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冰雨寒风

　　“睡吧。”加克玛依轻柔地为恰拉古丽盖好了被子，恰拉古丽点了点头后，便闭上了眼睛。加克玛依走到悠车前，瞧了瞧已经安睡下的阿依古丽，便吹熄了蜡烛。
　　罗洛欢头七过后，加合买提便将恰拉古丽接回了身边。缓过后，恰拉古丽精神好了些许，至少现在，她开始有些力气去照顾阿依古丽了。雅吉姑姑倒是还好，豪格几乎每日都会去看望她。
　　“靠近点，不然会冷。”恰拉古丽道，加克玛依点了点头。现在晚上，她们又可以一起睡了。
　　她们终于和好了，虽然彼此从未相互道歉过，可当前天晚上，她们俩终于又一起共枕而睡时，过往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你去白天就别待家里了，反正加合买提哥哥一直陪着我，老待家里你也闷着。”恰拉古丽似乎今日没有什么睡意，附在加克玛依耳边低语道，生怕不小心吵醒了正在安睡的阿依古丽。勒克德浑给加合买提放了一个月的假，让他好生先照顾照顾恰拉古丽，等她大体稳下来后再来。
　　“那怎么行？”加克玛依摇了摇头，她得多陪陪恰拉古丽，眼下她是最需要陪的时候，虽然她很想回军营拿起剑。
　　“你以为这么多年不说话，我就不了解你那脾性？你是呆不住的。”恰拉古丽侧过身子，望着暗夜里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忽然间，她自己的眼睛就红了，这么多年不曾好好说话，而今大哥哥和加克玛依都回到她身边了，可是为什么罗洛欢走了？
　　从重见加克玛依到现在，这是她俩第一次彼此开口交谈。前两天，不过只是加克玛依问问她冷不冷，困不困，再无别的多加交谈。
　　“你放心吧，我不会自寻短见的。其实误了大哥哥军营里的事儿，你又为了我没去军营练剑，你以为我好受么？”缓过来之后，恰拉古丽只觉得对他们千万个愧疚。误了大哥哥在军营的事儿，她已经是千万个自责；最闷不住的玛依这两日都在陪她，她只觉都是自己的错才拖累了他们。
　　
　　缓过来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前几天是怎么样一副活死人样，若非加克玛依和喀尔楚浑两次把她打晕，保不了她现在和阿依古丽都已化为了灰。想想，她只觉得越发愧疚。她怎么能害死女儿呢？就在不经意间，她的双眼瞥见了那悠车，只觉得心在绞痛。
　　罗洛欢只怕恨透了她吧？竟然带着女儿往火里跑，虽然这几天，梦里头罗洛欢都没有出现，也没有狠狠责骂她这个不称职的塔贴。
　　“你就去吧，明个去了军营，见到喀尔楚浑，你帮我跟他说声，若是他方便，能不能常来看看阿依古丽。他还算跟罗洛欢长得像，我不想让阿依古丽不知道她阿玛长什么样。”她的声音哽咽了，加克玛依也不禁酸了鼻子，将她搂在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在拍着受伤的孩子。
　　“睡吧睡吧，我答应你。”加克玛依耳语道，不过她心里已经想好了。明天早上去趟军营，练练剑，是好几日没练了，正午过了就回来陪古丽，她不能就这么一天不在家。
　　
　　第二天一早到军营，她便见到了换上了镶红旗军服的古尼因布，正在训练勒克德浑手下几名近身侍卫的剑法。那几名近身侍卫几乎都比古尼因布年长，可当学着他的剑法时，竟是显得万分生涩。
　　“他这是回来了？”她一边跟勒克德浑对练着，一边问道。
　　勒克德浑点了点头：“昨日回来的，额其克把他调回了镶红旗。”可不知怎么的，加克玛依感觉他似乎有些疑惑不解。
　　“怎么这么突然？”加克玛依同样感觉有些奇怪，豪格既然如此看中他的剑术，他在正蓝旗也是负责训练那些近身侍卫的剑法。他原本是镶红旗人，可在豪格手下待了许久，却是回的有些突然。
　　勒克德浑摇了摇头：“我问过他，不过我看他也不清楚。”
　　古尼因布这次入川作战立下军功，对于他而言这着实是一次荣耀，可这才回来十来天，便接到豪格的调动令，将他调回了镶红旗。他有些不快，毕竟是从亲王手下调到了多罗贝勒手下，怎么可能不快呢？
　　豪格这是干什么？加克玛依实在想不出缘由，哎算了，堂堂肃亲王，要干什么哪儿还需要那么多原因呢？说到古尼因布，加克玛依想起了森巴特尔也从正蓝旗调走，而今在博洛军下。
　　娜日达大婶对此有些不满，虽说在平定福建班师后，博洛因赫赫军功被封了端重郡王，可豪格那是亲王呢！
　　
　　那几日正是在忙着罗洛欢后事，大家都没怎么在意朝堂上乱七八糟的事儿。直到这两天缓过来后，大家才开始发现朝堂上又冒出了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前几日更是诡异，郑亲王济尔哈朗居然因为修筑府邸时动用铜狮、铜鹤，竟因此被罚了两千银两，还被罢免了辅政职务。这么一来，眼下朝政大权那等于是完全落在了多尔衮手中。
　　“肃亲王这是卖什么葫芦，好端端的把森巴特尔调去一个郡王手中！”昨日，娜日达大婶知道后有些生气，就连一心放在恰拉古丽身上的加合买提也感觉怪怪的。
　　好不容易击败张献忠，森巴特尔因为骁勇善战而获了军功，可谁知道这军功，换来的却是一纸调入郡王军中的调动令。
　　正午时分，喀尔楚浑进来了。这几日，喀尔楚浑一下子瘦了整整两圈，勒克德浑本来放了他半个月的假，可他执意还是要来。
　　“古丽有话叫我转告你。”一见到喀尔楚浑进来，没等勒克德浑先开口，加克玛依便抢先了。
　　“嫂子她……”后事了了，可喀尔楚浑这两日把剩下些事情善后，还没去看望下恰拉古丽。这几天除了军营，他一直就是去看看祖父和雅吉姑姑，每每回府上已经是大晚上了。
　　而今一提起恰拉古丽，他除了愧对，便再无他言：“嫂子若哪儿需要我，我定全力以赴。”
　　他并不喜欢高高在上的佟佳氏，反而觉得恰拉古丽更易亲近，虽然她不过是小福晋，可那又如何？
　　“她说，您若是平日方便，能不能常去看看阿依古丽？”加克玛依道，却发觉鼻子又要酸了。当年她似乎不该去责怪恰拉古丽离开了哥哥，而今，她是真明白了她对罗洛欢那个“情”字。
　　“古丽她说，她……”加克玛依注视着喀尔楚浑的眼睛，那双眼睛跟罗洛欢有几分相似。果真是俩兄弟，五官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说您好歹跟衍喜郡王是兄弟，让阿依古丽见见你，好歹……好歹不会完全不知道她阿玛究竟是什么样……”
　　喀尔楚浑的嘴唇在抽动，眼角似乎隐隐有泪花，而加克玛依，说出来的每个字，几乎都在发抖。
　　
　　勒克德浑走到加克玛依身边，将她的揽入自己的怀里，拍打着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帐子外，阳光将深红色的帐子染上了一层金色，可帐子里，却是染着层莫名的悲苦。
　　“不用她多说，我得了空也是要去看她和阿依古丽的。”喀尔楚浑用力一抹眼睛，可一道水痕却从他眼角出现了。小侄女从来没见过她父亲，他不能让阿依古丽连父亲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不由得，提起罗洛欢和恰拉古丽时，勒克德浑的思绪，回到了十一年前阿玛的葬礼上。那时候，他额涅没有去撞棺，而是叫大哥将手中的火把给了她。
　　额涅亲手点燃了柴堆，亲手送走了阿玛最后一程。
　　他还想起了大伯的葬礼，那时雅吉姑姑竟是挣脱了四叔和豪格额其克的双臂朝火海里冲去，是额涅挡在了她面前才没让她干出傻事来。
　　喀尔楚浑出去后，勒克德浑正准备起身去打些午饭来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忽然间死命抱住了他，不放开。
　　“不要丢下我，别学罗洛欢……干……干这种坏事儿……”他的怀里很快就湿透了。她死死抱着他，就像是与父亲失散许久后的女儿死活不愿放开父亲般。
　　“傻瓜，别想多了。”他摸了摸那一头蓬松的卷发，下巴紧贴在她的发丝间，轻声呢喃着。
　　
　　一个月后，更叫人震惊的事儿从整个北京炸开了。摄政王以包庇部署、冒领军功以及提拔罪人亲属为部将之名，将刚从四川班师回来不久的豪格囚于狱中！紧接着，贝子屯齐、尚善等人诬告济尔哈朗，称在先帝去世后起初谋逆拥戴豪格为帝，擅自令两蓝旗越序立营前行，理应处死。
　　倒的还不止这两位亲王，就连昔年老汗王努尔哈赤身边几位开国大将额亦都、费英东与扬古利之子都遭到牵连。一时间，整个紫禁城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揪了什么把柄然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亲王都可以被关进大牢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