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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环套月之十一

作品名称:三环套月      作者:武如      发布时间:2015-11-17 09:34:50      字数:4511

  小巧家的地窖里关着一个人。
  这人是丑子弄来的,村子里的人们没人知道,也不知是从那里弄来的,关进去的第二天小巧就知道了,那是一个晚上,她听到了院子外面的有动静,吓得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丑子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来过了,这个家,这里的女人早不放在心上了,她天生胆小,也没敢隔窗看看。后来她听到表妹的房门响了,猜着他那行子一定是去了她那边,就骂了一句。
  这个夜里再也没有睡着,不知道是为了男人的不正经还是为了男人整天干着伤天害理的事而忧虑?迷迷糊等到天亮后赶忙爬起来,来到外面,见外面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看出异样,就有点纳闷。
  晌午,丑子意外地回来了,这个时候他从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他经常在哪里吃饭,女人不敢问,也懒得问。
  他首先脸不是脸,屁股不是屁股地说:“臭娘们!告诉你个事,地窖里有个人,要是丢了朝你要,还有一样,你不能和他说话,更不能接近他,说出去了我打断你的腿,你每天往里面扔两三个饽饽就行了,给我记好了!也不能让他饿死!”
  丑子撂下这些话就走了。小巧瘦弱胆小,她怕他,怕他的拳头和他的脚,她经常挨打,运动来了后,她更加地怕他了,他像疯了一样,人模狗样,吆五喝六,女人也多了起来,更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她常常地感伤、难受,要不是自己个儿那次被他强奸破了身子,就是自个儿长得再不咋样,也不会嫁给这个二流子,怪就怪那次自个儿没有抗住,生生地让丑子占去了便宜,为此,经常地骂自个儿,骂自个儿当时为什么没有下四五地反抗,没有以死来相拼,才让自个儿遭一辈子的苦、受不完的罪。从那时起,小巧也有些看不起自个儿了。
  她活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个心灰的人干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也不收拾屋子,不打扫院子,看不上男人却又不知不觉地为他生了三个孩子,虽然每次都是被男人像搬木头一样把身子搬过来,她才正面地躺在炕上,任凭丑子在自个儿的身上不停地捣鼓,完事就完事了,可她还时常为他怀孕,小巧也感到自个儿罪孽不小。
  她家的地窖在院子的东南面、倒塌一半的墙头下面,上面放着好些陈年的烂柴火,窖口只能一个人上下,有两米多深,长方形的,主要冬天用来存放白菜和红薯。
  头两天,她不敢接近地窖,更不敢去和里面的人说话,只是每天趁没人注意,偷偷扔下几个玉米饽饽,自家的饽饽吃得显快了,还有些心疼,舍不得,粮食金贵,家家粮食都不多,这丑子是一个吃凉不管酸的主,有没有粮食他没有管过,只靠她省吃俭用地凑合着没有饿肚子,她不会算计,可粮食不算计又不行,这生生地多了一个人口,她有些吃不消,心疼地不行。
  抱柴火时听到里面有咳嗽声,她就呆呆发会儿愣,听到里面也有时也传出呻吟声,她的心跳就加速,不知咋的泪水就会淌下来,然后默默离开,生怕被冷不丁回家的丑子看到,慢慢地对地窖里的人产生了怜悯和同情,善良是这个女人的本性,就不再吝啬自个儿的饽饽了,每天悄悄地往下多扔两次,每次两个,还用瓶子放下点水去,生怕里面的人死了,一个好人不能白白地死去,她自认这是个好人,因为自个儿的男人不是好东西。
  这天,听丑子和表妹说这里关的是一个干部,小巧听后吓得不行,不是为了自个儿,而是为了下面的人害怕,也就更加地关注地窖里面的人了。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没有月亮,丑子照样没有回来,可能又去了柴火那里,也许是去了其她女人那里,小巧就知道家里这会儿没有了恶魔。来到窖口,先送下去一些水,又扔下一包饽饽,把通风口亮开,里面的臭气呼呼地往外跑,她一阵干哕,跑到一旁哇地吐了一大口,蹲在地上,等着空气跑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裤腰带解开,装着是去了趟茅房,她的心跳成了一个蛋儿,也知道院子没有旁人,可她还是吓得蹑手蹑脚,像是自个儿要去做贼一样,几乎要吓破胆了,一迈进门槛,就瘫倒了在地上,手握着胸口,大气不敢出。
  到了白天,男人不在家,只要表妹出去串门子,就悄悄地过来,把地窖口打开一会
  儿,让太阳晒晒,她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在地窖上面,手握把杀猪刀,慢慢地破着秫秸,(高粱秸不易干透,百姓就常把秫秸一破为二,好晒干)里面的人有时试着和她说话,问她现在的时辰,她不敢回话,也用手势制止里面的声音,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下面人的身子,只见这个男人靠着墙壁坐着,似乎有伤,身体极度地虚弱,不时地咳嗽。这时的她心里难受得要命,也束手无策,不敢把里面的人放走,没有这个胆子。白天,她弄来一盏桅灯,打了一斤煤油,村南头有一个县里办的小药店,买了一包治咳嗽的药,晚上趁着没人就系了下去。她现在也是胆子越来越大,对里面人的同情使她忘了一切。
  这天丑子回了一趟家,吃了顿饭就走了。临走时问了问地窖里面的人活着没有,小巧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丑子就骂了一句,说声好生看着,过几天就会把人弄走,不要让人知道了。
  小巧就点头了。
  这天,她准备了一身衣服,等到半宿,天有些阴了,黑漆漆地伸手不见五指,这老天爷也来帮忙,让小巧的胆气大了些,因为白天丑子来过的缘故,她的胆量明显小了下去,她憷丑子了,在屋里愣了半天,胆小地迈不开脚步,自个儿稳了好长时间的神,好歹才把一些恐惧扔掉,悄悄地打开门走了出来。
  玉珍屋里黑着灯,此时,死一样地寂静,一阵清风刮过来,带着些许的响声,她吓得一抱头,手中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好长时间没敢动弹。四野还是一片黑暗,高远的天空上偶尔可以见到稀稀落落地星儿,夜静谧而又安详,大地和天空相拥着在酣睡。
  小巧终于稳住了神,蹑手蹑脚地走到地窖口,哆哆嗦嗦地把盖板打开,里边漆黑一片,颤声颤气地说:“是俺!别怕!咋不点灯?”
  地窖里终于有了动静,里面的灯亮了,她把半个身子探了进去:“俺给你送衣服来了。”
  唔!里面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小巧一阵地欢喜,轻松了许多,忙问:“你怎么个?”
  “你是?”里边的人警觉地问,随后又咳了起来。
  “唉!唔!给你这衣服,俺男人打得你碍事不?”她涩生涩气问:“还缺别的东西不?”
  你男人是?里面的人有气无力地问。
  “唉!他是个王八蛋!”女人的声音颤抖了。泪水在黑暗中闪着光:“他不是人,打你骂你的。”
  “黑灯瞎火地你回去吧,谢谢你了!,我一时半时死不了,歇着去吧!早晚会有人救我。”
  “你是个好人,俺不怕!”她嘴上说不怕,可还是抬起头往四下里望了望,又说道:“俺下去帮你收拾收拾吧!”
  “别、别……”
  “还结巴什么?都是俺男人做的孽。”小巧搬来了梯子,忘了害怕,地窖里面臭哄哄让她一阵恶心,忍住了,只见这个男人像是有五十来岁,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吃不上喝不上,骨瘦如柴,坐在地上,好像腿不得劲。见此,一阵难受袭上了心头,眼泪就掉了出来,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控制住自个儿的情绪,柔和地让他坐着别动,举灯一照,见此人脸上血迹斑斑,黑乎乎地粘在脸上,女人的心颤了:“你哪里不得劲就言语!”
  “外面的形势怎样了?”他问。
  “还是那样。”小巧说不清楚,她知道的也不多:“闹派性!乱斗人!”他一听就又咳了起来:咳喽!咳喽咳喽!咳喽!小巧忙去扶他,轻轻地给他捶背,就问他是哪里人,叫什么,他说自己叫胡田,女人一听就说,俺们的县上有一个刚来不久的书记,可能也叫这个名字,她说她知道这个人,都说他好话。
  “我就是!”
  “娘嗳!你是书记!,怪不得他说你是个大官!”
  胡田苦笑了,问她叫啥名字?她便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胡田便说,你是个好女人!我有明天的话,一定报答你!小巧没有想那么多,只知道丑子他们不能这样作贱人。便让胡田坐下,自己半跪着给他捶着背,和他说着话,这样一个大官,一人关在这里,一定闷得不行,说说话也许就会好受些。胡田感到了一阵阵地温暖,让他这个本已心如死灰的人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女人另一只手在揭它脖子上伤痂,大概揭得疼了,胡田躲了一下,女人就用手去抚慰他的伤口,感到了女人的温柔,细腻和小心翼翼。
  胡田的心被温暖着。
  女人问他是从那里被抓来的,他说是从县上的家里被掏出来的。又问这是哪里?女人告诉他这是小村。小村?胡田知道这个村,也来过,就说:“我给你打听一个人,这村有没有一个叫大俊的人?”
  “有哇!”小巧就问:“你们相识?”胡田赶忙说不认识,只听说她现在闹得挺欢的。小巧就说:“可不!她和俺男人一样,一天到晚地斗人,打人的!都不是东西!”
  胡田在运动来了后,连着被批斗了几次,小村这里的公社书记和他不对劲,就首先拿他开刀,在一个晚上,被人从家了弄了出来,蒙着眼睛,不明不白地扔在了这里,到今天他才知道是被关在了小村。他在对这里的一切是熟悉的,小时候他在这里做过长工,在这里还有过一个相好的女人,阴差阳错,和这个女人没能有结果,想想过去,看看现在,他激动了起来,又咳了起来。小巧这时就说,俺给你带来了一身衣服,换换吧,准长虱子了,最后说道:现在天也暖和了,你就里里外外地都脱了。”
  胡田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张满了虱子,只是他坐着没动。小巧明白了,就轻叹了一口气:“瞧你!这个年纪了,俺不在乎的,你换吧,俺扭着脸,你换下吧,俺也给你洗洗,再给你挖个坑,也好解手,你能动吧?”
  他再没有说啥,费力地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腿不听使唤,小巧就过来搀扶着他,面对善良的女人,他还能说什么?心里热乎乎地,暖流在身上流动起来。运动来了后,他也彷徨、逡巡过,尤其是自己被打倒,没人当他是个人,关在这里后,他沮丧,甚至绝望,认为自己会死在这里,而且家里人一点都不知道。
  见不到一个人,有时孤独比死更可怕,自从有人不停地给他饽饽吃,他这才看到了生的希望,渴望着活下去。站在面前的女人虽然矮小,甚至有些丑陋,但是,这个女人的内心是无比纯洁的,他的手有些颤抖了,眼窝里噙上了泪水,眍䁖的眼睛闪着亮光。
  “换完了没价?”女人说话了。
  “哦、哦,等一下,今年的麦子长势如何?”
  “唉!赖歹地很!没价人喜欢下地了,一村两个派,各敲各的钟。”
  胡田沉默了。
  “你是反革命?俺那死玩意说的。”
  胡田不知道如何对这个女人解释。
  “这俺不管,你在俺家遭罪,俺心里难受,要是别人说你是反革命,俺许就信了,偏偏俺那个不干正经事的男人说你是,俺不信,俺寻思着你是个好人,俺一个妇道人家只能帮你这么一点点,替俺的男人赎赎罪……”
  “你不怕你的男人?”
  “唉!他成天价不着家,就知道干缺德事,全没有俺和孩子。”小巧的心酸了,涩涩地说着:“自从这个行子成了一派的头头,说话的气儿更是粗的不行,动不动就打人,还还在外边乱找女人……唔!论理不该和你言语这些,俺也是闷得慌,和谁去说哩?跟了他这些年了,就落了一些伤疤……”
  “你恨他?”
  “恨是恨,也没别的法子,都是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了,他睡,俺睁着眼,凑合着过呗,也有一大堆孩子拖累着,唔!瞧俺,光顾着说话了,俺上去拿把剪子来,给你剪剪头发,忒长了,你是没见,没一点人样了。”
  “还要人样干啥?”胡田苦笑了:“别了,这么晚了,你男人知道了又要挨打了。”
  “俺加点小心就是。”小巧坚持着,可她陡地话锋一转:“你没价怪俺吧?”怪你?胡田有些不解。
  “俺寻思着俺的男人一定打你了,你还说俺是好人?”
  “你和他不一样!”
  小巧含上了热泪,盯着他“真的?不许糊弄俺!”
  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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