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四)
作品名称:王二狗的白日梦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5-11-19 13:55:23 字数:3243
我这想法是在没有见到村长之前有的,是在没有见到村长之后证实的:事实证明,踏入那间破房子的我们,还是没能见得到村长。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唯一一个人,便是这个瘦老头子:这老头子似乎才是这房子的主人。一副铮铮傲骨,气不打一处来的暴戾模样——把谁都拒之门外。人啊!一旦同时具备又老、又瘦、又古怪这三个特征的时候,往往就不会再有第四个特征了。在人家看来,他便是这副模样的。
当然,除了人,还有一只猴子,一只同他的主人一般古怪、暴躁的猴子。又或者说它的主人是同他一样原始、野蛮、听不懂人话的。总之,在我们进入到这房子大的那一刻起,前脚刚迈入了房子,后脚便被这老头的一声吼叫和猴子的一顿狂吠给撵了出来。
“你们是谁?谁允许你们进来这里的?”猴子在他的肩头龇牙咧嘴地作着丑态。
“我们是来找村长的,我们找他……”
“我问的是你们是谁!”小北的话被他的话替代了。
“我们是谁?这个问题即便是我们告诉了你,你也不知道啊!”我灵机一动,套用了那山头老者的歪话,不聊这歪话竟歪打正着地中了这古怪老头的意,他捋了捋猴子天灵盖的杂毛,降了几分语色,言辞顺常地复语道:
“你们是来找村长的?对不起,他不在,你们请回吧!他永远也不会在这里,你们也不要再来了!”
我听完这话,便又看见这老头儿从板凳上起了身来,背过我们,一副不告而别的模样。我现在才注意到,原来这老头儿一直是坐在板凳上的,直到他如今起了身我才发现,原来他竟是个身高不足一米三的侏儒。有一句话叫做“浓缩的就是精华”,可浓缩的,却未必非要精华。就好比我眼前的这个矮子,他是个脾气古怪得不能再古怪的老头儿,其野蛮无理甚至丝毫不输给他身边的那只猴子:他就是个矮子,而他却就不作个了不起的人。矮是天生的,了不起也是天生的,这些他都无从选择。他唯一可以选择的,便是作个被人看不上眼的矮子。我觉着我们这些外人总不该对这个群体有诸多的敝见:总不能因为鲁迅、拿破仑是伟人,我们就要让这世上所有的矮子都成为伟人吧?他们生来身高便不如常人,但倘若在我们的苦迫之下让他们又在人前降了身段,恐怕这才是最叫人难为情的事儿吧。这就像我是个瘦子一样,别人都说“瘦人被风一吹就倒了”,可我却不以为然,我总觉得,风头来了,我实在没有必要在风头浪尖之上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摇摆不定——对于矮子的看法,我是不会变的。
“老人家留步,且容我再与你多说两句话!反正我们这辈子也不再可能会有什么机会见面了,即便是我们说再多的话,我也还觉得少,你说是不是?”我没有打出挽留住老头儿的手势,只是尽可能的再多同他说几句话。当然,两句,肯定还是太少!
这世上除了生人,还有什么?要我说,还有熟人。所以说,这世上的熟人都是说出来的。你不同他说话,你便永远同他陌路。这陌路,要走到你们有人动嘴说话的那一天才是个头。当然,我在这里并非是要说哑巴的不是:哑巴对于我们这些能说话的人而言,当然是生人,可这“生”是陌生而非生疏。他们与我们是有交流的,只是我们总是不好理解他们的世界罢了。
那老头才转身提了三两步的脚,便在我的话中留意到了一个实为重要的消息:我叫他留步。
实际上,该走的人是我们。我之所以不敢打出挽留住老头儿的手势,是因为我希望这手势,是从他的手中打出的。
老头儿站在原地杵了半晌,不甚情愿又好似天命难违一般,转过了头,眉目紧锁地冲我们撂下了一堆瘫软无力的回答:
“要是别人,我一句话都不会跟他们多说的!我在这里的职责,是替村长传达他的意愿。只有在这个世界遇到了莫大的变故的时候,大家才能从我的口中听到村长传达的意愿。除此以外,村长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搅他。我也不喜欢任何人来打搅我!可今儿你们的情况不同,老实跟你们说了吧!你们跟村长还是有些缘分的,只是你们想要找到他,免不了要多走些弯路。你们问我村长在哪里?这是一个问题而非答案,所以你们是不知道他在哪里的;而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我却不能够告诉你。因为问题和答案,没有在一起的必要性。倘若这世间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是的,那样一来,这世上确实少了不少问题,甚至没有问题了,可没有了问题,也就没有了答案,于是便没有人问有关生死的问题了,也没人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了。所以我以下说的并非你们所问问题的答案,而仅是提示:首先村长是存在的——他并非因我说他存在而存在——他是真的存在的。那他在哪里呢——既然他存在,他自然就在这个世界上。你们可别以为我说的废话,这可是这提示之中最重要的一点了:你们首先得理解这个世界,当你们知道这个世界是个怎么回事之后,你们才能知道村长在这世界的哪个地方!最后,我能说的就只有一句话了,村长他在二十七号房子的米缸里面!”
话毕了,还不及我们反应过来,那老头儿便关起了大门将我们撵了出来。我与小北面面相觑着,因为除了“二十七号房子的米缸”以外,我们了解到的,便只剩下了一个失落的老头儿了。
一个人在开心和失落的时候,都会忘形。这个时候,我们就会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直到来到了这个世界我才晃过神来:原来他并非是变了个人,而是在这个靠人皮面具活下去的世界之中,变了张脸。
小北找来这个世界的地图,找遍了村落的上下,找出了二十六号房子、二十八号房子,就是不见二十七号房子。
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我竟有一种被人欺骗了的感觉: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好心肠的人。当好心肠的人帮助了别人之后,自然就不再有好心肠了。对于这点,我还是意识得到的。毕竟,不同的时代一直都是这同一个法则:付出与回报总是成反比的——你付出得愈多,便失去得愈多。所以我在想,当我知道什么是坏人的时候,我就不再能知道什么是好人了。
人除了无能为力,更多的时候,是力不从心。这就像是蚂蚁与大象的角色互换一般:身为蚂蚁,你咬不死大象;身为大象,你也踩不死一只蚂蚁。我望着小北手中的地图,连靠近一步的勇气也末了。在这个世界面前,我注定是无知且渺茫的。
我能够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轻信别人的话,正如他们为什么这般喜欢效仿别人的生活方式一样:这让我想起了我上学的时候,身边有很多同学,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会发现在考试的时候他们一直都是左顾右盼的,他们看到了别人卷子上写的是什么,就觉得那便是正确答案。要知道,那些试卷都还没来得及判定对错啊!
无论对错,我与小北着实在那老头儿的话中寄托了不小的希望。无论该不该发生,但只要是发生了的事情,便不是稀奇的事情,我们亦没有多少因欺骗而感到的惊怵。
“二狗!有些问题不是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解决的!”小北倏地发出了一声又惊又喜的喟叹。指着地图上这个世界与我的那个世界的边界之处:
“二狗你看!二十七号并不在这个世界,也不在你的那个世界。有些地方,可不是那个世界的人可以看得见的。我想,也正是如此稀罕的缘故,才会有那么多人对这些地方趋之若鹜吧!”寻着小北的指头望去,“二十七号”赫然出现在小北手中的放大镜之下。
我不知道二十七这个数字究竟有何意义,为什么就偏偏是这个数字指引着我们去到那个地方呢?我不知道二十七这个数字的来历,那么它在我的心中,便几乎是无意义的——这点却是叫我分外踏实的一点:所有没有意义的东西,都是可以被忘记的。于是,我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去忘记关于二十七号房子的一切了:包括它带给我的所有无谓的喜、无谓的悲。即便我现在还不能经历过它的一切,但一想到我接下来所要经历的一切,是无足轻重的、是不必叫人提心吊胆的,这便让我放松了许多。这就像你在一顿丰盛的午餐过后躺在自家门前树荫下的藤椅之上,细细品着一杯怡然自得的茗茶一样。这天的天是放晴万里的,明天的旧事是模糊不清的,而昨天,你恰好也是甚么也都不记得,就这样,你什么也不知道,便什么烦恼也不知道,一心陪着时光走下去。我想,这种安逸,是有别于你小时候提前做完了暑假作业时的喜悦的,也是有别于你中彩票后提心吊胆得彻夜不眠的惊喜的。
“走吧!咱们一路小心,戴好你的面具。”小北收起地图,我也极不情愿地戴好了脑后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