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秋日私语的岁月(10)
作品名称:夜游者 作者:草芒 发布时间:2015-12-28 20:20:55 字数:10008
高二会考后我选择了文科。转眼就到了高三,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我经常见缝插针用文学来放松自己,而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音乐,发现了摇滚,发现了鼓。
每逢休息日我就去找玉林玩,而他此刻正陶醉在吉他美妙音符里,久而久之我也受他影响,喜欢上了吉他。只觉它就是浪漫的宣言者,它能陶冶性情,这与诗歌不谋而合。那时候在一个小县上懂此类乐器的毕竟少数,在人群中,在大街上,只要背上一把吉他(哪怕没有琴套,根本不会弹),人们就会投来惊异和羡慕的眼光,于是身上立即就升腾起一种脱俗感、优雅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流浪歌手,抱着吉他唱着自己的诗,走遍天涯。
一次我随表哥玉林去五星乡找他分配在电管所工作的的初中老同学——吕云。吕云身材细高,面容俊朗,爱开玩笑,也很爱吉他、摇滚音乐。他们两个经常在一起合奏、切磋。那晚酒酣耳热,玉林指着我对吕云说:“我表弟文学方面很厉害的!”吕云来了兴趣问我道:“你给会写诗?”“哈哈”,玉林笑说,“他正是个诗人哩!”我问吕云:“听说你们在一起想创作歌曲?”“久仰!”吕云呷口酒说,“帮我们写歌词怎么样?”我笑吟吟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写满歌词的纸递过去,他看了半晌一拍大腿差点跳起来,双眼放出光,说道:“太有气势了!我看就是我们乡上分来的这几个大学生也写不出来!”于是我们又一阵觥筹交错。
喝个二麻不弹琴高歌更待何时?那晚又有几个男女,在大家的拍掌鬼叫下,我们颇具乡级明星风采的玉林、吕云这对黄金搭档在乡政府食堂一角出场了。四、五个人紧紧围着他们,纷纷点歌。他两个各抱一把木吉他,翻开歌书,从《恋恋风尘》、《外面的世界》、《花房姑娘》一路唱下,我也陶醉在他们美妙的琴声中。突然吕云说:“就我们两个弹唱总觉得少了个什么似的。”玉林说:“是啊,要是那个再摇点沙锤或者有点手鼓衬托就更好了!”当即就有几个找来些桶桶罐罐乱七八糟地敲起来,吕云叫声“停!”对敲的人说:“住手!你们这种是噪音!”又叫我:“小龙,你是我们的御用作词者。现在你来帮我们打节奏!”说到节奏我脑袋嗡了一下,尴尬地笑道:“我不懂节奏啊!”吕云把我扯过去,找来两把大起子,把一个大纸箱和铁皮罐拿了过来放在一起,蹲下指着纸箱说:“现在你不用管什么叫节奏,你只要会敲就行来!”说完敲了一下纸箱,又敲了一下铁皮罐,紧接着又连敲了两下纸箱后问我:“听出什么来了没有?”我抓抓头笑说:“我只听到纸箱敲一下,铁皮罐一下,再敲纸箱两下,最后敲铁皮罐一下。”吕云笑说:“哎,有点意思了!”他又反复地重复这几个动作,敲着敲着,他从嘴里均匀而有规律地模仿出纸箱和铁皮罐的声音:“咚——哒咚、咚——哒——,咚——哒咚、咚——哒——”他边敲边哼用眼神示意我他的动作和纸箱和铁皮罐的声音之间相隔的时间长短,我若有所悟,学着他的动作,他敲了十几下问我:“怎么样?很简单吧?来试试!”我反复念着他的“咒语”指令着双手去敲“咚、哒”这两个一沉一脆的两个声音,体会到了一种节奏美,音乐美,竟然学会了。吕云、玉林两个很高兴,吕云对我说:“看不出你还很有音乐潜质!”于是那晚我用这个还在疙疙绊绊十分生硬的4/4鼓节奏伴奏了平生第一首歌——面孔乐队的《梦》。
这首歌前奏的吉他十分浪漫凄美,到他们反复演奏完第二遍前奏时,吕云叫着“一、二、三、四——来!”的同时我加进去了这个“咚——哒咚、咚——哒——”的节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这一浑厚兼清越的节奏加进去,配上他两个的吉他真是太好听了!我一下子感受到音乐给我灵魂深处的悸动。那些“观众”纷纷拍手高呼,于是我们的“演唱会”一浪高过一浪。而《梦》也成我们的“成名作”,尤其是前奏,前两遍他们用吉他铺垫,第三遍鼓声一下加入很是激奋人心!后来我敲着敲着乱了速度,一下快,一下慢,吕云又笑着拍着我肩膀说:“小龙,坚持!鼓是一个乐队的前进的引擎,不能乱,一定要稳沉,匀速前进!”从那晚后,这个“咚——哒咚、咚——哒——”闯进了我心里,一天像着魔似的整天念叨,在家里碰到坛坛罐罐都忍不住敲一下,在教室休息的时候用拳和掌敲拍着书桌,连睡觉的时候都会拿肚皮当鼓皮,可谓“振肚发聩”!渐渐我体会到了“咚”“哒”它们之间的间隔时间所产生的美,于是找到“节奏感”。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这个节奏已掌握得烂熟,无论是快四拍,慢四拍我都能持续、稳定、均匀地敲击了。一天晚自习,我正在教室里看书,吕云、玉林敲着窗子叫我,我见是他们两个鼓瘾立刻发作起来,就破例请假同他们“合音”耍子去。玉林开起他跑小生意的三轮摩托,我们风驰电掣地奔向吕云家的二楼——摇滚乐园。
吕云家的二楼是个放满纸箱旧家具的地方,杂物一旁的一间10平方的单间就是他的卧室。我看到用于敲鼓的材料不少,就和他搬来一个大纸箱,在敲的那面用透明胶布贴上泡沫,随手拿起一根短木棍一敲,“咚——”哈,声音浑厚低沉真像架子鼓中的低音鼓发出的。军鼓怎么办?吕云笑嘻嘻地找来一个大油漆空桶,我在桶盖上用透明胶贴上一层厚报纸,再一敲,“哒——”,清脆响亮,正是军鼓的声音!声音像极了,我十分兴奋,立即敲起苦练了十几天的“鼓节奏”。要是旁人在外面听,还真以为我在敲真鼓哩!“不错,不错,大有长进!”吕云、玉林纷纷叫好。他们两个听得手痒,忙抱起吉他开始我们的摇滚。我们的音乐吸引来了吕云的女朋友和他姐姐等人,他们见我们三人玩音乐有模有样,尤其对我敲的是纸箱漆桶稍嫌简陋但乐音很具节奏感,于是对我们这种很有创意的玩法来了兴趣,吕云的女朋友问道:“我看你们很像个乐队组合,怕是很应该取个名字啊!”一席话提醒了我们,我想了想,随口说道:“那就叫‘光芒乐队’吧!”大家纷纷赞同,于是第一支简陋而好玩得掉渣的组合诞生了。就这样,我被吕云、玉林带进了文学外的又一个新世界——摇滚乐,从此鼓成了我写诗外的又一大爱好。
于是我们三人经常在二楼一起唱歌和乐,音乐一下子闯进了我的世界。一次在吕云家我看到一场叫“94年中国摇滚势力香港红勘体育馆演唱会”的录像带。录像一来就响起经过唐朝乐队改编的《国际歌》名曲,铿锵煽情的前奏一下子点燃了我,接着在这首震撼人心的歌声中,唐朝乐队、张楚、窦唯、何勇各路英雄好汉提着乐器气宇轩昂地走下飞机,简直觉得新的革命就要来临!录像里唐朝乐队四人全身白衣长发酷得够味,当演奏《飞翔鸟》时,看到主音吉他手刘义军的手指在吉他指板上天风海雨地忘情演奏,鼓手赵年暴风雨般打着十几个鼓组成的堡垒,我心想:“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班近乎疯狂而特立独行的人们!原来摇滚有这么大的威力,能给人以强劲的冲击力和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倔强、脱俗、抗争!它和文学有很多相似之处啊!”后来我在表兄家又看到了后来深刻影响伴我一路颠簸给予我巨大精神力量的来自香港的乐队组合——BEYOND。那场演唱会是在91年香港红勘体育馆举行的。除了引起我很大共鸣的《午夜怨曲》、《光辉岁月》、《岁月无声》等动人歌曲外,最让我倾心的还是乐队成员中鼓手叶世荣精彩娴熟的演奏。天啊,一个人能同时让右脚踩着低音鼓,左脚踩着踩镲,左右手快速地打着军鼓、桶鼓、铞镲等等一大堆东西,而且从容不迫,还越打越开心,各种鼓乐句又是那么丰富多彩悦耳动听,除了震撼,除了激动,除了“这个人的脑子到底分成了几半?”的遐想,还能做什么?同时我也意识到我以前打的那些节奏,只是最最单调的模仿(还沾沾自喜),和这位真正的鼓手差距真是十万八千里!这样这位鼓手就成了我架子鼓的第一位启蒙老师,我这个笨拙的学生开始偷学了!于是用了好几个星期的揣摩我终于学会了脚踩低音鼓,右手敲踩镲,左手击军鼓的4/4拍基本节奏。
高三下学期的某天我通过杨怀亮认识了我们小县上号称“第一把吉他手”的陈勇,进而认识了整天穿一件破烂毛线衣,披着一头又乱又长的发,拖着两双拖鞋,个子高挑面容清癯的“艺术大师”——非常有个性的画国画的徐波。这家伙在他画室里放着一套从县文化宫买来的二手架子鼓(他买鼓来玩纯属发泄心中的郁闷),夜半三更无聊的时候会爬起来狂打乱敲,很是惊世骇俗。一晚我和陈勇联系好说来拜访求教下,陈勇说在徐大师的画室见面。那晚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真的架子鼓,甭提多兴奋了。陈勇叫我上去打打看,我畏畏缩缩坐上鼓凳面对架上的各种鼓才发觉无所适从,只是把练了好一久的最初级的基本节奏敲了一下。那晚陈勇弹了《国际歌》、《花房姑娘》、《梦》,吕云、玉林见陈勇弹的都很“原版”,而且乐理、技术都很高,一下又激发了他们刻苦练习吉他的雄心。我们三人走出画室时,大家相互鼓励,梦想着有一天能站在舞台上,台下是无数欢呼的掌声……这个梦想后来是实现了一点点。那个清狂岁月,摇滚作了我们那段“秋日私语”的最好的见证。
向大学进军,为理想而奋斗,高三的来临预示着我这数年失败重建后的一次最重要的“牛刀再试”阶段。高考,我知道只有一次机会了,贫困而苦楚的家已经不可能再经得起又一次失败的打击了。回想在初中八中的中考及后来在镇中考美术的失败,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如果再考不上,除了不能当饭吃的空头文学外真的不敢想象我还能做什么?而且上大学是提升自己素养的很好的学习途径。想想徐志摩、闻一多、戴望舒、鲁迅、歌德等等这些大作家那个不是念过大学让自己受很好的教育再通过自己的努力才成名的?大学,你是我梦想的家园,是储藏知识神圣的殿堂!那个高中生对“大学”二字差点要顶礼膜拜了!
记得高三上学期一个寒冷的夜晚,大街小巷堆满了厚厚一尺的雪,我心情抑郁走出家门,踯躅在冷清的街上。我真的好害怕我的高考又一次失败,要是失败了我就真的没什么脸面对家人和自己了。希望在哪里?理想在哪里?我茫然听凭双脚走出城走到了县北门的田野郊外。天空中挂着一轮冰冷的月,下面是白茫茫的大地。远处是黝黑的山,光秃的树林中眨着几点农家的灯光,杳无人迹的石桥僵硬地躺着,一条堆满白雪的小路蜿蜒而吃力地爬向黑夜的深处,几声犬吠,悸动了我失落迷惘的心。我抬头看着月和几点寒星,波希米亚情绪制造出了这几年为失败而压抑的泪水,当着茫茫的雪、星、月、大地和苍穹,尽情奔放了一次。啊!那卖火柴的小姑娘为抗拒严冬的寒冷而把一根根火柴点燃,那我为驱散夜路上的黑暗,也把这一行行诗句点燃吧!于是我有了这篇《苍茫道上》——
“哧——
轻轻划破夜空的火柴,此刻把多少叠叠皱皱的诗句点燃,照亮前路。
复归于黑暗。静静伫立在飞灰中追忆,追忆这凋零的花季,那逝去的童年。
许多年,我曾想过灯蛾扑火的后果,曾笑过理想的庄严,曾痛过天真与懦弱——然而那是许多年了!
不知此刻在寻觅什么,怎么还唱着这首歌?该不该庆幸在夜色中顾不清自己的寒影,摸不明额上的苦病?
顽抗着啊,血也在默默中呐喊!我仍苦苦用这血液镌刻的一行行诗句——再点燃——再照亮——再向前……”
家人朋友都建议我还是考美术院校,我起初一听到再考美术,往事失败的阴影一下笼罩来,经过几天深思,分析得失,最后还是觉得考美术还是高考的捷径,毕竟自己有基础,再说美术这项爱好也是我挥之不去的,也想深造下,于是决定“卷土重来未可之”,重拾起那只久搁的画笔吧!
高三上学期假期,我参加了陈老师教的美术高考辅导班,辅导班里还有与我同班的女同学朱红。后来在我的怂恿下,班上另一个男同学王锐也报名参加了。
陈老师有点另类,据跟他学画时间长的同学说:这家伙大热天经常穿一件军大衣,一条油得发光涂着颜料的牛仔裤,一双翻毛大皮鞋,整天抱着古代名家书法贴观摩,写的书法还在市级获奖,他女朋友是现已经离校的跟他学画的女学生。记得我去他办的美术班学画那天,一敲开门,只见宽敞的室内坐着高一、高二、高三十多名拿着画板画画的同学,他们一起朝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正要说话,人群里突然站起一个一身军大衣的身材魁梧挺拔的人来劈头就问:“你给是张仁龙?我是陈友平。”原来这就是陈老师,果然快人快语。我忙笑着说:“哦,陈老师好!我就是张仁龙,来跟陈老师学画考美术的。”陈老师点了烟,笑说:“听说你以前就考过美术了?”我说:“是的,我在初中时跟汤松老师就学过了。”陈老师递烟过来,我心想怎么老师发烟给学生?看来这位陈老师真的另类!我忙笑说:“谢谢,我不会。”陈老师接着又说:“你以前就有基础这是个优势,好好练练,一定能考上!”于是我又开始了画画。
我最佩服陈老师的绘画理论“先找好大关系,再找局部!”。记得他给我们上水粉画那天,他在前面示范,指着苹果、罐子、高脚玻璃杯、衬布、盘子说:“我们画画先要动脑子分析!分析什么呢?大家要仔细观察,把各静物形状、主色调、位置及相互关系模懂分清,做到胸有成竹再画!画的时候,先打好形,先画好静物明暗关系及主色调——比如第一步打好这些苹果罐罐的形,第二步统一画苹果、罐罐、玻璃杯、衬布这些的暗部色彩关系,第三步画这些静物的中间色调,然后放下画来,站得远远的,看看自己到底画了些什么!色彩是否对了?形准了没有?明暗体积感出来没有?如果对了就可以画下一步了!如果不对,立即揉成废纸从来,不要做无谓的劳作!第四步画静物亮部,第五步再把这些静物逐一精雕细刻,完成它们的暗部、阴影部分,特别注意衬布上的皱褶要明暗表现好,拉出空间感来,衬托静物!第六步画静物的高光部分,杯子啊,罐子啊,这些!最后反复观察,完善!”他边说边示范画着,不一会一幅色彩绚丽,造型立体,布局精美的水粉画凸现在我们眼前,在我惊叹间我立即意识到以前画画之所以越画越遭,就是因为一来只抓局部,没有从整体、宏观来把握,以致主次不分,空间感出不来,色调不协调!经他这一醍醐灌顶,我当即若有所悟,不用一会也画出了一张来,陈老师点点头,把我的水粉画放在同学们前表扬。从那天开始,这个“从大关系作手”的理论一直指导着我的绘画,素描、速写也进步神速,与初中绘画水平比起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画友兼同学朱红,个子中等匀称,扎一束短发,一双大眼睛,平时不太讲话,文静而清秀,常常是满腹心事的样子。也是好笑,我同她在一个班学习都快2年了都没说过话,大家见面无非是打个招呼而已。我来学画还是她来我家通知我报名的,那天我出去了回来才知道,便对她有些感谢之情,今又见她也同我一起学画,于是我逐渐对她产生了好感,毕竟觉得女孩子学画这个印象是很有诗意的。她经常坐在我身边默默地画着,有时向我借下擦头、颜料,有时让我帮她看下她的画那些还不好。那个雨季的岁月,一份朦朦胧胧的感觉时时袭上心来,是那么的纯洁美好,那么的扣人心弦。
“真是的,我现在才知道你也喜欢美术。”
她散发着明媚的青春:“你还不是一样,原来你还是这方面的熟手了!以后还要请你多指点指点!”
“你的理想是什么?”
“考一所大学呗,做个美术老师也不错!你呢?”
“差不多吧,不过我想考工艺美术!”
“哦,工艺美术好像以后是做广告的,很不错的。你一定会考取的!”
我们就这样慢慢走近了。而我这个“诗人综合症”在那些秋天开始发作了。
时间过得真快,过完年就要上昆明艺术学院考试了。为了考好美术我整天练画,书房里的柜子上也放着些苹果、罐罐,我练完素描画水粉,然后把家人当模特练速写,那段苦练的日子每天都绷得紧紧的。当家人都睡了的时候,我经常跪在观音菩萨面前祈祷保佑我能考上大学,给贫困的家一点希望。
临上昆明的头天晚上天气十分寒冷,我从朋友家回来的时候,心中只觉堵着一块石头,默默地坐在书桌前回想着在初中考美术的种种情景。是的,现在我又要向你出发了,昆明,这一次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你能给我些温暖吗?
“从来不知一生想拥有多少的理想,还离不开种种困挠,勉强去掩饰失意的感觉,再次听到昨日的冷嘲。徘徊于街中恐怕只得孤独,寻回思忆中的碎片,变作了一堆草芥风中散,与你奏过午夜的怨曲。总有挫折打碎我的心,紧抱过去抑压了的手……写上每句冰冷冷的诗,不会放弃高唱这首歌,我与你也彼此真的相识过!……”
BEYOND的这首《午夜怨曲》一直陪伴我在黑暗里向理想呼喊。
傍晚门外大雪纷飞,我挎上画板,三钱帮我提着行李,我对父母说:“爸爸妈妈,我走了!我一定会好好考的!”父亲对我说:“出外要小心!”母亲说:“我会给菩萨上香保佑你的!”于是我和送我的三钱、小妹走出家门向车站走去。
我们一行八人就要上车去昆明了。正在茫然乘车将欲行的时候,忽闻地上叫喊声:“小龙!小龙!”我听是老侯他们的声音忙探出车窗一看,哈!原来炳生、老侯、我表哥玉林和他女朋友小蔚也赶来送我了。“你一定要好好地考啊!”“加油!”朋友们的真挚鼓励和祝福把我感动了,我看着他们高声地说:“我一定会的!”汽车启动了,窗外是纷飞的雪,寒冷的田野,冷寂的群山,我的心却像火一样在燃烧,于是我躺在卧铺上找出笔来在速写本上写下《一辈子陪我走》——
“不要回头看/渐远的驿站/已为战火吞没!/不要仰首望/理想的星空/北斗正拖着浓烟/坠向何方?//从眼中,飞出命运之蝶/你这漆黑的光明之刀/劈开我灵魂的愚壳/去手里,跋涉一个没有归期的苦行!//慢慢拉下无尽风雪的眼帘/冥冥中隐见旧日的微笑/那时谁作永恒的陪伴/使生命滚沸成烈酒!//生命的切肤之痛于我有大欢喜/我将亿万次的悲逝与重生/——追随那团智慧的火焰/返照心灵的尘土/洞彻它彼岸的秘密//于是终枕上这个凄厉的寒夜/向着威逼的风/永——不——低——头!//出鞘此刻铁血的无悔/风雨里已不知深远/刹那你还在我身边/——诗神啊!/那就让我们一起走吧!”
真是旧地重游!我们一行八人又投宿在当年住过的麻园旅社。第二天还是和初中上来考试一样——先去云南艺术学院做人山人海中没完没了无数手续的美术高考报名。因为有了以前的经历,这对我来说是见惯不怪。朱红在人群弄得手忙脚乱,我办完手续后又跑来帮她填这填那,她笑着对我说:“你这人真好!”那份感觉又涌上心来了。
报完名,陈老师就带着我们在旅社里摆静物练画应考了。晚上我们互相当模特练人物速写,一次她画我可能走了形,我说让我看下,她低着头微微一笑,那霎间我突然想到了徐志摩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荷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不知道为什么我总爱和她坐在一起画画。她总是像一只小羊那样的安静,时时转过头来看看我画到哪里了。她的眼神是那样的纯真、柔情,那种怪怪的感觉在我心里一天天膨胀了。通过我们的谈话,我了解到她家中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母亲和一个上昆工作的哥哥,家境也不是很好。她对生活流露出一种忧郁感,她也像我一样想好好考上大学,早日让家摆脱困境。这些相通的情况,让我不禁对她又产生了一种爱怜。因此美术上我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学习,就是出去吃饭我们都会不自觉地走在一起。记得一次吃小菜馆吃饭间,她突然把一碗饭拿给我轻声说:“我吃不完了,你帮我扒点。”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甜蜜感来,忙笑说:“你真是像林黛玉,小猫吃怕都比你多!”她脸上起来红晕,低头笑说:“你不要取笑我嘛。”一次我们几个人做公交车出去玩,那天车里人很多,我和她走在后面,上车我就抓住扶手,车开动了,她没有地方抓,我同学王锐逗趣道:“没地方抓就抓住他吧!”眼看她快歪倒,我忙伸手说:“抓住我!”她笑着两手扯住我的衣袖,她指尖的暖流一下传进我心里,心如鹿撞,只愿她永远这样抓着我……
坏了,坏了,我是怎么了?见到她就觉得快乐,她的音容笑貌时时掠过我脑海?一天晚上我独自走出旅社散步,心里浮想联翩。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个字——爱。是的,那是丘比特给我的第一箭。爱,让我这个身处外地,志奋凌云又满怀诗情和忧郁的画子充满了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沧桑感”,于是诗情画意沸腾了顶点。理想和爱情交织在一起,这种感觉是甜蜜而忧伤的。
考试那天我起得很早,特意锻炼下来身体,争取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大决战”。
依旧是人头攒动你争我夺,一连三天考完觉得发挥得不赖,走出考场的那天我看见她蛾眉紧锁低头不语,忙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她忧郁地望着我:“我没考好……”“没事没事,还不知道结果的,不要太担忧。”我忙安慰她。她抬头又看了看我,说声“谢谢你!”就静静地走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背影我怔怔无语。
考完美术我们八人陆续回家返校。班主任了解了我们的艺术考试后激励我们抓紧时间复习文化课程,争取再把文化分考高点,这样希望就更大了,于是我们暂时放下美术全心投入了其他功课的复习。说起这些科目中,数学是我最头疼的,本来在初中时还有点兴趣,可到了高中一大堆的复杂函数完全把我淹没了,再加上考艺术类的高考时不用考数学,这样真可谓天恩浩荡了。于是只要一上数学课我就复习其他课目。教数学的余老师本来对我期望很高的,但见我选择考艺术只好叹息作罢。
我在班上可谓是个另类分子,再加上又是学美术会写点小诗,便常常喜欢特立独行保持艺术个性不太讲话,但我为人和善时不时来点小幽默,班上还是有几个同学喜欢和我玩,常以“艺术家”称呼。她在班上默默无闻不太和男生说话,考完美术回到班上时不时和我说几句话,于是班上的明眼人们就对我们的交往窃窃私语了。我视若无见,觉得这样做很艺术很个性。
一次课间休息我正坐着看书,她突然从前面跑来我面前,把我在昆明给她的水粉静物书递给我说:“你的书我还你。”我怔了一下说:“这本书我不是送给你了嘛,怎么又还我了?”她说:“以后怕是用不到了,还是还你吧。谢谢!”说着把书塞到我手里转身走了。她是在暗示要回避我吗?还是另有原因?送她的书又还了回来,就像一份感情碰壁又弹了回来一样,我一下觉得有点难受,郁闷了好几天。
这样过了几天她放佛有所察觉,终于在一天晚自习时,她突然从前排移到了与我同排相邻的空位坐下。我们虽然隔着60厘米,可我的心还是怦怦跳起来。我放下书偷眼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正专心翼翼地看书,我觉得不便打扰就又拿起书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无形磁场弄得我半天看不进一行去,终于忍不住转头喊她,她扭头笑着问我:“你在看什么书?”我说:“在看英语。”她说:“我也在看英语。”忽然问我:“你知道我们的美术分什么时候公布吗?”我挠挠头转头问王锐,王锐也不知道,我对她说:“你不要急,可能5月份教育厅就会通知了。”
她轻叹了口气,说:“我怕我美术分不够……算了,我现在只有好好考文化分了。”就这样我们你一句我一句断断续续地聊到晚自习的放学铃敲响,同学们都陆续走出教室回家了,我和她还有几个同学还迟迟不肯离去。我不想走,她也坐着不动,只愿能再多呆一会。我见人走得差不多,压着心跳,鼓起勇气对她说:“朱红,下课了,我们一起走吧!”她嗯了一声,收拾了书包背上。她见还有几个女同学没走,便有点尴尬,就叫她们一起走,那几个女同学阴阳怪气地笑说:“你们先走吧。”这样我们两人就走出了教室。我们静静走在灯下的校园路上,她老是低着头害羞的样子。我忙扯些闲话出来缓和紧张而激动的气氛。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几个同班女同学的轻轻的笑声和私语声,她笑着对我说:“你听,他们好像在说我们呢。”我说:“管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我们走出了校门,这样就可以甩掉后面的“追兵”了,我吁了口气。
夜是那么静,静得能听到我们的心跳。在路灯下,她清丽的容颜,低头的温柔,一颦一笑尤是动人。我们一路谈笑风生,只觉得这世界除了我和她就再也没有什么了。我时时把心中的激情压制着,化成一句句关心和抚慰:“你现在不要太着急,要静下心来复习应付高考,再大的困难,我们一起面对!”她对我投来感激的眼神,连忧郁也那样动人:“其实我家境真的很不好,我不知道要是考不上该怎么办。”“我和你很有同感。说到家境,或许我比你更困难。你家至少领着公家的工资住在单位楼里,我家就不好说了。我爸爸是个忠厚老实的修车师傅,虽然很有技术,但生意就是没有。我妈没读过书在家务农,我还有个在读初一的小妹,所有的经济压力都担在我爸肩上。房子是上百年的老房,天一下雨就上演‘水漫金山’。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难受!以前我在初中时就考过美术了,可是没考上,这个失败的打击一直煎熬在我心里。要是没有勇气,我怕这三年的高中都读不完。现在又上昆明考美术了,我的心情何尝不和你的一样。真的好害怕又是一次失败,要是这次再失败了,我想我可能以后不会读书了,那个困难的家没能力再供我复读了。我不知道除了读书我还会干点什么?”我把心中的苦向她尽情倾诉。她听了很是感动,说:“我真佩服你这种坚强,听了你的话我现在好多了。你一定会考起到,相信自己!”我也对她说:“你也要振作起来,相信自己啊!”我们相视笑了。不知不觉走到了武装部门前,她对我说:“我家就在这里,你进来坐坐吧?”我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见!”她笑着挥了挥小手,说:“那你也早点回去!拜拜!”我转身享受这份说不出的愉悦的余温放开脚步走去,只觉得神清气爽,这就是朦胧的爱的伟大力量吧?它能使一个满身沉重的人顿感脱胎换骨。那晚我久久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