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不见泪眼

　　加克玛依完全顾不上先回娜日达大婶家打个招呼说自己回来了，便一路和加合买提直接奔去了克勤郡王府。
　　加合买提不断挥着马鞭，丝毫不顾这是在闹市区。那马儿越跑越快，一旁的百姓纷纷避闪。
　　“哥！别这么快了！”加克玛依用哈萨克语喊着。这可是在闹市区啊，在闹市区骑马还惊动百姓可是要被罚的！
　　加合买提似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朝前冲去，好似在奔赴战场。加克玛依咬紧了嘴唇，望着哥哥开始越来越远的身影，又一次挥动了马鞭。
　　不行，他们必须快点，必须快点赶到恰拉古丽身边。罗洛欢战死，此时此刻，他们必须去看看她，不能再这么不顾她了！当年的事儿，跟眼下这生离死别一比，那算得了什么呀？
　　罗洛欢是在七月与匪寇交战中，为长刀所击受致命伤后战死。豪格一直拖到了十一月才告诉上报回朝廷，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雅吉。
　　消息传来时，勒克德浑已经奉诏回京四个月。加克玛依和加合买提知道后，竟然都没和勒克德浑说一声便冲出了军营，奔向克勤郡王府。
　　“来者何人？”加合买提连通报都顾不上，两三步跨上台阶正要冲进，门口的两名镶红旗侍卫便长枪交叉，冷冰冰挡在他面前。
　　“让开！”加合买提狠狠瞪着当路人，右手按上了刀柄。
　　“这位是平南大将军贴身侍卫，是我长兄，我是大将军的福晋，前来见克勤郡王侧福晋。”加克玛依已是焦急不已，却还算冷静，此话一出，俩人其中一人便赶忙进去通报，很快便出来叫他俩进去。
　　“古丽！”加合买提已经完全忘了所有的礼数，还不曾去见雅吉，便大声呼喊着恰拉古丽的名字。
　　“哥，先去见福晋啊！”加克玛依的眼眶已经红了，可哥哥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发疯般寻找着恰拉古丽，加克玛依怎么拽得住他呀？
　　“玛依。”穆塔嘉温吞却在发颤的声音，就这么忽然间定住了二人的步伐。
　　“她在福晋那儿。”穆塔嘉说着，便转过身：“跟我来吧。”
　　恰拉古丽正坐在炕上，逗弄着正在炕上爬来爬去的阿依古丽，仿佛没人事般。
　　“别乱爬，别掉下去了。”她轻柔地弯下腰，把正爬到炕边的阿依古丽抱起来，放到了里侧。雅吉坐在她身侧，听到脚步声后，侧头望着他俩。
　　“参见侧福晋。”见到雅吉那双沉静的双眸时，加合买提总算恢复了些神智，向她行了礼。
　　“姑姑。”加克玛依刚行礼，雅吉便走到他俩面前，示意他俩出来。
　　已经入冬，相比生着火炭的屋里，屋外已然叫人浑身打颤。
　　“你们俩好好陪陪她吧。从知道那天起，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越看越心慌。”雅吉时不时将眼睛往自己的房里投去。
　　她已经让人前去知会恰拉古丽的阿开塔贴，二人也正在赶来京城的路上。
　　恰拉古丽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神智失常了，或者是已经失忆了。
　　话音一落，加合买提便调头冲进了屋子，快如一阵旋风。
　　“姑姑……您……”加克玛依望着雅吉，只觉这女人实在太不易。罗洛欢虽说不是她亲儿子，可也是她的养子啊！
　　加克玛依不知哪儿来的想法，竟是张开了自己的臂膀，似乎想给雅吉一个拥抱。雅吉的嘴角在颤抖着，原本沉静的双眸不知怎的，一点点蒙上了一层红色水汽。
　　她揽过了加克玛依的怀抱，紧紧抱住了她，下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姑姑，您哭吧，没事儿的，我等会再去陪陪古丽。”加克玛依轻轻拍打着雅吉的后背，声音却也在发抖。
　　“玛依，谢谢你。”雅吉紧紧抱住了加克玛依。她比自己略略高了些，虽然身形瘦小，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怀抱那么温暖。
　　她已然快麻木了——为什么，老天要把这世间最像岳托的人也带走了？
　　“古丽，你别这样，想哭就哭出来。”就在此时，她听见了哥哥在用哈萨克语说话。他是那么焦急，似乎恰拉古丽不哭，他就要疯了。
　　恰拉古丽却没有回他，沉默片刻后，加克玛依却是听到她说：“来，阿依古丽，你舅舅来看你了。大哥哥，你抱抱她吧。”
　　她还是没哭，可不知怎的，加克玛依只觉自己的心脏忽然如长枪刺入般剧痛，鲜血在不住流出。古丽已经不会哭了，怎么办……
　　二月份，出征四川的大军抵达京城，而罗洛欢的灵柩，也抵达了衍喜郡王府。素来不去衍喜郡王府的恰拉古丽，这时过去了。
　　“你嫂子她怎么样了？”豪格一进屋，难得没有先问起雅吉怎么样，而是向喀尔楚浑先问了恰拉古丽。就在参加完顺治帝为自己在太和殿所设的庆功大典后，豪格便赶来了衍喜郡王府——他是来看看雅吉的。
　　勒克德浑、喀尔楚浑和加克玛依都陪在雅吉身边，而加合买提则守在了罗洛欢的灵堂前——他是为了看着恰拉古丽。灵堂里头，时不时可以听见女眷们的悲戚声，可就是听不见古丽的哭声。
　　喀尔楚浑自然知道豪格问的不是他的大嫂子佟佳氏，而是恰拉古丽。
　　“她……”喀尔楚浑没有哭，他必须坚强。兄长走了，他不可以脆弱，当时他是亲眼看着罗洛欢在他面前离去，也没有哭。
　　“一直守在灵堂，饭也不吃，也不肯休息，从早到晚，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也不会动，别人都是跪在灵前，就她搬了张凳子放在灵柩旁，一直坐着，有时候看她会对着灵柩自言自语。”喀尔楚浑的心中总有种极其不安的预感。
　　佟佳氏见恰拉古丽竟然不跪，以她毫无悲伤之意要杖刑，后来是被雅吉扇了个耳光才作罢。
　　加克玛依想进去陪着恰拉古丽，谁知道恰拉古丽竟然死活不让，也不让加合买提陪，就只是一个人呆呆坐在棺木边，连着三天只喝了些水吃了几口馒头。
　　雅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只是望着灵堂，那阵阵哭泣声，还有喇嘛们的诵经声叫她愈加焦虑——怎么就是没有那丫头的哭声？
　　可他们在说什么，她都听见了。
　　“喀尔楚浑，你进去把你古丽打晕吧，找个地方让她歇歇。”她不哭，可一直不曾合眼，她怎么能撑得？
　　喀尔楚浑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雅吉望着喀尔楚浑离开的身影，没有抬头看豪格。倒是一旁的穆塔嘉一直在望着豪格，这还是豪格回来后，她第一次见到。
　　豪格瘦了不少，眼睛已经有些凹陷，面色似乎也不大好。
　　“不！你别过来！不许带走罗洛欢！”忽然间，恰拉古丽尖利的喊声将那呜咽的哭声霎时压过。
　　“嫂子，你冷静点！”
　　“古丽！听话，去歇歇！”此时，加合买提的喊声也一同盖过了哭泣声。加克玛依赶忙起身，顾不得阔别两年后又一次见到豪格，拔腿便出了房门。
　　喀尔楚浑和哥哥似乎在找机会在打晕她，可恰拉古丽一直在张牙舞爪，似乎想把这两个人都给赶走。方才一见到喀尔楚浑朝自己走来，原本一直闷声不吭的恰拉古丽竟然反应极其抗拒。就在一旁其他的女眷们似乎就如同看戏般，一边哭泣着，一边瞧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
　　“嫂子！我哥走前叫我告诉你，不许你胡来！”喀尔楚浑喊着，可恰拉古丽似乎完全没听见，一个拳头朝喀尔楚浑挥来，直直砸上他的胸口。
　　加克玛依只觉得眼睛在一点点泛红，忽然，她右眼瞥到了灵堂台阶前摆放的两个花盆，而花朵不知何时，早已枯萎了。
　　花盆虽然小，可还是有点沉，加克玛依捧起了花盆。此时此刻哥哥和喀尔楚浑都背对着自己，她悄无声息地从灵柩右侧绕来，这样哥哥不会察觉到她走过他身侧时的脚步声。
　　“罗洛欢，对不起，这回得狠点了。”走过拿上侧翘起，绘有棺前绘有山河图案的灵柩时，加克玛依下意识看了那黑色的棺木一眼，心里头念叨着。
　　“如果你生气，晚上就冲我来吧，可你放心，以后我和我哥都会好好照顾她。”
　　这是喀尔楚浑告诉她和加合买提的——罗洛欢濒死前的话，就是要加合买提代他好好照顾恰拉古丽和阿依古丽。
　　她悄悄走到了恰拉古丽古丽身后，而喀尔楚浑和加合买提也看见了。
　　“玛依！”就在哥哥惊恐地正要上前抢夺花盆时，加克玛依即刻使好了劲力，朝着古丽的脑后不重不轻地砸了下去，她早思量好了该使多大的劲儿，才不会伤到她，又能打晕她。
　　“哗啦啦”无数声，泥土与枯萎的花朵在地上，伴随着碎开的花瓶散开。
　　恰拉古丽无声地向前倒去，喀尔楚浑及时抱住了她，将她打横抱起。
　　加合买提正要一个耳光过来时，眼见喀尔楚浑抱起了恰拉古丽，便放下了自己高高举起的右手，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