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学·青春·摇滚（2）

　　班上有个叫郑会云的同学也喜欢吉他，他那时和我一样都是初学者，由于有共同的爱好我们聚在一起玩音乐。我没有吉他经常借一把和他合乐，互相激励技术一天天有了进步。一个晚上我和他在宿舍走廊头的窗前玩吉他，学校熄灯后“弹潮”还是浩浩荡荡一发不可收拾，舍友都一个个睡了，我们依旧浑然不觉，正到来难解难分的时候，突然窗那天传来女生宿舍义正词严、刚柔兼济的告诫：“帅哥些，都几点点了？你们弹得确实不错，但也要考虑我们还要休息，摆脱你们别玩了！”我和他面面相觑，惭愧和得意封住了嘴。
　　十年前，我从一个边远的小县上昆明读大学。那时，摇滚的火焰正点燃了青春，陷入狂热。
　　一天傍晚我走出学校逛悠到翠湖。湖光山色田田荷叶成双成对的情侣，这一切美好没有陶醉我的心，相反它深深的刺醒了我的孤独。我想起了还在会泽的她想起了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个雨夜，心潮起伏。看着那美丽的夕阳，这份浪漫的感伤推着我沿着圆通路茫然前行。走到青年路口处见一个卖报纸的小摊上有好多书，我草草看去，突然几个字母：BEYOND。四个英俊阳光的大男孩在一本由刘传编的吉他弹唱书封面迎面扑来，天啊，这还了得！我犹如捡到了金子一样立即翻开一看——要知道能见到他们的几首吉他谱曲就不错的了，这竟然是他们歌曲的的吉他弹唱专辑！那一首首动人心魄的歌曲自然不用说，最要命的是歌曲前面有将近20页的BEYOND乐队的发展史——从乐队的成立一直记述到主唱黄家驹在日本去世，余下三子独担大旗继续摇滚之路的现在。我欣喜若狂，一看定价是18元，毫不犹豫拿出身上仅装的20元从小贩手里把它“赎出火坑”，一路捧着如得天书，早把刚才的失落感伤抛上云霄！我又跑回翠湖，这时繁星点点，借着路灯我坐在翠湖边上贪婪地吞起前面的这20多页来，直到脖子发酸眼冒烟才合起书来准备回学校。嘀嘀车响，我循声望去——从车窗里探出的仿佛就是这四位好汉的脑袋，他们一致大声对我叫道：“上车吧，跳进似箭快车，一起高呼Rock’nRoll！”
　　1993年6月，BEYOND乐队主唱黄家驹从日本富士电视台主办的一个娱乐节目的舞台上失身坠落，抢救无效英年早逝。那时我还刚小学毕业，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县上别说什么叫摇滚了，就是一般的流行歌也很少听。
　　我读初二的时候，一次到表哥家帮表哥收家。他用小放音机放了一首歌，前奏很迷幻、大气，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歌声飞扬出来，只觉得气势磅礴，旋律优美，很酷。但我一句也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就问表哥：“这首叫歌什么名字？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表哥那时也仅知道点皮毛，就说：“这首歌好像叫什么《长城》，他们唱的是粤语——就是广东话。”我又问：“长城？是在唱我们中国的万里长城吗？”玉林被我问住了，抓抓头说：“好像不是唱中国的长城，我也很说不清。”于是这一首歌无意中进入我的记忆。（那时所知道的流行歌是郑智化的。）
　　我读镇中的时候，每天晚自习休息的时候就有一个女生唱：“一个在独孤的时候，走在无人拥挤的街头，是在抗议过分自由，还是控诉荒谬的地球……”只觉旋律很抒情动人，后来才知道这就是BEYOND大名鼎鼎的成名曲《真的爱你》的国语版。以后又听了《真的爱你》，以为写爱情的，对BEYOND进一步了解后，才知道这首歌是写给母亲的，是歌颂母爱的杰作。我突然发现这支乐队有一种脱俗和特立独行精神。读高一的时候，我的一个同桌经常哼着《喜欢你》，我觉得调子很浪漫动人。那时表哥已经开始学吉他了，我那时对音乐全不感冒。等听到表哥弹唱《长城》、《AMANI》、《海阔天空》的时候才有点感觉，经常把歌词拿来看，感觉写得很大气雄浑。高一、高二时，由于受了表哥的耳濡目染，我与音乐的距离渐渐拉近。到高三的时候，我放佛被音乐之神打开了奇经八脉，一下子疯狂地爱上了音乐，接触了摇滚，走进来BEYOND。
　　美国邦·乔维乐队的《我的生活》MTV里，是这样表达摇滚的：凌乱的房间里，一个青年从睡梦中醒来，迎来了崭新的一天。他忽然接到了远在某地的他女朋友的电话：邦·乔维在这里演出了，你快过来！这个青年立马放下电话，飞快地穿好衣服，从三楼上的窗子跳到地面——这时邦·乔维也开始演唱这首歌——在这首令人激荡的歌曲进行中，青年一路飞奔，从汽车底盘下钻出，超过一大群自行车赛手，在高速公路上像一头羚羊，穿过桥梁，跳过沟壑，在拥堵的汽车顶部奔跑，以最捷径的路线，最快速的步伐终于到达了在一个大隧道里的邦·乔维的演唱现场——还赶上了乐队演奏这首歌的间奏部分——他也和女友相遇了，一起同千千万万的摇滚青年感受着震撼人心的乐队表演。正如歌词里唱道：“我的心永远像高速路，我无所畏惧勇往直前！”摇滚就是一种生活方式，它追求自由，鞭挞邪恶，歌唱公义，给予人的就是无所畏惧的狂放，它是火，它是霹雳，它是狂风，它也是巫师的魔杖……
　　我喜欢BEYOND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乐队里的鼓手叶世荣是我崇拜的偶像——对架子鼓的着魔迫使我通过磁带、VCD向这位前辈偷学。于我隔空拜在了他老人家门下，自认是我的启蒙老师。1996年BEYOND三子在纪念黄家驹的演唱会上，黄贯中用《金属狂人》引出叶世荣暴风疾雨的独奏，精湛的技艺彻底点燃了几万观众的激情。当我看到他大汗淋漓地疯狂摇着头，两手飞速地交替打着五个高速旋转的铞镲时，觉得他就是一头摇滚的狮子——他把所有的愤怒和对家驹的悼念化为了咆哮的鼓声，深深印进我的心里。
　　上大学时，我得到了他们的吉他弹唱专辑书后，又看到了叶老师自述幼时学鼓的故事。书上说，叶老师还在读初中时，听到教室隔壁传来打椿机“砰砰”的声音，他就对这种声音产生了兴趣，会不自觉得数起第一、二声和第三声相隔的时间来，感受到了节奏的美妙。之后，他在家里会拿棍子之敲枕头、木桶、纸箱，凡属会响的东西他都要敲敲。接着在电视上看到了外国乐队的现场演出，被里面的鼓手深深震撼，于是疯狂地迷恋上了鼓。叶老师还说：他父母本来要他学小提琴的，但他拉小提琴拉得肉酸，一点都没兴趣，只有鼓带给他劲爆的力量。叶老师十四、五岁的时候，家里给他卖了套半旧不新的鼓，从此开始了他的鼓之旅。叶老师帅气儒雅略带腼腆，打起鼓来十分投入，他的鼓在BEYOND音乐里简洁有力，为其他成员的歌声、乐器筑就沉稳刚健的节奏基石和恰到好处的渲染烘托。《我是愤怒》里他的鼓是刚健愤激的；《长城》里是雄浑大气的；《岁月无声》是悲壮激烈的；《谁伴我闯荡》是沉郁冷清的；《冲开一切》是铿锵跳跃的；《赤红热血》是沸腾跌宕的；《午夜怨曲》是感伤狂热的；《不再犹豫》是激愤澎湃的；《昔日舞曲》是爵士迷幻的；《永远等待》是短促简洁而有中东音乐色彩的……他默默坐在后面为乐队打节奏，他的鼓品和人品都体现在他的一段意味深长的话里：“我是为乐队打鼓的，每次坐在一大堆鼓后，高高地看着观众，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通过学鼓，我感受到了一种无处不在的节奏，这种节奏能将僵死的生活摇摆起来。
　　黄家强和黄贯中这两位乐手也各具魅力。黄家强动若脱兔，是个大孩子，狡黠、青春、感性。大学的时候，很迷醉他在《冷雨夜》里那段缠绵悱恻、浪漫迷幻的贝司独奏。在叶世荣的鼓所筑的沉厚地基上，黄家强的贝司就竖起了精钢的柱石。很喜欢他后来的作品《牺牲》，唱出了勇敢的真谛：“这个世界太多感概，我要爱得更加灿烂，即使这牺牲太大，爱得痛快……”而《祝您愉快》这首歌，唱出一份对家兄黄家驹极为深沉的感情，《醒你》批评世人的盲目崇拜和迷乱肤浅的跟风。说到黄贯中，他要是在古代，是个持剑上战场的男子汉，硬朗、阳刚、英气。他早期的嗓音很具磁性，有金属穿透力，其中《愿我能》、《我早已经习惯》、《大地》、《逝去日子》、《PRADISE》、《不见不散》、《打不死》等是他演唱的代表作。据说这位吉他手最初学的是美术设计，但由于太爱重摇滚音乐了，经受不住家驹、世荣的诱惑，通过一次帮BEYOND设计音乐海报的机缘就死心塌地加入了乐队。他早期的吉他技术的飞速提高得益于黄家驹的帮助，因此他和家驹亦师亦友，感情很深，很能把握住黄家驹的创作思想，为歌曲增添了精彩纷呈的乐声，有力烘托、深化了歌曲意境与主题。他SOLO吉他的时候，小指翘得老高，但一点也不妨碍他的天才发挥——这倒成了个性演奏风格的标志。最激赏他在《真的爱你》、《光辉岁月》、《海阔天空》这三首名作里的激情音符：《真的爱你》动听简练，几乎成了所有刚组乐队的年轻人们的必修曲；《光辉岁月》优美激昂的前奏和间奏，为家驹的歌曲铺垫、主题深化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海阔天空》则是家驹昂天长啸后天风海雨般的层层回旋激荡的续音——为这首大作增色不少。他的吉他难度不大，但旋律始终洋溢着高贵脱俗和飞扬悲壮的神韵。
　　2005年，BEYOND三子到内地举行巡回告别演唱会。他们来到了昆明，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尽管拓东体育馆的观众上座率一半左右，但还是有好多年轻人拿着吉他来看他们的表演。我买了三等票，坐得远远地看着他们，逝去的青春似乎一下就回到了身边。演唱《Paradise》时，升起的舞台突然塌落，所幸他们没有受伤。这是不是家驹在冥冥中护佑？黄贯中淡定地说：“舞台塌了，没关系，只有我们有音乐玩，其它的一点都不重要！”那晚我没有和旁边的许多人一样跟着他们的歌曲声嘶力竭，只是随着那一首首亲切、温馨、激荡的歌静静呼吸着。我看到他们四个排着整齐的队伍奔跑在一片广阔的草原上，前面晨曦升起，百鸟飞鸣，“没有泪光，风里劲闯，重根植于小岛岸，能冲一次，多一次，不息自强这方向……”
　　你是那团流星的火焰
　　穿透俗世的桎梏
　　把理想的火种
　　从遥远的太阳神山之巅取来
　　
　　仰天长啸，六弦震荡着和平与爱
　　黑暗的斗士，唤醒我心中的烈焰！
　　
　　抬头，你的火炬已递到了眼前
　　我要握紧它
　　奔跑向下一双奋争的手！
　　
　　在记录着黄家驹生活片段的音像带里，我们看见他穿着大马裤，光着脚丫，抱着心爱的吉他，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他就是这样一个生龙活虎的大孩子，永远怀着乐观的心态和固执倔强的自信，他就是理想主义人群里的典范，他成了一代人的精神图腾。在黑暗的角落，有多少迷惘的青年拨弄着吉他高唱着的他的歌彻夜不眠。是什么力量能征服千千万万颗人心呢？那就是他的歌曲里始终洋溢着一股不屈不挠的打不死的摇滚精神。
　　他的歌是久经生活磨砺过的对生命的感悟心曲，尽管它的调子蒙上一层灰色的无奈，但它是人生阅历的积累。他来自社会底层，生活的辛酸迫使他迅速成长，终于他给自己创造出一个感性、朴素、血性、坚毅、幽默、飞扬的黄家驹。昨天的誓言往昔的理想到今天都被现实埋葬的时候，这沧桑的硬汉无奈了一会，他还是大踏步向前走去。他也消沉甚至颓废，但没有堕落（正是这份沧桑让他有了厚实的生活信念），没有向现实屈服——他宁愿死，也绝不！活着，不为了什么，只为了维护生命的尊严。这就是他的打不死的精神内涵所在。那首《谁伴我闯荡》正是对现实的不屈宣言。试看这些年来好多恶俗的无病呻吟的情情爱爱奶油歌曲越发猖獗的时候，他的作品就越发熠熠生辉，充满力量。他的作品就是一把剑，一把不屈的剑，这把剑只有那些在磨难里不屈的人们才拿得起它。
　　黄家驹虽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17年了，但至今香港的将军澳墓地在每年6月30日这天，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来到这位摇滚斗士的碑前，弹唱他的作品，献上鲜花寄托哀思。他在生命之光最灿烂的时候为摇滚为理想殉难了，他留给人们的是最精彩、壮丽的一瞬。这一瞬，储藏着他留给世人近百首堪以传世的歌曲。有多少人都渴望在有生之年得到这一瞬，可是茫茫世事，天才寥寥，有几人得此诸神的眷顾？1993年，马来西亚不插电演唱会上黄家驹轻拨着《AMANI》，他的眼光越过人群、体育场，望着远处。他看到什么？我想那是和平与爱。他背着吉他渐行渐远，也许他不知道在千千万万敬仰他的人群中还有我这个出生于边远落后地方的文学青年。你的《灰色轨迹》、《午夜怨曲》，我不知用笨拙的手拨着吉他唱过多少遍！多年了，我总想提起笔来为家驹写上几句，但总是写不出来。我也领会他的打不死精神，也学着他去反抗现实的重压，但没有悟到他的思想基层。今天我知道了，那征服千千万万人不可抗拒的魔力就是爱。《不再犹豫》就是他永远年轻的世界宣言——这团青春之火点燃了无数灰暗的心灵。
　　他爱这个世界，爱身边的每一个亲朋好友，爱初升的旭日和落日的余辉，爱着承载千千万万身影的大地，爱着那只自由飞翔在天空中小鸟，爱着可望不可及的理想，爱着与世无争的淳朴的中国农民，爱着雨夜里站在窗前遥望的她，爱着那神秘的东方宝藏，爱着走遍千里永远高唱我歌的自由之路，爱着沉重的灰色背影，爱着沙丘中缥缈莫测的魔女，爱着冷雨，爱着父亲的笑容母亲的不可修饰的一双手，爱着为民族抗争的曼德拉，爱着茫茫的非洲草原……甚至他也爱着苦难。他是仁者无敌，他的血液里流淌着中国的传统文化。孟子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家驹正是得到了这股气，才让他的一首首作品自始至终奔流着一股百折不挠的澎湃江流。他的作品是理想主义、英雄主义、爱国主义、人道主义、悲悯情怀高度融合的摇滚烈火——汪洋恣肆，狂放傲岸，沉郁忧愤。在《长城》、《大地》、《海阔天空》、《和平与爱》、《狂人山庄》、《农民》、《无语问苍天》这些作品里一一体现。他的爱有时也变现为一种深广的愤怒。这时他的骨子里有陈胜吴广为自由反抗的血，徐渭、郑燮、梵高的耿介狂狷，伯夷和叔齐誓死不食周黍的顽固和倔强，更有一种荆轲刺秦王式的义无反顾的气概。有了这种愤怒，他的《金属狂人》才有狂放的底气，《我是愤怒》才有厚实的真火，《冲上云霄》才有顽强的飞翔，《不可一世》才有扫荡恶俗的力量，《岁月无声》才有对抗时间和命运的力量，《命运是你家》才有铁汉面对黑暗生活的铮铮铁骨……他的爱有时化作铁汉柔情，有那位在蒹葭苍苍中寻找在水一方的伊人的段段柔肠，有挚爱深情，有人约黄昏后的动人心魄的细腻感性，有在黑暗中对爱的绝望嘶喊，有李贺诗中那些追慕神秘飘渺的女神和惊艳摄魂的巫女的迷茫孤凄……（如：《情人》、《早班火车》、《无泪的遗憾》、《遥望》、《追忆》、《阿拉伯跳舞的女郎》、《沙丘魔女》、《孤单一吻》、《无声的告别》等）。在刘卓辉这个杰出词人的帮助下，他的爱更具深度和广度：有关注社会人生，呼唤和平、环保，有在逆境中激励前进的，歌颂亲情、友情、爱情的，表达追求自由理想的，感悟历史沧桑的，批判社会阴暗面和整日被金钱物欲牢牢困锁的虚伪人群，也有表达失意、落寞、伤痛的人生悲曲等等。他坚信爱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可以战胜一切苦难和邪恶。
　　70年代英属殖民地的香港在经济、文化方面无不受欧美国家的强大冲击，而摇滚这头猛兽也夹杂在这场大潮里飘洋过海冲进大街小巷里冲进青年心里，于是琴行诞生了，翻唱和原创诞生了，乐队诞生了，于是BEYOND、太极、达明一派大小乐队顺势而生，群雄逐鹿。1983年香港政府举行的一次吉他大赛里，黄家驹和叶世荣等人以BEYOND为乐队名字在世人面前脱颖而出。他们组乐队最初只是为了好玩，为了找到一种对抗生活重压的盾牌。社会地位和人生价值他们从来就没有想到通过音乐去实现。
　　然而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发现音乐已经成了生命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注定为摇滚而生。他们当然不想受现实的窝囊气，一路趾高气昂，用青春和热血去证明他们是有用的。那时的BEYOND就像一个初涉人世的少年，身心是青涩和叛逆的，血液是沸腾的，理想是高高在上的。他们潜伏于地下，奔走在各酒吧、琴行和黑暗的角落。他们年轻，打扮成问题少年的样子，穿着牛仔裤留着长发，喝着生啤，爆粗口，意气风发，天天聚在一起摇滚，叫嚣通宵达旦，他们狂热于这种生活方式，哪怕没钱吃饭。
　　随着年龄的增加，社会和家庭的压力迫使他们开始思考如何平衡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要么放弃音乐做一个社会主流人群中的顺民，要么继续端着吉他向社会、人生、理想疯狂扫射，做一群惊世骇俗的疯子。衡量利弊得失，他们选择了要工作也要摇滚的路。于是黄家驹去餐厅洗碗去停车场洗车去推销电器，叶世荣去保险公司跑业务……到晚上的时候，他们便聚在叶世荣父母本来给叶作结婚用的屋子里排练歌曲，常拿出计算器反复地算着大家凑的这点钱可以购置把什么牌子的新琴，工作多少天积累多少钱来支持摇滚创作音乐，可以租个什么样的场地来开个小音乐会。他们的音乐惊醒了睡梦中的邻居，于是邻居报了警投诉扰民。警察来了，他们一个个变成羔羊。反复几次，警官也混熟了，常来听他们的歌。1985年他们的一首歌入选在《香港》这片大碟里，他们得到了激励。之后他们举办了一场由自己的出钱租场，布置舞台、灯光、服饰、设计海报，并由自己卖票的“永远等待演唱会”。据说此次演唱会入不敷出，但他们音乐还是得到了肯定。1987年1月BEYOND发行了第一张唱片《永远等待》，同年10月4日唱片公司为他们举办一场“阿拉伯演唱会”。五人一身阿拉伯服饰，十分抢眼浪漫。家驹后来换上一身黑皮衣，戴着警察帽，穿一条宽松的喇叭裤唱《无声地告别》时略显生涩的台风已经初显一个王者的风范。中场时候，叶世荣、刘志远、黄家强、黄贯中依次表演SOLO，他们精彩而疯狂的表演点燃了现场。到家驹出场时，他说：“我没有他们激烈，我给大家来点安静的音乐。”说着用木吉他轻轻弹起《卡门》，一首轻盈妙曼的古典吉他曲飘然而出，人们顿时安静下来，陶醉其中。此时的他向人们展现了他深沉、安静的一面。
　　家驹领导着BEYOND渐渐浮出城市水面的时候，他不能不考虑起如何平衡摇滚与流行。单纯走摇滚，在这个高度商业功利的香港社会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如果走商业化流行路线，那就背叛了摇滚，为现实所奴隶。要生存下去，才能摇滚，他看得更远。于是他创造出了一种流行与摇滚完美嫁接的BEYOND所独有的音乐风格——它的旋律是悦耳优美的，它的思想是深刻广博的，它节奏是摇滚的，它的格调是大气脱俗的。他祛除了流行音乐华而不实的缺点，同时也打磨了摇滚较粗糙尖刻的一面，一方面使一些有流行元素占较大比重的歌曲十分脱俗和真挚，如《真的爱你》、《无泪的遗憾》、《情人》、《喜欢你》、《遥望》、《曾经拥有》；另一方面，也使有激烈摇滚元素占较大比重的歌曲朗朗上口，给人一种易记易唱、酣畅淋漓的快感，如《岁月无声》、《狂人山庄》、《我是愤怒》、《战胜心魔》、《爆裂都市》、《爸爸妈妈》、《再见理想》等。《大地》是他们第一首深具中国色彩的大气恢弘的歌曲。《大地》的诞生，预示着在家驹独创音乐理念指领下的BEYOND找到了一条独放异彩的路。接下来的BEYOND于1989年举办的“真的见证演唱会”逐步趋向成熟。1990年，一曲《光辉岁月》是黄家驹独创音乐理念引领下第一颗硕果，它成了一首慷慨激昂的励志杰作。91年的“生命接触演唱会”上黄家驹演唱《AMANI》时双手模仿鸟儿飞翔的翅膀，他的悲悯之怀不是飞向上帝，而是飞向大地上每一个追求自由、和平的生灵。这首歌进一步升华了BEYOND的摇滚精神，充满博爱的人道主义让黄家驹自己给自己竖起了一块英雄的丰碑。
　　他没有上过什么音乐学院，没有接受过什么专业培训，他的音乐造诣是他刻苦自学而获得的。他很小的时候就受到了欧美音乐的熏陶，特别从那些前辈大师级的著名摇滚乐队获益颇深。加之他聪颖好学，广泛结交各类音乐同道，互相切磋学习，所以提高很快。艺术摇滚、爵士、布鲁斯、金属、英伦摇滚、朋克、迷幻摇滚等等他都广泛涉猎，深入研究。他的音乐视野是宽广的，他的音乐理念是独特的。BEYOND早期的音乐充满着中东音乐色彩，激烈而浪漫。个人推想，家驹可能比较迷恋中东文化，比如肯定喜欢《一千零一夜》里那些奇幻浪漫的神话故事。拉丁神灯，阿拉伯飞毯，茫茫的沙丘，陵墓里的宝藏，惊艳神秘的面纱女郎等等都是激发家驹奇思异想的素材。于是他要冲破现实，背着吉他和队友们一起向“东方宝藏”进发。途中遇到了“阿拉伯跳舞女郎”和“沙丘魔女”，可是神秘女郎们似近还远，妙曼身影欲得还失，心中充满了甜蜜的失落，只好安慰自己来个“孤单一吻”，通往“宝藏”的之旅途还是那么漫长没有尽头，充满迷惘寂寥，但他“永远等待”，从不放弃！
　　家驹喜欢木吉他，因为它自然纯真；又偏好古典，所以他的音乐在旋律和意境上都构建得很有味道。《孤单一吻》里那些行云流水的优美吉他音符正是出自他的手指上。他的吉他造诣是支撑他的音乐理念的重要基石。黄贯中刚入队的时候，对家驹他们的音乐有些吃不消，幸有家驹在旁指导帮助。黄贯中在谈家驹的时候说：“家驹是我的好朋友也是音乐上的老师。我的吉他技术80%都是受教于他，他的开拓了我的音乐眼界，让我知道除了重金属外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学习尝试的音乐风格。”除了吉他，萨克斯、笛子、口琴、爵士鼓、键盘他都拿地起，玩得有模有样。乐器是他的最爱，是他表达思想、情感的武器。
　　作为一个乐队的主唱，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唱好歌。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练唱的，反正他没有受过专业的声乐教育，但他就有这个能耐能唱出属于自己独特的演唱风格。这个能耐是如何开发的？我想是他的率性真情，拒绝雕琢的所致。在这里我想到《列子》中的一个寓言故事。先秦时期，郑国琴师师文拜古琴大家师襄学琴。可是师文学了三年，依然笨手笨指，弹不成一首曲子。师襄见这个弟子学不成琴就失望地让师文回家去了。师文对老师说：“我并不是不会调琴按弦，而是我要表达的不在弦上。如果我的内心还没有所得，那我就不能在琴上弹出来。它就是我的感觉，它是自然的真情流露。”师文回家一段时间又回来找老师了。他对师襄说：“老师，我已经领悟琴道了。”于是席地而弹。一曲曲精妙绝伦的琴乐飘荡在老师耳里。听完师文的琴曲后，老师满脸愧色，认为他学生的琴艺已经超越了上古先贤。同样，家驹没有经过专业的声乐学习，但他知道出类拔萃的技艺不光注重外在的形式，更主要的对内涵的领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就是这样一个非常之人，天才地领悟到了演唱的非常之道。于是略带沙哑的嗓音，余音袅袅的尾音处理，宽广的音域，中气充沛而浑厚，，根据不同等歌曲风格，运用或高亢激昂或低婉深沉或沉雄狂放或轻快纯真的丰富多变的唱腔。他演唱得最深沉悲壮的是《海阔天空》，最粗犷愤激的是《我是愤怒》，最温情浪漫的是《情人》。家驹在作曲的时候大多一挥而就，据说他不太懂五线谱，他作完一首曲后总是用最快捷有效的录音机记录下来。08年其弟黄家强挑选出了家驹生前未发表过的几首曲子填上词发表于世，来纪念家驹逝世十五周年。专辑里保留着家驹曲子的原声哼唱。一把吉他，轻轻拨弄着，他在里面忘情的哼唱着旋律，他的自然、朴素尽显。
　　《海阔天空》是脱净铅华，跳出流行、摇滚的范畴，用赤裸裸的生命赤裸裸地谱写悲壮而旷达的心曲。“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何等气概！何等壮志！岂是单薄的愤怒咆哮和恶心的矫情做作所能仰望的！足让世间多少俗歌抱头鼠窜，甚至也让以重金属自居的众多摇滚乐队自惭渺小、造作。也是这首歌，上帝给他戴上了“永远的歌者”的摇滚斗士桂冠，同时也让他从舞台上跌下去的结局成为一个悲壮的谶言。91年的生命接触演唱会上，他奔跑着、躺在舞台上仰天高歌《金属狂人》，为一个打不死的灵魂狂舞飞扬。生命有多少热量就应该燃烧多少，就像一只照亮黑暗的烛。
　　《坚持信念》这首歌道出了家驹最闪光的东西——顽强，甚至可以说是顽固。为了捍卫自己的信念，他冲开一切阻扰，不畏惧任何困难，为一个观点，一个自己觉得对的事情据理力争，向自己的理想天国义无反顾地前进。他从不随波逐流，总是独立思考，对生活、社会、人生具有不同常人的独到见解和深刻思想。他是一个顽固倔强而博采众长、转益多师的完美主义者，就像他练吉他，必全力以赴弹到血肉横飞，这和李小龙超负荷的苦研截拳道一样，常处于“语不惊人死不休”剑拔弩张的状态。他将生命提前加速锻炼，不在乎生命的长短，只在乎生命之光的强弱。
　　《无泪的遗憾》这首真挚、深沉的情歌，是他真情男儿的体现。不知道这首歌他是为谁写的，他对那个曾经一直陪伴他前行的女孩满怀着遗憾、眷恋、感激——逝去的东西有很多是那么的珍贵，它不要我们回报，我们也回不到当初，只需要我们记住那些永远充满温暖的美丽面孔。从他创作的多首情歌来看，他欣赏的爱情是一种带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的，像简·爱那样独立、执着、平等、勇敢、热烈。他欣赏那种带有古典气质的女孩，含蓄而不矜持，热烈而不迷狂。林楚祺在他的灵前哭成泪人，他的爱情也成一首没有唱完的遗憾的歌。
　　家驹的死是上帝的一种眷顾。他的死，令我想到了海子。海子是诗歌天才，家驹是摇滚斗士，他们都怀着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他们英年早逝，他们的死都震惊并刺痛了世人。死定格了他们光辉的瞬间。所不同的是，海子的诗歌之梦被现实刺破，生命的沉重他无力承受，于是选择了在浪漫主义光环下的神性牺牲——1989年在山海关卧轨自杀。他的诗歌也有一股浩大蓬勃的生命力，但与家驹相较，他只是一个追求完美而脆弱的孩子，而家驹永远怀着一颗年轻的勇往直前的心，多的是一份厚实和坚毅。录像里，他的灵柩被载上黑色汽车，冲出密密麻麻的哭喊的人群，奔上一条凄清的高速公路，此时他唱着“只有顽强，明日路纵会更彷徨，疲倦惯了再没感觉，别再可惜计较什么……”离开了他的队友，他的吉他，他的家人，他的国家。他应该和李小龙站在一起，都愿把生命彻底燃烧干净——他在死亡的彼岸一定依然无比倔强和信心十足地向前跋涉。
　　摇滚音乐反抗的本质应该是时间。它不认输，不愿将生命白白给时间带走。特立独行、挥汗如雨、愤怒咆哮、迷狂放浪是燃烧生命的一种危险形式，它只属于一部分人所有。他们有的生活在社会底层，拒绝流行，拒绝商业，拒绝媚俗，他们敢说敢做，他们天真赤裸。摇滚就是一枚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的铜豌豆。
　　我身边的世界在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变着，文化被伪文化挤到悬崖边上，成功、厚黑、金钱、权利用一根并不存在的绳子穿着我们的鼻子将我们绑在一个木桩上，我们在转，我们在拼命转，我们身上的东西将一件件丢光。摇滚就是这把剪断无形绳子的快刀——其实一刀下去并不疼，是无数空洞的教条骗我们很疼。
　　电影《摇滚家》里，光着屁股打鼓的费希，早年经过被队友抛弃的打击后，改头换面，西装革履地去保险公司上班，梦想做一个主流人群中的一员，但深藏在内心得摇滚之火从未熄灭过。后来被他侄儿拉进年轻人的乐队，20年没打鼓，照样一坐在鼓前就找回当年的劲头。摇滚不会被时间击碎，它随时都能活过来，燃烧起来。他摇滚他的生活，从不退缩，在乐队里活跃得像一只猿猴，泡妞、酗酒，表演喷火，开着滑板冲进游泳池……将一台电视机从窗子里丢下去时，线路将插座拔下来正中他的二弟，围在他身边的歌迷们一阵呲牙咧嘴……他说：“我浪费了一生的时间试图放弃摇滚，但我现在不想浪费了！”我们不可能像费希那样疯狂，但当我们的生活开始枯萎时，需要一种将生活重新翻过来的勇气，它就是摇滚。
　　BEYOND复苏了我的青春岁月，为每一个热爱自由的人点燃一把火炬。有一个黝黑的穿着黑T恤的青年横挎着电吉他，高举着火炬坚毅地走在最前面。“快走啊！”他回头了，浓眉大眼，狮子嘴，长发稍卷，嗓音略带沙哑，那张脸永远海阔天空，永远年轻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