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秋日私语的岁月（9）

　　高二的时候，徐志摩这位儒雅倜傥浪漫感性的现代诗人闯进我的文学乐园来。一首《再别康桥》，让我在“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一醉再醉。于是到处找他的书，那个年头文化普及还没到我们这样的小县，要找到他的全集谈何容易。幸好我在县新华书店找到了现代诗歌选集里有他的几首诗，发现里面还有闻一多、艾青、冯至、戴望舒等其他诗人的诗歌，十分兴奋很想买下来，结果发现定价是20几元，要买下这书我得至少过上半个月不吃早点的生活（父亲给我的早点钱我大多存下来买书），唉，算了算了，我就在这看吧，于是我经常留连于书店，躲在书柜后贪婪地阅读着现代诗歌。一时突然发现现代诗比古典诗歌更贴近现代生活。语言、韵脚的自由运用，意象的新颖别致，感情的任意挥发都是现代诗歌的优势。难怪20世纪初随着政治思想的革命，文学也掀起“新文化运动”大潮，冲破了旧文学传统的文言樊篱，自由自在地抒发进步思想和生活了。
　　我一下子狂热地爱上了现代新诗，给自身也来了个“新文化运动的革命”。尤爱徐志摩的那首《半夜深巷闻琵琶》：“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的琵琶！/是谁的哀思，是谁的手指，像一阵凄风，像一阵惨雨，像一阵落花/在这夜深深时，在这睡昏昏时/挑动着紧促的弦索，乱弹着宫商角徵/和着这深夜，荒街/柳梢头有残月挂/啊，半轮的残月，像是破碎的希望他/……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一轮残月照着孤寂的深夜，忽然一阵哀怨凄美的琵琶声传来，惊醒了“我”，这琵琶声如泣如诉，悱恻凄美，像落花如凄风似惨雨深深触动了“我”的心灵，她在哀歌着什么呢？哦，是在思念深陷囹圄的他吧？为什么琵琶声那样哀怨？她怕是感到绝望了吧？唉，他“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疯了似的笑”，吹糊你希望的灯，那去哪里等候他呢？诡谲凄清的坟墓旁吗？诗歌的意境一但进入不啻于在读一本优秀迷人的小说或看一部惊险的电影。
　　如果说徐志摩的浪漫感性征服了我，那闻一多的“熟读《离骚》，痛饮酒，方可为名士”的爱国豪情又把我乖乖地摄于他老人家座下听讲。昆明有条叫一二·一的大街就是纪念1945年12月1日反动势力冲入云南大学枪杀殴打手无寸铁的抗争学子的惨案而起的。当时身在西南联合大学（今云南师范大学）任教的闻一多闻此惨案倍感愤怒哀痛，在挽联上写下“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遂大步走向民主，走向光明。1946年7月15日他在李公朴的追悼会上发表了在我读初中时就读到的《最后一次讲演》，慷慨激昂义正言辞地痛骂了一切反动黑暗势力后，在他返家的途中就被特务枪杀。他的诗是最终从精神思想上蜕变成行为，他的死成为了他平生最为光辉的诗篇，他的死正朝礼着上下几千年来“屈原、杜甫、庄子”式的清高孤绝舍身成仁的中国文人的精神图腾，这不能不让我感受到文学的那股“浩然正气”之大之伟之雄，这种爱国精神深深与屈原、杜子美、陆放翁、辛稼轩、岳武穆、文天祥、于谦等等“忠臣，义士，英雄”灵犀一点通。
　　在名诗《忆菊》里，闻一多调用各种斑斓色彩的菊花罗列于诗行中充分表达爱国情思，十分浓烈新颖：“插在长颈的虾青瓷的瓶里/六方的水晶瓶里的菊花/攒在紫藤仙姑篮里的菊花/守着酒壶的菊花/陪着螯盏的菊花/未放，将放，半放，盛放的菊花……”继而诗人直抒胸臆，倾吐对祖国的思念和赞美：“啊！自然美的总收成啊！/我们祖国之秋的杰作啊！/啊！东方的花，骚人逸士的花呀！/那东方的诗魂陶元亮/不是你的灵魂的化身吧？/那祖国的登高饮酒的重九/不又是你诞生的吉辰吗？……习习的秋风啊！吹着，吹着！/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在我初读这首诗的时候一下子被新诗自由奔放的句法点燃了，于是我的诗歌创作开始由古体诗向现代诗转型。同时我把眼光转向外国文学，这个时候又读到了德国大诗人歌德，智利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聂鲁达、印度泰戈尔等等名家作品，拓宽了眼界，收益很多。
　　浪漫主义诗歌的想象丰富、激情奔放、慷慨激昂征服了我，于是高一高二那两年诗兴就像火山一样喷发，在早晨，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在登山游玩，在寒冷的冬夜，在风雨如晦的傍晚，诗歌一直陪伴着我。文学的森林里，我沿着一条小路一路行吟，风声雨点鸟鸣声声入耳，树影月容山色样样关心，用诗歌抒发我对生活稚嫩的感想，对人生前景的美好憧憬，对大自然的热爱，那年十八。
　　都说文人爱游山玩水，那我这个小小诗人也应附庸下风雅——金钟山，这个县级风景名胜区理所当然的成了我“钦点”寻觅灵感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这座山是围护着小县城所有高山组成的“山墙”中个最矮小的一座，不只矮还胖，“矮冬瓜”这个绰号最合适不过了。刘禹锡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确，山水之所以出名，少不了文化的烘托。我们这座“矮冬瓜”之所以姓金名钟山，大有身世沧桑。
　　传说很久很久的时候，我们这座会泽小县人民安居乐业。一天忽然从天外飞来了九条恶龙。这九条恶龙兴风作浪一下子比白娘子水淹金山还厉害百倍地把小县淹了个底朝天，汪洋一片，死伤无数。正在这天愁地惨的时候，玉皇大帝体恤下界人民，就派下文昌帝君来收服残害生灵的恶龙。文昌下凡后见恶龙们神通广大，硬拼不是办法，只能智取。于是就化作个老头，到城里去摆摊卖西豆粉。这的西豆粉味道香气馥郁四处弥漫，吸引了在天空中盘旋的九龙。九龙垂涎欲滴，连忙化作九个秀才打扮的青年前去买吃西豆粉。这九龙哪里看出这老头就是文昌帝君，正当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油条喝着西豆粉的时候，不防老头嘿嘿一笑端起一口盛着热乎乎西豆粉的大锅铺天盖地地朝他们罩下来，九龙们才知中计，但已避无所避，一下被罩在锅里。终因恶龙神通广大，经过一阵死命挣扎，那口铁锅还是被一条恶龙顶开逃走。文昌帝君忙念咒封印住锅下的八条龙，驾云追赶那逃脱的恶龙。恶龙现出原形，慌不择路。一脚把一座山踩塌。等文昌帝君追到时，恶龙早已不知去向。帝君望着被恶龙踩塌的山，为自己不慎放跑一条恶龙而叹息自责。为防止那条逃跑的恶龙再回来害民，就决定留下来镇守妖孽，保护一方百姓。沧海桑田，后来那口罩着八条龙的神锅就化作了“金钟山”，那被恶龙踩塌的山就被民间唤作“垮山”，而那救民于水火的文昌老爷就被人民建宫供奉于金钟山山顶，名曰：文昌宫，享千年香火，受世代祀奉，保会泽安康。
　　金钟山经过历代改建，青石铺路蜿蜒直上，苍松林立，亭阁蔚然，雕梁画栋，清朝文人手迹甚多。加之山不高，登之不费力，且风景清幽能使人舒缓自然地享受登山意，于是成了人们逢年过节、游玩遣兴、晨练登山的好去处。记得每年过完年到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全县人民就来个全民登山运动（家乡自古的习俗），好“抬好”新一年的“头”，步步高升。这天金钟山长蛇蜿蜒的小石阶上挤满男女老少，真是“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佝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会泽人游也。
　　从山脚到山顶一路摆满凉米线、腌萝卜、核桃花生瓜子、冰棍等等琳琅满目的小食摊，要是走累了就歇下来拉亲人好友吃碗风味别致的凉米线，口干了就嚼两根五角钱的小冰棍，停在路边指点下小县城的“江山”，道两句家常，说几个笑话，实在悠哉乐哉。
　　常记得小时候父母亲拉着我的小手，我又拉着小妹的手一路欢叫着，还时不时贪婪地望着路边的小吃，瘪着嘴发点小脾气，手里拿着小枪，心中想着黑猫警长，侦查着山上山下，做着童年的梦。
　　到了山顶扑入眼帘的就是那面巍峨古朴的大山门坊，山门左侧是一条迂回的长廊，供游人休憩。大门坊上画着龙凤花纹，翘檐斗拱精雕细刻，正门上方安一大匾，上书“金钟胜景”四个雄浑刚劲的大字，门坊两旁蹲着两只大石狮。幼时最爱骑那石狮，每次随家人来登山都要骑玩，骑在大石狮身上很觉威风八面，真想石狮四脚生云，载我飞去。
　　买票进来大门右转，迫不急待地跑在亲人们前面，直进又一扇上书文昌宫的翘檐斗拱的巨门。跨过大门槛，望两眼靠在门旁不知多少年都一成不变的碗大象棋子和巨大棋盘，就和小妹冲向大戏台。在这个时候人潮汹涌，众人伸着脖子尽往戏台上张望，父亲就把我和小妹高举过人头，去看那穿着古装衣服，打着花脸粉旦的不知所云的戏来。反正是看两眼就觉不好玩了，于是又登上戏台对面的石阶，走进休息长廊来。一进大门，就见对门上方安置着两丈长短周总理斜倚沙发神态安适的油画来。这长廊里一排排摆着方桌板凳，坐满游人。廊里设茶房糕点，我们就坐下来休息喝茶吃糕。长廊两头的墙上都装着一个三丈长的正方形油画，左边则是一副画着在清风中背站着拉小提琴，身材姣好白衣素裙的少女倩影；右边画着昆明大观楼滇池上游人泛着小舟轻歌漫游的情景。
　　穿过休息长廊就来到了文昌宫的正院。院内种着几百年来依旧的遒劲挺拔的苍松和一些兰草，地面是砖石铺就，增添了几分清幽古朴。供奉文昌老爷的行宫前左右蹲着石狮，柱上挂满苍劲典雅的书法对联，正中安置一百多年香烟袅袅的大铜鼎。登金钟山岂能不朝礼会泽的守护神？于是我随着父母的带领必恭毕敬地走进大殿。殿内幢幡垂挂，香烟袅袅，神坛上正中端坐着两丈余高、朱衣官帽、长髯垂胸、神目炯炯的文昌帝君，两旁侍立着金童玉女。在这个时候就要诚心净虑给文昌帝君上香，行三叩九拜大礼，老人们都说：“读书人要多拜文昌老爷，他老人家会保你文运亨通，金榜题名。”
　　古人说：“以镜为鉴，可以正衣冠。”那瞻仰完文昌帝君就要去旁边的哈哈镜室展示下自己的身材了。室内五十平方大小，四壁摆满各种凸凹的哈哈镜，只要一走到镜前，身形就来个十八般变化：矮胖成冬瓜，细高成笔杆，头大如斗，脚长如竹，或倒立，或斜倚，让游客会心一笑找回十年少。
　　远看金钟山的确像口方圆六七公里的大锅，锅上的斑斑锈迹就是那些怪石、奇松、红土、青石板、草丛、山鸟、翘梁。这些锈迹无不留下我童年少年直到青年的记忆。幼时是和小伙伴们打仗的好战场，花季雨季时又是遣兴登高寻觅灵感、锻炼身体的所在。高二那些假期间，我常约上三钱、老侯、炳生三五好友登山：我们或在画阁长廊里嬉戏谈笑；或在苍松青草间锻炼身体，“施展拳脚”；或在亭里呆立，俯瞰县城眺望远山“为赋新词强说愁”；或在黄昏时看着斜阳朗诵着李商隐的诗句；或踯躅于那些僧侣的荒冢间附庸下那些漫漶的碑文，领略下生死的无常；或在八月十五中秋之际缓步于石阶，看着昏黄的路灯，看着皎洁的明月碧蓝的星空，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想想大学想想人生，谈论下佛禅诗词，长啸下那个少年的情怀：
　　那是谁家的坟
　　颓然长满荒草？
　　什么时候
　　一只蚁儿爬到了手心？
　　席石坐待山月出
　　细嚼着自己的寒影
　　再和着一只梦捏的莺
　　喃喃独啸又高吟
　　咽泉、凄虫同声伴奏
　　松身、竹影随风曼摇
　　倦鸟开始四处惊散
　　巨大的月轮升了起来
　　扑通一声，它掉进了我的喉咙
　　直到我变得嘶哑
　　直到群山万壑
　　也附和起我的啸声
　　——旧作《独啸》
　　记得上初中时金钟山后山一脚被一伙盗墓贼挖出清朝的官坟来，那棺材是大棺套小棺，都是上等木料所造。那安眠于穴中的吊客那想到已经在口中含了百多年的夜明珠还被撬开偷走，于是见光憔悴，缩成一个七八岁的枯尸。
　　金钟山，不大不小，不高不瘦，人文稍嫌寒碜，名声只上县级，但它孕育了我这个小小的诗人。
　　晋代大书法家王徽子住在山阴时，在一个雪夜喝酒吟咏，忽然了想到了剡县的好友戴逵。一时兴起，叫家人备船顺江而下夤夜去剡县拜访老朋友。白雪纷纷，江流迷蒙清冷，小船行了大半夜才到了戴逵的家门前。王徽子不去敲老友的门却突然叫回船返家，于是这只雪夜江流里的小舟又回去了。家人不解，问王徽子：“走了大半夜既然已经到了戴逵家为何不去见老友，却折身返回呢？”王徽子说：“雪夜里我本是乘兴而去，兴尽就当然回来了，何必非要见到戴逵呢？”这个雪夜乘兴神游的佳话多么浪漫！我爱冬天，尤爱冬夜的寒冷可以给人头脑清醒思维清明，浮想联翩。
　　夜雪纷纷扬扬，天地万物都瑟缩着不敢高声语，一切激烈宏大的事物都缄默了，窗白了，树白了，人家的屋头也白了，鸟眠了，街上行人寥寥，谁家院里还传来几声犬吠？人围炉，一两句清谈，窗外飞雪如絮，窗内捧一杯清茶，读着唐诗宋词明清小说鲁迅歌德，兴意幽然。在这间简陋而通风的寒冷小屋里，我在文学的森林里留连忘返。呵一口寒气，双手捧着茶杯取暖，或是拥被坐于床上读书写作，这读书之乐写作之乐让我在这个苦寒的季节格外心清神明。读书写作倦了，就看看那用报纸裱的门上我信手涂鸦的“书法作品”，那挂于书桌前的姑爹写给我的两幅“清寒书乐，志奋凌云”发朱字行书，于是脑子里就出些“孙康映雪”、“闻鸡起舞”的镜头来，就又来了力量，雄心勃勃地用功起来。
　　高二暑假期间我创作了中篇神魔小说——《斩魔行》。故事讲的是天道沦落朝廷昏庸以致民生凋敝最终聚成一股十分强大的怨气，年深日久这股怨气幻化成一个恶魔，它四处危害百姓，弄得天下大乱。幸得冲出一群奇人义士，他们肝胆相照，铁骨铮铮，历尽艰辛困厄最终消灭了万恶的妖魔，救出苍生出水火中。小说一连写了10多天，夜夜到一、二点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深深体会到了写作的乐趣。成稿那天，又设计绘画了封面，装帧好封面封底，自己弄了个“宝文堂”的出版社来，好像真出版了一样，很有成就感。书成那天，好友三钱跑来一把抢去先睹为快，接着又传到我表哥手里，平时没事我还带上它去顾叔叔家从头念给他们听，他们都纷纷赞许鼓励我，“好好努力，你一定会成为个好作家的！”虽然就那么几个“读者”，但已觉得欣慰之极。
　　天蓝蓝，云皑皑，夏日的风轻抚着郊外一望无际的稻田、清溪、鱼池、青山绿树，鸟儿啁啾，农人们来往耕作，小路上推车、单车不绝，儿童、少年玩闹嬉戏，这个时候，表哥玉林就带上他女友和我来野外垂钓。
　　一大早先吃一大碗米线，带上干粮，就登上了我们的交通工具——单车一辆。三个成年人坐一辆小永久，有点滑稽。玉林负着驾驶，后兜上坐上他女友小蔚，前面的横杠上就搭上我，我坐于玉林的双手间活像个小孩，一路沟沟坎坎颠得屁股开花，但绿树芳草很快让我忘记了疼痛。
　　说起钓鱼我可是外行，我和表哥玉林比较起来还真是互补——他性格豪爽火爆没有耐性但却爱最需要耐性的钓鱼方式来休闲，音乐则爱柔情歌曲，比如齐秦的；我性情温和有耐性但却对钓鱼守候不住，几分钟后就觉枯燥无聊，就撇下玉林，和小蔚赤足去趟小溪去，看着白云远山，闻着田野的气息，两三只蝴蝶翩迁而过，就想起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来，于是诗兴大发，写下夏日垂钓之乐：“爽风掠水鱼戏云，藻香醉蝶撒钓情。咿咿秧鸡催不住，与君周旋到月明！”
　　玩了大半天后回来，只见玉林就像姜太公似的住在池边一动不动，我偷偷跑到渔网兜一看，哈好家伙，都好几条肥鱼了！等到夕阳西下网有所获，表哥才伸个懒腰，笔直地站起来宣布：回家！
　　这就是我的久经沧桑硬朗豪爽的表兄可爱的一面。据说他在读初中时被四五个人欺负，就一个人咬着牙反抗，结果那四五个都给打跑了。他家里常挂个沙袋练拳脚，崇拜的英雄是史泰龙，一家都贴满了偶像的画。虽说脾气火爆但很具侠义心肠，人也很聪明善良对我是轻言慢语关心有加。他的家庭早年因为母亲离走（我叫九娘）而离异，他父亲（我叫九姑爹）就带着两个孩子（他还有个哥哥）孤寂生活。从小玉林就失去母爱，因此性情变得暴躁忧郁偏激，虽说我和他只是表亲，但他的不幸和我困难的家境多少有共通，于是我们就成了如胶似漆的兄弟了，从小玩到大，无所不谈。
　　高二的时候我们常常去郊外田野鱼塘处去钓鱼。一次满载着两斤好鱼，我们依旧同乘那辆小永久一路欢歌笑语地回家。当单车行下一个小山坡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些孩子的嬉笑，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见是几个孩子在小河游泳打闹，当我们转头继续前进时，突然眼前迎面横扫过来一只猪脚，我大叫不好忙低头，小蔚也吓了一跳，玉林忙扳开龙头闪在一旁，大家仔细看去，原来是个痴痴的农汉骑着单车，背篓里横放着一只大火腿，好像当我们透明似的擦身而过，这才惊了我们的“驾”。这样“飞来一只猪脚”这一经典镜头就铭记在我心里了，一直到玉林家做好酸辣鱼喝汤时，我突然说：“今天差点被一只飞来的猪脚蹬翻了！”话音刚落，“噗哧”几声，一个个都把口里的汤都喷了一桌，笑得个底朝天，足足笑了二十分钟，你推我攘，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反正“一只飞来的猪脚”足够让大家想象。
　　说到吃，一次我和表哥去小蔚的工作地鲁纳乡玩。那晚我们三个在宿舍里赌吃鸡蛋，一时兴起小蔚不知从那找出十二个老鸡蛋来，放在锅里加上红糖煮起来吃糖水鸡蛋。也不记得那晚是猜谜还是什么游戏，反正是我输了，他们俩个就联合起来分配鸡蛋任务——他们两个各吃两个，剩余的八个全归我，作为惩罚。我被逼无奈，也是愿赌服输，一口气吃了八大个糖水鸡蛋，他们两个得意洋洋开怀大笑，我却落得个一次性就过足一年的鸡蛋瘾，几个月都怕见鸡蛋，真是“闻蛋色变”。
　　玉林还有腼腆的一面。记得一次他女朋友小蔚第一次来他家玩，他是又洗脸又换衣，忙完了又问我哪还不对劲,我说是差不多了，他还是不放心，放佛是要迎接国家领导来检查似的，找扫帚忙拖把，把家里收拾得跟过年一样，最后检查到卧室里的被子还不够整洁，又忙跑去叠成豆腐块，终于忙完后又忐忑不安地等候，还预先叫我等人来后帮忙多讲几个笑话。小蔚来后他忙端上好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更搞笑的是把我塞在中间当大台灯，他们两个对话好像要经过我翻译。那晚气氛很温馨美好，末了他突然对我说：“小龙，笑一个！”我道：“我又不是卖笑的！”逗得三人哈哈大笑，等他把小微送走后回来一见我就一敲响指：“OK！”。
　　好几次他还同我过过“风雅”的文人生活。我们在书房里关了灯，点上蜡烛，炸盘小干鱼和花生米，用牛眼小杯浅斟细饮，畅谈理想，对酒当歌。在佛学上他也受我影响，经常拿佛学的书去看，研究人生的因果无常，常大发议论感慨。他还是个烹饪方面的好手，那个酸辣鱼汤尤称一绝，汤味浓香爽快，是我最爱品尝到一道菜。
　　我读高二时候他开始学吉他了（那时我对音乐可以说是“音盲”，一窍不通，后来在他的耳濡目染下才渐渐开发出深埋于内心的音乐潜质），从那个时候开始吉他就成了他的生命及后来的我的一部分。在山间，在早晨，在夜晚，在田野，最有效的是在酒酣耳热之际，我朗诵着古今诗歌的时候，他就斜斜抱一把琴轻轻弹着《致爱丽丝》、《秋日私语》作配，这样吉他就成了我和他交流的重要桥梁。只要一到星期六，他工作休息的时候就背着吉他，携上小蔚来找我，于是我或叫上三钱或叫上老侯等五、六个人就挤在我小小的书房卧室里，泡上清茶，他呷口茶清清嗓就弹起了优美的音符，我们就开始我们的演唱会：从齐秦的《外面的世界》、《冬雨》、《狼》开始一直合唱到郑钧的《灰姑娘》《极乐世界》，崔健的《花房姑娘》，一首首一曲曲，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直到年深人静……
　　我的高二是我思想走向成熟的过度期，那段魔幻、浪漫、文学、佛学、贫困交织的岁月一直储存在记忆里，那年19，一个少年走进了青年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