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穷在当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话一点都不假，当年二牛年逾三十，想媳妇都想疯了，却没有一个姑娘肯把“绣球”抛给在饥饿线上挣扎的二牛。
　　谁知二牛靠着卖豆芽脱贫致富后，保媒的人竟踏破门槛。二牛一个都没相中，不是二牛眼光高，而是那些姑娘太俗气，不是为爱而来，而是为钱而动。
　　正当二牛为情所困之时，赵春风和彭向阳登门了。
　　二牛咋也没想到，赵春风打算把妻子的表姐介绍给他。二牛高兴。当得知赵春风妻子的表姐是个寡妇时，他心里暗暗埋怨赵春风。这哪是给自己介绍对象，明显是看低了他二牛。
　　经过彭向阳一阵讽刺挖苦，二牛才下定决心跟赵春风一起到相城县闸河镇相亲。
　　人逢喜事精神爽。离相亲的日子还有半个月，二牛闲不住，他每天都开着三轮车走村串户卖豆芽，最远的时候超过二十里路。
　　离相亲日子还有两天的那天上午，二牛开着三轮车跑了十多个村子，豆芽才卖掉一半。他心里着急，决定走远点去卖。
　　天近中午时，二牛的豆芽剩下不到十斤了，他想趁着中午前把这些豆芽卖出去，哪怕价钱低一点也行，不然，带回家自己也吃不完。
　　太阳毒辣辣地照着，连一丝风也没有，附近的村庄上空升起了袅袅炊烟。二牛一按按钮，三轮车向前面一个村子驶去。
　　二牛知道，这个村子名叫三道湾村，因乡村公路在村里拐了三道小弯，故取名“三道湾”村。
　　三轮车驶进三道湾村，二牛不停地吆喝：“豆芽，买豆芽不？豆芽，买豆芽不……”声音不高，却传出老远。
　　正吆喝着，一个青年男子站在不远处向二牛张望。二牛一喜，他猜测那个人想买自己的豆芽，不由地加快了速度。
　　“二牛，咋是你？”那个人惊呼。
　　二牛这才看清楚，喊他的人是自己初中同学陈二猛。
　　陈二猛和二牛从初一到初三都在皇藏峪镇中学读书，而且还在同一个班。他俩的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不过这个成绩得从后往前数。
　　二牛和陈二猛的成绩不相上下。有时是二牛倒数第一，陈二猛倒数第二；有时是陈二猛倒数第一，二牛倒数第二。从来没有其他同学能争过他俩。
　　二牛成绩差，可为人诚恳，老实，不像陈二猛，不但成绩差，人品也差。
　　初中一年级时，陈二猛不是往女生书包里塞个死蟑螂，就是放个壁虎，蚯蚓之类的。有一次竟然往一个女生书包里放了一只癞蛤蟆，被老师狠狠训了一顿。
　　初中二年级时，陈二猛坏事做的更多，有一次居然在晚自习结束后，往一个女生书包里尿尿，被执勤老师发现。学校要开除陈二猛，他父母赶到学校，差点给校长跪下了，学校这才同意不开除陈二猛。
　　初中三年级时，陈二猛跟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到了一起，还在学校里抽烟，打架。初三下学期，他跟刚刚分来的几何老师打了起来，趁着老师没注意，他拿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恶狠狠地砸向老师，几何老师的头当时被砸烂，鲜血直流。这次，学校恼了，陈二猛的父母给校长下跪了，也没能让陈二猛继续留下来读书。
　　陈二猛离开学校后，更加无拘无束，整天东游西逛，结识了好多社会上的不良青年。
　　陈二猛的父母怕儿子混坏了，便让他去学木工。学了两年，啥也没学成，却把师傅的妹妹领走了。
　　五年后，陈二猛携妻带子回到三道湾村，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仅仅干了一年农活，陈二猛受不住了，经亲戚介绍，陈二猛到了百里外的相城县闸河镇西关山煤矿，当了一名采煤工人。
　　煤矿井下采煤队的活儿，一般人都受不了，何况陈二猛这样的懒货。
　　下井时间不到一个月，陈二猛和工友张大强因不服从队长安排，被扣了工分，还罚款一百元。两个人恼羞成怒，第二天下井后，他们在井下大巷里截住了队长王小高，不由分说，他俩对着王小高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打得王小高鼻子直窜血。陈二猛和张大强还不罢休，用拳头对着王小高的肚子一阵猛捣。陈二猛还打算把王小高扔进大巷的水沟里闷死，被张大强制止住，张大强说得很清楚，打得再狠关系都不大，一旦弄出人命来，那可不是说着玩的。自古以来都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张大强不愧是兔子的爹——老跑手，又如经了几遍霜的黄鼠狼，在井下打过队长王小高，张大强上窑洗了澡，匆匆回到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逃了。逃哪去了，谁也不知道。
　　陈二猛不以为然，他在井下没少听老职工说，你要是能制服住队长，以后队长就会在井下给你分轻快活儿，工分还比别人的高。他这次揍队长，走的就是这步棋。陈二猛思忖，毛主席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在煤矿，拳头下面出轻巧活儿。
　　这次，陈二猛的算盘打错了。他不知道自己惹下了大祸。
　　第二天班前会上，队长王小高正开班前会，几个不三不四的青年冲进会议室，问谁是陈二猛？
　　陈二猛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你们干啥？
　　那几个青年眼一瞪，上去对着陈二猛就是一阵毒打，打得陈二猛直学狗叫。
　　如果不是队长王小高和其他工友劝阻，陈二猛恐怕就变成沉耳懵了。
　　一连几天，陈二猛都遭到几个不三不四青年的毒打，打得陈二猛整天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后来，陈二猛才知道，自己在井下和张大强打队长王小高，原想制服队长，没想到却捅了马蜂窝，队长王小高的小孩舅是当地的小痞子。张大强在浴池洗澡时才知道这个消息，他去找陈二猛，但是没找到，张大强知道惹了祸，就算王小高不找他们的事，他小孩舅也不能饶了他们俩，三十六计走为上，不然，绝对没好日子过。
　　张大强的猜测一点不假，王小高的小孩舅听说姐夫在井下遭人毒打，用耳朵一摸，是新工人陈二猛和张大强所为，王小高的小孩舅立即找了几个小痞子，到矿上找陈二猛和张大强。幸亏张大强逃了，不然，他也得落个跟陈二猛一样的下场。
　　不到一个月，陈二猛被揍了十二次，一次在班前会上，其余十一次都是在矿外。王小高的小孩舅年纪不大，却老谋深算，他自己不露面，每次揍陈二猛，先是派人到陈二猛住的宿舍，让陈二猛几点几分到矿门口某某地方，如果不去，揍得更厉害。
　　陈二猛知道去的后果，除了挨打还是挨打。挨打了也不敢说啥，瞪一下眼都不行，只能老老实实让人家揍一顿。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挨也不行，挨了也白挨。打人一拳，就得防人一脚。陈二猛长叹，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能到头啊！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后来，陈二猛不知咋的竟然跟当地的小痞子混熟了，跟着他们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来。
　　有一次，陈二猛半夜三更去西关山煤矿附近的陈塘村盗窃，一直等到凌晨三点多钟才得手。这次，陈二猛偷了一户人家的自行车。当他骑着自行车赶到陈塘村旁边的101省道附近，见一辆长途大货车由北向南疾驰而来，车灯的光芒照得周围百十米亮如白昼。陈二猛做贼心虚，赶紧找个黑暗的地方躲了起来。
　　大货车司机正全速前进，没想到斜刺里冲出一辆自行车，等大车司机发现自行车时，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那个骑自行车的连人带车，被大货车实实地撞到路边沟里。大货车司机一见撞上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一踩油门，逃窜了。
　　这一切被躲在黑暗中的陈二猛看得清清楚楚。陈二猛发现司机是自己的熟人，就是队长王小高小孩舅找的打手中的一个。那人就住在闸河镇，现在跑起了运输。他那辆车陈二猛太熟悉了，陈二猛还开过呢，车牌号陈二猛牢记在心。
　　陈二猛本想去救助被车撞倒的那个人，可自己偷盗的自行车咋办，万一自己把伤者送到医院，别人问起来咋办，别见义勇为不成，反而把自己送进派出所。
　　想到这儿，陈二猛骑着自行车跑了。
　　几天后，陈二猛听说那个被撞的人死了，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难受，他更恨那个肇事后逃逸的小痞子。
　　后来，陈二猛跟几个小痞子合伙偷西关山煤矿井下的电缆，被矿上发现，陈二猛几个被判了刑。
　　刑满释放后，陈二猛回到了老家，开起一个百货店，生意还不错。可一想到五年前那场车祸，陈二猛的心就在滴血。他打听过了，那个小痞子现在已到了南京一家私营企业，还是车间的一个班长，手下管着十好几口子人呢。陈二猛有时产生想去举报那个小痞子的念头，可又忍住了。他叹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好人难做哪！叹息归叹息，陈二猛总想找一个知心人，痛痛快快地把憋在心里五年之久的那件事说出来，不然，这辈子恐怕就得活在煎熬中了。可知音难觅，该说给谁听呢？
　　这天快中午的时候，陈二猛在家里正锯木头，忽然听见院外有卖豆芽的吆喝声。陈二猛喜欢吃豆芽掺粉条萝卜炖肉，他决定买二斤豆芽。当陈二猛走到院门口，见一个人骑着三轮车一路吆喝着向自己这边过来了。近了，陈二猛才发现那人是自己初中的同学二牛，他不禁心花怒放，喜上眉梢，大声喊二牛的名字。
　　二牛一开始没认出陈二猛，大约半分钟，他才看清眼前的人是陈二猛。陈二猛发福了，以前上学时长得尖嘴猴腮，现在胖的两眼眯成一条缝，将军肚也起来了，今非昔比呀！
　　陈二猛非拉着二牛到他家吃饭不可。分别了多年的同学乍一相见，顿感亲热许多。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聊过去，聊现在，也聊将来。越聊越近乎，聊着聊着，陈二猛突然哭了起来。二牛闹懵了，不知陈二猛咋的了。
　　哭着哭着，陈二猛向二牛提起五年前的那起车祸，说自己一直想去举报肇事者，却没有勇气。
　　二牛一听，眼睛一亮，顿时张大了嘴巴，这咋跟赵春风说起的那起车祸一模一样。二牛又让陈二猛说了一遍，他确信陈二猛说的就是赵春风妻子的表姐夫被撞死那件事。
　　二牛站了起来，激动地说：“二猛，咱弟俩不外吧？”
　　陈二猛说：“那当然，不然我能给你说这件事！”
　　二牛说：“二猛老弟，你确认那个肇事者现在还在南京那家企业上班？”
　　陈二猛拍着胸脯说：“前些日子我到南京办事还见过他呢！”
　　“二猛，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南京走一趟？”二牛拉着陈二猛的手，说啥都不放。
　　“二牛，你去南京干啥？”陈二猛不解地问。
　　“二猛，那次出车祸的人，就是别人给我介绍对象的丈夫，你说我能不去南京一趟吗？”
　　陈二猛愣了：“你结婚了？”
　　“没有。后天就去见面，我想给女方一个惊喜。不管她能不能嫁给我，这件事我都得管到底！”二牛说着说着眼里竟然含着泪水。
　　“好，二牛，这个忙我帮定了。不过我觉得咱们应该先去相城县交警大队，请他们派人跟我们一起去南京。咱俩去南京就算见到了肇事者，也无权抓人！”
　　当天下午，二牛和陈二猛坐着中巴车先赶到了龙城县，又转车去了相城县。
　　相城县交警大队的人都知道五年前的那起交通事故，那件案子一直没破，成了交警大队每位成员的心病。
　　当天晚上，交警大队派了一名副队长跟着陈二猛、二牛一起坐火车赶往南京。
　　第二天上午，交警大队的副队长先是到了那家企业所属的区交警大队，请求他们协同调查。
　　当地交警大队也派出一名交警，几个人一起赶到了那家企业。真不巧，肇事司机出差了，得两天后回来。
　　相城县交警大队副队长决定等，不能白来一趟。二牛心里着急，他知道两天后得去相亲。如果明天不回去，咋相亲？可回去了，又不甘心。思来想去，二牛决定等下去。等抓住了肇事者，再向赵春风解释。到那时，一天云彩就散了。
　　两天后的中午，肇事者才返回南京。经当地交警大队审讯，肇事者对五年前的事毫不隐瞒，全说出来了。二牛的心里顿时像推开了两扇窗户，敞亮。
　　二牛回到四号沟村后，立即去皇藏峪煤矿找赵春风。他原以为见到赵春风后，一解释，赵春风会感激万分，可没想到赵春风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这让二牛很伤感，却没有一点办法。
　　第二天上午，二牛依然开着三轮车去卖豆芽。他知道，赵春风这次真生气了，自己这门婚事也泡汤了。婚事泡汤了无所谓，让二牛伤感的是，他失去了赵春风这样一位好朋友。
　　鬼使神差，二牛开着三轮车又到了三道湾村。不过他再也没有心情吆喝卖豆芽了，他只打算找同学陈二猛谈谈心，酒杯一端，啥伤心的事都没有了。
　　二牛开着三轮车刚到陈二猛家门口，却见陈二猛推着自行车走了出来，后面竟然跟着赵春风。
　　“二牛，我们正要去四号沟村找你呢！你咋来这儿了？”赵春风先是一惊，又一喜，他稍微愣了一下，几乎小跑着奔到二牛跟前，紧紧攥住二牛的手，使劲地摇晃着。
　　“春风，你咋在这儿？”二牛吃惊地问。
　　“二牛哥，我全知道了，谢谢你！有话咱酒桌上再说，我妻子和表姐都在呢！走，赶紧跟我到二猛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