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赵春风这两天坐立不安，吃睡不下，他心中时时有一股无名大火。心火最旺最伤人，这股火炙烤尽管没把赵春风烤熟，却让他嘴角左边起了一个玉米粒大小的水泡。赵春风的心火来自四号沟村的二牛。
　　两天前，赵春风满怀欣喜地赶到二牛家，打算带着二牛去相亲。可是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二牛不知为啥，像水蒸气一样蒸发了，这无疑给赵春风来了个烧鸡大窝脖。
　　想起这件事，赵春风就咬牙切齿地骂二牛，骂二牛背信弃义，骂二牛猪狗不如。赵春风知道，他这次彻底把妻子李秀莲和她表姐张玉琴得罪了。以后还咋回家，回到家妻子就得骂他，弄不好还有可能跟他离婚。赵春风好比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那天中午，赵春风刚到单位门口，竟然看见二牛笑眯眯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赵春风怒不可遏，恨不得上去狠狠咬二牛一口才解气。
　　“春风兄弟，实在对不起，那天我有事没能跟着你去相亲！”二牛满面笑容，好像有啥喜事。
　　“二牛，从今以后，你卖你的豆芽子，我下我的井，就当谁也不认识谁。以前算我赵春风瞎了眼，咋就认识你这种人了呢？”赵春风气得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巴子。
　　“春风兄弟，你听我解释！”二牛不再笑。
　　“我没工夫！”赵春风说完，迈步走进会议室，同时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二牛轻轻地推开门，探头怯生生地喊赵春风：“春风兄弟，你出来一下，我那天确实有事！”
　　赵春风坐在会议室前面讲台上的一张椅子上，根本不看二牛。他面沉似水，看了看台下，大声说：“点名！”
　　台下只有十多个职工，他们都纳闷，赵队长今个咋地了，离点名时间还差二十多分钟，且人员还没到齐，咋提前点名了？点名应该值班干部点，你赵春风哪有权力点名？值班干部去食堂吃饭还没回来，赵春风居然敢自作主张点名，明目张胆地夺权呀。
　　二十分钟后，值班干部又重新点了一次名，他也不知道赵春风今天中了哪门子邪，竟然提前点名。
　　半个小时的班前会结束后，职工们陆续走出会议室，向更衣室走去。
　　赵春风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刚走出会议室，他便看见二牛在二十米外的墙角探头缩脑地朝这边张望，像电视剧里跟踪地下党的特务。
　　看见赵春风走了出来，二牛欢快地奔了过来：“春风，你听我解释，我那天去南京了……”
　　“你去日本了我也管不了！”赵春风说着，疾步向更衣室奔去。
　　“春风，我确实有事！”二牛大声说，可赵春风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下井路上，赵春风思忖，这个二牛是自己来皇藏峪煤矿唯一看走眼的一个朋友。以前一直看好二牛，但这件事，的的确确伤了赵春风的心。确切地说是伤了赵春风妻子李秀莲表姐张玉琴的心。听说为了相亲之事，张玉琴专门到镇上理发店做了个新式发型，又买了一身新衣服，跟即将出嫁的新娘一般无二。妻子李秀莲当天上午还杀了一只鸡，宰了一只鹅，就差没把家里的大肥猪杀了。
　　所有这些，都是为二牛准备的，可二牛却失踪了。费劲心血搭好了戏台，唱主角的却没露面，搁谁不生气。听妻子说，表姐那天中午哭了，连饭也没吃，哭着离开了西关山村赵春风家。
　　赵春风没想到，失踪了多天的二牛，竟然又主动来找他，说自己确实有事，去南京了，才没能及时赴约。赵春风想不通，有啥能比相亲还重要的。你二牛能很啦，还有心情去南京。你一个农村人，整天跟泥土打交道，南京是六朝古都，那是你去的地方吗？你二牛活该这辈子打光棍了，就你这种人，下辈子还得打光棍！
　　上窑后，赵春风一看才晚上9点，他匆匆洗好澡赶到单位，打算给妻子打个电话，告诉妻子今天二牛来找他的事，以缓和一下跟妻子的紧张关系。
　　刚到单位，值班干部笑着对赵春风说，你妻子刚刚打来电话，让你上窑后立即给她回个电话，说有急事找你。
　　赵春风心里一惊，暗暗叫苦，难道妻子李秀莲要跟自己离婚。不然，她咋这个时候打来电话，还说让自己立即给她回个电话，看来情况不妙呀！
　　赵春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拿电话的手有点哆嗦，他不能猜出电话里能传来什么样的消息，好，抑或坏，这让他提心吊胆。
　　“春风吗？今个咋上窑这么早？”妻子李秀莲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柔柔的，宛转悠扬，似一缕春风，又如一股甘泉，让赵春风大惑不解。
　　“嗯，嗯，工作面条件好，工人们干的有劲！”赵春风对自己的妻子李秀莲，说话竟变得结结巴巴了。
　　“春风，你咋了，几天不见，你咋变结巴了？”李秀莲在电话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秀莲，你找我有啥事吗？”赵春风神经绷得紧紧地，他真担心妻子后发制人。
　　“春风，你明天能不能请一天假，我和表姐打算去你那儿一趟！”李秀莲在电话里咯咯地笑。
　　“啥？你和表姐明天想来我这一趟，是不是因为二牛的事，你们别想这事了。二牛中午来找我了，我跟他已经断绝关系了，这种人不可处！”赵春风气得直哼哼。
　　“春风，二牛的事你别提了，我和表姐去你那儿不是找什么大牛二牛。我问你，你们皇藏峪煤矿附近是不是有个三道湾的村庄，听说离镇政府不远？”李秀莲在电话里急切地问。
　　赵春风纳闷了，他猜不透妻子李秀莲打听三道湾村干什么。赵春风略加思索，脱口而出：“有这么一个村庄。在我们皇藏峪煤矿西北方向，离我们矿大约15里路。我们区一队队长彭向阳就住在三道湾村。我跟彭向阳是最好的朋友，我曾经跟着彭向阳去过他们家好几次，对这个村很熟悉。你问这干啥？”
　　李秀莲笑了起来：“春风，你问问彭向阳，他们村是不是有个叫陈二猛的？”
　　“陈二猛，这个名字咋这么熟悉？”赵春风自言自语。
　　旋即，他大叫起来：“有这个人，彭向阳跟我提起过陈二猛。有一次我去彭向阳家喝酒，正好一个年轻人来彭向阳家借螺丝刀。等那人走后，彭向阳说这人叫陈二猛，是三道湾村的名人，经常偷鸡摸狗，曾把自己比作梁山好汉鼓上蚤时迁。三道湾村的人都对陈二猛嗤之以鼻，人家鼓上蚤时迁行侠仗义，即便是盗，也是侠盗。你陈二猛算啥，臭无赖一个，竟恬不知耻，真把自己当人了。这个陈二猛五年前竟然跟西关山煤矿附近的几个小痞子混到一块了，经常偷矿上的东西卖，也偷附近村庄农民的鸡鸭鹅狗。后来一次偷盗矿上的电缆被发现，判了三年刑，出狱后回到三道湾村变得老实了，在家里开了个小商店，经营百货，日子过的还算可以！”
　　李秀莲赶紧打断赵春风的话：“春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五年前开车撞死俺表姐夫的肇事司机找到了。昨天上午，俺表姐接到相城县交警大队的电话，说有人举报五年前那场车祸的肇事司机藏在南京一家私营企业里，举报者就是龙城县皇藏峪镇三道湾村的陈二猛，现在肇事司机已经被抓获。怎样处理肇事司机，交警大队会尽快通知俺表姐处理结果的。俺表姐悲喜交加，她说一定要亲自登门谢谢这个叫陈二猛的人，但表姐不明白，这个跟她素不相识的陈二猛咋能举报肇事司机，她想当面问清楚这是咋回事？春风，我向你透个底，俺表姐说了，如果这个陈二猛现在还没结婚，只要他愿意，表姐愿意以身相许。因为表姐当初曾经许下诺言，如果谁能抓住肇事司机，不管他年龄多大，是残疾还是贫穷，她都愿意以身相许，以此来报恩！”
　　赵春风又惊又喜，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都得报。人在做，天在看。做了缺德的事，早晚得遭报应。
　　欣喜之余，赵春风不以为然地说：“表姐的想法太荒唐。就因为举报肇事司机，她就以身相许了，这未免有点对自己不负责任吧！”
　　李秀莲埋怨赵春风：“表姐的事你别问了，明天你能不能陪我们一起去三道湾村？”
　　赵春风呵呵一笑：“这几天工作面条件好，我肯定能请假。彭向阳上夜班，明天上窑后，我让他带我一起去。你和表姐明天上午到龙城县汽车站后，坐那趟9点钟来皇藏峪镇的中巴车，上车时你告诉司机，到三道湾村西头下车，我和彭向阳在路边等你们！”
　　挂上电话后，赵春风先往区长董运宝家里打了电话，述说了自己的妻子和表姐明天来矿上的原因，想请一天假陪自己和表姐去三道湾村找人。
　　区长董运宝以前听赵春风讲过他表姐的悲惨遭遇，听说肇事司机被抓到了，他也替赵春风的表姐高兴。所以，当赵春风请假时，董运宝很爽快地答应了。
　　赵春风又往井下打了电话，正巧是夜班队长彭向阳接的。彭向阳听了赵春风的讲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二猛咋能向相城县交警大队举报肇事司机？这不可能啊！彭向阳转念一想，这也备不住。陈二猛五年前在相城县西关山煤矿附近盗窃，夜深人静之时是盗窃分子出没的最佳时刻，赵春风的表姐夫王濉溪出车祸的时间是凌晨三四点钟，也许出车祸的那一刻，被正在偷窃的陈二猛看见，不然，他咋能知道谁是肇事司机？
　　第二天上午7点半左右，在井下干了一夜活儿的彭向阳洗好澡赶到矿门口，见好友赵春风正站在矿门口的天津包子铺前。
　　赵春风看见彭向阳，大声喊：“向阳，赶紧过来，我等你快一小时了，咱们吃包子去！”
　　在采煤二区，赵春风和彭向阳是一对很要好的朋友，堪比《杨家将》中的孟良焦赞，又似《三国演义》中的刘备、关羽、张飞，就差没磕头了。
　　彭向阳和赵春风赶到三道湾村后，彭向阳去找陈二猛，赵春风去村西头等候妻子李秀莲和表姐张玉琴。
　　天气真好，偶尔有风从身边轻轻吹过，几只鸡在附近的两边草丛里悠然自得地觅食。赵春风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9点刚过，一辆中巴车出现在赵春风的视线里，由远而近。
　　赵春风睁大了双眼，目视着那辆中巴车。
　　车子在离赵春风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赵春风看见妻子李秀莲和表姐张玉琴笑眯眯地走下车。
　　“表姐，二牛的事都怪我！”赵春风走近表姐，一脸的愧疚。
　　“春风，你不要自责，这件事不怨你。以后别再提了！”张玉琴一脸灿烂的笑。
　　赵春风领着妻子李秀莲和表姐张玉琴赶到彭向阳家里时，那个叫陈二猛的年轻人已到多时了。
　　见到陈二猛时，张玉琴双睛含泪，她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陈二猛面前，泣不成声，一个劲地给陈二猛说好话。
　　慌得陈二猛不知所措，直往旁边躲。
　　李秀莲上前拉起表姐，张玉琴哭了好大一会，才止住悲声。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陈二猛突然开口说：“你不要感谢我，要感谢就应该感谢四号沟村的二牛，没有二牛，我根本不可能去举报肇事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