没问题,就是骆的贝斯跟不上,还有一个小节上过度不够自然。”而那个学音乐的说:“小龙的节奏有点不稳定,加完花后速度就会快些。”是啊,练鼓要有节拍器,这样速度才会均匀、稳定,于是我向陈勇借了一个节拍器跟着机器的拍子练鼓,有了一定提高。用磁带录完《黑血》小样后,我们开始着手选定演出的曲目,开始排练了。那个学音乐的搬来了小键盘加入我们。在八中大教室里排练那段时间,大家可以放声高歌,十分过瘾。我们选定了这些演出曲目:齐秦摇滚版的《狼》、零点的《一座桥梁》、黑豹的《眼光里》、天堂的《赵家老歌》、《花儿为什么会这样红?》、唐朝的《天堂》、beyond的《不再犹豫》和《旧日的足迹》等二十多首歌曲,《黑血》作为原创作品被排到末尾压轴。
  在八中排练了五天后,我们想去租间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排练室就四处去县城内外寻找,有一次我们租下了一户人家三楼的空房(起先没说租房用来搞摇滚),房东高兴地收了定金后问我们租房要干什么?当听见我们是用来“鬼后狼叫”打破铜烂铁,立刻风云色变,阴冷着脸对我们说:“实在不好意思,这样会干扰周围的邻居,我们也不得安宁,我最怕吵了,还是请你们另找合适的地方吧!”说着将定金塞在吕云手里,下了逐客令。之后,又找了几家,一听是要搞什么摇滚,也把我们轰出来。万般无奈,我们只得灰不溜秋地搬回吕云家一楼的那个大仓库,进行低调练习。
  一天早晨,我们四个人去县城找演出场地,好几家宾馆听个半天还以为我们是外地的歌舞团,也不知摇滚为何物,均以闭门羹招待我们。最后,在吕云的姐夫的介绍下,我们前往东大街的仙龙宾馆找老板谈场地租用事。这家仙龙宾馆二楼有一个舞厅,较为宽敞,能容纳百多人。宾馆老板出来了,我们见是个女老板,三十多岁。我们希望老板能免费提供舞厅的一个晚上场地给我们搞专场演出,我们无偿负责为舞厅拉观众,酒水费用归酒店收入。女老板对我们组合很感兴趣,但带顾虑地说:“你们在我们酒店搞演出没问题,这样也能帮我们招揽观众,增加收入,但我有点担心你们演出曲目……”玉林说:“这个你们放心,我们乐队前久还为乡政府演出过,曲目一定健康、大众。”女老板点点头又说:“有些事要亲眼看看才能定。”吕云说:“这样吧,我们定在这个星期六中午,请你们来我们排练室感受一下就知道我们合不合适了。”于是女老板约定了“面试”我们的时间。
  那周我们抓紧排练,吕云和玉林两人又创作了我写的歌词《幸福》的歌,这首幽静迷幻的歌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只用两把吉他伴奏。一天二婶请我去帮她家念佛禳灾,我带上三钱、老侯,大做了两天的法事,十分圆满。这下吕云可急了,忙让玉林骑摩托来找我,玉林不知道二婶家就找我妈做向导,拉着我妈将摩托开到二婶家后墙处,大叫我出来,我出来后,他对我说:“燕赤霞!你老人家的法事给做完了?这几天你老蒸发,吕云媳妇的那个很仰慕你的小表妹一天就盯着那套鼓,神情忧郁,吕云也都快哭了!”我呵呵敬礼道:“一定,降伏妖孽后立即去排练室!”
  周六那天,我们租了两张三轮车将女老板和几个酒店主管请来排练室,两首歌奏完,她们几个鼓起掌,女老板笑着对我们说:“年纪轻轻,没想到你们这样专业!场地借给你演出吧!”
  那段时间,半年前小四川打伤我父亲和表哥玉林、祥林的案子一直拖着还没结案。我们都想尽早结案得到补偿,让小四川伏法,可由于诉讼手续繁复,上面的关系很难打理。法官们都是吹胡子瞪眼,动不动要交钱。法院还要我父亲和玉林两个做法医鉴定,费用又花去几千。交了医药费,又要借钱上诉讼请律师,我家和玉林家陷入困顿。我们费尽心机,打点人情,重新请了律师。开庭那天,小四川请了一个抹着口红的老女人律师。口红律师申辩小四川没有砍伤玉林小指和祥林的手臂,也没有打伤父亲头部致使流血,还说是玉林两个先动手打他家,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在诬赖小四川,乘机敲诈勒索。怎么会有这种昧着良心为虎作伥的无耻律师,我听得怒火直冲顶门,真想冲上去煽裂那张红嘴!但想想,这也是法律申辩原则,她也是为钱才这样的。我们这边的王律师听完后,立即给予严正的痛斥和反驳,提供了现场的人证及伤势医学鉴定证明,指出小四川这种行为极其恶劣,横行霸道肆意妄为,申请法官从重依法惩处。诉讼打赢了,最后法院判决小四川故意伤人,有期徒刑1年,并赔偿我们医疗费。而所谓的赔偿还不够我们提诉讼、请律师、医疗费用的1/3,我们并没有感到快慰。飞来的横祸沉重打击了我的家。父亲身体虚弱,大不如前,我们两家的精神垮了许多。世之恶人多矣,什么爱情,什么公道良心!我越来越愤世嫉俗,摇滚的战车燃着烈火飞速前进。
  为了加大力度宣传我们的专场演唱会,我这个学美术设计的开始大力画宣传海报。那天我买了二十张黄纸,队友们帮我裁纸,用水粉原料调色打底画边框,用毛笔写字,半天功夫,二十张“仙龙宾馆摇滚之夜”的海报出来了。我们几个商量白天上大街贴海报怕被城管抓,就决定晚上9点后再贴。晚上9点,我们几个左夹着一摞黄纸,右捏着一大瓶胶水,走到十字街头分道扬镳,前往县城两条主街的重要区域贴海报。贴海报时,贼头贼脑,有行人来时立即弹开,人走后急忙狂贴,背后总有一种微微发凉的犯罪感觉。次日去看,有一半海报早被环保人士碎撕万段,于是晚上又去补贴。学校附近是我们张贴的重点。
  在这次演出曲目中,《旧日的足迹》在技术上存在一定难度。其前奏需要一个键盘来酝酿温馨而感伤的气氛(在八中跟我们弹键盘的那个朋友有事去了外地,不能参加)。我们通过朋友介绍,请来了两个在云南艺术学院学音乐的小女生合作。结果她们听完我们的《不再犹豫》后认为音乐太吵,速度跟不上而退出。最后,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找到一个在曲靖师范学音乐的王同学。王同学娇小可爱,喜欢BEYOND的歌,有一定的钢琴基础,和我们一拍即合。她在《旧日的足迹》前奏练习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最后一段要飞速弹两小节的三十六分音符,她一时跟不上,吕云说可以降低难度,于是将三十六分音符改成十八分音符,她终于可以完整地演奏前奏了。有了键盘做引子,这首歌的感觉一下就出来了。还有这首歌的吉他尾奏较有难度,玉林为了练好它,白天晚上回家睡觉都在背着谱苦练,我经常打着节奏陪他练。中间的间奏是双主音,吕云和玉林一个弹低八度一个弹高八度,层次感很强,他们演奏时我有种我们就是BEYOND的妄想。这首歌在贝斯和鼓方面也有难度,骆经常叫上我去排练室练习。我一遍遍听着原曲,背着叶世荣的鼓点,向这位摇滚前辈贪婪地偷学。
  吕云负责大部分歌曲演唱,也提出我和玉林各唱一首的意见。于是玉林选唱我们改成摇滚版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而我选了BEYOND的《遥望》,这首歌歌词多,我天天背,生怕演出时忘了或者唱错歌词。《遥望》的前奏由玉林勾,间奏是一段浪漫、冷寂、惆怅的键盘演奏,我打着和弦和王同学练习了多遍,通过音乐的沟通,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感觉。但我还没走出失去她的阴影里,因此这种感觉慢慢被迷痴的风吹散了。
  演出临近,三钱、吕云的媳妇和其表妹、老侯等后勤部队印了百十份传单,硬着脸皮伫立在十字街头发,偶尔几个行人接过认真看了看,但大多都是接过来走上三步迎风就丢,还有的可能拿去揩屁股。我们痛在心里,笑在脸上。
  演出前两天,晚上排练完我和玉林回家吹牛。他早睡,我突然觉得低音鼓上应该贴幅乐队的形象画,按耐不住激情,立即裁纸、调水粉,经过两个小时,一幅乐队形象画面出现了:在一片龟裂的土地上,竖着一把烈焰熊熊的吉他,远方是起伏的群山,蔚蓝的天空中写着五个黑色套红边大字:拓荒者乐队。一早玉林就拿着画去排练室贴在低音鼓上,队友和后勤部队见后纷纷叫好,于是“拓荒者”开始拓荒了。
  演出前一天上午,我们几个去泡了个澡,在服饰上摇滚了一番。时间越来越临近,我们越来越紧张和兴奋,大家早起早睡锻炼身体,争取以最好的状态进行演出。下午,我写了一些演出中要讲的话给吕云参考,和队友一起拟了个歌曲顺序表,每人一份。晚上我们搞了个模拟演出,好多朋友都来观看,排练室里一时热闹极了。演奏《旧日的足迹》和我们自己的作品《黑血》时,大伙都兴奋地叫起来“板扎!”,“演出一点问题都没有!”,“会泽的第一支乐队!”
  演出当天,一大早我们十几个人将乐器搬到仙龙宾馆二楼演艺厅。女老板安排音箱师帮我们连线调音,中午彩排了三首歌,四点歇伙,大家都回家休息。演出定在8点,6点30分,我们十几个人聚在吕云家附近的小酒楼里。席间觥筹交错,四个队友互相打气。7点20后勤部队先行去宾馆。夜幕降临,我们四个挤在一辆三轮摩托上,酒力壮怀,尘土飞扬,望着夜幕中稀疏的星辰,心跳加速,像去初会情人。
  7点50我们到现场一看,已经有好多高中生和成人坐着了,不断还有人进场,座位已满,酒店人员就拿许多小凳子加座,趁机推销啤酒、饮料、小食品。我们都是“人来疯”,见有这么多观众十分高兴,迅速各归岗位。我的鼓在一个小台上,一落座就活动手腕脚腕。坐在一堆鼓后,倍感安全、亲切,油然而生一种初恋的感觉。在现实里我是一个孤僻、内向、忧郁、爱做白日梦的人,但一拿起鼓棒,坐到鼓前,“一、二、三”音乐响起,我就放佛进入了人生的最佳状态,充满自信和激情,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前面是主唱吕云,左边贝斯手骆,右边是吉他手表哥玉林,我旁边是键盘手王——你们尽管向前冲锋陷阵吧,让我来给你们擂鼓助威!废话不多说,先来开场曲《不再犹豫》吧,玉林的流畅而煽情的华彩一响,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有的还鼓起来掌。一曲落音,“拉拉队长兼乐队电工师”三钱带头在台下鬼叫起来,于是乎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热爱音乐的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我们拓荒者乐队在仙龙宾馆演艺厅举行专场摇滚音乐会,感谢你们的支持和厚爱,希望我们能一起度过一个难忘的摇滚之夜!谢谢大家!”吕云用有些紧张的普通话说完了我们几个设计好的台词后,人群再一次响起掌声。
  演奏一路顺畅,我们先前的种种紧张不见了,换之而来的是自信和镇定。吕云、玉林两人动作幅度不大有点拘谨但演唱和弹奏十分出色,黑胖子骆倒是摇来晃去轻松自在,有几次简直想把贝斯迎空丢起,我在后面充满激情,越打越高兴。
  观众们由先前的好奇变为进入欣赏音乐的状态,有好些还跟着我们的节奏肢体舞动起来。
  仙龙宾馆的女老板也赶来看热闹,见到我们为酒店招揽了好多客人,一脸高兴,但后来据说她见人不断增多,就给后面的加收了每人5元的入场费,弄得来者喊冤,我们的人出面求情,女老板不予优惠,趁机捞了一把。
  到玉林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时,音乐会到了高潮。吕云又唱了二首,宣布乐队鼓手我演唱《遥望》。我放下鼓棒,走到台前接过来吕云的吉他,而吕云跑到后面帮我打鼓。这首歌我唱得很自然,人群给予鼓励的掌声。间奏中键盘也弹得很好。说实话,我的嗓音适合唱火爆的,但这首柔情、浪漫的歌竟然发挥得不赖。
  “我们都是热爱摇滚音乐的人,但现在摇滚乐还不被大多数接受。我们四处找演出地点碰了许多钉子,排练的时候也惊扰了周围的邻居,经受了一些挫折和无奈。但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音乐,是音乐点燃了希望。下面这首歌名叫‘黑血’,是我们乐队的第一首原创作品,它表达了我们将摇滚进行到底的心声!希望你们喜欢!”吕云说完,好多观众兴奋起来。
  狂风已不在撕裂你的双眼
  你说希望就在前方离天堂不远
  抓住这一生,不息的抗争
  抓住这一生,点燃摇滚
  愤怒吞噬了黑暗
  暴雨冲走了灰尘
  浴血的灵魂在上升
  火山飞腾!
  没有尽头是宿命的安排
  没有尽头做永远的飞魂
  ——《黑血》
  这首歌层次分明,节奏有力,一曲落音后,好多观众虽然没听懂,但还是给予了热烈的肯定。吕云、玉林两人以木吉他弹唱完幽寂哀美的《幸福》后,就轮到《旧日的足迹》这首压轴歌曲登场了。键盘的前奏一响,好多高中生就叫起来。
  “我要再次找那旧日的足迹,再次找我过去似梦幻岁月”BEYOND这首浪漫温馨的名曲点燃了整个现场,有一些还跟着合唱,我们都沉浸在音乐里寻找“旧日的足迹”。尾奏在一片鬼叫声中开始了,三钱嗓门最大,人群一片沸腾。突然,哐啷一声,左边的吊镲应声落地,我吃了一惊,怎么办?尾奏要敲着右边的大镲加花打左镲,现在吊镲被击落还怎么玩?作为乐队的节奏主力我绝对不能停下鼓去捡它,只能改敲踩镲加花打那个大镲,这样音乐表现力就会单调、逊色,我连忙朝台下的三钱、老侯他们示意帮忙上来捡吊镲,可这些家伙一个个看得入了神,根本没见我的“SOS”!骆也发现了,但他忙不开手脚,对我抱以苦笑,幸好小蔚及时发现,跑上来将镲捡起安装在支架上,我才从窘迫中解脱。掉镲事件提醒了我在演奏过程中要注意力度的控制和演出前要对乐器进行认真的检查。
  最后一首是唐朝改编的《国际歌》,此前奏一响,好多观众都纷纷站了起来,打着拍子。演出圆满结束了,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我们四个搭着肩深深向观众一鞠躬。后勤部队上台搬乐器,十几个人扛着鼓提着音箱背着吉他,排着长队行走在新大街上,浩浩荡荡声震四野。这次演出的成功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用烧烤庆功后,回到家里静静坐在我的小书房。摇滚还有安静的一面。一点小小的虚荣和成就感葱郁于胸,生命正因为放射而获得安宁和力量。骆曾说我们演出完成后,四个人一定要聚在吕云家的平房顶上喝酒唱歌到天亮。这幕豪情景象没有实现,大家释放完摇滚后,只想回家睡觉——这种累是一种享受,一种快乐。从敲纸箱到打真鼓,从乐盲到摇滚狂,节奏改变了我。这场成功的演出经历,锁定了四个人瞬间的美。以后,会分裂,会矛盾,会妥协,会变质,都与瞬间的美无关,只要曾经真的如兄弟般地摇滚过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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