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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夏至(第一节)

作品名称:盲城往事之猎物      作者:火中凤凰      发布时间:2015-11-24 16:46:00      字数:7602

  那天盲城看守所接见室,表姐对我说:“其实事情在那一天就已成定局。因我似乎感应到了,这是冥冥中的天意。或许是老牲口冤魂不散,回来索命报仇吧。那一天,白花花的树毛毛飞的各处都是,粘了我一身。我先是搁体育馆门口遇见了顾婷,顾婷你认识吧?总让她干爹给她换车的那个小败家仔。其实这丫头男人多着呢。后来我打了辆出租。别提那马脸司机多烦人了,贼眉鼠眼一瞧就不像个好人,还总是翻来覆去放闹腾人的《小苹果》。我的心这个慌啊!”
  幽暗灯光下,我神情端凝坐在这儿,屏住呼吸,回味表姐在看守所的一言一语。窗外密集的雪花风中翻滚,仿若思凡的银河群星谢落下了九天;方又点燃的香烟咝咝怪叫,冒着蓝烟火。依据表姐的口述,我将时光回溯至2014年春季的那一天。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晴朗日子。五一劳动节刚过,气温迅速向暖。路旁,梧桐树迎绿的枝桠结满了一嘟嘟玉米粒大小的孢芽,绽开的孢芽吐出粘粘的嫩叶,小巧玲珑,散发着醉人的清香。黄嘴丫未褪的小麻雀们于枝桠间活泼地跳来蹦去,敞开歌喉尽情的鸣啭;许是节气不允,花坛中还没有培植那些秧苗娇嫩的一年生草本花卉,但牛毛般天然细草已为黝黝黑土披上了生命的浅淡绿衣。
  也许在那天,居住棚户区的几个妇人料理完了家务,正聚一起讲些个东家长西家短的无聊闲话。叽叽咯咯的她们也许正在较量耐力——谁先离开,便意味着谁就有可能立马成为被评议诋毁的对象。也许在那天,某政府机关明亮的办公室里,几名人浮于事的公务员端着茶杯,正胡乱猜测,生搬硬套,就不久前发生的“昆明事件”和“马航MH370失联事件”发表看法——慢条斯理,陆续发言,各抒自以为是的“高明”见解。
  也许那天,在一面面公交车站牌、一根根路灯杆、人行道道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包小姐”、“办证”、“刻章”、“快捷贷款”之类的“为民服务”的“广告”。另外,一定还少不了香港富豪美艳娇妻“借种生子”暗示着男人们可财色兼收的诱人“资讯”。也许在那天,还有一张张“祖传秘方——包治牛皮癣、淋病、梅毒、艾滋病,及不孕不育各类疑难杂症”的广告,和那个只能让蒙昧者追从的法轮功组织在不显眼墙壁张贴的迷信的、诅咒式的、煽动性的反动传单;然而这些“城市牛皮癣”、十有九骗的“民间活动”,国人早已见怪不怪。所以,那一天真的绝无特别之处。
  此刻,我窗外的夜幕似叫一股无形的巨力掀起,进而转成了白昼,簌簌落雪蓦然幻化为了那一天漫空飞扬的朵朵絮儿——
  我恍若看见我的表姐肩背一只黑色的真皮小包,手拎一只米色网球包,网球包的大体轮廓显示它被其内一件它所掩藏的器物支撑着。我看见一身湛蓝色阿迪达运动装的表姐,正伫立于公元2014年仲春某日上午的街头,周身散发着高级香水的味道,她干净的运动装和披肩长发上散落着枚枚雪花样洁白的柳絮。她正不紧不慢的左右顾盼;背后体育馆巍峨的白色建筑把她衬托得那样渺小。街道车流如织,人影幢幢;头顶春日灼灼,落寞的她茕茕孑立。我琢磨不透一脸迷惘的表姐——神秘的内心在思考些什么?
  一台车体艳红的马自达小跑熄了火,借助惯性兼马路延下的缓坡,慢悠悠滑到了表姐左侧;全神贯注向右边张望的她浑然不知。
  滴——,这风挡斜下角粘贴过期临时牌照的马自达,猛地按响了尖厉的喇叭。接踵而至的是恣肆的甜润欢笑:“哈……”
  驾车的时髦女人身着与车体同样火红的休闲装。她落下外层密封黑色防护膜的车窗,探出酥胸高耸的半截身子,得意洋洋地摘下咖啡色太阳镜。她明眸皓齿,短发飒爽,眉眼乖巧,一笑粉腮两酒窝,煞是好看。清越的银铃笑音过后,她轻挑弯细柳眉,晶莹的眸子蕴藉一股俏皮的坏意,贫嘴问道:“吓着没?真巧,哈哈,大美女你这要‘河’里去呀?”
  “原来是你啊?你个不着调的假小子又换车了?!”猝不及防的表姐打了个惊吓的激灵,轻揉胸脯,不住嗔怪,“这死丫头……你突然袭击搞偷袭啊!吓我一跳。”
  “做贼心虚,嘻嘻,肯定是做贼心虚。”红衣女人狡狯地乐着,“吓着了吧?”
  “胡说,什么做贼心虚?别没大没小的。”表姐姣好的脸颊兀然生出一抹微愠的红润,正色道,“顾婷,你怎么也学的俗不可耐了?你该不是听到外面什么污蔑我的流言蜚语了吧?”
  “晕,乱七八糟,哪跟哪儿啊这都是!听不懂,说什么呢?”顾婷噘着小嘴,表示对她遭到误解的不满。但随即,又风趣贫道:“没有,保证没有。骗你天打五雷轰。你看咱大美女,越长越年轻。漂亮的脸蛋硬找不着半点瑕疵,水水灵灵跟花骨朵似的,风一吹手一碰八成都得破皮呢。”
  “死丫头又编瞎话调笑我?不带这么埋汰人的!你说的花骨朵早让生活夺走了,满脸蝴蝶斑了都。”表姐抿嘴笑了,神色展出了受用的意味。
  “嘻嘻,我说这是要打车?”
  表姐否认道:“不是。”
  “口是心非,我看未必。”
  “确实不是,要不不早走了?”她再次否认。
  “真的嫂子,你打算去哪条河啊?老妹送你一程,免费。”
  “你才河里扒沙子的王八呢。嘁,你是妖里妖气的小王八外加小狐狸精。”
  “哈哈,不闹了。嫂子我送你吧。”
  “顾婷,”表姐和蔼地说,“嫂子谢谢你。不过呀,小机灵鬼,咱可不想成为你暗算的猎物。就不劳驾你了,我等自己车呢。司机出去办点事,约摸着也该赶回来接我了。怎么还不抓紧回来呢?这个小王啊,老那么慢性子。”她抬手捋了捋飘荡耳际的几绺发丝,声明原委,婉言谢绝,并做了一个翘脚眺望的动作。这一套以假乱真的组合拳被她操控的恰到好处,得体又自然。
  见表姐言辞恳切,似在等她的司机,信以为真的顾婷便不再相让。“唉,好吧!看来老妹是多此一举呀,敢情热脸贴个冷屁股。”顾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拉长声说,“没招啊,真是一点招都没有,美女重色轻友哟……”
  “不着调的假小子滚一边拉去,”表姐又急了,“成天没个正形。”
  “得嘞,我们倾国倾城的美女嫂子,你看咱立马滚,这成不?省得呀,埋怨我碍手碍脚不识相呢!老妹不耽误你泡帅哥了。哈哈,美女回见,拜拜,三油那拉。”顾婷挤了挤眼,笑了,戴上太阳镜,发动着车,摆摆手,歪脖戏谑道。
  表姐也笑了,挥手和驱车而去的红衣顾婷道别。她笑得端庄,绰约,又不失女性固有的娇媚嫣然。
  嗯,看上去她还是挺标致的,一颦一笑,流露些许寻常女子无从望其项背的傲慢与世故。唔,那时她还未遭不苟言笑的检察官指控涉嫌一级谋杀罪呢。唉,那时不懂珍惜美好春季的她,又怎能未卜先知预料得到今日鹅绒般的大雪飞扬呢?
  瞧,一朵朵成熟的柳絮在她四周欢快翩跹着,顽皮地飘来飘去。瞧,一群矫健信鸽在她头顶振翅盘旋,鸽哨很是嘹亮。瞧,她无暇品赏飘渺如烟的絮儿和谛听鸽哨美妙的旋律。她伸展纤长玉臂,拦住了一辆操作台上竖起空车标牌的出租车。
  你瞧,城市繁华地段就是如此。任凭你捂肚子强忍骤然的羞于启齿的难言之隐,跑大半个钟头也寻不到一间解决燃眉之急的公厕。但倘若欲打辆出租车,挥之即来,便利得易如反掌。
  后车门开了,表姐先把她的网球包塞入,而后俯身钻进车里;2014年份风行的《小苹果》以张扬的旋律冲击着她的耳朵。她的风度是多么高雅靓丽啊!
  表姐气色平和地坐在车后座晒得发烫的海绵坐位上。坐姿优雅,像一只温顺高贵的波斯猫。
  司机是个自来熟,表姐上车他便拉开了话匣子。
  矜持的她故作一副饶有兴致的快乐表情,微笑着,倾听开车司机的絮絮叨叨。自姨夫去世后的这些年,她家名声日隆以来,表姐便一直不乐意向陌生人泄露自己眼神沉淀、压抑的倦怠,她掩饰惯了。只有她自己深切明白,她实实在在是厌透了她的生存状态。表姐几乎冻结了自己的喜悦情感,外人因她们家的富足而振奋,她却从来找不出振奋的理由,或者说是为铜臭振奋的理由。她只是一而再的勉励自己——对这个世界展出敷衍的笑意。
  可现在,这雍容女人有一点后悔了;后悔那么轻率就选择租了这辆车。有几年没打车了,她想,自己欠缺这方面的经验。平日里一幕幕自法治在线、网络报道、纸媒传播,获悉的触目惊心的新闻:这女人被强奸,那女人遭强抢,以及若干横尸郊野的惨景,一股脑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她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担忧。随着车子飞速驶向僻静的城郊,此份惊惧的心情便由点拓延到面,愈演愈烈,越想越怕。这社会仿佛成了一座巨大的狩猎场,人人自危,痛失了正常社会所必须的安全感。她想,自己务必得紧要提防。
  生着一双诡诈细眼的出租车司机不时扭转他长颈鹿似青筋暴绺的脖颈,回头与她攀谈,语气虽真挚,然而,盯着她的态度喜滋滋的——犹如一紧握锋利钢叉的渔夫正不怀好意,唇角漾笑,胸有成竹地俯身赏玩他唾手可得的猎物。
  谋财?劫色?变态?哼,瞧你西葫芦脑袋的德性样吧。表姐敏锐的想:讨厌的混蛋胆敢包藏祸心,稍显不轨行为,我将绝不迟疑一枪撂了他。警惕的她,把手移至腿上放置的网球包拉锁上。失去血色的小手的温度和光滑的拉锁一样冰凉。她凉冰冰的小手在发抖;她听到了自己“咝咝”的鼻息;她的心怦怦乱跳,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猎物——到底谁是谁的猎物?到底是谁宣判了谁的死期?这个有趣的问题,时常很难厘清。也许,我们人人皆是受人觊觎的猎物,只是局中人还未感知罢了。
  “大姐,我曾经在电视看到过你和李先生乐善好施的光荣事迹,参加慈善募捐,好像是给盲城姑子庙捐助吧?好人啊!你看你今天还是这样低调。”
  “是观音寺。”表姐撇嘴纠正道。
  “嗯,观音寺。上盲城新闻真光荣。”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光荣的,更没什么可值得夸耀的。”
  “嘿嘿,真谦虚,真低调。你看大姐,你就是这么个劲儿的安然不争。大姐跟电视上的自儿个都那么漂亮。真想不到啊,大姐你这样漂亮的大美女、大人物也纡尊降贵打出租呢!唉,我们这些小人物没法子和你这种身份的有钱人相比。我们勤奋工作,却收入微薄。开车一身臭汗,供学生,养老人,整天低三下四的。”
  “漂亮什么?未老先衰,人老珠黄了。”
  如果换在平常,有人夸表姐漂亮,她定会觉得中听而面露受用的喜意。但今日今时,于此非常的处境,司机的献媚只能惹她反感,让她厌恶。她拢了拢衣领,尽量盖住她露了出来的那条不下二十多克的铂金项链。她对司机唉声叹气的牢骚话不抱以微毫的同情,或者她根本就没兴趣听他述说他的不幸。
  “大姐又谦虚。大姐呀,我不是咧大悬,就你这么少相,如果跟我家黄脸婆站一块堆儿比较,她满脸褶子的老苞米相都能当你妈了。哈哈,撒谎王八犊子,真的大姐,你别生气。”
  “诶,我说,你多大年纪?怎么老是一口一个大姐的。”一声挨着一声的“大姐”,她听着不得劲,品着不是个滋味。便笑眯眯,佯做纳闷状问他。表姐一贯憎恶别人喊她姐,连我这个至亲表弟也不能破例。
  “我过年刚好50,两鬓斑白知天命喽。哦?对不起、对不起。”
  马屁拍马腿上去了。猛然醒悟的司机连连表示歉意:“李太太莫怪。习惯了,纯属口误,纯属口误。李太太你不知道,干我们这行见人须矮三分,二十多岁的小地痞我也得叫大哥。否则呀,他们翻脸不高兴准难为你。”
  “唷,听你这么一说,开出租还怪不容易的。可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点背不能怨社会,命苦不能怪政府。”司机笑地嘻嘻说,“我打娘胎就注定是贫贱的命。”他以为自己很有幽默感,说话挺俏皮。他有那么点沾沾自喜。
  这死乞白赖的司机的啰嗦话令她反胃。它们似CD播放的歌曲所衍生的高频干扰杂音,或者,权当她自己心慌意乱的幻听产物。
  “你CD就一首歌吗?”表姐问。
  “也不是。但《小苹果》朗朗上口,好听。时兴嘛,乘客都爱听。我倒不懂音乐,也没那艺术细胞。可是小青年们都说它好听,我就跟着一块儿乐呵。也不赖,听着解乏。我这一天一天疲乏的啊,李太太你是不知道啊……”
  不知好歹的司机没注意她摸索网球包的细微举动,仍喋喋不休诉苦,对他生死攸关的危险处境毫无察觉。
  表姐呢,娴静温婉,频频点头,虽充耳不闻却假装极是理解。她悄悄把拉锁拉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缝隙长度大致五公分左右。包里黑漆漆的;她的手心洇出了湿漉漉的汗滴。丑八怪,别逼我——她竭力克服自己的恐慌。
  后边飞上来一台庞大的载满沙石的翻斗车。这庞然大物发出一连串尖厉刺耳的气喇叭声,鸣示出租车给它速速让道。
  马脸司机起先置之不理,仍陶醉《小苹果》的旋律里说不尽他的废话。翻斗车司机就愈发不耐烦,紧跟出租车一个劲狂响抓心扯肺的气喇叭。无奈,马脸司机只好不情愿地打了个舵,靠边给这大铁机器让了路。翻斗车像个轰隆隆的火车头,威风凛凛,牛气冲天,驶过体态单薄的出租车,似故意扬落股股迷人眼睛的沙土。
  “太他妈欺负人了!”马脸司机羞愤极了——不再是与表姐说话时那般和气客套——他落下车窗,伸出他的长脖子,骂已行至他车前边的翻斗车,“装你奶奶B的牛逼?抢你妈个B的道?急着去投胎啊?他妈惹老子,等老子中了五百万,花钱买你的小狗命……”他的国骂功夫很是了得,一套一套出口成章,许多的沙土便借助风力溜进了这位国骂大师的嘴里。他显然是不智的。
  尖厉的气喇叭,翻斗车山摇地动把路面震得发颤的巨响,出租车司机污言秽语的谩骂,这所有的所有令表姐的心更加慌乱。她更惊更怕了。
  “呸,操他个妈的,呸,不得好死的东西。呸,呸。”车窗重新升上了,嘴里连连呸、呸吐沙子的司机好似明白自己吃了亏。“我儿子大学毕业好几年了,一直窝家里头无所事事的。”吐完沙子的他回过头,复原了奴媚气的马脸堆满了笑,话锋一转,忽恳求说:“你看,能否麻烦李太太跟李先生讲几句好话,帮忙安置一下……”
  陷入极致恐惧之中的表姐走神了,走得很厉害。她甚至一度失了聪,暂时失去了知觉。
  “李太太,”司机显得十分沮丧,问,“你在听吗?”
  “你想干什么?”她眼露凶光,厉声道。
  “啥我想干什么?”司机一头雾水,“我是说李太太能否帮我个忙。”
  “哦,这样啊。你才刚说什么?具体点。”回过神的表姐惊讶问道。
  司机便原原本本又重复了一遍,比刚才还要更为详细。
  “是吗?”表姐手指已探进了网球包,在黑漆漆的里边摸索着。待神情专注听罢后,她轻声问:“他学的什么专业?”
  “财经。刚好和你家李先生的企业正对路。”司机忙不迭给表姐递上一张他的租车联系卡,难为情地讪笑着,“就拜托你了李太太。这上边有我电话。”
  “好,不算事。我是居士,不打诳语。这么着吧,等一有着落,我就打电话通知你一声,以便你儿子及时做好上岗的准备。”
  表姐立即明白了这司机接二连三回头向她献殷勤的意图,便莞尔露笑,噗嗤乐了,神采飞扬地端量他一眼,心想:大马脸废话连篇的巴结,原是这个目的啊?!她芳体前倾,一手接过卡,另一只手“嗖”地抽出了网球包。她紧绷的神经顷刻松懈了下来,指尖也恢复了正常的体温,全身都放松了。
  “谢谢、谢谢。”司机笑逐颜开,激动的说,“李太太你可真是个绝顶大善人。我算整明白了,你家李先生救过王母娘娘变成的狐仙,李太太又这样仁义,怪不得你们家发财,真要是不发财都没天理。”
  “哈哈,谢就见外了,我们信佛的人都是慈悲为怀的。”从深深的恐惧中重归常态的表姐花枝乱颤,笑得极灿烂,“我说,你千万不要再回头和我唠嗑了,我答应你就绝对不会食言。别分神,驾车安全第一。”
  司机见她答应得这么干脆,这么有诚意,便自认儿子的工作定是有了着落,连续点头称是,“嗯,谢谢李太太提醒。”转回了他的马脸。然后驾车直视前方的他,不住地感慨,不住地吧嗒嘴,再次重申了一遍他所判断的表姐家发达的原因:“你可真是实实诚诚的大好人,怪不得发财,不发财没天理……”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小苹果》仍在欢快播放。
  爱?火?屁吧。世上只存在赤裸裸的索取和诓人的哄骗!这首没有内涵与情调的《小苹果》,真像一个爱矫饰的丑陋女人无羞无臊地擦胭涂脂。烂歌词不知所谓,整个一堆污染环境的噪音垃圾。——那我像什么?像贵妇?荡妇?怨妇?她暗暗感叹:唉,我们家名满全城,可几人知,华丽荣誉的背后隐藏的那些个见不得光的龌龊糜烂呢?
  一路循环播放白痴呓语《小苹果》、奔驰笔直城乡公路上的红色捷达出租车,在接近距离别墅还有那么一小段路程的下道岔口前,司机遵照雇主吩咐减速了。
  春意盎然的郊外世界美极了。水洗的蓝天浮云若絮,下面是一片浩瀚汪洋般浅绿色麦浪镶嵌的大地。田园如画,景景物物,无一不揭示着春季潜藏的蓬勃。
  远远望去,仿佛童话梦境中琼楼玉宇的那一座古色古香的欧式别墅,正恰似茫茫大海中突兀的岛屿,微风徐徐间,孤独地矗立在那儿。它高墙环抱的院落占地面积极大;四周围绕着平坦的田野;一条跟通衢公路右侧相连、林荫掩映的小路蜿蜒通向它,形成了一个倾斜的丁字,像一条炽热震颤的起褶脐带紧系着母体与她子宫内怦怦心跳的胎儿不离不弃。
  岔口到了。缓缓前进的车,靠路边停稳了。
  不知隐匿密丛何处的布谷鸟“布咕、布咕”此伏彼起,一声赶一声,节奏质朴地呼唤着月余即至的端午。
  给殷勤得过了头的司机付过钱,表姐板着脸迈出车门。笑意未退的司机没习惯性地验这张二十元票子的真伪,直接揣进了兜。或许是面值太小没必要,或许因付钱者是解决儿子就业问题的大救星李太太。他吹起了口哨,猛一踩油门,打算回家跟妻儿报喜。
  下了车的表姐,手拎那一只帆布质地的大号网球包;她宛若迷失了家的方向,前路一片渺茫。
  尽管是虚惊一场,但后怕的她仍心有余悸。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敏感的猜疑显然冤枉了那祥林嫂一般的话唠司机。“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她苦笑一声,一眼未扫,便随手丢弃了倾注司机殷切希望的租车联系卡。
  和煦的微风掠乱了表姐额前飘逸的刘海,她下意识理了理缎子样栗色长发。而后,满脸厌恶。盖因她瞧见了那座死气沉沉的别墅,那对于她像一座监狱或坟墓的家。她的芳足有些踯躅,似被无形的铁链牢牢绊住,乃至在岔口原地逡巡徘徊,显得犹豫不决。便如叶子飘然坠落,人们不知风来源何处,但不愿落叶归根的叶本身知道。
  稍顿,她的神志恍惚从遥远的地界归来和她肉体重新合体。她精神抖擞,背上网球包,身姿摇曳,步履轻盈,径直朝别墅走去。正午明媚的阳光穿透路两旁密密匝匝的新萌嫩叶,流泻她已然不再年轻的脸庞、身体上。她自信的背影星星点点,反射不断移换位置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柔和春光。
  俗话说,女人四十豆腐渣。何况她早已年逾四旬。然而即便这样,从其时尚的打扮和举止不俗的气质,我们倒不难判断出:她是一位经济条件允许她养尊处优的女士。是的,论姿色或身段,徐娘半老的表姐算作差强人意。可她最大的优势并非这些,更不是表象的浑身珠光宝气与她肩挎惹人注目的法兰西爱马仕,重点是“有钱”。
  对此说法感到奇怪吗?一丁点都不奇怪。在如今这个道德贬值,信义丧尽,人人比恶比坏,信奉金钱至上,以自身可支配的金钱数额为标准,来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物欲横流的灯红酒绿时代——除个别被人们嘲笑为清高者的异类之外——对于尘世间的凡夫俗女们来讲,除了供人挥霍不尽的财富,我们还能够找得出更具让大众推崇的说服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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