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任思贤通过刘康宏提供的情况，当他确知许万强根本没把谭国荣放在眼里时，非常得意地晃着头，微闭着眼，嘴角不断地流露出一丝丝笑意，喜不自禁地哼起秦腔《铡美案》里的唱词来了：“王朝马汉两边站……”
　　他唱几句，喝口茶，接着又唱，正唱着，戛然而止，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忙抓起电话，让刘康宏在天黑后，快些到自己家里来一趟。
　　半夜时分，刘康宏才从任思贤的走了出来。他回到自己家里后，按照任思贤的吩咐，不敢怠慢，打电话把谭国荣叫来，将第二笔五万元的资金，递到了谭国荣的手里。
　　刘康宏虽然嗅到了其中的猫腻，但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是再三叮咛谭国荣：“老侄，千万不要把你从我这儿挪钱的事说出去，要是让万强知道了我在给你支钱，我豁着这把老骨头和你拼命，跟你没完！”
　　谭国荣用手拍了下那五万元，喜形于色地说：“哎呀！好我的老叔哩，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我知道我想做啥。要想把村上这事弄成功，还要靠你老叔一手帮到底呢！”
　　 “你看你、你看你！见外了不是？咋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呢？万强那副眉眼，张得快要没领了，他本事再大，我也不尿他（方言：意即不买某人的帐）。这次选举，我死也不投他的票。不过，咱心中有数，你知我知，别让外人知道就行。叔老了，并不是害怕谁，不害怕谁，只是不想在选举中公开得罪人。叔这儿，你尽管放心，别浪费时间了，快去跑你的票去吧。”刘康宏眯着眼睛，巴不得谭国荣快点离开他家。谭国荣刚一走，他就嘀咕道：“不投许万强的票，难道就投你谭国荣的票吗？”
　　谭国荣按照杨社民交待的那六条措施，结合自己与许永财商定的办法，再加上手里有任思贤间接资助给他的那十万元，用了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就将上边提到过的那些人都拢在了一起。
　　一时间，许万强担任六年村长以来，为集体利益而得罪了的那些村民，还有许万强在处理村民之间的一些纠纷时，本来处理得是公平的，但那些在主观上认为处理不公的村民，都聚集在一起，就连在许万强的父亲和爷爷手里，曾经闹过纠纷起过矛盾的那些家族中的后人，也一个个都被谭国荣给煽动了起来。
　　这些被谭国荣串联在一起的村民，虽说他们之间也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矛盾，但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即把许万强选掉而走在了一起。
　　那些平时没人搭理、被人瞧不起的村民，在谭国荣的操纵下，突然间一下子受到了其他村民的重视和尊敬，“爷爷”、“奶奶”、“伯伯”、“大娘”、“叔叔”、“婶婶”、“哥哥”、“嫂子”……全是尊称！这些被人们遗忘了的被称之为没本事的老实人或穷人，一时间被称呼得自我感觉甚好，一个个喜笑颜开，走起路来也步步生风。特别是村上基督教会里的那些善男信女们，他们大都因家中变故或遭遇不幸或陷入了困境才去信教的，以期在精神上寻求解脱或在心灵上有所寄托。搁在平时，他们大多数人属村里的弱势群体，经常遭受到村人的白眼，受到村人的冷遇，甚至被恶人所欺凌。但自换届选举工作启动后，他们猛然间感到自己也是个受人尊敬的人，明白了不论是谁，不管他本事有多大，也不拘他多么有钱，只要他想当村长，他就要给我这个没本事的穷人说好话。
　　卖淫女的父亲梁昌盛，就在村中的老槐树下，摇头晃脑地对着众人说：
　　“你以为人家是看得起咱？是人家看得起咱手里的那张选票！等选举结束了，没人再拿正眼看咱的。”
　　在学校外的十字口、在村委会旁的老水池畔、在村中几家大的餐馆里……到处都围拢着一堆一堆的人群。这些人以老年人和妇女为主，也有好吃懒做的年轻人，还有弱智者及残疾人。他们津津乐道于东家长西家短，对村里的知名人士评头品足，偶尔也说些笑话，拿手好戏是捕风捉影地对一些道听途说的事儿，加以想象和添加，说者眉飞色舞，唾液四溅，听者聚精会神，哈哈大笑……
　　郁水村几乎家家养狗，有钱的人家还养了好几只，但大都是一些身材较小的宠物狗，新兴的大户人家，才养剽悍的大狼狗，总而言之，大都是些富贵狗。可是，穷人家的孩子，也向父母亲哭着要养狗，由于穷人家里没有钱，家长们只好给孩子弄来个廉价狗。结果，村里也有了为数不少的贫困狗、可怜狗、流浪狗、癞皮狗、残疾狗、智障狗、变态狗……在换届选举未启动之前，鸡也不飞狗也不跳，犹如猫儿不逮老鼠一样，富贵狗只供有钱人抱着玩玩而已，贫困狗大多被屠宰后给摆上了餐桌。可自换届选举启动以来，特别是到了晚上，甚至在后半夜，还有不少的人，在挨家逐户地拉选票，那些狗们也突然间恢复了天性，一律狂吠不止。主人家怕狗伤人，都把狗给拴了起来，但被系住的狗，反而叫得更历害，“汪！汪！汪”的狗叫声此起彼伏……这郁水村白天人吵，晚上狗咬，几千口人的村庄，再加上几百条狗，好不热闹！
　　一些对农村情况比较熟悉、年龄较大的导游，也唏嘘不已，禁不住感叹道：
　　“如今的农村，只有在换届选举时，才热闹得像当年农业学大寨那样人欢马叫。”
　　那些在旅游区投资建了实体的老总们，对城中村、城边村和靠近厂矿的农村的民主选举，有些人是比较了解的，他们知道农村的民主选举，大都是富人和恶势力之间的角逐。如今，他们一看郁水村的阵势，怕自己夹在中间两头作难，就给手下心腹交待一番，一个个躲到老家去了。“郁水村大酒店”的老总紧走慢走，还是让谭国荣给敲了三万元的选举赞助费。
　　从风头和气势上看，谭国荣似乎占了上风。
　　刘振宏又沉不住气了，急忙找到许万强，皱着额头说：“好我的老伙计，情况不妙啊！”
　　“有多么不妙？看把你急的。”许万强正在剪指甲，用头点了下，示意刘振宏坐下。
　　“风向不对啊！村民可是墙头草，那边人多，就往那边跑。”
　　“谭国荣那边会比咱这边的人多？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支部、教会、村里的许多活跃分子诸如向前、志文、尚贤、建胜、文田、敏文等等，都支持国荣；听说退休干部许柏林和退休教师刘义龙，也公开支持国荣；贵谦的餐馆里整天围着一些人，全是些对你有意见和你得罪了的人；薛丽芳和杨秋芳，也嘶嘶哇哇地在反你；他妈的，永财跟着你当了多年的村干部，现在竟叛变了，成了叛徒；更为严重的是，许多村民对二组组长和六组组长极为不满，并把不满情绪发泄到了你的身上。伙计呀，情况不妙啊！”
　　“永财嘛，他一贯东倒吃东头，西倒吃西头。他呀，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婊子有婊子的可利用之处，两面派有两面派的好处，是永财把国荣那边的情况告诉我的。还有，贵谦每天晚上都和我通一次手机，情况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主要的一点是，大家对国荣都不放心，别看他们跑的欢，就是把鞋跑烂了，也都球不顶（方言：即起不了作用）！”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放心好了。既然我顶着郁水村这片天，吉人自有天相，神也会保佑我的。”
　　刘振宏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与此同时，在杨社民家里，谭国荣也组织了一些人在召开重要会议，主要研究选掉许万强后的人员分工问题。为了保密，没有通知许永财、梁向前和谭贵谦三人。
　　许永财和梁向前还没有得到谭国荣一派的完全信任，谭贵谦的行为可能也被谭国荣觉察到了。看来，两派间的情报工作都做得非常好。
　　在这个小型会议上，问题都摆在了桌面上。按照新修订的《某某省村民委员会选举办法》，两千以上人口的村庄，要选一名副村长和一名委员。他们就草拟和内定了份新一届村委会领导班子名单，人员分工如下：
　　村长暂定为谭国荣；
　　副村长暂定为“能人”贺志文；
　　委员暂定为“神棍”马建胜；
　　文书兼会计暂定为退休教师刘义龙；
　　出纳暂定为退休干部许柏林；
　　治保主任兼民兵营长暂定为“武士”刘宗旭；
　　妇女主任暂定为“大屄”薛丽芳；
　　民俗社火锣鼓队长暂定为“二屄”杨秋芳；
　　各小组组长为……
　　各项事宜商量妥了之后，人们仍不愿离去，似有话说。
　　看着人们欲言又止的神态，杨社民不得不开口说话了，他吸着烟，慢慢地说道：
　　“大家有话就说，别憋在肚子里，我们在弄正经事，含糊不得。”
　　人们仍然沉默……
　　“没人说，我说！”薛丽芳满脸绯红，失腔变嗓地快速地说了句，略停了下，看了眼众人，接着说：“要让国荣当村长，就别指望能把万强弄下去。我也不怕得罪国荣，我是在实话实说。”
　　“就是的，这话在心里憋好长时间了。”杨秋芳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谭国荣低着头，一个劲地吸烟，脸上紫一阵白一阵，额上也沁出了层层细汗，他所担心和顾虑的事儿，终于发生了。
　　“让我说两句。”刘义龙边说边站了起来。
　　刘义龙六十来岁，早已秃顶，戴着深度近视镜，微驼着背，胡子刮得溜光，但上唇和下巴却泛着青光，多年的教书生涯让他养成了一副学究气，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他看了看大家，“吭、吭”地清了下嗓子，慢慢说道：“万强很霸道，数年来无人敢惹，老虎屁股摸不得。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国荣第一个站出来捋虎须的，犹如‘武昌义举’，更似‘八一起义笫一枪’。 所以，我们要慎重考虑如何对待和安抚国荣同志。这是我个人意见，望各位同志参考。”他坐下后，大家忍不住都笑了，笑得他也跟着一块笑。
　　良久，才止住了笑声。
　　“这样吧，今个就到这儿，国荣的事改天再议。回去后，大家都多动动脑子。”杨社民在送众人出门时，用手碰了下谭国荣，二人旋即返身回屋。
　　两人又商讨了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