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大早，乡党委和乡政府派了一名副书记和一位副乡长，带领十多名乡干部，开着一辆桑塔纳和两辆微型面包车，浩浩荡荡地从乡政府大院出发。路过乡派出所时，和等候在那儿的由一名副所长带领的五名公安干警及十名治安联防员所乘的四辆警车汇在一起，一字长龙地朝郁水村驶去。
　　乡党委刘书记和乡长，派出所晋所长和指导员，呆在办公室，随时准备应急并处理突发事件。刘书记专门给县委领导做了汇报；晋所长也给县公安局领导做了请示，局领导安排景区派出所和县局治安科做好应急准备。
　　“法不责众”这一观念，不但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根深蒂固，而且也不同程度地影响着政府和执法部门中的许多工作人员。
　　当他们一行二十八人来到郁水村的学校大院时，竟看不到有任何开会的迹象。乡上的副书记正要给杨社民打电话，选委会主任徐忠民从校长办公室走了出来，笑嘻嘻地说：“各位领导这么早就来啦？我们正忙着写宣传标语、接线安装广播哩。来、来、来，都坐在二年级教室吧，炉火正旺呢，茶水、瓜子也给你们准备好了。”
　　“不去，也不喝！都啥时候了，咋还不见动静呢？”乡副书记一脸的严肃。
　　“刚才来了好多选民，又回去吃早饭了。农民嘛，冬天，许多人喜欢睡懒觉。”徐忠民仍是露着一嘴的黄牙，满脸堆着笑。
　　“开广播！快开广播！赶快通知选民开会。”年轻的派出所副所长，咄咄逼人地对徐忠民大声说道。
　　约摸过个半个多小时，高音喇叭中才传出徐忠民拖着腔调的声音：“各位选民、各位选民，吃过饭后、吃过饭后，到学校大院参加选举大会。各位选民、各位选民……”
　　不一会，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的村民。但绝大多数都是支持许万强的选民，不少的人还带着儿子或引着孙子。他们都以小组为单位，坐在一块说笑打闹着，二组和六组来的选民也不少。因为天气还不是太冷，加之太阳高悬，穿着冬衣的人们，有点暖洋洋的感觉。
　　“喂！情况不好，二组和六组来了好多的人！”徐忠民躲在一角落处，悄悄地给谭国荣打手机（他的手机也是谭国荣给买的）。
　　事先，谭国荣和许朝新专门部暑过，通知要求支持许朝新的选民，务必在下午两点以后才到会场，以此来估计和推测胜算的大小，并最终决定踢不踢会场。
　　谭国荣咬了咬牙，紧接着打了十多个电话，告知“十大金刚”其他的九位弟兄和“四人帮”，按原计划的踢会方案行动，天黑后务必将会场踢散。
　　因顾虑到“武士”刘宗旭容易冲动，如果在会场意气用事的话，会坏了大事，他就打电话把刘宗旭叫过来，变相地将刘宗旭软禁在自己家里。由于刘宗旭因打电工班班长一事，成了派出所的防范重点，加之众人皆知刘宗旭坐过牢，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极易冲动并喜欢动手打人。所以，只要他不在会场，就会麻痹派出所和乡上的工作人员，还有村上的“保皇派”。
　　果不出所料，刘宗旭的怀里藏着把锋利的“王麻子”牌切面刀。
　　进门后，他从怀里掏出明晃晃的切面刀，朝空做了几下砍人状，粗声瓮气地说：“妈的！朝新当不上村长，谁也别想！老子怕谁？砍伤他几个，大不了再进去一次，老子又不是没有坐过牢？要是砍死了人，老子这颗南瓜（意即脑袋）不要了。二十年后，老子照样是条好汉！”
　　“淡球事，淡球事！来，吃‘面面子’，‘铁嘴’刚熬的，味道很好！坐炉子旁边，炉火旺的很！”谭国荣边说边给刘宗旭搬椅子。
　　铁火炉上放着一大包“面面子”、三两个吸管、几张锡泊纸和一盒“好猫”牌香烟。
　　“咋又成了淡球事呢？哥，我虽不在‘十大金刚’里，算不上你的拜把子兄弟，但我也是你和朝新的嫡系啊！小弟我是听了你的话，才把脑袋系在裤带上反对万强的。怎么到了这节骨眼上，你却拉稀？不吃！不抽！”刘宗旭气哄哄地说着。
　　“该死的娃娃球朝天！你尽管放心，坐我屋里，等着听好消息吧。来，咱哥俩喝几杯，瞧瞧，五粮液。”谭国荣笑眯眯地把酒瓶在刘宗旭的眼前晃了晃。
　　这酒还是谭国荣从“郁水村大酒店”敲诈来的，他一直舍不得喝，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刘宗旭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在刘宗旭喝醉了时，学校门外早已热闹非凡，有摆铪络（用荞面压的地方小吃）摊的、有卖油糕的、有卖羊杂碎的、有卖烤红署的、有卖儿童玩具的……坐落在学校周围的几家商店，更是人进人出，有大人们的相互问好声，妇女们在调着嗓子似喊非喊、似唱非唱地呼儿喊孙，还有小孩们的打闹声和哭叫声，并夹杂着从一些玩具中吹出来的咕咕、嘟嘟、滋滋声……数处高音喇叭在播放着秦腔曲目……人们从学校大门口进进出出，许多正读高中或在外上班但户口仍在村里的靓妹帅哥们，也三五成群地在会场上到处走动，很吸引了部分不守本份的村民的眼珠子。他们诧异自己怎么就不认识这些美女呢？
　　由于是旅游淡季，景区多家公司留下的许多员工，也前来看热闹。他们中间的许多人，还从未经历过农村选举，甚感新奇。
　　按照谭国荣的部暑，刘狗子和马大棒最先来到会场，他们二人都有意识有计划地拄了个拐杖，一进会场，就径直去找乡干部。
　　“哎！你们都是我们庄户人的父母官，一碗水可要端平啊！”刘狗子首先开言。
　　“唉！我看你在做梦吧？当官的，都爱和有钱的打搅，他们早让万强给塞饱了。”马大棒边咳嗽边说，并朝地上吐了一大口的痰。
　　因为他俩经常带着七八个自封的村民代表，到乡上去上访，故而乡干部都认识他俩，忙给他俩发烟让坐。
　　“这烟该不会是万强给你们买的吧？”刘狗子边看着烟的牌子边问。
　　“我们农民习惯抽旱烟。”马大棒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旱烟锅。
　　立即，乡干部周围聚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先是观望，后就七嘴八舌地都说起了风凉话，全是社会上流传的一些顺口溜，偶尔还夹杂着几个黄段子，有人竟掏出手机大声朗读那些灰色或黄色短信，人群中不时爆发出轰然的大笑声。
　　突然，不知谁在人群后边大声说道：“现如今有些当官的，不知哪儿弄的那么多的钱？”
　　人们立即七嘴八舌说开了：
　　“还不是贪污的！”
　　“怎么不抓起来？”
　　“抓？那么多贪官，抓得完吗？”
　　“唉！现在什么都讲证据。明知贪官们都养着小老婆，给儿女们买车买房办公司，靠手中的特权来发财，发财后一个个都住到外国去了，却偏说没有证据，而老百姓打架时，一个把一个的头打破了，就说证据确凿，判个伤害就被扔到劳改队去了。简直能把人气死！”
　　“乡上的干部不贪污。”
　　“想贪没机会！听说当个书记或乡长，要花好多钱才能买到手呢？”
　　“就是，听说当官都要掏钱来买呢？”
　　梁文田突然大声说：“我给大家说副对联，怎么样？”
　　“好！”
　　“说吧！”
　　“看能不能把我们惹笑？”
　　人群中立即有人响应和赞同。
　　梁文田“吭吭”了两声，刚要开口，不知谁在人群里说了句：“你整天到处告状，先不说你穿得脏不兮兮了，你高低（方言：意即无论如何）把你的脸洗一洗，长短（方言：意即不论怎样）把你的牙也刷一刷。”梁文田装作没听见，微红了下脸，失腔变调地说：
　　“上联：忆往昔，粗茶淡饭南瓜汤，老婆一个孩子一帮，敢把蒋匪消灭光；下联：看今朝，山珍海味王八汤，孩子一个老婆一帮，敢把公款糟蹋光。横批：与时俱进。”
　　许多人都笑出了声。
　　随即，有人低声道：“哼！好光景把你烧得胡说话呢？你忘了你在文化大革命时，陪着你先人戴高帽、挂牌子、站板凳、挨批受斗的味道了。”
　　梁文田虽然没听清这几句话，但正是由于那段历史原因，才造成了他人格上的扭曲。“文革”结束后，他一心要找回自己人格上的尊严，洗刷那段历史给他带来的耻辱，多年来他才四处告状，县法院和市法院的许多法官，还有县政府的许多工作人员，都认识了梁文田。多年下来，他成了远近闻名的上访专业户，村民们就给他起了个“官司王”的绰号。在农村推行民主选举后，他深感个性的独立和自我价值的体现，就积极地投身到民主选举村长一事中去……特别是当他后来对许朝新失去信心后，就改变立场狂热而执着地去支持另一位竞选人，由于一败再败，最终气得他一病不起并饮恨而终（这是后话，暂且放下）。
　　此时，那个在人群中揭梁文田之短者，在后来的选举中得知了梁文田的心思后，和许多村民发同样之感慨：“原来，梁文田是想翻天啊！”（这也是后话，暂先一笔带过。）
　　人们议论纷纷，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以黄色笑话为主，并夹杂着一些社会上的腐败现象和诸多不正之风。
　　“有些事咱今天先不说，赶紧投票选举。全县就剩你们一个村了，选个好人你沾光，选个坏人你遭殃。”乡政府一年轻干部终于忍不住了，忘了早晨出发时刘书记宣布的几条纪律，强装着笑脸地说了上面那几句话。
　　“急啥？反正我们农民是白天没球事，晚上球没事；白天空洞洞，晚上洞空空……”
　　“哈、哈、哈……”
　　“呵、呵、呵……”
　　“嘿、嘿、嘿……”
　　有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他人的笑声给打断了。
　　“哼！国家没主席万万不行，我们郁水村没有村长，地球照转，我们日子照过。你们这些父母官，能把那些假广告、假药、假奶粉、假食品、假化肥、假种籽……给制止了，比选出一万个村长都要好上一亿倍，我们老百姓就给你们磕头烧香了。天啊！我们现在让假货给坑害得胆颤心惊，哪里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一选民大声地说。
　　“就是！就是！我们宁可不要村长，也不愿再受假货的残害了。”人群有些骚动。
　　刘狗子和马大棒一阵窃喜，相互递了下眼色，悄悄地离开了会场。
　　“没用！没用！把你的肚皮气破了，也球不顶。现在就这付球式子，谁也没办法。”“铁嘴”梁向前摇着头，叹了口气，接着说：“趁着投票还没开始，我们说些高兴的，我给大家说个笑话吧。”不等众人开口，他就说道：
　　“清明时节雨唰唰，逛荡一天累日塌（方言：意即累坏了）；打听酒馆在哪达（哪儿），球娃一指在喔嗒（那儿）；酒馆杌子（方凳）日巴膗（方言：意即质量或素质低下。膗：读音chuai），屁股一坐坏球啦；靠着墙根疙蹴下，嘬碗捞面管球它。”
　　梁向前看到人们的笑声不大也不多，自己笑了笑，接着又大声说：
　　“领导下乡，视察农村小康工作，问一男农民：‘什么是小康生活？’答：‘白天有酒喝，晚上有奶摸。’又问农妇，答：‘白天有麻将打，晚上有鸡鸡耍！’领导的脸上烧得好像被人打，陪同的基层干部气得不说话。”
　　立即有人大笑不止。
　　梁向前正在得意，猛然看见派出所的干警朝自己走了过来，和初选那天一样，耸了下肩，忙转身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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