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弯 弯 的 郁 水 河 作者:杨听涛 发布时间:2015-11-20 14:13:13 字数:5193
别说人了,就连村里养的那些众多的狗儿们,都快要崩溃了——精壮彪悍的狗儿全都眯着眼睛,吐着舌头,一副憔悴不堪无精打采的样子;而老弱病残之列的狗狗们,则更为可怜凄惨!村人长期以来相互间跑票的脚步声,惊扰得它们无法休息,竟被累死了好几只。同时,十几位狂热的选民和热衷于派性斗争的选民,也被选举跑票给累倒了。
真个是肥的拖瘦,瘦的拖垮!
恰在此时,一位教了一辈子音乐课的老教师贺望林,退休后,不顾在省城工作的儿女们的反对,执意领着老伴怀着对乡村的一片痴迷回到村里,又住进了他儿时住过的老宅子,满怀希望地要享受几年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
一连数日,贺望林怀着激动的心情,携着老伴,在旭日东升时的清风里,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从村里的大槐树下和池塘边,到村外的西山脚下和郁水河畔……到处都留下了他和老伴的足迹。前几年,他和儿女们曾一起回到家乡,专门观赏家乡的黄河湿地景区游。如今,当他再一次步入景区后,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惊叹景区变化之大,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外;事实上,郁水村这几年的变化确实很大,许多人家的房屋盖得非常漂亮,装修后还安了供暖设施并用上了太阳能,至于现代化的高档次家用电器,应有尽有;村中巷道也用水泥石子硬化了,不但安上了路灯,还有专门的垃圾堆放点……贺望林看着家乡的巨变,发自于肺腑地感到家乡的天也美呀地也美呀、山也美呀水也美呀,甚至土块石头也美得让人看不够……
可不长时间,他发现乡亲们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美、那么亲、那么纯朴、那么善良,许多村人虽然满脸堆着笑,显得谦恭和憨厚,但通过对他们的一言一行的仔细观察,特别是通过揣摩他们对一些事件或事情的认识和看法,就会发觉他们其中不少的人自以为聪明,总觉得自己精于算计且自以为占了便宜;内心深处死死地固守着从祖上传下来的那些圆滑虚伪的处世哲学,讲起道理来滔滔不绝,做起事来唯利是图;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内心自私狭隘,表面上却唱着高调;损人利己甚至损人不利己,盼人穷怕人富……大家族欺负小家族,兄弟多的人家欺负兄弟少的人家,势力大的欺负势力小的,有钱的欺负没钱的,不讲理的欺负讲理的……搬弄是非的、越墙偷情的、偷鸡摸狗的、做假的、骗人的、赌博的、吸毒的、卖淫的、嫖娼的……面对繁华背后这些丑劣不堪的痼疾,贺望林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之中,令他百思而不得其解。
当贺望林把村里因为换届选举而两派间闹得不可开交的情况完全掌握之后,他竟幼稚地出面从中调和。念及他是位退休教师,“保皇派”的核心人物对他还算客气,而“反对派”的高层人物除了杨社民以外,把贺望林糟蹋了个够:
“怎么?在学校没管上事,跑回村里管事来了?”
“你当过校长没有?是不是还想品品当村长的味道?”
“你是文化人,还巴结有钱的?”
“朝新哪儿不好?”
“万强是你干娃吗?”
……
贺望林窝着一肚子火,愁眉苦脸地去找刘义龙和许柏林。
他先进了刘义龙的家,见面就问:
“哥,你说这农村的民主选举到底好不好?好,好在哪里?不好,又不好在何处?”
他自以为刘义龙和他一样是教书出身的,或许能够说到一块儿,岂知刘义龙竟然说道:
“好!确实好!这农村的民主选举,让穷人挺起了胸、抬起了头,让可怜人扬眉吐气,让没本事人欢天喜地;泥腿子闹革命,一定要把新兴的地主资本家给赶下台、赶下台!”
贺望林吃惊地看着刘义龙,半天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说:“你的大脑是不是在文化大革命时受了刺激?怎么还是文化大革命那一套?”
“没有!没有!我大脑很正常,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始终保持着一颗革命者的头脑。农村的民主选举,无疑是一场革命,穷人要革富人的命!”
“我看是烂人要革好人的命!”贺望林说完扭头就走,也不找许柏林了。
正在贺望林生着闷气之时,“神棍”马建胜不失时机地上门来安慰他,并对着他说出了一大套自己对村上选举的看法:
“国家在农村搞草根民主,可农民却由着自己的想法在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益驱动、固执保守、偏狭自大、自私圆滑、嫉妒心、红眼病等不良特征,使农村的民主选举强差人意……”
他们谈了好长时间……
贺望林对马建胜大加赞赏,把他当作农民中的精英和先知先觉来看待。他取出自己平时舍不得喝的陈年老酒,让老伴炒了几个菜,二人边吃边喝边谈,直谈到鸡叫二遍方停。
马建胜在离开贺望林的家时,乐呵呵地抱着贺望林送给他的一大摞书回去了。
马建胜走后,贺望林颇多感触,翻来覆去地怎么也难以入眠,起身打开牒机,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刘欢演唱的那首《弯弯的月亮》: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
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
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
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
呜——
阿娇摇着船
唱着那古老的歌谣
歌声随风飘
飘到我的脸上
脸上淌着泪
象那条弯弯的河水 呜——
弯弯的河水啊
流进我的心上 呜——
我的心充满惆怅
不为那弯弯的月亮
只为那今天的村庄
还唱着过去的歌谣
故乡的月亮
你那弯弯的忧伤穿透了我的胸膛
呜——
呜——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
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
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
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
呜——”
贺望林听着听着,就拿过二胡拉了起来……一首优美的曲子,被他用二故演奏得如泣如诉好悲伤,让在巷子跑票的活跃分子们经过他家门外时,也不由得驻足静听。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下二胡关了牒机,出门后径直朝郁水河走去。这条伴他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弯弯的小河,曾让久居大都市的他,多少次梦回故乡。那首《弯弯的月亮》,他不知唱了多少遍?每次唱起时,总让他对故乡充满了思念和憧憬,歌中那淡淡的忧伤倍添了他无限的乡愁。可谁知令他魂牵梦萦的故乡,竟是这等面目?站在月下的郁水河畔,他感到阵阵伤心,几滴老泪在他的眼中闪烁着……
一切都在继续。
随着时间的推移,郁水村的许多村民对派性斗争更为狂热和痴迷。郁水乡除了郁水村外,其他所有村庄的换届选举工作已全部结束。
郁水村的正式选举大会之所以迟迟无法召开,与刘狗子、马大棒、薛丽芳和杨秋芳组织的郁水村上访小分队的重大贡献密不可分。
此时,村里的民俗社火队和锣鼓队成员之间的矛盾,因选举中存在的派性争斗而进一步尖锐化。不同派别的村民见了面后,轻则如同陌生人,重则好似仇者狭路相逢。在这样的情况下,哪儿还能聚在一块表演社火和敲锣打鼓呢?
许万强趁机将民俗社火队和锣鼓队给解散了,并在心里嘀咕着:“哼!村里收入少了,看谁的损失大?”
郁水村成了县上在农村换届选举中有名的钉子村。
那些在黄河湿地游景区郁水村地盘上已投资了的公司老总们,面对着郁水村的内斗,他们深感忧虑,担心郁水村的内斗会殃及他们的利益。
当全县的农村换届选举工作进入扫尾时,刘狗子、马大棒、薛丽芳和杨秋芳带领的郁水村上访小分队,即使脸皮再厚,也胡搅蛮缠不下去了;即使村上支持“反对派”的选委会成员们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不召开正式选举大会的理由了;乡党委刘书记,亲自到杨社民家给其做思想工作。
末了,刘书记非常严肃地说:
“别总拿村民二字做挡箭牌,村民二字谁都可以挂在嘴上的。是的,农村选举是村里所有选民的事,在选举中因观点不同和支持的候选人不一,不能说谁对谁错,但你我心中都有数;尽管乡上无权干预村上的村委会组成人员,但乡党委对你这位村上的支部书记,却有着绝对的领导权,随时都可以把你撤换了。”
送走刘书记,杨社民在电话里对谭国荣说:“你把朝新见一下,告诉他,正式选举大会按选委会确定的日子召开,谁也别阻挡了。往后,你俩商量着办,不要再来找我。”
谭国荣知道再也拖不下去了,就急急地去找许朝新。
见面后,二人思来想去,一致认为获胜的把握不大,但却无可奈何。许朝新由于日夜不休地挨家逐户去做工作,累得双眼布满了血丝,嘴唇也干裂起皮,在自己家和人说话时,也疲惫不堪得总是躺着,而不是坐着说话。他
太累太累了!
“刚把二组和六组的说得差不多,却急急的要开会。唉!日他妈的,再给我二十天时间,二组和六组百分之九十九的选民都会支持我。”许朝新沙哑着嗓子说。
“有球上的办法?没招,开就开吧,到时若发觉二组和六组的苗头不对,只有踢会一条路了。”谭国荣始终阴沉着脸。
“咋个踢法?”
“这不用你管,由我安排。你抓紧时间,能跑多少是多少,该见的务必见,该花钱的务必要花。就这样定啦,我回去了。从现在开始,咱俩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随时联系。”
“好!听说永财叛变了?”许朝新话题一转,猛地问道。
谭国荣吸了口烟,低头说:“永财一贯都是个两面派,不过,他没有杀伤力,和前多年不一样了。如今,他连他老婆都左右不了,真正填票时,他老婆也不一定听他的。”
“永财那付球嫡脑(方言:骂别人的脑袋),嚣张的很!”许朝新由躺而坐,气愤地骂着。
“不急!有他娃吃亏的时候。”谭国荣眼露凶光。
谭国荣回到家后,将大门反锁,给自己泡了壶酽茶,边吸“面面子”边喝着,坐在那儿反复地考虑着如何将会踢散。他心里清楚,在二组和六组没有完全倒过来之前,许朝新根本竞争不过许万强。因为二组和六组的选民,只是对小组长马文法和马建军有气也有恨,而对许万强却没什么意见。要使二组和六组的选民明白且深信不疑,如果许万强连任村长后,肯定还让马文法和马建军继续当组长。这样,支持许万强的二组和六组的选民,就会反过来支持许朝新,但时间却不允许,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踢会,即砸会场,让正式选举大会开不下去。但砸会场是违法的,弄不好还要去坐牢。所以,如何砸会场?让谁去砸?砸了会场后,砸会场的人会不会被派出所抓去拘留和判刑?成了谭国荣反复考虑的重点问题。他一连几天呆在屋里,那儿也不去,直考虑得他头昏脑胀,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
自谭国荣退出竞争村长并在许朝新答应介入竞选后,他再也没有为选举花过一分钱。谭国荣从刘康宏那儿贷来的拾万元高利贷,在许朝新还没介入竞争村长时,他已花出去六万多。现在,他已经知道这钱是郁北村村长任思贤给支的,但却不知道任思贤的真正用意何在?只是不愿说出来也不想去问,明白装糊涂,“管它呢,反正自己缺钱,等还贷期限到了再说。”许朝新在同意介入竞争村长的同时,曾信誓旦旦地答应等自己当上村长后,一定要给谭国荣把这六万多元还上。言外之意是当不上村长就无能无力了。不为别的,只为这六万多元计,谭国荣也非要把许朝新推上村长这个“宝座”不可!何况他还有更“宏伟”的目标。但从目前的现状来看,却不利于许朝新,许万强仍然占上风。这让谭国荣很感焦虑和不安,恹恹地如病了一般躺在床上茶饭不思,总想着如何将选举大会的会场给踢散?
正当“反对派”一筹莫展之时,村上的选委会将正式选举的具体日期和有关会场规定,以告示的形式贴了出去。
“保皇派”的人们个个兴高采烈,在巷子里碰到“反对派”的人时,拖着腔调故意大声说话。特别是那些妇女们,不用开口说话,欢喜除了挂在脸上外,还流露在脚步声和手势上。但“大b”薛丽芳例外,她在巷子里看见那些喜不自禁的妇女时,就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我想打人!”
“我想打人”,又成了薛丽芳的第二个绰号。她和杨秋芳的另一绰号“黑钱包”,被“保皇派”的人有意识地炒作后,越叫越响。特别是马文法和马建军二人,更是在她俩的绰号上加盐添醋,大做文章,并把她俩和刘狗子、马大棒联系在一起,戏称为“四人帮”,意即他们四位都是“郁水村上访小分队”的骨干和先锋。马文法和马建军通过充分发挥其想象力,给以上四人捏造和编排了许多黄色笑料和轶闻。自此,无人再叫“二芳”的老绰号“大b”和“二b”了,而是以“我想打人”和“黑钱包”取而代之。
话说回来,如何将正式选举大会的会场踢散,从而使选举中止呢?谭国荣头脑中渐渐有了套明确的实施方案。
在召开正式选举大会的前一天晚上,谭国荣把“十大金刚”其他的九位成员,召集到自己家里开会。
经过一番商讨,谭国荣给他的九个弟兄们把活儿都分配了下去。
刘建娃、刘武星、球蛋、白毛、赖赖、驴籽、马脑、尿罐和歪子皆领命而去。他们不仅有种神秘感,且一个个显得异常激动甚乎亢奋。
接下来,谭国荣把选委会主任徐忠民叫了来,寒喧过后,他神色严峻地说:“一句话,明天的选举大会,一定要拖到天黑!你想办法,非拖到天黑不可!”
紧接着,“四人帮”也被叫来了。
他们四人离开谭国荣家时,尽管已快天亮,但刘狗子和马大棒突然感觉到自己年轻了许多,似乎又回到了已逝的青壮年时代;“我想打人”和“黑钱包”更是一改愁容而满面春光,虽为女流,却也热血沸腾,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这晚,在谭国荣家进进出出的人,无一例外地打心眼里佩服谭国荣。
他们一下子感到踏实了,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郁水村正式选举大会如期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