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品名称:弯 弯 的 郁 水 河 作者:杨听涛 发布时间:2015-11-20 00:47:20 字数:5598
随着时间的推移,郁水村及周围村庄的许多村民,甚至乡政府和县政府的一些领导及工作人员,把郁水村里支持许万强的村民称之为“保皇派”,将支持谭国荣的村民叫作“反对派”。
两派首先在登记选民和公布选民名单这两件事上,展开了针锋相对的竞争。
对那些明确而公开地站在“保皇派”或“反对派”的村民及家户,两派的骨干分子都把眼睛睁得溜溜圆,死盯着支持对方的那些家里正读高中的子女,到底够不够选举年龄?以至细化到不是以年月而论,竟至以日来论,年龄上差一天也不行。只要稍对谭国荣不利,刘建娃和刘武星就带着球蛋、白毛、赖赖、驴籽、马脑、尿罐及歪子,示威性地在村里转来转去,将贴在村中各处的选民登记撕个粉碎,并骂道:“妈的,这贴下的这布告倒是个球!”
在预选(初选也叫海选,即在报名参与竞争的人员中选出两名正式候选人)的前十天,一条爆炸性新闻在郁水村传开了。
“谭国荣放弃竞争村长了!反对派推出了许朝新,让许朝新和许万强竞争。”
“国荣不弄了?让朝新和万强竞争?”
“哎呀!换人换事哩,朝新是个本份人,家道殷实,人缘也好,不知万强怎么应对?”
……
村民们议论纷纷。
这下,不只刘振宏着了急,那些支持许万强的骨干(村人称之为铁杆和死党)和六位小组组长一前一后,不约而同地聚在了许万强家。
“真没想到,他们竟推出了朝新,这招历害呀!”刘振宏在选举一事上,总显得忧心忡忡。
“球不烂蛋(方言:意即起不了什么作用),咋都不咋,别说换成了朝新,就是换成朝新他爹,也没用!不管他们出什么洋相,都是球不顶(方言:即没有用),弄闲事哩!”第二村民小组组长马文法,用他一贯狂傲的口气边说边挥着手,眼睛睁得牛眼一样大,脖子上青筋直冒。
“你凭什么说人家球不顶?现在对方推出朝新来,对咱们构成的威胁很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吹牛皮。”第三村民小组组长梁武龙,对着马文法不屑地说。
马文法将手中的半截烟使劲地往地上一扔,大声道:“把他们那几副眉眼,我就没把他们往眼里瞅,挑来拣去,没一个咬跳蚤。”
“还在吹,都吹几十年了,还吹?我问你,你把部队上在你们二组滩地上盖干休所的征地款,都给群众发下去了没有?如果没发,赶快往下发。你们二组和六组,群众意见最大。好我的文法哥和建军(六组组长)哥哩,兄弟我说句实话,你俩也太贪了。二组和六组的群众对万强并没意见,主要是嫌万强重用你俩,才跑到对方去了。”文书贺建年气愤愤地说。
马文法楞了下,很快就说道:“不可能,我们二组,没有人能翻过我的手。”
“一样,我们六组也没含糊,就看其它组会不会出问题。”第六村民小组组长马建军,也在自我辩护着。
会计梁金章看了看马文法,又看了看马建军,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之后,慢慢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不面对现实?如果要一味地自欺欺人,那你俩真是懒哈蟆硬要跳门槛,既摔屁股又撞脸。关键是你俩个把自己给弄日塌了(方言:即一败涂地)是小事,万一影响到了整个选举,那麻烦就大了。”
“别抬杠啦!大家好好商量商量,针对人家推出朝新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弄?”第四村民小组组长贺新宝是个稳重之人,看贺建年和梁金章说话带气,忙出来进行平息和调和。老好人第五组组长刘范成也说道:“就是呀,新宝说的对,大家快商量办法、快商量办法。”
治保主任许永财将被着的外衣抖了抖,耸了耸肩,用目光将大家扫视了一圈,清了清嗓子,极不自然地说道:“除了把选民的工作做扎实外,没有别的好办法。”
出纳刘英学看着许永财,撇着嘴角说:“哼!我们的队伍里早已出了王连举(电影《红灯记》中的叛徒)和甫志高(小说《红岩》中的叛徒),吃里扒外,他妈的,胳膊肘子往外拐。”
“永财哥,国荣那伙人上次在社民家开会,给那些死球烂杆们封官许愿时,没给你弄个啥衔吗?”梁武龙的话刚一说完,许永财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哎、哎、哎!大家这是怎么了?马上就要选举了,我们应商量着想办法咋个取胜才对,怎么在窝子里乱踢呢?”贺新宝一副伤感的样子。
刘范成忙说:“就是呀,新宝说的对。”
许万强坐在那儿,紧闭着嘴唇,始终不说一句话。其间,手机响了好多次,他只是看下号码,就挂了。
……
大家终于停止了议论和争执,都把目光投向了许万强。
刘振宏爬在那儿不知在写着什么。
过了会儿,刘振宏将自己写好的东西递给了许万强。
许万强默默地念道:“1:你必须亲自出马挨家挨户去跑票。因为朝新和他的老婆不分白天黑夜,没命似地在活动,听说把朝新的脚都跑肿了,把他老婆的嘴皮子都磨破了。你如果不亲自跑,村民们会说你看不起他们,会让朝新钻空子的。2:贴一份布告,以村委会的名义,宣布暂停二组组长马文法、六组组长马建军的工作,由贺建年和刘英学分别代理二、六小组组长,而贺、刘正好一个在二组,一个在六组。因为只有这样做,二、六组的群众才会回过头来支持你。否则,二、六组的选票会丢光的。3:朝新虽说是个本份人,但缺乏头脑,他和你竞争,非他本人意愿,他只是被社民和国荣等人当做一张牌和傀儡抛出来的棋子。但这一棋子确对你构成了威胁,你应亲自去见一下朝新,和他长谈并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沟通,说服他,让他放弃竞争。一旦朝新放弃了,社民和国荣必败无疑。4:……”
刘振宏写给许万强的建议总共有十条,后七条主要是关于如何争取每一张选票的具体策略和计谋。
许万强看得很仔细。他很感激刘振宏这位好友,也很赏识刘振宏的才智和为人。回想往事,十多年前,当刘振宏因一分之差而高考落选后,他虽力劝让刘振宏复读,但刘振宏因家庭经济困难,说什么也不去复读了……没想到,刘振宏竟成了他最知心的朋友和最得力的帮手。
屋里一时静得出奇,人人都在吸烟。王慧花在给大家的杯子里添水时,不断地用手在自己的鼻孔前摇晃着做煽扇状,连声说:“好爷!少吃点烟行不?把人呛死了!”
不断有人咳嗽吐痰,不停地有人上毛厕。
不知过了多久,许万强才开口说:“大家还有什么说的?”
无人言语。
“我还是那句老话,大多数村民的心中自然有数。我谁家的门也不进,除了你们,我给谁也不下话。你们回去吧,各组把各组的工作做扎实就行。成,咱们往一块成;败,咱们往一处败。同路不舍伴,你们回去吧,别争别吵了,好好做工作去。”许万强板着脸,显得非常平静。
人们陆陆续续地都走了,唯刘振宏坐着没动。
“我知道你会留下来的。”许万强边说边站起来,十指交叉,举过头顶,张大嘴巴,闭着眼睛往后晃了晃身子,活动了几下,复又睁眼,微笑着把目光落在刘振宏的脸上。
刘振宏也注视着许万强,二人会心地大笑起来。
前一阵,在杨社民和谭国荣等人的再三要求下,许朝新在征得老婆王翠芳的同意后,终于答应和许万强竞争村长。自从他正式亮相后,他的家一改多年的冷清状,突然热闹起来,白天黑夜人来人往,那些反对许万强的骨干分子,几乎每天都要来他家,甚至要来好几次。每晚凌晨过后,当最后一个到他家白吃白喝的村民走后,王翠芳总要扫好几簸箕的烟蒂和果皮纸屑。王翠芳总是唠叨个不停:“就爱白吸白吃,这么爱占小便宜,难怪人家万强看不起他们。唉!支持你的人,咋都是些烂人和不分眉眼的人呢?让我心里怪不舒服。”
“你少说两句,小心别人听见了。”每当老婆大发牢骚时,许朝新就急忙打断妻子的唠叨。
“截至今个,花多少钱了?”她问。
“借出去了两万多,买烟、买酒、买水果、买花生、买‘面面子’……总共花了柒仟捌佰参拾柒块。”他答。
“唉!借、借、借!这些不要脸的,不务正业,总是坑人。哪儿是借呀,分明是巧要吗?他们是不会给咱们还的。”她说着,并气愤地将手中的扫帚和簸箕使劲地往地上一扔,站在那儿喘着粗气,几乎快要掉泪了。
“不怕,别急,等我当上村长了,我们会发大财的。”他笑着宽慰她。
于是,俩口子忙翻开本子,在灯下掐票。
许朝新此人,和许万强同龄,也三十多岁,长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又高又胖,一副憨厚相,舍得出力,平日里埋头挣钱,很少与人闹矛盾,人缘颇好。当杨社民和谭国荣想到他时,如获至宝。但起初说什么,他也不愿出面竞争村长,说是不愿介入村事,不想趟村里这洼浑水。后来,他终经不起众人的轮番劝说,成了“反对派”名义上的头号人物。但“反对派”的骨干分子仍把杨社民当作他们的精神领袖,把谭国荣视着他们的主心骨,认为谭国荣的急流勇退和许朝新的横空出世,虽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谭国荣一派的骨干分子尽管在骨子里把许朝新没当回事,但此举对许万强一派来说,却是个杀手锏。而许多村民,却对许朝新颇有好感。特别是那些对许万强意见很大,在人品上又不认可谭国荣的村民们,更视许朝新为救星,大喜过望。更有少数村民,觉得许朝新心地善良,没有架子,当了村长后不会看不起他们,不会产生距离感,就死心蹋地地去支持许朝新。
而这一切,刘振宏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但许万强却刚愎自用,没有完全采纳刘振宏提出的十条建议。
一日,刘振宏着重就自己提出的十条建议中的第2条和第3条,再一次和许万强进行探讨,他说了许多理由,但仍然没有改变许万强的想法和主张。末了,许万强对刘振宏说道:
“伙计,他朝新和咱不一样。咱们呢,是我说了算,我安排下去后,你们六个组长步调一致;而朝新呢,他是个皮影,由着人家摆弄,由不得他。”
刘振宏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位好友,心里直纳闷:“人,难道当官时间一长,都这样武断和自负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你别愁眉苦脸,好不好?你尽管放心,我就不信郁水村的人都成混眼子(方言:意即混帐人)了?”许万强似乎和谁憋着一肚子气,一副赌气和钻牛角尖的模样。
随着选举的临近,村里跑票(方言:意即跑来跑去拉选票)的脚步声和喊门声,惹得众多的大狗小狗们,吠得嗓子也变了调,让人听后极不舒服。老弱病残之类的狗,精神上眼看着就要崩溃,体力上也难以支撑了。
“保皇派”和“反对派”之间的明争暗斗在不断升级,村民和村民之间的关系,已不再是选举刚开始时那种单一的观点分歧了,而是逐步演变成互相猜疑、互相攻击和互相谩骂,甚至发展到互相仇视的地步;在一个村里相互生活了多年的人们,不知不觉间成了陌路人和敌人;谁家有了婚丧嫁娶等红白喜事,前来贺禧或悼念的村民们,也明显地分成了两派,各坐各的桌子,一个不理一个。用村中许多老者的话来说,这种现象,在郁水村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以“十大金刚” 为代表的少数村民,把改变家庭经济窘况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选举成功这件事上。在他们看来,如果许朝新能够当选,那是他们的功劳,许朝新应该听他们的,他们人人都是功臣;被他们助上去当了村长的许朝新,难道在偌大的旅游区,就给他们就找不到一份来钱的美差?所以,这些人什么正经事也不干,除了选举还是选举,家庭经济越发困顿,靠举债来维持生计;他们以支持许朝新的名义,整日呆在许朝新的家里,白吃白喝白抽烟。许朝新的父母亲对“十大金刚”之流颇有意见,但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很快要当村长了,就强忍着装个笑脸来应付。许朝新的父亲默默地在心里不知念叨过多少次:“哎呀!从清末、民国到人民公社,村里的许姓家族,唯独自己这一家,没有一个人当上村官的。如今,风水倒过来了,自己的儿子很快就要成为郁水村的‘皇上’啦。”在郁水村,这许老头子不但是个出了名的抠死鬼(方言:即特别吝啬),而且还特别爱显富。在农业社以粗粮为主的时候,家里偶尔吃顿面条,他就端着老碗(方言:意即大碗)蹲在他家门外的桐树下,用筷子将碗里的面条挑得老高,对着偶尔过往或挑水或给自留地里送粪的村人,高声吆喝道:“吃面啊!吃面。”人民公社时,每年春节吃饭时,他把几块猪肉放在碗顶,端在巷子里人多处去吃,当他确信人们看见了他碗中的猪肉后,才返身回屋,急忙将碗里的猪肉用筷子夹出,放到另一只盛肉的碗里。就这么一个典型的老农民,面对着儿子为竞争村长而大把大把地往外花钱时,他心如刀割,但一想到儿子就要当村里的“皇上”了,脸上就会挂着笑,尽其所能地在村里到处给儿子活动选票。
“武士”刘宗旭,有事没事就把自己呆监狱时的那些“狱友”,还有他在社会上认识的那些混混儿,隔三岔五地叫进村里来,在谭贵谦的小餐馆里猜拳喝酒,故意把匕首、砍刀放在酒桌上,以给村人亮眼。村人不知底细,把刘宗旭带来的那帮弟兄们统统称为“黑社会”。许多村民们看见刘宗旭和那些混混儿,心里的确有些发怵。
近几年,有些人在黑道上混出名堂后,令人费解的是政府里的个别工作人员竟和黑社会老大称兄道弟;有时,黑社会老大偶尔也给遭受了欺负的弱者帮忙出气,加之有的弱者在将要遭受到强者的欺凌时,当弱者猛然说出他认识某位黑老大后,强者就会放过弱者一马。如此以来,人们竟有了结识黑道和寻求黑道保护的心理。在这种不良风气的影响下,郁水村不少的年轻人,总是到谭贵谦的小餐馆里和刘宗旭带来的那帮弟兄去套近乎。不长时间,刘宗旭在征得谭国荣的同意后,买了二十把小砍刀,把村里围拢在他身边的近二十名年轻人组织起来,每人配发了一柄小砍刀,名为“郁水村换届选举工作保卫组”。刘宗旭自任保卫组组长,每晚带着他的追随者以巡逻为名,在村里转来转去,甚为嚣张。
村情变得如此复杂,且村风日下,这是村党支部书记杨社民所始料不及的。他毕竟受党的教育多年,虽说对许万强很有意见,但却不忍村子乱下去。他更为清楚,站在自己和谭国荣及许朝新一边的那些骨干分子,特别是反对许万强的那些急先锋,大都是些名声不好的人。一日,他把谭国荣找来,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你让宗旭停了,别惹村里人恶心了。从表面上看,我们似乎占上风,但村情越来越复杂。人是肉的,看不透的,一定要慎之而再慎。你把‘笔杆子’任敏文和“官司王”梁文田见一下,让他俩弄几份上访材料,并组织一些人到乡上和县上去上访,要求上头派人,从清理帐目和查帐入手,想办法从经济上把许万强搞臭,千万别出其他洋相,免得失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