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浩的苦闷——《过客》（20）

　　肉体上的折磨不算什么，精神上的折磨才是致命的，如果有心自己创业，一定要先在心里问一问自己，面对从肉体到精神上的全面折磨，你有没有那样一种宠辱不惊的“定力”与“精神力”（马云）——题记
　　已经是2011年的年末了，麻城的路项目已接近尾声。项天准备到滨城市向洪书记汇报情况。那一天恰好是赵强的生日，赵强说这个特殊的日子，你们还那么狠心，不让我回去吗？
　　项天、许浩、孙芸三个人就开着车到滨城去见洪书记。洪书记说这个项目你们本来可以赚几百万的，可是现在算下来，你们每人不仅没有赚到，每人都贴进去了几十万。洪书记特别叮嘱项天，以后你要答应我，不管做什么事情之前一定要先跟我商量一下，征求赵强的意见。一个人不准胡来。否则后果实在难以设想……听到没有？今年我们市里，查处了十四个领导。你作为副市长候选人，有人已经在告你不作为，你知道吗？
　　项天看着洪书记不做声。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严峻，政治上的严峻。
　　
　　赵强开着车带着吴悠绕到了他最喜爱的青龙山上。他喜欢走这条当年自己修的路。
　　再一次重走滨海市最美乡村路，这条位于青龙山上横跨六七个山头，蜿蜒曲折长达四十几公里的路，不一样的心情，不一样的感慨。
　　此次重新踏上这片美丽而熟悉的土地，离上次重走青龙山时又过去了近两年。
　　十点四十从小城出发，上了高速，近十一点半又来到当年吃饭的小饭馆。赵强们在老板娘的菜园里看到了一些新鲜时令菜，生菜，小白菜……
　　老板娘炒的菜还是那么好吃，两个人点了两个菜，鲫鱼汤，油淋生菜，或许是赵强没吃早餐的缘故，一会儿两个盘子都见底了。
　　因为项天正在麻城修的这条投资过两亿的公路已接近尾声，所以赵强仍想过来看看自己当年负责修建的这条路。
　　吃好饭后，十二点一刻出发，路上的话题当然是从这一条路开始聊起。这条路真的太美，基本上没有破坏自然生态环境。几年前修路的时候，栽得小小的银杏树现在都长成了碗口粗。那些银杏树在一条又一条路的转弯处，不同的七八个山冲子里，长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风景，也形成了浜海现在有名的银杏村，吸引了一批又一批远道而来观光的客人。
　　因为项天是政府官员的缘故，当年为赵强的这条路也帮了一些忙，让赵强能得以翻身。
　　走过一条直路时，赵强说，这一段是我最不喜欢的路，如果依我的意愿，我会从山脚下多绕一百多米。当时的工程师为我考虑，决意从山中间开劈了出来。说前面已经绕了很多山头，再这样下去你就要亏本了。
　　都说金桥银路铜房子，那个时候是我最困难的时候。但是穷，也要有志。那条路我当时可以赚这个数。
　　他用手向吴悠比划了一个数字。
　　工程师一个月十八万，然后挂靠的资质公司拿了大头。还有很多该属于自己的钱，又投资栽了路边的风景树。这条路，我只赚取了一小部分钱。这样跟你说吧，我只想在这条路上体现自己人生的价值。
　　而在修路的前几年，他也曾有这些家产，只可惜一朝散落。
　　
　　他们从路这头一直慢悠开到路尾，路上没有一处裂缝。中途滨海与沅州的交界处，有一个很明显的地标，一棵花了几万元移植来的千年古树。当年工程师说，你别花这个冤枉钱。赵强仍然按他的意愿在走，连续弯道，欣赏美丽的风景。所以这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良心路。
　　几年前他们在一起时，总是聊着各自的不如意。现在这次出来每个人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除了项天。项天前几年年轻有为，前途无限，春风得意。而他现在承建的那条路，也碰见了些坎坷，正焦头烂额。
　　赵强说，我每年都要来看一看我修的这条路，它是我人生的转折点。男人之所以为男人，就是面对绝境永不放弃，哪怕全世界都放弃了你，你也不要放弃自己。有起有落才叫完美人生。谁能保证一辈子一帆风顺？
　　中途赵强给吴悠讲到一个生活细节：前好几年，有一次儿子要在《少年文学》上发表一篇文章，中途有一篇父亲简介，我的父亲是优秀的中共党员……中途有人问，你父亲现在在做什么？孩子毫不犹豫地回答，喂猪！我想虽然爸爸现在落魄到了去喂猪，无论他落魄到什么样子，他永远是我心中的好爸爸，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孩子说这时，中气十足，没有一丝难堪之情。
　　赵强讲到儿子时，几近哽咽。聪明的人决不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过分爱面子，就会失去机遇，把自己看得太重的人，很难做成大事。从开宝马跌落到喂猪，从曾经单位的一把手变成猪倌，可以说从云端跌到了尘埃。角色落差之快，很多人遇到这种挫折很难再东山再起，或者因为面子问题而一蹶不振。
　　赵强直言不讳地说，我很佩服你，在如此境况下，你还有如此定力，不停地写作来打发寂寞的时光。想当年我在外地拼博时，她如果不是耐不住寂寞，天天上网，结果后来跟那个小白脸鬼祸到一起，我也不会心灰意冷，把几百万家财挥霍一空啊。
　　
　　见赵强又提起他的伤心旧事，吴悠的眼睛也渐渐湿润，赶紧打圆场，不说了，不说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咱们说点高兴的事情。风水轮流转啊！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辛酸，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不易。你不能总是人生赢家啊！打个粗浅的比喻，就像打麻将一样，也要让别人轮流坐坐庄，胡上几把啊！
　　人在低谷里，该哭哭，该瘦瘦，一会挣扎不起来不要紧，但是要有志气，同时不要放弃。当你有一天变得又瘦又好看，钱包里都是自己努力赚来的钱时，当别人问你当时怎样从低谷里走出来时，你要这样回答：再多走几步。
　　赵强想一想在麻城的路上，孙芸的46万贴进去了。赵强不光把自己在青龙山上修路翻身所赚的70万贴进去了，还把吴悠的35万也贴进去了。
　　想想心里觉得特别难过，索性把车停在一个岔道口，两个人坐在路边的银杏村旁谈了会。
　　吴悠，我对不起你，本来准备在麻城路上再打个翻身仗，回来过个好年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吴悠没有小女人的特别激动。她甚至像个男人一样特别镇定自若。她从来没想，完了，我的钱打水漂了。
　　赵强说着说着甚至把头别过去，望了远方很久。吴悠知道他的心里是真的很难过，赶紧劝慰，没事，你不是还有铁塔项目吗？
　　我这次年前估计要到浙江去一下。
　　去干什么？
　　项天这次把我的钱耗在里面，我以前修这条路，是欠他的情。现在还他的情，就没话说了。可是人家许浩，老丈母娘把房子都卖了。还指望他过年赚个大几十万回去风风光光地，盖个新楼房起来的。一年辛苦下来，他反而贴了几十万。这一个星期许浩没说上几句话。整天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有一个晚上他跟我说，哥，过年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老丈母娘交代。我老丈母娘姊妹六个。老丈母娘的母亲把二姨三姨都嫁了出去，唯独留下老丈母娘在家里吃老米。并且还把唯一的一幢房子留给了老丈母娘。二姨三姨那个气得啊！
　　人家找个女婿还不是指望我风风光光地回家竖一栋新房子起来，现在倒好。
　　吴悠听说了关于许浩的事，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忧愁，又设身处地地为许浩考虑了。
　　好吧，那你过年就到浙江去吧。
　　
　　其实赵强这个年何尝好过？自从大哥大嫂们知道他谈了女朋友之后，他们一直催促赵强赶紧拿结婚证，结了婚马上生个小孩。赵强到浙江去过年，也免得听到大哥大嫂们的唠叨。
　　赵强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吴悠，上了工地。晚上蹦出来吴悠的微信：今天是你三十九岁生日，我给你转4000元钱来。注意保重身体。
　　赵强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这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啊！
　　赵强越来越深深地依恋着吴悠。他多么希望吴悠以后的人生，在他的陪伴下，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无忧无虑呀！虽然他很忙，大多数时间不在她的身边。他也希望弱小的吴悠身体好好的。这样在他有生之年，能好好照顾她、呵护她、爱护她。
　　他甚至在想，如果可以，我一定要给她一个像样的婚礼。她喜欢旅游，我就带她去旅游度蜜月。在我们身体还不算太老的时候，也生一个像她一样可爱的女儿。
　　赵强一直在拼命努力地赚钱，为她买一个大房子，买一个宝马车，车上坐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吴悠。夫妻恩恩爱爱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养大，二十年之后女儿名牌大学毕业，并且又结婚生子了。三十年之后我和吴悠都老了，我们到靠近河边的地方。我去钓鱼，吴悠在阳光下看着我，瘪着没牙齿的嘴巴笑着。
　　我们在每个清晨，在院子里东边种上她最爱的花花草草，西边种上我们平常吃的萝卜小菜。再养些小动物，小猫小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小黄，小黑子。我打算在窗下种几棵，枣树樱桃树什么的。这样每天一觉醒来的时候，把手往窗外一伸，就能摘一个个甜美多汁的小樱桃。
　　吴悠寄托了我很多的未来与希望。我发现，与一个有着很多共同经历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多么地令人向往和陶醉啊！每天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我会数着她脸上的皱纹，她会猜着我的嘴里还剩下几颗牙齿，我们一秒一私数着时间过下半生……
　　
　　赵强美好地憧憬着两人的未来，突然发现一切因为吴悠而变得鲜活起来，一切因为吴悠而变得有趣起来。赵强发现生活又重新变得有意义，活色生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