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画梦的童年和少年（8）

　　六七个女生和我组成的美术组格外引人注目。同学们都笑我说：“一只小蜜蜂生在花丛中！”我那时很腼腆，女生与我开个玩笑都会脸红。为了这个毛病我着实苦恼了一段时日。老天安排我一个男生跑进一群女生中，简直就是现场练习。起初我很尴尬，那些女生虽然爱拿“孔乙己”绰号来与我开玩笑，可她们对我还是很友善，没有作弄的意思。刚学了几天画，忽然来了两个男生，我长吁口气，心想这下阳气总算多了点。谁料这两个家伙不争气，对绘画一窍不通，胡乱支撑了几天就撤退了。这下还是剩下我一个男生，我才知道什么叫老天安排。
　　学习进程很快，汤老师在衬布上摆好苹果、高脚杯子、黑罐子，教我们画静物。我虽然喜欢美术，但在造型方面有点天生爱写意，常常把罐子画成坛子，比例失调，常被老师批。有一次我生病感冒，把苹果的光影效果涂得一塌糊涂，就跟炭团一样，老师看了把我的摆在大家面前指着苹果说：“这是苹果吗？这是钢弹啊！”
　　过了段时间我发觉对美术的兴趣减弱了，总是画不好静物，觉得还是去考文化去好，于是就跟画友说了一下退出了美术组。李老师知道后也没责问我，而是让我再好好想想。一天做课间操时，画友黄艳跑来叫我说汤老师在楼上等我谈话，我连忙去了。汤老师笑着问：“怎么不学画啦？”我惶恐说：“我画不好……”汤老师拍拍我的肩说：“这么没信心？你还枉爱美术，要有信心，记住你会画好的！”一阵语重心长的话激发了我的信心，于是我又回到美术组了。
　　我认真分析我的画出在哪些问题，又学习了其他同学的画，专门画苹果，画几笔放下走到远处对比观察静物与所画的有什么差距，就这样我开了窍，终于画出了一个比较满意的苹果来。汤老师看后，表扬了一回，叫全组人来学习。这样我的画才有了进步。
　　素描画完，我们又开始学水粉彩画了。买了很多水粉颜料，各种型号的画笔，塑料小桶。第一课还是画苹果，汤老师先讲了色彩的冷暖、对比、互补色及空间透视等知识点，接着就示范画苹果了。只见他在纸上用画笔勾出苹果形状就开始上色，这笔要红色加橙黄，那笔要加点绿色，他边说边画边观察，一会儿一个鲜艳饱满的苹果就逼真地出现在纸上。我对色彩大感兴趣，看都不看就画起来，结果第一个苹果画成了碳坨。
　　时间很快，元旦一过，汤老师说要带我们上昆明云南艺术学院考美术，这真是既紧张又兴奋。上省城之前我们又集训了一回。对于这次考试我充满了希望，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这次考试。
　　第一次出远门还真兴奋，我们美术组师生一行8人包了辆大巴，在一个清晨离开家乡向昆明进发了。那天我们一个个又说又笑，途中汤老师还叫我们合唱民歌，跟我们讲故事。车子绕着青山螺旋式上升或下降，我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青草，心情阵阵激昂。夜晚8点多的时候，昆明灯火辉煌地呈现在眼前。老师带领我们在麻园找了一间旅馆住下了。我们腾出一间宿舍来做画室，摆上静物又开始练画。
　　我那时谨慎得有些木讷，对于这座省城实在是戒备十足，把家里带上的那几百元钱密裹在内衣里，一出旅社就记起父母的叮嘱：“到昆明后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一个人去偏僻的地方，不要乱吃东西……”于是贼头鼠脑的，生怕胡同拐角处突然钻出头恐龙来脖子上咬一嘴，买点东西要掏个半天，惹得画友们笑。我们除了吃饭一天就待在旅社里画画，老师出去时就得以笑闹。
　　转眼过了几天，老师带我们去云南艺术学院办报考手续去。来到大学，看见好多大学生趾高气昂走出走进，觉得都是艺术家，前途无量，十分仰慕。到办报考手续时才知要多烦有多烦，但见人山人海，各种年龄阶段的考生人头攒动，填各种表，交各种钱，大半天才办完长松口气。汤老师笑着对我们说：“我们此次来报考主要是来尝试学习，因为此次考试很有难度，但主要是让你们见见什么叫万人过独木桥，好适应美术考试——当然争取考上几个，等5月份的曲靖中师考试再考上几个，这样我就可以领学校的奖金，你们也奔光辉前程去了！”
　　考试前一天，老师带我们去看学院美术系看考场，又为我们租来画架说：“美术考试不像文理科考试对号入座，大家一进考场教室就找好位置，动作快的能占到有利视觉点，慢点的被遮在外面，所以画架就为你们排上用场了！”说得我们心慌慌的。
　　考试那天终于来临了。我们一行七人一到艺术学院门口，只见全塞满考生，画笔、画架、水桶、颜料全副武装，每一双眼睛都往盯着美术系的大楼。大楼前排着一群民警维持着秩序。我回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尽是张望的面孔，不免倒抽一口冷气。
　　等到8：30，一个老师站上台阶高举话筒说道：“各位考生请注意了，请大家按序陆续进场，根据自己的准考证上的考号进入相应考场，大家不要乱，一定要遵守程序！”说完，大门打开，我就被卷在人流里涌进去了。说是不慌乱，但看到大家个个神情紧张，上楼梯一个比一个忙，似乎慢一步就要被取消考试。啊，抢吧！我也急了，大踏步向自己的考场奔去。那一霎那我忽然觉得我们就像一群在风雨中过独木桥的蚂蚁，独木桥要断了，我们得快些过桥，不必谦让，各奔己命！
　　冲进考场，迅速找到好地形，支起画架占好位置，就等老师来发画卷。2分钟后各位考生已经就位了，监考老师开始发画卷。我拿到画卷迅速贴在画板上，噼里啪啦地盯着静物就画起来。画了一会，忽然只见冲进一个气喘息息的戴眼镜的男考生来，他见大家都把好地形占了，不由又急又乱。老师对他说：“你怎么现在才来？”说着递给他画卷。他看看静物，慌忙地说：“老师，我这个位置看不见静物，能否调调？”“谁叫你现在才来的？怎么调？你看大家都开始画了，你就在这画吧！”监考老师瞪了他一眼说。他见不能调，只好叹了口气，站在后面画起来。
　　这场惊心动魄的考试一连三天：色彩、素描、速写、工艺美术、创作，是一场比一场火爆刺激。等考完那天我背着画板走出考场时忽然有如卸去千斤重担。这场考试让我开了眼界，什么叫过独木桥，在我那个还是少年的心里种下了一种朦胧的人世沧桑感。
　　等我们回会泽一个月后才知成绩。这次我竟然考得较好，排在我们组里的第二（第一是李丽红，当然我们七人都没上线，我的还差20多分）。汤老师把我表扬了一顿，我心里却十分纳闷：我那样的手忙脚乱还考得好成绩，真是怪事。
　　家人看到我的进步，十分高兴，期望我能考上美术老师，我也升起了希望，努力学习和绘画。
　　到了下学期，我们八班合并给了五班和六班、七班，班主任李老师不再教我们了，全班同学都很难过。我更是不舍，李老师在学习和思想上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和一个女同学被分到五班，与画友李丽红、钱艳萍在同一班，并认识了清丽文静的孔。
　　五班是快班，整体学习成绩都比八班强得多。李丽红活泼，我们经常开玩笑。记得有次我开得重了点她就佯装不理我了，我们几天都没讲话，当时只觉得不和她说话心里就觉得难受，有种怪怪的感觉。那时候的初恋在当时看来有种犯罪的感觉。班上有一对同学谈恋爱，后来分手了，那位男同学茶饭不思，下课一个人缩在角落抽烟发呆，痛苦了好一久。我当时心里想恋爱能叫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变成死鱼一条？
　　每当下第一节晚自习休息时，一个女生稚嫩地唱起一首歌：“一个人在孤独的时候，走在无人拥挤的街头，究竟应该拼命奋斗，还是埋怨荒谬的地球……·”那时候觉得很好听，好像唱出了自己的心声，后来才知道这是BEYOND的歌曲《真的爱你》的国语版《你知道我的迷惘》。花季来临，我的心中也慢慢升起一种对异性的好奇感，但我知道我不能谈恋爱，我要好好学习，考上美术师范，为困苦的家带进阳光。
　　跟我同桌的是个爱看漫画的大男孩，他留着一抹胡子，很像鲁迅。一下课就给我看他的最爱——《机器猫》，还在本子上画清朝僵尸。说我是学美术的叫我帮他指点下，我被他感染，也画起清朝僵尸，还画成连环漫画，安排道士与僵尸打。他十分喜欢，到处向人推销，于是全班都知道我是“僵尸画家”。一下课几个同学就围过来叫我画画，我就画了僵尸与道士的故事、星球大战等。
　　一晚坐在前排的孔同学笑吟吟地跑到我桌前，把我画的到处流传的僵尸打斗漫画递到桌前说：“家门（我的绰号叫孔乙己，所以这样戏称），这是你画的吗？”我自信地说：“当然。”“真是厉害！但僵尸的太血腥了，你能不能画个可爱点的给我？”“像小猫、小狗这些？”“嗯。”我就画了。谁会想到以后我和她竟有一段漫长、离奇和痛苦的感情缘。
　　那段时间面临即将来临的决定命运的升学考试，每天都在测验，卷子铺天盖地，绘画也是马不停蹄。
　　对于那次去曲靖的美术考试我真的是考得迷迷糊糊。汤老师在师范学校考点大门口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还是可以的。又问李丽红我考得如何，她也说画得还可以。但我知道一上考场我就像被什么迷住了似的，怎么也发挥不出，平平庸庸。
　　回来二十多天才知我的成绩很一般，刚上线一点，十分危险。汤老师说专业分差了点，那只有拼命在文化分上考高点，这样拉扯平衡，说不定能挽救没考好的专业分。
　　黑暗的七月过去了，我焦急在家里等待命运的判决。终于一天钱艳萍来家通知我们美术组上线的5人准备去曲靖师范面试。去面试就有了希望，家人十分高兴，以为这次能考上了，母亲还对我说她做了个梦，梦见我考取了。
　　面完试又回家待着等录取通知。这种感觉真让人窒息。我七娘家认为我准能考上，一个在曲靖工作的哥还说好9月1日那天他去曲靖车站接我。我心里七上八下。
　　一天中午我正在书房里看书，姑爹气哼哼地走到我家对我妈说：“学校老师送档案来了——小龙，没考取……”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心中一股激烈的痛涌了出来。我只觉得造化弄人，命运残酷，我就像那个徐文长一样一生都考不上举人，哀哀沉沦。那天我还是一个人凄凄然地走进田野，走进山里，真想寻找出一个世外桃源。命运的安排就是这样荒唐、残忍。
　　姑爹还为我卜了一课诸葛神算，卦象却很好，说是以后会考取，这是塞翁失马。
　　又一次失败，让我对自己的美术天赋的信心土崩瓦解，觉得自己是个志大才薄的人，十分消沉。这也为我高中三年的生活铺足了一条逃避、沉醉、猎寻玄异的路。
　　遥忆那当初的微笑
　　那心潮的奔啸
　　那画笔的故事
　　少年的心飞进天边的云彩
　　觊觎前方的车站
　　能否还有票?
　　大雁们拖走了希望
　　他仍向前奔跑
　　——旧作《希望》
　　夜游者呓语：
　　在夜色中，我默默走着聆听自己的心跳，一阵风沙吹来，一群少男少女幸福地走过，于是我像一头气喘息息的疯牛乱撞进幽深的小巷，心灵痛苦的火燃烧起来。
　　“朋友们，今晚在坐的有没有快30了，没钱没女人没房子的老男人？有的话请大声叫！”DJ对着麦克风开始挑逗了。
　　“有——”台下一阵阵虚伪的尖声附和。
　　啊，恐怕这是替我说的吧，你们中有多少人身边尽是依红偎翠，有多少人一掏就是一大把？挺着大油肚还大言不惭地叫没有？
　　我自觉地看了口袋，几十块什么都不够，脖子里一时灌满了辣椒水。几个女人轻佻的眼神扫过我身上，我觉得鲜血直溅。当疯狂地节奏再次跳起，人影幢幢中我就像一块溶不化的坚冰，冷冷矗立。
　　啊，童年的天真烂漫，少年的纯真画梦，快乐和伤口与今天相遇的时候，只有幼稚吗？夜游者，从黄昏时候那个孩童就走进这条夜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