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环套月之十二

　　王妮儿的房子用了三天就修整好了。
　　房子只晾了一天，她用了一天的功夫就搬了过来，和哥嫂也没打个招呼，搬过来时还点了一挂鞭炮，想气气哥嫂，也抒发一下自己欢喜的心情。
　　这个院子里就她一家，这是公家的地方，住着气势，最高兴地就是不用再看到嫂子拉长的老脸了。她没有住过这样差的屋子，此一时彼一时，还是高兴的要命，脸上晃荡起了少有的笑容，自从来到娘家，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到这么的舒坦、畅快。
　　破车棚打成了两间，里间盘了一条炕，只是剩的空间没多少了，外屋就是放杂物和做饭的地方，房子本就矮小，有点黑，门朝北，大门是用破柳木板子钉成的，缝隙大，糊上了一层报纸，像是个纸门；院子不小，天气越来越热了，又在院里垒了个锅台，上面支了一个顶子，用来挡挡风雨，搬来的后又买了一个小猪喂，没有猪圈，就用夹板拴着。
　　金双来这里更勤了，王妮儿很是待见她。她心灵手巧，时常帮着王妮儿干些家务，有时还给长伏他们做鞋穿，活做得精细、结实，那底子纳得比王妮儿的还好。她看得出来，金双对长伏格外地好，她没有去制止，必定都还是个孩子，她喜欢金双，就是两个人真的有意思也不会去阻止，只待水到渠成。
　　农家寒酸的衣服掩饰不住金双的漂亮，尤其是黑黑地睫毛，好看的眼睛，处处吸引着人们的眼睛，这姑娘实在让她喜得不行。
　　这个凋零的院落，自从住上了她们一家子后便有了生机，有说有笑，啼哭嚎啕，串门的人出出进进，小鸟在房顶上不停地鸣叫，似乎在怨恨这家子人把自己的窝儿霸占了。春天的天空甜蜜而又轻盈，大地深沉而又富有激情。
　　乡间的学校还是常常放假，这天中午，长夏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裤子，一双方口鞋，歪扭得裂了一道口子，进门就喊：“妈！我饿了！”
　　她正在面板前幹着秫面饼，烙这种饼最累人了，细细地高粱面子，用开水一烫，擀得像牛皮纸一样的薄，一烙好几天的饽饽，这可是个功夫。乡下麦子太少，棒子也不多，家家都吃秫面饼，抹上一层大酱，放把小葱，一卷吧，饥饿的人们吃着也香甜，就如一个弱视的独眼人，总比瞎子强。
　　穷有穷的过法，千百年来，艰辛的日子逼得百姓们聪明了起来，在现有粮食的基础上，尽量挖掘出吃着口感最好的做法。
　　此时，王妮儿刚刚打发走了一个要饭的老人，见儿子进来就喊饥，头也不抬地说：“吃！吃！就知道吃！填不满的洞，逼命鬼！”他告诉母亲下午不上学了，王她扭过头来，带着迷惑地问老师哩？他说老师又开会去，她就叹了一口气，苦扒苦掖地供着孩子上学，可这学校三天两头地放假，这叫什么事。“妈！今天可好了！”他兴致勃勃地说：“锤子今天又把那两个地主崽子揍了，呵！小板凳轮着才打哩！”
　　王妮儿一听就害怕，忙问儿子：“你没有动手吧，咱可不兴打人，你本就是外来户，好生上你的学就是了。”长夏点点头，母亲就让他赶紧卷张饼砍野菜去。
　　他刚走，金双就来了，她高挽着袖子，端着一碗包皮面，脸颊上放着青春的红润，显得更加地俏丽，十几岁的姑娘就是一朵花。
　　她来了个恶作剧，在王妮儿的身后大喊了一声，把王妮吓得什么似得，手中的擀面棍儿也扔在了地上，回过神，就不住骂她：死丫头！然后两个人说说笑笑，金双就要帮着烧火。这时，长伏放学回来了，金双朝他妩媚地一笑：“饿了不？”
　　她欣喜地看了姑娘一眼，于是，长伏烧火，金双烙，王妮儿擀。王妮儿就问她，你爹还自己过？你们吃面，你爹又不会做。金双就说，俺娘今天没在家，去公社开会了，俺给俺爹做的面吃。王妮儿就说，怪不得你今儿挺欢喜。金双不愿提自己的娘，这是她的内伤。王她也就不再提了，就说：“你家里都拾掇好了？”
　　“姑！你这是不想让俺帮忙了是不？”金双莞尔地一笑。王妮儿就说，自个儿要是有个闺女多好，像你的话真是俺的福气。金双就说俺没什么好的，你家长伏多听话。王妮儿在她的脑门子上厾了一下：“死妮子！非给你找个厉害的婆婆不可。”金双臊了个大红脸，尴尬中的金双突然想到了长冬，就问他哪里去了，王妮儿娘嗳一声，就急忙出去找人了，家里就剩下了她和长伏。
　　“听你妈说，你学习不错。”金双先说话了。
　　“一般！”长伏低着头烧火。姑娘歪着头俏皮地看着他：“去你的！光说瞎话。”
　　“不是瞎话，是实话。”
　　“上初中累不？”
　　“咳！没事，作业也不多！”
　　金双始终笑模悠地看着长伏，眼睛挪不开。“糊了！”长伏看到锅里冒烟了。姑娘就慌了手脚，让他赶忙撤火，不好意思地笑了。
　　“小两口！小两口！”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
　　金双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扭头一看，见是弟弟在瞎喊。锤子一见是自个儿的姐姐，抬腿就跑，十分狼狈。金双的心脏在重重地跳着，低着头，脸红赤赤地。
　　“你这个弟弟真够呛。”长伏也面有赧色。
　　“俺弟弟也没人管教，快成了土匪了！”
　　“土匪有土匪的好处。”
　　“你这是什么说道？”金双就撕下一块饼塞进了他的脖子里，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站起来在灶门子上抹了一点黑灰，趁金双不注意，就点在了她的脸上，长伏笑着，她就笑着去扑拉脸上的东西，越涂越黑：“坏蛋！你坏蛋！”
　　“你的脸好看得多了。”长伏笑着金双。她此时像是抓住了长伏的短处，就笑话道：“你也说‘好得多’了，这可是俺们的土话，不像刚来时，说话才侉哩，电棒儿！一口一个‘儿’字。”她拿腔作调地学着他的腔调，学完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被金双学得满脸通红，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便说：“入乡随俗，到了茅房就得闻臭味。”金双两眼一巴，觉得他说得不对劲儿，眉角挑了挑，就有些不爱听了，就说：“别糟蹋俺们乡下了，嫌臭别来！”长伏听着她像是生气了，就低下了头，闹着玩就恼了，也就不说话了。姑娘见他翻脸了，在心里埋怨他小心眼，不识闹，脸子也太小了：“你恼了？俺可没你琢磨得多。”
　　“谁小性了？”长伏一脸的不高兴。
　　“娘嗳！不认账！反正俺没不识闹。”
　　“没有！我没有恼！”
　　“你不欢喜，就是说俺厉害了是不？”
　　“谁说了？”长伏带着哭腔。
　　金双也是个孩子，见化不开误会，也就使开了小性子：“那你咋得了？嫌俺说得不好听了是不？”
　　长伏还是不说话。
　　“俺回了！”金双撂下手里的活就要走。
　　“呦！双！咋走呀！给俺烙完饼了？”王妮儿迎面碰上她，后面跟着长冬，她只好站住给长冬擦鼻涕，只见他捧着一块胶泥，满身都是土，先朝金双跑过来，拽着她不让走。王妮儿看着金双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就急切地问：“咋不欢起了？和长伏闹别扭了？”
　　“没价！”却带着哭腔。王妮儿笑了，笑她们全是孩子。
　　“姐姐好！我长冬不让你走！”他抱住了金双的腿。她就把他抱在了怀里，差点掉下泪来：“姑！俺说他说话土了，他就倔俺，还不理人家。”
　　一听没有啥大事，王妮儿就让长冬赶紧把姐姐拽回家里。金双扭捏着，和长伏还抹不开面子，王妮儿疼爱地说：“不许走！走了就是小瞧俺们，俺还想让你当干闺女哩！可你连俺的门也不进了！双！不生气了行不？”
　　听王妮儿这么说，金双也不好意思再耍态度了，脸色缓和了过来。
　　“姐姐！我有妈，没有娘，你有娘没有妈，你妈上哪里去了？”长冬天真地问。金双笑了，笑得都岔气了。王妮儿这时就喊叫长伏，金双不想长伏挨骂，忙说，俺们就是说话说拧了。她听后微微一笑，长伏低着头走了过来，金双低着头坐在了门槛上，就让长伏给姑娘道歉。金双受不过，就拉着长冬去洗手。长伏就说：“你歇会，我领他去。”
　　金双就欢快地笑了，王妮儿也就喜上眉梢：“双！俺给你说个事。”
　　金双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俺想认你为干闺女，不知行不行？俺只是有这么个想法。”
　　金双沉吟了一下，王妮儿以为她不同意。这时的金双却一下子跪在了她的面前，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娘！”
　　王妮答应着，把闺女拽起来，搂在了怀里，笑得合不拢嘴，就说赶明儿俺去集市一趟，给女儿买件新衣服。金双说不用，她就说这事你可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