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狗肥猫(一)
作品名称:王二狗的白日梦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5-11-18 12:53:11 字数:3635
“妈!爸他昨天死了!”小北的老公,也就是我的女婿,凑到了我的床边,依稀嗫嚅道。当然,除了他,还有小北,同他们的女儿——我的外孙女一起,守在了我的床边。
“妈!这是爸爸留给你的唯一遗物——他的日记本。”且半说着,这日记本且被小北塞进了我的手里。
“妈!说句实在的,我们都不知道爸爸日记里写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反正我们是看不大懂爸爸的日记的。爸爸日记中的第一人称都是用了你的名字——‘王二狗’。我们想,或许只有你,才真正明白爸爸的这日记本里究竟在写些什么。”
“对啊!妈!我也是这么想的。”小北在一旁附和道。
“行了,行了!爸,妈!你们没有看见外婆睡着了吗?我们都出去,等外婆睡醒了再跟她说话吧!”言毕了,外孙女儿便拉着她的爸妈,出了我的门。
他们刚把门一关,我的眼睛便睁开了。
我起了身坐在床头。颤抖的双手紧握着老伴儿的日记本,生怕它长出了腿。
趁着夜幕,我肆无忌惮地想着人家都无法知道的我的想法。它们在黑夜,赋予了自己生命,接踵而至地跳进了这个世界。
老伴儿的死,让我不禁要为我自己的死做好打算了。每当我想到我死了,虚无得只剩下了灵魂,望着我那具逐渐糜烂消逝的皮囊时,我还会想些什么,而实际上,我是无法相信灵魂之存在的,这就是更悲哀的地方了:也就是说,我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这就是我如今想到的死——我总是喜欢把它同生活联系在一起。因为一旦涉及到生活,我便不由得想起了死——这似乎是生活最为生不由己的地方了罢!而每当有人向我问起生活的概念的时候,我却只好苦笑不语:它不断变化着,我自然不断定义着它。
只是我永远都无法真正理解生活:我一直在想,既然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人为什么又非死不可?
“真臭!”一股恶臭截断了我的思绪,我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肥猫拉了屎——比起狗屎,猫屎更臭得多,也更让人离它远得多。而正是这猫屎,先是打断了我原有的思维,然后再又柳暗花明地给我灌输了新的思维——老天爷早就在人每天必须的吃喝拉撒中给出了暗示:你吃了的就要拉;你喝了的就要撒。如若这些该来的不来,那么活着的每一刻便成了难忍的煎熬,死了倒是解脱。
实际上,我们家里,不只是养了一只肥猫,同时还养了一只狗。这是一只天生便体态丰腴的肥猫;这是一只天生便骨瘦如材的瘦狗。当然,这肥猫和瘦狗一直都不是由我,而是由小北他们养着的。而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养它们的:因为肥猫很肥,瘦狗很瘦。人便潜意识地认为肥猫吃得一直很多,瘦狗吃得一直很少。于是给它们喂食的时候,小北便一直给瘦狗吃很多,给肥猫吃得很少。这肥猫和我一样,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清醒的动物;而瘦狗同人一样,晚上睡觉,白天狂吠,于是瘦狗自然便与主人有了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一贯以来,小北对于瘦狗的关切,也一直比肥猫要多得多。我曾经以为,饿了肚子的肥猫会效仿瘦狗改变自己的生物钟,以求得同主人有着同样的时间观及世界观,这样讨起吃的来,似乎也要如意得多。可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模仿与众不同的人,那便永远模仿吧!显然,这肥猫一直把自己当人看了:你活着有你的理由,我活着有我的理由。我们都有理由活着,只是我觉得,我们彼此都没理由因人而异。就这样,这只天生体态丰腴的肥猫便从生下来到如今,一直这样饿着肚子硬撑着!
我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我以外,还会有谁知道这只肥猫的难处。哎!你对别人的要求越多,符合你要求的人就越少,再加上我们这生遇见的人本就不多,所谓的知己,也就少之又少了!
我抱起了这只肥猫,其实人活到了我们这份年纪,便不大愿意说诸如“要用我这辈子的时间去做……”了。这话不完整,这辈子亦然。但我总是幻想着,可以在我有生之年,陪它走完它的一生,而非我的一生。
我是看着这只肥猫长大的,只可惜我的小时候,它没有看见。而我亦不得知,我所看见的一切,它是否也可以看见,如若不能全部看见,它又能看见多少呢?
我喃喃自语着,稀里糊涂地同它讲述着我的童年:
一直记得小时候,即便是得到一块钱,也足以叫我欢愉雀跃许久。因为一块钱可以分成两个五角钱,可以买两包零食,抑或是两瓶汽水、两支铅笔与其他;如若把它分成了十份,我便又可以买到十根盐水冰棒,抑或是十小包零嘴、十只千纸鹤再辄云云。那个时候的幸福可以变得很小,但即便是很小的,也能是幸福!
时光本身是毫无意义的——至少在这一刻我是这样觉得的。人在这一刻,只会记住而非记起这一刻的时光。好的,抑或是坏的,只要它变旧了,才自然会得到人的牵挂。
可我都快死了,还要钱干什么?是的,我都快死了——这话不假!这话即便是从三岁小孩的口中童言无忌道了出来,也是不假的。
真假对错的界限,本身就是模糊的。你质疑的事情,无非是因为它不一定对,但你记住,它同时也不一定错。
我不停地絮叨着,肥猫便不住地打着呼噜。我想它也巴不得叫我不再废话了罢!
夜幕之下,我抱着肥猫坐在窗口边,我们都不说话,只是都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世界。肥猫还在发出不知是呼噜还是饥肠辘辘的声音。瘦狗,还在深睡着……
我想看见的东西,一直都没有看见过。于是,它们便只能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了。
我和肥猫一起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的想象,再度从我的脑袋里,跳了出来。
我还记得他:他并未死去多年。但如今人们的口中,已经不再谈及到他了。我一直笃信他的存在,我知道的,他曾经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我现在早已说不起他生前究竟是处在哪一个角落了,或许以前我是知道,以前的我,想必一定是知道的,只是如今的参照物都变了大的模样,我便不再有可能具体指出他存在过的地方了!
他是一位魔术师!而他最大的本领,便是可以把富人口袋中的钱变到穷人的口袋中来。他的这项天赋异禀,全靠了他的那双举世无双的大手:身高一米七,体重六十公斤的他,长了一双周长二十多米的大手。这是一双无所不能的大手,好似在这世界之上,是没有什么他做不了的事儿的。
说到这儿,想必你就要质疑起我说的话了:一双周长二十多米的手,那他还是人吗?天作证啊!我从头到尾,可没说过他是人啊!也从来没人把他当人对待过啊!
人有各自的生活。这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了,而这道理,亦不比这话要复杂。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那位魔术师,是在我十岁的那年,距今似乎过了近半个世纪。即便我的记忆出现了或大或小的偏差,但在我的记忆深处,是一直有着他的。他近乎成了我那个年龄段的记忆标志,也就是说,每当我想起我十几二十岁的韶华岁月的时候,我就会先想起他。
身为一位魔术师,他一直都是靠着他的双手生活的。
我不记得究竟是从哪个时候起,大街小巷之中,便出现了他的身影。
我才说过,他有着把富人的钱变到穷人的口袋中的能力。于是每次的魔术表演之中,他都从来不会收取穷人的一毛钱。
我曾经见过一个耷拉着脑袋,留着一大把鼻涕的三岁孩子,实在是太想看他的魔术表演了,可那孩子家里的生活一贯拮据,那孩子便更是一贫如洗了,第一次来看魔术表演的他不知在这魔术面前,过得不幸的穷人们是不需要付报酬的。于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穿着打了补丁的开裆裤的三岁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人群之外遥遥眺望着那位魔术师,哭得可怜,哭得声泪俱下,哭得不知所终。后来,我看那位日理万机的魔术师听见了哭唤过后,便穿过人群找到了那孩子,伸手抱起他去了舞台中间。那个时候我们都很羡慕那个孩子,或许是因为他可以离魔术师那么近吧,抑或是他在有生之年,可以找到那般偌大的手掌依靠着。但于今想来,他的破涕而笑,才最是难得可贵的事儿吧!
一听说魔术师把哭变成了笑,那是那时我们城里之人无不知道的事儿。而有一件事儿,就连我隔壁家的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傻子也知道了:魔术师表演的魔术不要钱。大家无一在意不要钱的魔术表演的前提,自然,他们亦都是符合标准的。于是,关于那位魔术师的神通广大,便被传得愈加邪乎了:他不仅能把哭变成笑,还能把傻子变聪明。
后来不仅是傻子,我们这群那个时代的人,都变聪明了,这都是在那位魔术师的另一项异能下共同发生的事情:我们渐渐发现,在他的魔术之下,又或者说是他的魔术,贯穿了我们整个的童年时期。他用他的的魔术,让我们长大了!如若不是他用他从富人口袋中赚来的钱接济我们这些三餐不继的穷人,我想,就那个时代而言,那个时代,会成为很多孩子生命的终结。而成长给人带来的最大变化,却是心计。就那个时候的我们而言,二三十岁,我们更希望把这种东西叫做“智慧”,也就是魔术师一直对我们说的话——“你们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那年我二十七岁,这是我记得的为数不多的事情。那年的人当中,或许有些比我大几岁和小几岁的大人,大十几岁和小十几二十岁的小孩,总之是所有的人,都被黑暗蒙蔽住了眼睛。不知是为何,那年的那天,整个城市一夜间变作了废墟。没有人可以解释得了,那天晚上,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停电了。我只是在朦胧之中迷迷糊糊地听见了一个声音从那个时代、那年、那天依稀地传到了我的耳中:电迟早该停的!这黑暗,才是这个世界固有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