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水

　　作为全县的重点高级中学，这里云集了全县最好的师资，最优秀的学生，最好的设备，最好的环境。铁栅栏的围墙上装着乳白色球形的灯盏，高阔的门楼，方砖铺成的走廊，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冬青，两边是圆形的巨型花园。令人瞩目的是一座十二间的五层教学楼，在教学楼前有一个巨型的雕塑，那个雕塑是一本放着地球仪展开的书。后面四座五层高楼，分别是教室、学生和教职工的宿舍，一切都显得是那样庄严而肃穆。这里是知识的海洋，是孕育骄子的摇篮，它承载了父母的殷殷期望，莘莘学子十年寒窗金榜题名的梦想。难怪有人说，进了这所学校，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重点大学。于是，就有“一分千金”的传说。意思就是距分数线一分之差，上此校就交得一千元，十分以后就免谈。它的种种制约没有制约住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反而激起他们让子女在此就读的强烈欲望，他们不惜重金找关系托熟人，挤破脑袋往进钻，似乎进了这所学校就真地已经踏进了大学之门。
　　九月的阳光，明亮而柔和。
　　整个学校热闹非凡，就跟过节似的。学校门口竖着一个高大的光荣榜，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上一届被重点大学录取学生的成绩及名次。大门上空也悬挂着欢迎新生的横幅。车水马龙，交通堵塞，人声鼎沸，汽笛声此起彼伏，交警也被调过来疏导。前来报名的家长和学生虽然跑前跑后，被折腾的疲惫不堪，但是脸上却洋溢着兴奋、喜悦的神情。在这里，王书韵意外地遇见了白山海和她的女儿白雪。
　　“山海叔，你这是……”
　　“你得是王志成的儿子？都这么高了。你妈和你还好吧？”如果不是遇见王书韵，白山海早已经把那个不幸的王志成忘得无影无踪，“我是给白雪报名，你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
　　“书韵。”
　　白雪轻轻地叫了一声，眸子里闪着惊喜，“我在光荣榜上看到你了，你真厉害。”
　　“你也不错……”
　　“我咋能跟你比，”白雪脸微微一红，低下头。在这方面，她总觉得低人一等。她是父亲白山海花钱托关系进来的。此时的白山海，已富甲一方，影响力也今非昔比。他并未因此自居，要长期巩固自己的地位，在村民心里树立良好的威信，不但要靠自己，而且儿女也要有出息。这就是他与常人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老谋深算。他决定把女儿送到全县最高最好的学府。对女儿的情况他是了如指掌的，知道女儿不是考大学的料。他只是想通过这个学府给他和家族镀金，也希望镀金后的女儿能谋上个好终身。
　　对于父亲的良苦用心，白雪并不了解。她看起来纤小瘦弱、文文静静，是一个懂事乖巧的女孩。其实内心却多愁善感，也许是因为喜欢文学的缘故。
　　“没人笑话你，上高费，走后门多的是。我还有事，书韵，以后你们要互相照顾。叔就先走了。”白山海吩咐后，向外走去。
　　“真巧，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白雪，你分到那一班了？”
　　“高一三班。”
　　“那咱俩是一班的。”
　　“是吗？太好了，我底子差，以后你可要以后多帮助我。那我先回宿舍了。”
　　等她回到宿舍，同室的郑淑艳和王莹莹已经铺好了床。
　　“怎么去了这么久？”郑淑艳走了过来。
　　“你真有福，遇到那么好的父亲。”王莹莹羡慕地说。
　　“遇见了一个熟人，是我父亲同学的儿子。你们可能没想到，他也在这所学校上学。而且在这次录取考试中，名居榜首。”
　　“王书韵？”郑淑艳惊喜地叫道，“有机会介绍一下，认识认识。”
　　她最羡慕、最崇拜就是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在三个人中，她的家是县城的，父亲是县工商局局长，家里就她一个女孩。但她并不因为家境好，就不用功。在这次录取中，也是榜上有名。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是我堂兄。家庭条件不好，不用功还有什么出路？”王莹莹坐在床沿上，照着镜子不以为然地说。
　　郑淑艳和白雪看了看王莹莹，心里沉甸甸的。
　　过了好一阵。
　　“你的书真多！来，我帮你整理吧！”郑淑艳打破僵局。
　　“都是些什么书？”王莹莹也凑了过来。
　　“你怎么有空看这些书，以后功课紧张得很。”郑淑艳翻了翻床头的小说。
　　“我是没救的，不像你们。根本就不是上大学的料，我爸说多读点书有好处。”白雪冲着郑淑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三个女孩，做着各自不同的梦。王莹莹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能学多少就是多少，往往功课还没做多长时间，就开始打呵欠。白雪依然痴迷地做着文学梦，一捧起小说就忘记一切，被小说里的主人公感动着。三个人中，只有郑淑艳在学业上真正用功，她经常为解答一道数学题整夜冥思苦想着。
　　在高三一班，她和王书韵可以说不分伯仲，是班主任王文君的得意门生。
　　一年一度的数学竞赛来临了。这不仅是测试学生对数学知识的掌握运用，也是展现数学老师教学能力的时候。她和王书韵被选中了。作为种子选手，王文君给他们开了“小灶”，专门给他们加班辅导。她和王书韵待的机会也多了起来。他敏捷的思维，渊博的知识，让他更加佩服。为了配合好，她在台灯下反复地演算……
　　那天终于到来了。
　　操场上坐满了二十多个班的学生和老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和期待的表情，主席台上坐着评审老师。
　　王书韵和郑淑艳也是信心十足。那天，她特意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很是抢眼。再抢答问题上，她镇静自若，和王书韵配合的很是默契。当提问的老师刚一出口，他们就按抢答器，不给对方丝毫机会。他们精彩的表现，赢得了一阵阵掌声。
　　就在比赛结束的时候，郑淑艳忽然感到身下一股暖流涌出。糟糕，丑出大了，她心里不由暗暗叫苦。麻烦的例假来了。真是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脑海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办呀？她焦急地闭上眼睛，她知道一会儿，身后将会绽放一朵深红的牡丹花。评审团已经公布了成绩，下面就要开始领奖了。她的脸被被憋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她绝望地叫道。
　　广播里已经叫了好几遍他的和王书韵的名字。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王书韵关切地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几千双眼睛都盯着她，怎么办，她急得快哭了。
　　“我能不能帮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事情。”他拿起一张纸写道。
　　她看了看那张纸，脸一红，牙一咬，飞快地在纸上写道，“我例假来了……”
　　王书韵脸一红，这的确是件麻烦的事情。他想了想，很快脱下自己的衬衣，绑在她的腰间。只穿着一件背心，领着她走上了领奖台。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们。接着一阵排山倒海的哄笑声，吹口哨声，和鼓掌声，倒喝彩声，整个现场乱成一片。
　　“你们这是干什么？”简直就是伤风败俗，大胆包天，目中无人，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这还了得。教育主任气的涨红着脸，一把将王书韵甩到一边。你以为回答几个问题就了不起了，不狠狠刹这股歪风邪气，难竖严谨的校风。
　　他铁青着脸走到话筒跟前，宣布道，“同学们，请安静，请安静。现在郑重宣布，高一三班的成绩取消了，高一三班的成绩取消了。同学们，你们现在是学习阶段，不要让歪风邪气侵蚀了思想，要树立一个正确的人生观。不要以为这次比赛出了风头就了不起，就无视校规，就目中无人，就可以胡作非为，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成绩固然重要，但是一个人的品格更为重要。今天比赛就到此为止。希望各位班主任好好开个班会，不要让这不正之风的毒瘤四处扩散。对于高一三班，必须严肃处理。”
　　说完煞有介事地看了王文君一眼。
　　比赛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王文君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们是怎么回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书韵，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郑淑艳眼泪汪汪地看着王书韵。
　　“别多想，去换衣服吧。”
　　“好。你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她转过身向宿舍跑去。
　　“你们是怎么回事啊？就是谈恋爱也不能那样啊！”王莹莹煞有介事地。
　　“谁谈恋爱了？”
　　“别背的牛头不认赃。作为室友，我奉劝你，眼睛长亮点，我伯家可是家徒四壁。”
　　“你有完没完。”
　　说话的当儿，郑淑艳已经换好了衣服。
　　“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管啊！”郑淑艳白了一眼王莹莹，抱起王书韵的衣服向操场走去。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王莹莹双手一摊，做出无奈状，“白雪，你可不能那样哦。”
　　“那样有什么不好。莹莹，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白雪呆呆地看着郑淑艳的背影。“我看你也是没救了。”
　　白雪苦笑着，不知为什么，心里既羡慕又失落。
　　王文君办公室。
　　“书韵，你知道不知道，你今天的表现令我很失望。”
　　王文君气得脸发青。
　　“对不起，王老师”。
　　“都是我不好。”
　　郑淑艳低着头，不知道该怎回答。
　　“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你们知道不知道今天的行为已经造成很恶劣的影响，是向谁宣布？是不是想让全校师生都知道你们在谈恋爱？”
　　王文君气愤地拍着桌子。
　　“我们没有，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那是什么？书韵你一向是一个很持重的人，今天举止怎么那样轻浮？还把衣服一脱，表演给谁看？明明就是耍二杆子。你们两个太令我失望了，就是彼此再欣赏也不能那样，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两人就到此为止不要在发展了，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把检查交上来。”
　　出了王文君的办公室。
　　“书韵，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受累了。谢谢你，维护了一个女孩的自尊，”郑淑艳眼里闪着泪花。
　　“不要多想，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
　　是的，时间会证明一切。两个人又恢复了往昔那种同学关系，这件轩然大波的事件也就不了了之。可在郑淑艳的心里荡起了波澜，她一想起那天，脸上就不由一阵微笑，那是幸福甜蜜的笑。
　　看到郑淑艳的表情，白雪默默地祝福她和书韵。可不是么，他们才是最般配的。数学竞赛表现的那么出色，那么默契，配合的那么天衣无缝。在祝福他们的同时，她的心里也会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她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就在她对自己和王书韵的感情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却没想到她和他成了同桌。也许班主任王文君，出于让他们相互促进弥补的想法，把他们安排到一起。她希望王书韵能从心底把白雪影响影响，让白雪的数学成绩有所提高。她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冰雪聪明的女孩，怎么数学就一窍不通。每次考试她都为白雪捏一把汗。
　　各科抽考的时间快到了，紧锣密鼓的复习开始了。各科科任老师谁也不敢懈怠，恨不得占用所有的时间辅导。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把白雪和王书韵安排在一起，王文君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让白雪抄袭，这也是无奈之举。她不想因为这个女孩拖全班的后腿。
　　对于王文君的良苦用心，白雪并不是不知道，心里也很着急。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
　　“爸，你给我换个班吧，我不想在哪个班上了。”
　　白雪央求着。
　　“怎么？那可是最好的班。”
　　白山海皱了皱眉头。
　　“是呀，雪儿，你以为容易啊。那是你爸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放进去的。”
　　母亲董腊梅不解地看着女儿。她对丈夫的话是绝对地服从。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上。爸，妈，你们不知道我压力很大。”
　　白雪苦恼地不知如何向父母说。在这所学校不是比家庭条件，而是功课。
　　“我知道，我们也不指望你考上名牌大学。混到高中毕业，看有没有对口的专业。我还忙着，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
　　“你爸够忙的，别给他添烦了。雪儿，你要知足，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还能说什么？她的痛苦和郁闷谁能知道，内心的压力谁能理解？这明明是逼着鸭子上架！当然像她这种情况，大有人在。崔海滨就是其中的一个。她只是数学不太好，而崔海滨所有的功课全是一塌糊涂。他比白雪的家境更好，父亲是当地卫生局局长，母亲是财政局的会计。他才让班主任和教育主任头疼。从来不在乎学习，功课出钱让人替着做，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是打篮球，就是请学习好的同学吃饭，还成立了“八大金刚”，当然他是老大了。如果他看上那个女孩，他的跟班胡小军马上心领会神，帮他联络。那段感情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他又开始移情别恋，反正他有的是钱，又舍得在那些女孩身上投资，是学校有名的花花太岁。尽管有时候，遭到的是讥讽和嘲笑，他还是那样大不咧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破罐子破摔叮当响，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父母就没有指望他考上大学，图的是这儿的严谨学风。只要他不学坏，就阿弥陀佛了。至于以后的出路，父母早就替他安排好了。也给他透露了，等他过了十八岁就送他去当兵。
　　就这样，一个看起来什么也不在乎的人，突然有一天变得心事重重，对什么事情也不感兴趣，而且动不动就发怒，弄的周围的人一头雾水。他自己也不可思议。
　　爱情到底是什么？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打完篮球。冷不防，被一边走一边看小说的白雪，狠狠地撞了个满怀。他皱了皱眉头，正要发作。
　　“噢，对不起。”白雪慌乱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歉意地说。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用冰清玉洁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文静秀气的脸上，清水般的双眸。他一时愣住了。
　　“崔大公子，佳人已经走了。”
　　王莹莹从后面走了过来，对于眼前这个举校闻名的人物，她早都想接近，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说实话，同宿舍的三个人中，就数她条件最差，无论是长相还是学习成绩。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看上了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她才不会犯傻，她要找就找一个家庭条件好的男孩。她一直在物色，没想到机会就在眼前。
　　“那个女孩是哪个班级的？”
　　“她叫白雪。是高一三班的，和我是室友。要不要帮忙？”
　　她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那最好不过了。”
　　“那你怎么感谢我？”
　　“只要我能做到。”
　　“这可是你说的。那么我就先告诉你，她喜欢看小说，看古典诗词。”
　　回到家他就翻箱倒柜乱找一气。第二天，他就来到高一三班教室门口，冒冒失失地堵住白雪。
　　“我不是给你道歉了吗？你还要怎样？”
　　白雪皱了皱眉头，怎么没完没了。
　　“你看看，这些书你喜欢不喜欢？”
　　他一激动，书掉到地上。
　　她捡起一本，翻阅着，“真不错。你到哪里弄的？”
　　“只要你喜欢，就好。”他期待地看着她，把书往她怀里一塞，然后吹着口哨，向操场走去。
　　“我说的没错吧，”王莹莹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站在他的面前。
　　“谢了，你喜欢什么说，我送你。”
　　“我只是告诉你，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王莹莹莫名其妙抛下这句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海滨追了上去。
　　“要上课了。”
　　为了得到白雪准确的消息，他又是给王莹莹买礼物，又是约王莹莹吃饭。不知道真相的人还以为，他和王莹莹在谈恋爱。都挖苦他，说他胃口越来越差了，竟喜欢一个土包子。他真是有苦难言！终于有一天，当王莹莹再一次提出无理的要求，他再也忍不住地拒绝了。
　　“莹莹，不要这样好不好，你知道我喜欢的是白雪。”
　　“海滨，你为什么要挑明？”
　　“我怕伤害你。”
　　“可是你已经伤害我了。”
　　王莹莹一连几天都不去上课，躲在宿舍里，白雪和郑淑艳的安慰，只能让她更加伤心。
　　“你怎么对感情那样不负责任？”
　　白雪替王莹莹抱打不平，质问着崔海滨。。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她，我喜欢的是你，我和她接近都是为了你。”
　　崔海滨深深地看着白雪。
　　“你以为你是谁？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最讨厌你这不负责任的人！”
　　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片苦心，竟换来这样的结局。崔海滨不禁一阵悲哀和失望。他同时感到优越的家庭环境，也不是优点。他甚至羡慕出身卑微，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就这样一个洒脱的人，也变得多愁善感。
　　原来这就是爱情！
　　“小军，真没意思”。
　　“你完了，一个女孩就把你打击成这样。”
　　胡小军审视着他。
　　“你说怎样才能打动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是他最近才学会的。
　　崔海滨坐在楼梯的台阶上，远远地看着操场上正在看书的白雪。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可不是你崔海滨一贯的作风。”
　　“只能说明你没有真正喜欢一个人。”
　　胡小军一脸茫然，眨巴着眼睛。
　　对儿子，崔海滨的父母也是捉摸不透。
　　“老崔，你说这孩子最近怎么了？整天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崔海滨的母亲李春丽担心地说。
　　“挺好的，我倒觉得没有什么变化。”崔永文喝了口茶。
　　“你什么时候关心过儿子？”李春丽不满地说。
　　“你还要我怎么关心，工作和媳妇都替他考虑好了。老郑的女儿多优秀，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老郑也经常问起海滨……”
　　“是吗？约个时间让老郑带女儿过来坐坐。”李春丽一下来了兴趣。
　　“爸，妈，拜托了！你们不要乱点鸳鸯谱好不好？”崔海滨皱着眉头，从外面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儿子，妈妈和爸爸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就不要提那个郑淑艳，何况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妈，晚饭你就别叫我了，我没胃口。”说着，他把衣服往肩上一搭，懒洋洋地上楼了。
　　老两口面面相觑。
　　崔海滨躺在床上，头枕着双手，满脑子都是白雪的影子。
　　对于崔海滨的热烈追求，白雪深恶痛绝。在她的眼里，崔海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之弟、人渣。如果说喜欢，她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地喜欢上王书韵。也许是因为小时候，两个人在一起玩过，想起他，她的心里就一阵激动，一阵脸红。她不禁偷偷地打量着旁边的王书韵，他不再是初次见到的那个胆怯羞涩的小男孩。岁月已经把他雕刻成一个坚强，自信的大男孩。一头浓密蓬松的头发，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浓浓的眉毛下是一双深邃忧郁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只是那种忧郁，不该是他这种年龄有的，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着一个男孩子。一种怜惜、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老天太不公平了！她忿忿地想，让一个优秀的人，饱尝生活的辛酸，而让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却过着锦衣玉食，
　　现在他和她是同桌。接触的机会更多了，但是压力也更大了。她生怕他瞧不起她。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无暇顾及。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读书，考上名牌大学。喜欢一个人，就爱胡思乱想，就想把自己最美好、最优秀的地方展现给对方。
　　她咬着笔头发呆，抽考马上就要到了。当然以自己目前的水平，赶上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名落孙山啊！自己本来就是走后门进来的，矮人一截，不能让他再看不起啊！
　　那天晚自习，她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可是就在向他请教的时候，她还是心慌意乱，觉得好多眼睛都在盯着她。其实这个时候，教室里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大家都在埋头做着复习。她四下看了看，忙把问题写在纸上，用胳膊肘轻轻推了过去，低下头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他一愣，看了看两边，确定是她递过来的时候，脸也跟着红了。忙拿起那片纸张，飞快地做了起来。
　　那天晚上，她兴奋得失眠了。
　　他也是一宿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捱到清晨五点，他穿好衣服向操场走去。
　　路灯孤零零地站在宿舍楼梯上，悲悯地照着这个冰冷的世界，漫天的雪花飞舞着，楼梯扶手已经落了一层的雪，就像披着一条厚厚的围巾，台阶上也是，房顶树木全都白茫茫的一片。
　　他哈了哈手，想到白雪，不由地向女生宿舍望去。那里一片漆黑。她会不会知道有个傻瓜在这儿等他？他自嘲地笑了笑。雪花飘飘洒洒地飞落着，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钻进了他的脖子，脚上一股股寒气撺了上来，鞋已经被雪水浸湿了，这儿不能再呆了。他搓了搓冰冷的脸，向宿舍一路小跑。
　　宿舍里已经有人起来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叫他去跑步，他欣然应允。在这冰天雪地跑步无疑是明智之举，不仅可以锻炼身体，而且也可以驱寒。几个圈后，他觉得开始出汗了，整个身子渐渐暖和了。
　　天也蒙蒙地亮了，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女生也端着洗脸盆向开水房走去，她们边走边说就像睡醒的鸟儿叽叽喳喳。白雪也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
　　他不由自主走了过去，“去打水”。
　　她一愣，清澈的眸子看了看他，脸一下红了，心里幸福的就像花儿一样，脚步也变得轻盈了。
　　这一幕被崔海滨和胡小军看到。
　　“原来，她有心上人！”
　　“他们是不可能有结局的。”胡小军拍了拍崔海滨的肩膀。
　　“对，我不会放弃！”
　　爱情原来是这样甜蜜，这样美好，这样令人陶醉，就像枯燥闷热夏季里的一阵阵凉风，就像深巷里飘来一股股清香甘醇的美酒。他看她眼里多了一份痴迷和慌乱，那是对爱情的向往和渴望。当然有时候，也有过深深自责和愧疚。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日子在甜蜜和痛苦的交织中度过着。
　　王文君敲着桌子，桌子上面放的是他给白雪抄写舒婷的《致橡树》。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吹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
　　“书韵，这是什么意思？你给解释解释，你太令我失望了，起初和郑淑艳弄得满城风雨，现在又和白雪搅在一起。你太令我失望了。不要让这段没有结局的感情毁了你。你的前程应该是美好的，而不是在这里止步。”
　　“老师，我错了。”
　　他愧疚地低下了头，王老师说得对。
　　自从老师把他叫去以后，白雪就忐忑不安。他一回来，她就把画满问号的纸张，轻轻地推了过去。他看了看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胳臂弯。
　　王老师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她恍恍惚惚地想着。
　　“这是最近才上市的护肤用品，”崔海滨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精装的化妆品，递到她跟前，“好不容易搞到的”。
　　“海滨，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白雪皱了皱眉头。
　　“白雪，我知道你喜欢王书韵。不过我希望你现实点，你和他是不会有结果的。他家的情况，你可能比我还要清楚。我虽然没有他优秀，但是对你的感情并不比他少……”
　　“你说完了没有？”
　　白雪冷冰冰地。
　　“我还是那句话，我会等你，相信有一天你会接受我。”
　　说完这句话，崔海滨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大，这事情你就别管了，我们负责给你摆平！”
　　胡小军摩拳擦掌。
　　“你最好不要胡来，这是我、白雪和王书韵三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会解决好的。对了，咱们八大金刚今天就解散了。”
　　冬天的黑河古道，空旷而悠远，凄冷而荒凉。阴冷灰蒙蒙的天空盘旋着一只老鹰，凄厉的尖叫着，俯冲到地面时候，又抖动着翅膀飞到了天空。沾满干枯花朵的蒿草，在寒风中颤抖着，显示出曾经的繁荣。清凌凌的河水，簇拥着泛起一朵朵洁白的浪花。黑河桥上奔跑着一辆辆的汽车。
　　崔海滨往河里扔着石头。
　　“你和我不一样，书韵这是命。”
　　他扭过头看着王书韵，接着说，“我敬重你，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是对你来说你付不起，我想你不会为了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毁了终身。在农村考学是唯一跳出农门的机会。你不会让十年寒窗付诸东流，对吧？”
　　王书韵呆呆地看着河面泛起的涟漪，心里充满了迷茫和悲哀，他没想到自己的初恋那么短暂，就这么结束了？他不甘心，而且他是那么喜欢白雪，这可是他生命里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啊。特别是崔海滨的一句“你付不起”，明显地刺伤了他的自尊。
　　“那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而且我也不会穷一辈子，你要知道将相出寒门。”
　　他生硬冰冷地说。
　　“哼，如果你喜欢的是别人，我懒得管你，但是你要知道喜欢的是白雪，那也是我喜欢的人。你不要跟我赌气，《滚滚红尘》这首歌你大概听过吧。里面有这样两句歌词，你用真情换此生，我用青春赌明天，你赌不起更输不起！书韵，你好好想想，你和白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就算你考上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至少还得四年。就算白雪愿意等你，她的父母会同意吗？这是从最好的方面考虑，当然还有最坏的方面，那就是你没考上大学。那个时候，你可能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了。”
　　王书韵打了一寒战，崔海滨的话就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神经。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心里很清楚这种爱只能是劳燕分飞。他只是不愿自己面对现实。崔海滨是对的，无论他赌还是不赌，结局都是个输，正如《心中的太阳》这首歌唱到的一样……
　　山上有棵小树山下有棵大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个更大那个更高
　　……
　　心中有个恋人身外有个世界
　　我不知道我应该属于哪一个……
　　“你知道不知道，你很讨厌，崔海滨……”
　　他带着深深地恨意。
　　“我知道你恨我。书韵，你是一个有志向有追求有前途的人，是天之骄子，前途不可估量。你以后，还会遇到比白雪好一百倍的女孩，不要因为一棵小树而失去整个森林，一片草地而失去整个草原。你就把她当成苦旅中的海市蜃楼，不要被梦境迷惑了。而我就不同了，白雪她会是我整片草原和整个森林，失去她对我来说就是整个世界。我会永远留在县城，而且会一辈子爱她疼她，也会让我父亲把她安排到县城工作。书韵……”
　　崔海滨眼里放着光芒，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
　　“你真会替我考虑……海滨我也告诉你我是真地爱白雪，也许今生我和她没有任何结果，但是阻止不了我对她的爱。”
　　王书韵轻轻地拨下崔海滨的手苦笑着，悲哀地望着前方，河对面一只白色的水鸟停在一块石头上，歪着脑袋用长长的尖尖的嘴在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书韵，我知道。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
　　从黑河古道回来，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悲哀，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既然没有结局，何必要继续？他开始冷淡白雪。
　　他到底怎么了，这么让人捉摸不透？她痛苦万状。
　　白雪，不要这样，不值得！你应该喜欢像崔海滨那样的男孩，他在心里叫道。我不配，也付不起。初恋本该是美好的，纯洁的，是不带任何私心杂念和功名利欲的，那是从懵懂走向成熟的最初阶段，是发自内心最初意识里对爱对异性的渴望，就像一块没有经过尘埃的玷污和琢饰的美玉，是回忆起来脸上带着泪甜蜜的微笑。而他的初恋，却是一枚又苦又涩的青橄榄，白雪，对不起。别了，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