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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

作品名称:此情成追忆      作者:寒梅飘香      发布时间:2015-11-17 17:02:27      字数:9684

  十八年前的冬天。
  一列从乌鲁木齐驶向关中平原的列车上。王志成从衣袋里掏出白山海的名片,看了看。那上面印着,“十大杰出青年秦美猕猴桃种植专家”等诸多头衔,他自嘲地笑了笑。真是不可思议啊!那个爱流鼻涕的白大头竟这么有出息,不由让他刮目。他记得小时候,白山海经常挨老师的训,被同学们耻笑废物。细径一样的脖子上顶着一个硕大的头颅,就像一颗黄豆芽,作业经常是拖拖拉拉的。没想到被称为“废物”的他,现在却混得如此有模有样,而被称为“天才”的他,却是那样的狼狈。简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啊!他叹了一口气,既羡慕又嫉妒。说实话,他真地很不服气。和白海山不经意的邂逅,改变了自己的抉择,他决定回家乡重振旗鼓。更没想到儿子以后的命运也和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山海虽然是一个农民,但他远见卓识,是当地脱贫致富的领头人。他对事物有着锐敏的观察和分析能力,用时髦的话来说具有超前意识。就在这个县试验站刚培育出一种叫猕猴桃水果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这是一个很有前景的水果。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他是一个只要认准事物,说干就干的人。他鼓励大伙栽植,可是对于这种新兴事物的认识,能有几个人像他那样?千百年来的民以食为天的思想牢牢地束缚着人们,大伙都认为他得了想钱疯、狂想症。他号召了一阵只把自己号召起来,古道热心遭到的是讥讽和不理解。他的心凉了,既然大家都不听,他也就不跟这些见识浅的农民白费口舌了。他利用自己在村上任支书的职务,又承包了三十亩土地,在村民谩骂质疑声中全部栽上了人工培育的“秦美”猕猴桃。他的远见卓识很快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益,三年后他就赚了十几万。
  乖乖十几万哪,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一时间大家奔走相告,白山海也成了名人,记者媒体争相报道。这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就像一颗炸弹,谁也没想到小小不起眼的猕猴桃这么值钱,他又不失时机的培育了猕猴桃的人工苗子。果然不出所料,栽植猕猴桃的农户如雨后春笋,一时间猕猴桃苗子紧销,他又狠赚了一把。他并没有满足,又把目光盯在贮存和营销上。这次在新疆就是为了打开销路,却没想到遇到了王志成,激起了这客居他乡王志超的回家之路。
  车窗外,是北方特有的荒凉,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坡,长着稀稀疏疏、枯瘦的枣树,夹在山脉之间奔腾宣泄的黄河,就像一条飘动的腰带。归乡的迫切,让他心潮澎湃。紧挨着他两侧的是妻子余秀珍和五岁的儿子王书韵。
  “爸爸,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王书韵仰着脸,乌黑的眸子看着父亲。
  “回家!”王志成疼爱地抚摸着儿子的头,不免一阵激动。是啊,他离开家的时候,以为今生再也不会回来。他永远忘不了前妻,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宁愿跟一个放铁炮的私奔也不跟他生活,那是怎样的耻辱和伤痛啊!撇下白发苍苍的老母,他伤心绝望地离开家乡,发誓再也不回来了。他以为今生就这样孤零零一个人一辈子了。谁想到,却遇见了现在的妻子余秀珍。一个善良贤惠的女人,她给了他一个儿子,一个完整的家。他报以深情地看了一眼妻子。这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人,齐耳的短发在脸上形成月牙状,浓浓的眉毛下一双透着坚强聪慧的眼睛。
  她穿着军大衣,正深情地看着他。
  也许是坐久的缘故,余秀珍疲惫的脸有点儿浮肿。她轻轻地对丈夫笑了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同样,她对面前的王志超也心存感激,那不是简简单单的感激,而是一生!他虽然不是很高大,也不是很威武,却像阳光一样照亮了她人生的隧道。在没有遇到他的时候,她彻底绝望了,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在暗无天日度过。她的第一任丈夫陈德才,是她四川老家的。那是一个性格乖张暴戾的男人,他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不是整日喝酒就是胡游乱逛,把所有的激愤发泄在她的身上,不顺心的时候,她就成了出气筒。她几次都想一了百了,是肚子里的孩子让她断了死的念头,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也许是老天垂怜,在孩子快出生的时候,收走了那个脾气暴躁的丈夫。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在茫茫的戈壁,她不知道能不能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能不能活下来。就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现在的丈夫王志成,他把她送到医院,把所有的积蓄用到她和书韵身上。虽然以后的日子,并不是那样顺心,但是他给她和儿子带来了希望。
  “志成,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她眼里闪着感动,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川音。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
  “就不晓得,他们会不会嫌弃我?”想到要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生活,她不免心有余悸。
  “不会的,他们都很好。”
  他微笑着。故乡,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那里有他的老母亲,有他的弟弟妹妹,有他的家族。是他的根,让他想起来就心潮澎拜!他们都盼他早日成个家,怎么会嫌弃呢。
  “准备下车,就快到站了。”他把书韵架到脖子上,提着行李拉着妻子向门口移动。
  列车一阵长啸,故乡渐渐逼近。
  一马平川的麦田,变成了猕猴桃基地。地里竖起的水泥杆就像戎装待发的士兵一样,整齐有序的站着。那是一个靠河的小村庄,不足一百户人家,没有杂姓,住的全部是他们王氏家族。
  冬日的阳光静静地照着,地上一层厚厚的寒霜,街道两边污水渠结满了冰。曾经熟悉的老房子被水泥砖瓦的平房取而代之,几个老太太和老头手缩在袖筒里,坐在商店门口晒着太阳拉着家常。
  “回来了,志成,这是你媳妇和孩子吧,你妈这回就可以瞑目了。”
  “可不是么,她白天盼,黑了盼,如果她还活着看到这一天,那该多好啊!”老头和老太太围了上去,感慨地叹息着,擦拭着眼泪。
  “我妈怎么了?三娘……”他抓住一个老太太的胳膊,吃惊地问道。
  “你妈她走了好几年了,临终前还在念叨着你……”
  “妈,为什不等我回来?”他轻轻地叫道。想到白发苍苍的老母,他不禁泪水长流。可不是啊,作为长子,自己真是太不孝了。往事就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他忘不了前妻背弃的那段时期。那个时候,老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陪着他,生怕他想不开。油灯下,她一边诅咒那个女人,一边安慰儿子,整日整夜为儿子的不幸叹息落泪。而他呢,面对着老娘的迁就,不知好歹地发怒,除了把所有的痛苦全部发泄在老娘身上,就是抱怨。老娘只是老泪纵横,用一个母亲特有的胸怀默默地承受着。而他还是想不开,为了躲避那个女人带来的羞耻,竟跑到荒无人烟的戈壁滩。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那是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那简易的门楼、院子、老房子、院落里的桑树……一切恍如梦中。
  他呆呆地站在院落里,看着水泥结构的平房,似乎白发苍苍的老母,颤巍巍地迈着小脚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的泪水不由地布满了眼窝。
  “哥,你们回来了。这是……”王志超眨巴着精明的小眼睛,他的妻子刘银凤肿胖寡白的脸上露着虚伪甜蜜的微笑。
  “这是你嫂子和侄子书韵。书韵,过来,这是你七爸和七娘。”
  “七娘,七爸。”
  “好,好好,屋里走。大强,二强,莹莹,你伯回来了。”
  三个孩子齐刷刷地站在炕边。
  “都这么大了,真是岁月催人老。这是伯给我娃的见面礼。”
  王志成从衣袋里掏出三百元,分别给了三个孩子。
  “还不谢谢你六伯和你六妈?把钱给妈,妈给你们保管,去玩吧。”
  刘银凤脸上堆满了笑容,从孩子手里拿过钱把他们打发出去。
  “哥、嫂,得是还没吃饭吧?我去给咱擀面,他爸你好好陪陪咱哥。”
  刘银凤提上桶,打水去了。
  屋里就剩下兄弟俩和余秀珍母子俩。
  “志超,咱妈咋走的?”
  “哥,”王志超鼻子一酸,眼圈红了,“还不是想你?我和银凤咋劝也劝不住,她每天站在村口,看到从远方回来的人就打听你的下落。对了,这是咱妈给你做的鞋。”
  说着,他想到了母亲给王志超做的鞋,爬到炕上,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红包袱。
  打开包袱里面全是布鞋。那一双双黑条绒面、白布裹的底子的布鞋,那细密的针线啊,那全是老娘对儿子深深的思念啊!王志成捧着布鞋捂在胸口,眼泪刷刷地顺着他冰冷的脸颊流了下来,他闭上眼睛不由深深地呼唤着母亲。
  余秀珍和王书韵也擦着眼泪。
  “饭吃了以后,咱们一块去看看她老人家,让她也高兴高兴。”
  按照当地的习俗,弟兄俩买了一捆烧纸和香烛,拿着铁锹,拎着装献果的食盒,和余秀珍王书韵给母亲上坟。
  四人齐刷刷地跪在母亲的坟前,王志超取出供品摆放好,点燃香烛和冥纸。
  望着坟上摆动的枯草,空中翩翩如黑蝶的纸灰,王志成和王志超一阵抽泣,余秀珍也用手背擦拭着眼泪。
  “妈,儿子回来了,儿子再也不是一个人,儿子现在也有了媳妇和孩子,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妈,你再也不要为儿子操心了……”他哽咽着,仿佛老娘正带着微笑,慈祥地看着他。
  当晚,他们又拿上新疆的土特产莫合烟和打瓜子,拜访了本家的七个兄弟,晚宴安排在王志超家。
  “志成,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
  老大王志忠呷了一口酒,说道。
  “大哥说得对。就是,叶落归根,弟兄们也可以在一起。”
  老二王志新、老三王志明、老四王志华、老五王志强、老五王志国、老六王志武纷纷劝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次回来,我感触很大,也想承包些地栽上猕猴桃。”王志成看了看弟兄们。
  “你也知道猕猴桃?”
  “我在新疆遇见了白山海,没想到那小子把世事弄得那么大。”王志成弹了弹烟灰,感叹道。
  “就是的,同样下苦,在自己家门前能挣钱,何必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大哥赞成你,有什么事情说一声。对了,志超,把你哥的那几亩地给了。老四,你不是村长么,回头给弟妹和侄子把地补上。”
  王志忠用老大特有的那种不容置否和威严的口气说道。
  “哥,你们不走了?”王志超脸上闪现着一丝不悦的神情。
  正在端菜的刘银凤也停下步子,冷冷地瞥了一眼余秀珍母子俩,“凑啥热闹?在外面不是好好的。”
  “银凤,你说那话是啥意思?”王志忠用筷子敲着桌子。
  “我这话没说到圈圈外吧,今儿正好,弟兄们都在,大伙给评评理。”
  刘银凤得理不饶人,越说越激愤,干脆放下盘子,“哥,做人得讲良心。你要分家产我不是不给,作为儿子,你对老人尽到责任没有?手捺在胸口想一想。生不养,死不葬,你这样对不对?”
  “就是的,哥,你屁股一拍,一走就是十年。十年啊!这会儿冷不丁冒出来个女人和儿子,要和我分家产。放到谁跟前都接受不了。”
  王志超梗着脖子,漠然地说。
  这就是亲弟弟,这就魂牵梦绕的故乡,失望和伤心让王志成打了一寒噤。他的心脏也不由地往下沉,他哑声地说,“你们放心,我不会和你们争的……”
  “志超,银凤的嘴是不是有点儿长了?你该管管她了。话说不好听点,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那也是咱弟兄们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外姓人插嘴。”
  王志忠黑着脸吼道,维护这家族老大的尊严和地位。
  “就是的,太不像话了。”
  其他几个哥哥附和道。
  “滚,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再多嘴,试一试!”
  王志超脸一红,故意朝着刘银凤扬起手。他虽然和妻子想的是一样,但是无论如何也要顾住自己在兄弟们中的威信。他也不想因此得罪弟兄们,更不想落个众叛亲离。
  “咋了,我说的错了吗?你干脆把我打死,给你哥腾地儿。”
  刘银凤撒泼放野,把头就往王志超怀里撞往。
  一旁的余秀珍哪见过这样的架势,忙死死抱住,求救地看着丈夫,“志成……”
  “大哥,不要说了,弟兄们的心意我领了。”
  王志成摆了摆手,尽管他心里充满了失望,“这些年,银风说得对。对四娘,我有愧啊。这些年,多亏他们……”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感,“银凤,志超,你们放心,哥不会跟你们争一砖一瓦,我和你嫂子更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大哥你们也给我操个心,看有没有空房子?我想尽快搬出去。”
  “还由了他们,四娘临终都给我们交代了,三间老房,你和志超一人一间,她一间。安葬老人的得她的那间。现在志超把房子重盖了,那就按价折赔给你……”
  “大哥,房全都给志超吧,这样我和秀珍心也好过一点。让他把地给我们就行了。”
  王志成真心实意地。
  “那就按你说的办。”
  王志忠看了看王志超一眼,又看了看老四王志华吩咐道,“老四,一队的饲养室得是还空着?卖给老六三间。我院子里还有一些砖,明天咱弟兄们就给老六收拾收拾,把锅灶盘了,再把里面粉刷粉刷。”
  王志超再也不好反驳什么,当即表态把三亩地给王志成。
  在家族众位哥哥的帮助下,家很快安置下来,虽然简陋点,但毕竟是自己的。再也不会寄人篱下,看人的眉眼。
  灯光下,余秀珍看着炕上和儿子戏耍的丈夫,心里充满了幸福。她铺开信纸,拿着笔给远方的亲人写着信:
  “亲爱的妈妈、哥哥姐姐你们好: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儿子已经在关中平原落脚了。你们放心吧,我现在的丈夫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他很疼我和孩子……”
  安顿好一切,王志成买了一点礼品,领着儿子来到白山海家。
  高阔的门楼,雄伟气派的三间两层住宅楼,在那些低矮的建筑群里显得绰绰不群。白山海的女儿白雪正领着弟弟白明在院子里玩。那是一个秀气白净的女孩,她看了看王志成父子俩,然后跑到屋里给父亲通报。
  不一会儿,白山海领着女儿出来了。
  “志成,是你,稀客啊,赶紧屋里坐。”白山海满脸堆笑,把王志成父子俩让进屋里。
  “你看你客气的,咱俩谁跟谁啊!这是侄子吧,这么大了。雪儿跟这位哥哥和弟弟玩去吧。”
  王书韵躲在父亲的身后,脸红到了脖子根。
  “耍去吧。”
  王志成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儿子。
  白雪和弟弟人牵着王书韵的手,到院子去了。
  “我想把三亩地全都栽上猕猴桃,另外还承包了村上的五亩地,你看你能不能给我弄些苗子。在技术上,我可是门外汉,还需要你给我指导指导。”王志成真诚地说。
  “这不成问题,就是见效慢。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修建一个冷库,只要会经营,很快就能赚回成本。等会儿,我领你去参观参观我的库。”
  从白山海家归来,王志成的心完全被白山海点燃了,他把所有的心思用在栽植、管理猕猴桃和修建冷库上。有时候,白山海也领着女儿,到他的田间地头看看。时间长了,两个孩子也不觉得陌生了。大人在探论猕猴桃前景的时候,他们也说着自己的话题。
  时光的车轮飞速地转着,转眼间到了猕猴桃成熟的季节。
  王志成从信用社贷了五万元作为收购资金,在白山海的指导下,冷库就赚了三万元。原来钱并非那么难挣,只要看准路子,尝到甜头的王志成心里热热的,完全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他没想到危机正在一步步地逼近,随之人生的大限也悄然而来。在第二年猕猴桃收购季节的时候,他不顾白山海的劝阻,在出售的时候,觉得价钱低赚头少,没有出库。期盼往后拖,能卖个好价钱。谁知市场风云突变,昨天还是风和日丽,今天却是阴云密布。一连三十多天,猕猴桃的市场价格没有回升,从不同地方反馈的消息就是跌。听着机器的嗡嗡声,他更是彻夜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就像烙饼,眼睛充满了血丝,嘴角也起了一连串的燎泡。眼巴巴地看着成框倒掉的猕猴桃,他更是心急如焚,忧心忡忡,那是烂掉的钱啊!搬进的是希望,倒掉的是绝望。与生俱来的挫折,十多万元就这样血本无归,他彻底击垮了。还没等冷库的猕猴桃全部烂掉,他就再也支撑不住了,生命也随之走到了尽头。
  “找找海山吧,也许他有办法。”余秀珍心疼地看着病床上枯瘦如柴的男人。
  “只能让他更看不起。秀珍,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如果开始就听他的话,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我永远是那么无能,秀珍……”当初妻子也是这样劝他,可他就是钻了牛角尖,听不进去。悔恨有什么用呢?发财的梦破碎了,无情的现实留给他的是无法弥补的懊悔伤痛,还不清的债务。他龟裂的手抓着妻子的手,一滴清泪从他深陷的眼窝流了下来,声音嘶哑地说,“万一我走了,你就把冷库打出去,能低多少债是多少。”
  “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她背过身,用手背擦着眼泪。指责只能增加他的病情,所有的损失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她只盼望他能好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怜的女人,一下苍老了许多。
  “就是的,兄弟再不要胡说了。有什么事情,还有咱哥几个给你顶着。”王志忠和几个堂哥泣不成声。
  “哥,谢谢你们了。我自己的情况我知道,怕是过不了这个坎儿。秀珍,她是个好女人,是我福浅命薄……”他无限留恋地看着妻子,“秀珍,你还年轻,如果能遇见好男人,你……就嫁了吧,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还有志超,你们不要为难她……是留还是走,你们要尊重她意见,他们孤儿寡母就仰仗你们了。书韵,过来……给伯伯和叔叔磕头……”
  “老六,你这是干啥,书韵,快起来。有伯伯们吃的,就有你们母子吃的。”
  王志忠他们忙扶着王书韵,动情地说。
  “你们不要阻挡,以后操心、受……受累的日子还长着呢。书韵,要听伯伯们的话。你……你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你……要保护好你妈,不要让……让她伤心,要听她的话……好好读书……”
  冷库真是“冷酷无情”啊!几家欢笑,几家愁。带着无限的眷恋和悔恨,王志成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志成你不能撒手就走了,不能把烂摊子落给我们,你让我和书韵咋活啊……”余秀珍再也止不住和儿子嚎啕大哭,多日的强颜欢笑,多日伪装起来的坚强,瞬间化成一阵阵悲痛,一股股泪水。
  在王志忠的安排下,族里的几个妯娌轮流陪着她,反反复复地开导着她。白山海也来了,他看了看老同学灵堂的照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起手机拨打着电话,终于联系了一个客户,把库存的猕猴桃运走了。
  “嫂子,这是卖猕猴桃的四万元,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给你添麻烦了,如果志成……”她哽咽道。
  “过去就过去了,你和娃要保重”。
  余秀珍淌着眼泪,点着头。
  丧事一切从简。考虑到孤儿寡母以后的生计,买棺材和孝布的钱是王志忠按户摊派的。安葬王志成那天,余秀珍的哥哥和姐姐也从四川赶来了。
  “幺妹,回四川吧。”
  余秀珍的哥哥说道。
  “就是,那边好歹有咱们的亲人,有什么事情也有个照应。”
  姐姐悲悯地看着她。
  失去男人就等失去了主心骨,余秀珍只是一个劲地流着泪,痛苦和迷茫塞满了她整个内心。
  “嫂子,你好好考考虑虑,我觉得这是个好事情……”
  “银凤,你来把这家当了,有你插的啥嘴。”
  王志忠沉着脸训斥着。
  “越来越不像话,你哥尸骨未寒,你就说这话,叫人寒心。简直太过分了!老七,你把银凤惯成啥了。”
  弟兄们纷纷地指责。
  好汉不吃眼前亏,刘银凤悄悄地地溜走了。
  “志超,大哥问你,你这个家是不是银凤当?不过,大哥给你把话撂倒这儿,既然人家秀珍嫁到咱们王家,就是咱王家的人。你不管了,我们管。绝不会让人家笑话咱王家没人。”作为族里的老大,维护族里的声誉责无旁贷。
  “对,书韵毕竟是咱王家的骨血,大伙省吃俭用就够他们母子用了。”
  “哥,咱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银凤那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们看,从头到尾我没说一句不是。大哥,你们说咋办就咋办。”王志超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好,既然没有什么意见,咱就这样吧。秀珍,如果你要跟你娘家人走,我们没有意见。毕竟你还年轻,但是你得把书韵留下,他是老六的血脉。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们弟兄们也不会袖手旁观,会和你一起把娃拉扯大。”
  整个屋的人把目光聚集到余秀珍的身上,等着她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余秀珍抬起头,她扫射屋子里所有人一眼,然后用坚定地语气说道,“我不走,哪也不去,就和儿子在这里。”
  是的,书韵就是王志成的孩子。虽然不是王志成亲生的,但是他对书韵胜过亲生。她忘不了,在荒芜人烟的隔壁,是他把她送到医院;她忘不了,是他守护着她,看着孩子平安降落;她忘不了,是他第一个给孩子冲奶粉;她忘不了,是他和她共同支撑这个家……如今,他虽然走了,但是他的气息还在。只要她和孩子守在这里。
  “既然幺妹是这个意思,我和你姐就不勉强了。孩子的伯伯,我家幺妹就托付给你们了。秀珍,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哥哥姐姐,就来信说一声。”
  哥哥和姐姐眼眶一红,鼻子一酸,擦着眼泪。
  “他大舅和他姨妈,你们就放心吧,我们王家也是大门大户,一定会善待他们孤儿寡母。”王志忠和弟兄们向余秀珍的哥哥和姐姐表态。
  “那我就代表姊妹兄弟谢谢你们了。”
  余秀珍的哥哥深深地给张志忠他们鞠了一躬。
  “不要硬撑,亲人永远是亲人,你晓得不?幺妹,我苦命的幺妹……”姐姐擦着眼泪。
  送走哥哥和姐姐,余秀珍就用安葬的礼钱和猕猴桃的款,还了一部分债务。又托人把冷库打了出去。可怜的女人在众人同情的目光,就像霜打的菊花,虽然有消瘦憔悴,但是更加坚强。
  春天,她和男人一样,拿着铁锹翻地上肥,修剪猕猴桃树枝。
  “嫂子,你歇歇,我来吧。以后,有什么活儿,说一声。”
  王志超一阵怜悯,撂下自己的活儿,夺过铁锹。
  “咋,你心疼了?让她给你当小老婆算了。”刘银凤跟了过来。
  “你放屁!再胡说,小心我拿铁锹把你铲死……”
  王志超抡起铁锹。
  “你来,打不死,就不是你娘生的。”
  说着,刘银凤就往前扑。
  “他七娘,你这是干啥?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说。”
  余秀珍拉住刘银凤。
  “放开,再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咋想的,巴不得他把我打死,你好顶这个缺口。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就说你为啥不回四川?弄得我们夫妻不得安宁……”
  刘银凤对着余秀珍就是几耳光。
  摸着发疼的脸颊,余秀珍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七爸,以后你就不要管我们了……”
  王志超一怔,然后扑上去和刘银凤厮打着。
  “寡妇门前是非多”,污蔑她的竟是弟媳。她默默地看着丈夫的遗像,泪水长流。
  “妈,谁欺负你了,我去找她。”王书韵眉毛拧成了疙瘩,紧握着拳头。
  “书韵,大人的事情你别管。好好读你的书,只要有出息了,妈受再大的苦,再大的委屈也是值得的。”
  她擦了擦眼泪看了看丈夫的遗像,又充满了力量。
  灯下,她一面纳着鞋底,一面陪着儿子读书。王书韵默默地看着母亲,在纸上写到,“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来激励自己。
  他除了帮母亲干农活外,就是读书。日子虽然清苦,但是由于余秀珍的勤劳和精打细算勉强过得去。
  转眼间,王书韵以优异的成绩赢得了全县高级重点中学的青睐。
  在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王志忠、王志超和族里的几个弟兄前来祝贺。
  “书韵,你给咱王家把光争了,是个读书的料。这是一千元,是伯伯们和你七爸的心意。秀珍,把这拿上。”
  王志忠把钱塞到余秀珍手里。
  “大哥,我们不能拿。”余秀珍推辞道,“平常你们没少照顾……”
  “弟妹,说这话你就见外了。书韵,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学费伯伯们给你出。”
  “就是的,嫂子你拿上。银凤那泼妇不讲理,你不要见怪。那天的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解释,就担心那泼妇知道,给你泼脏水。”
  提起妻子,王志超越说越气愤。
  “过去就过去了。书韵也一天一天长大了,慢慢都好起来了。你们也不容易,往后就不要操心了。”
  余秀珍真心实意地说。
  “那咋成?”王志忠一脸正色,“书韵是你和志成的娃,也是我们王家的后人,他有出息了,我们王家也荣耀。兄弟们说对不对?把这钱拿上。”
  不容置否地把钱放到桌上。
  余秀珍更是百感交集。当晚,她就在丈夫的灵前摆上鲜果,点燃蜡烛。
  “书韵,跪下。给你父亲说,你会好好读书,一定会考上大学。”
  王书韵接过母亲手里的香,恭恭敬敬地磕着头。
  “你不是去看情人了么,还回来干啥?”
  刘银凤板着脸。
  “我看你欠打,有本事也生个跟书韵一样的娃。”
  王志超瞪着刘银凤。
  “我咋有那本事,反正我做啥都不对,人家啥都好,情人眼里出西施。”
  刘银阴阳怪气地说道。
  “狗嘴吐不出象牙。”
  王志超狠狠地白了一眼刘银凤。
  “不就是上个重点,有啥了不起。我莹莹也能上。既然你能给那个野种的钱,也就有钱供莹莹……”
  刘银凤不以为然。
  “啥?”王志超就像蝎子蛰了一下,双脚跳起,“你的脑子得是进水了?女子是一门客,你个败家的东西……”
  “不蒸馒头争口气。再说我莹莹只差三分,别说娃不甘心,我也不甘心。你就知道钱,给你嫂花钱就不心疼?这事你别管了,我去给我兄弟说说,他不是在重点中学管后勤,估计这个忙还是能帮得上。”
  王志超拗不过刘银凤,最终咬着牙靠着刘银凤的弟弟把女儿也送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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