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秋日私语的岁月（11）

　　初恋就这样降临在我高三的时候。在高考快来临的黑暗日子里，我怀揣着这份爱与理想交织在一起所产生的动力向高考挺进。而也在这个时候，我被爱激发的诗情也到了沸点。我疯狂地写诗，开始了四处投稿，省外一封封获奖的通知飞到手里，这对于一个正当清狂的年轻人真是很大的鼓舞！我感到我的文学修养和写作能力得到了一次“划年纪”的大飞跃。
　　在一个中午，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情，为她写下了《希望你喜欢》——
　　很多年，我总会问自己\是否活得太累?\一个人的橄榄树\没有人去攀摘\——守树的人，是否看到你的疲惫？\\过路的人很多\过路的梦很少\即使这颗树已经倒毁\我仍留一枚给你\——希望你喜欢！
　　这首诗一气呵成，感觉很好。突然想到把它送给她，该是多美好浪漫的事！于是我找来卡纸用正楷誊写在上面，又画上装饰的花纹，再附上一把小梳子一同密封在大信封里。心在跳！我揣着它一路疾走，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跳！迫不及待地走到她家门时，却忽然忐忑不安起来，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犹豫了一会，心想豁出去了！敲吧，梆梆几声门开了，我突然想转身就逃，可来不及了，迎出来的正是她，她抱着小猫一身暗红毛衣，姣好可爱。她见是我灿烂的笑了：“哎，是你呀！快请进……”我乱了阵脚，忙笑说：“不了，我是来送你样东西的！”把信递到她手里，也不等她说，我忙了声：“希望你喜欢！我走啦，拜拜！”她眼睛一亮，说：“谢谢你!”我那还敢看她的表情，忙转身就逃，只觉已经把一个世界都交到她手里了。
　　5月底的时候，省教育厅发来我们美术成绩通知——我和王锐、其他班两个同学发挥较好，其中我的专业分是210分，据说今年的美术录取线是200左右，但我看到这个成绩觉得风险较大，一时也不安起来。她没上录取线，一个人委顿着坐在前排，一语不发。看到她这样子，我比她还难过，倒忘了自己的安危。那天早上她上完历史课就悄悄走了。我想她怕会经受不住失败的打击，恰好下一节是数学课，我不用上，于是在她走的20分钟后也走了。她一定很难过，我应该去安慰她，这种考试失败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敲开她的家门，走出一个萎靡的老人来。我一看知是她母亲，就对她母亲说：“你好，伯母，我是朱红的同学，她在家吗？”她母亲点点头让我进去，只见家内空荡荡的十分冷清，我又对她母亲说：“我是和她一起学画的。听说她没考好，特来看望下她。”她母亲神色凄然，叹了口气，说：“是啊，这嘎，她一回来就跑进去哭——你们是同学更好劝她……”说着朝她卧室指了指。我走到她卧室门前，她母亲推开虚掩的门，只见她正俯在书桌上低声抽泣着。我轻声喊道：“朱红！”走了进去，坐在她身旁，望着俯头痛苦的她心情十分难受，想好安慰她的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就这样同她静静坐了一阵。等她情绪慢慢静下来的时候，我也轻叹了一声，对她说：“朱红，这次没考好不要紧的。现在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只想着把文化分考高点，再说你的专业分离录取线相差就一小点，还是很有希望考上的。记住，要坚强！我的分数还不是不太好，但在这紧要关头不能多想了，只有咬紧牙冲了！无论怎么样，只要我们努力过就行了！”我也难过看着她的脸颊，又恳切地问：“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你一定要挺住，好吗？”她停止了啜泣，嗯了一声。应该让她静下，我走出来同他母亲道别走了。一路上我的脑海里尽是她伏案啜泣的身影。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时候谈恋爱是会严重影响高考的，特别我不想影响她，只要她能好好地考，我宁愿让自己放下这份情感而痛苦。
　　于是我渐渐和她疏远了起来，遇见的时候我装着漠然的样子，进教室的时候尽量控制目光不朝她坐的方向，晚自习的时候我跑到最后面去坐以疏远她，连上学、放学都避免和她遇到一起，这样做只为让安心于学业。暂时忘了我吧，只愿你能全力地投入紧张的复习，能考出好成绩就是我的心愿了。然而这样做，起初几天还能适应，觉得做了件很明智的事，可后来随着自己一点点的“疏远、冷落”她，心中的失落也一天天附加着，压得我难受。我知道我在“自欺欺人”，但一切以高考为重，硬想把这份痛苦烂在肚里。这样做，加上我的罗曼蒂克综合症和以前的种种灰暗打击，就加速了心中那株忧郁的恶之花的成长。
　　上课的时候我经常会走神，忍不住瞟一眼在前排的她的身影，于是困于心，发于意，陶醉在一种自编自导的“沧桑”里，在笔记本上写些BEYOND《岁月无声》中的歌词——“山不再崎岖，但背影伴你疲累相对。沙不怕风吹，在某天定会凝聚！”以自慰。爱，往往会把一种即相排又相吸的悖论方程式强加在头上。终于心里嘣出两个心魔来——一个心魔不断地提醒自己要“疏远”她，不要与她在一起，不要影响她；可一个心魔紧接着就迷惑我：你看，你疏远了她，她都没感觉到，她心里没有你啊，她不爱你！于是就在这种渴求爱又想摆脱的欲说还休若即若离的泥淖里不能自拔。
　　这样过了个多星期，她似乎感觉到我对她的疏远。下课的时候她不太出去玩，会冲我坐这边“打探”，这个时候我就忙从后门出去站到长廊里去发呆。上课的时候我低头写东西的时候感觉到她常投来询问的目光——基本上是我低头她就转头看来，我抬头她就端端正正地听讲做作业（其实我也在看她），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打眼光”架，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她的一颦一笑依然牵动着的心跳，而且越陷越深。王锐经常开玩笑的一句“爱情是精神鸦片”用在我身，最为妥帖。这场“眼光架”持续了好几周，她觉察出我的失落和我们的距离了。
　　一天上学的途中我郁郁地想着心事，忽见街头亭亭玉立着向我张望的她。我一下心跳起来：她怎么会在这？好像等人的样子？该不会等我吧？
　　“张仁龙！”她没有了笑脸。
　　“哦，是你啊，真巧！”我面对她感到有些尴尬，陪笑着。走到她身边。
　　她嗯了一声，我们两人就默默地走了一程，到学校附近的时候她突然出书包里取出一封信来递到我手里：“对不起。这是我写的一封信……”她似乎还有话但又收住了。
　　我收了信不暇细想，忙笑说：“什么对不起啊，我们是好朋友嘛——啊，我发觉我们好久没说话了，哈哈！你心情好点了吗？”
　　她看了我一眼，说“还好。真的谢谢你对我的鼓励！”
　　那天上课我被这封信弄得魂不守舍，几次想拆开看，又想还是回家再看好了。
　　一回家我冲进书房关上门迫不及待地把信拆开，只见一页字迹清秀的彩页呈现在眼前，记得其中有几句是这样写的——“我知道你是个好男孩，心地善良、诚恳又有才华，你对我的感情我很感动，谢谢你一直关心我、鼓励我，我和你交往真的很感快乐！”接着就是让我心痛的话了——“你对我的感情我会永远留在心底。但我现在真的不能谈爱，我只能学习，迎接高考，你也一样……”在那个天真浪漫的年纪看到这几行的时候，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流了，心中是无边的空虚，虽然她说的也我在做的，但毕竟委婉的拒绝从她口里说出。我知道“爱”在那个不恰当的季节不可抗拒地绽开，只能添加“强说愁”的滋味，只能存在心底做诗歌的材料，只能证实初恋确是美好而荒诞的。
　　照毕业合影的那天来了，意味将要离别这读了三年的会一中和似水年华，更揪心的是意味着我和她难说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人生能有几回同学？离别的愁绪困扰着我这个多愁善感的小诗人。我和几个同学站在操场里发着青春呆，她和几个女同学在教学楼上看着下面，我感到她的眼光正投在我的背上，正是“但背影伴你疲累相对”，一会楼上传来几个女同学哄笑她的声音：“朱红，你在看谁呀？”
　　照相了，她站在离我相隔一排的前面，笑得那么灿烂，而我有点像苦瓜。照完后我只觉“离别的时候”到了，一个人匆匆走出人群悄悄溜回家躲进书房，把从姑妈家借来的放音机插上电，找来朋友送我的破旧的BEYOND磁带，将它迅速放进放音机舱里，抱起表哥留给我玩的吉他开始“罗曼蒂克综合症”……
　　“今天我，寒夜里看风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方向，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BEYONG主唱黄家驹沧桑的嗓音，落寞的心情，一面抚慰着自己的伤口一面对理想执着的呼唤，低落与激昂，沉郁与豪迈，一首《海阔天空》让我沉醉其中，终于触觉到音乐伟大的脉搏之所在——忘记了爱，忘记了这数年的抑郁和沉哀，忘记了劳苦的父亲，忘记了乌黑的家，只看到一片蔚蓝的大海和无际的青空……那就把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东西全吐出来吧，于是哭个一泻千里，浩浩荡荡，横无际涯……从那天起我开始学着用笨拙的手拨琴弦了。
　　在高考前最后的那个月的某一天，我看着她的身影忽然如鱼脱钩放下了这份真挚而荒唐，美好而短暂的“爱”。尽管她还是会频频回首探望我，但我已觉坦然，心中一下舒畅空阔了。于是得以进入最后的惊心动魄的复习阶段。那些日子试卷铺天盖地，老师们口干舌燥双眼喷火，粉笔、红色的勾叉的硝烟弥漫了全体同学的心。啊！黑暗的七月，黑暗得发亮的七月，正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向我们疾驰而来！
　　高考前七天学校停课了，让我们回家安心养神再细读。山雨欲来狂风塞满了我的小书房，我不再用以前蠢笨的死记硬背，而是灵活用脑，举一反三，对历史、政治等心领神会，终于有了成竹在胸的感觉。
　　你好好考吧，朱红！祝福你！我们都好好地考！我怀着这份祝福，与她在考场外匆忙一聚（那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铃声响起，我们分别进了各自的考场（各自的命运？）。一连三天的大考，除了奋笔疾书大汗淋漓，除了全身绷得像条杠杆，自我的感觉是不复存在了。这场“会试”，我在语文、历史、政治的考试发挥得很好，基本是文思泉涌，除了与艺术类考生不相关的数学大胆鬼画桃核外其它都感觉不错。这场高考竟然发挥得如此出人意料，几天下来在家人、朋友前得意洋洋，臭美了一阵。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考试人！高考的乌云散了，天蓝了，风清了，咱们的高中生涯也就拜拜了！下面就等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学戴上命运的面具来裁决、遴选我们这些十二年寒窗的学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