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代死了——不屈的长岛香子——惊魂未定——录音为证

　　（11）冈崎加代死了
　　两分钟后，一辆黑色军用吉普，悄悄地驶出了司令部。
　　虽然是午夜，陆军医院里仍然像破烂市场那样混乱不堪。又有两辆救护车开了进来，卸下一群伤病员，宽敞的大院里显得杂乱无章，拥挤不堪。
　　曾几何时耀武扬威的“皇军”。如今被笼罩在惊恐、绝望和近乎歇斯底里的气氛之中，重伤号一个个地被放在担架上，抬进了室内；那些不能挪动的伤号，有的躺在地上大声呻吟、嚎叫，有的干脆坐在过道上咒骂起来……
　　宫淳的小汽车小心翼翼，尽量不惊动别人地拐进院子，停在大门西侧的黑影地里。院长武田小跑着迎了过来，敬了个礼，笔直地等待着将军的训斥，机要秘书走过来在院长武田耳边低估了几句。
　　“嗨！请跟我来！”院长武田立即找人打开二号楼的旁门，让宫淳等人走了进去。
　　二〇八号病房前，一条长椅上，站起来两个便衣特务。中野正夫吩咐道：“把门打开！”一个特务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然后闪到一边。
　　病房里灯光暗淡，除去一些急救的器具外，只有一张床。床上的人被一条白单子从头到脚覆盖着，一动不动。中野正夫一看，脸色骤变，急忙上前揭开白单子……
　　宫淳见中野正夫神色异常，也走到床边去看。只见冈崎加代的头已弯曲在枕边，两只死鱼般的眼睛里，残留着死前的痛苦和悲哀……
　　“怎么回事？唔！”宫淳满脸怒气地逼视着院长武田，武田此时面如土色，嗫嚅地说：“半小时前，我还来过，能讲话，能吃东西的……”
　　“混蛋！”宫淳强抑制住怒火，转身对中野命令道：“把值班医生和有关人员统统逮捕，带回去，还有武田……”
　　“嗨！”中野正夫马上出去挂电话。
　　这时，机要秘书已经把两个便衣带了进来。这两个特务早已丢魂落魄，想筛糠似地发抖道：“半个小时前，进来一个护士打针，几分钟就出来了，临走还叮咛我们不要进去打扰病人……”
　　“你们知道这病人是谁吗？”宫淳突然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中野队长命令我们只管警戒，不要多嘴。”
　　“还有谁来过？”
　　“没有，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中野正夫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白大衣的检验师，还有四个宪兵。中野正夫来到宫淳身边恭敬地说：“将军阁下，请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处理，半个小时后，我向您报告。”
　　宫淳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院长武田要去送，中野正夫用手一挡：“你去宪兵队！”
　　
　　（12）不屈的长岛香子
　　长岛香子被“请”出房间，楼下有一辆汽车在等她。来到汽车前，车门一开，后背被人一推，便被惯进了车内，她正要发作，一眼瞥见两个面目阴冷的宪兵，心里就明白了。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当叔叔把那只翡翠马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就曾目光炯炯地问过他：“香子，也许会发生意外，要流血，要去死!你害怕吗？”她没有回答，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现在，她只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早、太快了。叔叔交给自己的东西，虽然藏的万无一失，但怎样才能转到沈先生手中？如果自己发生意外，那可怎么办？
　　汽车一直驶进宪兵队。
　　她被带进一间宽敞的房间，孤零零的一张大桌子摆在地中间，桌后坐着宪兵队长中野正夫。顶棚的电灯闭着，却点着五只大号红蜡烛。红光一闪一闪的，映到中野正夫瘦长的脸上和一副镜片上，显得阴森可怖。
　　“香子小姐，委屈你了，请坐……”中野正夫命令人搬过一把椅子，然后温和而关切地说：“请坐下。”
　　香子淡淡一笑，轻轻坐下。
　　通向内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个肥头大耳的军官。香子一看，原来是宫淳的副官渡边。中野正夫连忙站起来让座，渡边摇手制止，坐在香子右边的椅子上，然后缓缓地说：“香子小姐，本来将军要和你亲自交谈交谈，不料有个重要会议，不能脱身，所以让我和你谈谈，还望香子小姐协助。”
　　“当然协助，渡边先生。”
　　“好！香子小姐真是爽快人。请问，今天下午你见到谁了？譬如亲戚、朋友，或者同事……”
　　“今天下午……有好多人找过我。比如长谷房子，她好像是从……回来的。一见我就抱头痛哭……
　　“不！我问你有没有一个男子？”
　　“有。”
　　“谁？”
　　“畈田大叔，他问我……”
　　“啪！”渡边猛地站起来，狠狠拍了下桌子，走到香子面前，伸手捏住香子的下巴，瞪着眼睛说：“还是放聪明点，别兜圈子了，我渡边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说！有谁找过你，黑皮公文包又在哪里？”
　　“我从没见过什么公文包。”
　　“香子小姐，我可以奉告你，这黑皮公文包对于帝国至关重要，对于你，不过是一盒唇膏、胭脂，无足轻重，怎么样？谈谈条件……”
　　“我确实没有见过什么公文包，真的，你们可以翻……”
　　“翻？”渡边围着桌子走了一圈，“嘿嘿”一笑，轻轻摁动桌上的按钮。
　　门无声息地开了，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男子，迈着狗熊一样的步子走了进来。
　　香子看着那两人光着上身，胸口是一片钢刷般的黑毛，心里不由得一阵寒战。
　　足足有五分钟，房间里死一般的静，渡边很欣赏这种足以摧垮对方意志和力量的寂静。
　　那四只沾满血迹的脚就停在脚前，粗浊的气息，酸臭的汗味一起袭来。香子的心悬在半空中，擂鼓般地跳动，她拼命是自己平静下来。
　　“我还可以给你三分钟！”
　　照旧是死一般的静。
　　“好吧，既然香子小姐不给我面子，那就恕我冒昧了。”
　　立时，一个凶汉钳住她的双手，另一个开始撕扯她的上衣，她挣扎着，喊叫着……
　　“停！”渡边慢吞吞地走过来；“香子小姐，这又何苦呢？只要告诉我皮包在何处，我就可以马上放了你。”他拢起香子额头的青丝：“否则，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我会把你像条光滑的美人鱼那样交给他们玩，懂吗？这对于我，只消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够了。”
　　“呸”香子重重啐了他一口。
　　“好样的！”渡边恶狠狠地一挥手。
　　香子的上衣被扒光了，腰带也被解开，裤子脱落在脚脖上……
　　不知是中野正夫出于怜香惜玉，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只见他附在渡边耳边低语了几句，渡边点点头，奸诈地笑着说：“看在中野队长的面子上，再让你考虑一段时间。”他吩咐：“送香子小姐回去。”
　　（13）惊魂未定
　　长岛香子被送回白荳蔻俱乐部后就病倒了，碰巧代子有外出未归，自己一个人斜歪在床头想着心事。这是通向阳台的门轻轻地响动了一下，一股清风扑了进来。她不由打个冷战，想到可能是门没关好，便站起来向阳台走去。刚靠近阳台，落地窗帘猛地被掀了起来，她刚要喊叫，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把她拽到了灯下。
　　惊魂未定的香子看到的是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大汉轻声说道：“香子小姐，请你不要惊慌，我绝没有加害你的意思，请坐下来谈好吗?”
　　来人半生不熟的日语话，使香子稳下神来，点点头：“你是什么人?”
　　“我是叔叔长岛久治派来的。”
　　“你？”
　　“你不相信我？那请看吧。”来人掏出一件东西：“你叔叔让我带它来见你。”
　　“绿翡翠马？是叔父的！”香子一阵激动，随着又是一丝疑惑；“沈先生带走了翡翠马，怎么又会出现在这个人的手里呢？”他就得有些蹊跷，便装出惊讶的样子问：“叔叔让你找我？”
　　“对，你叔叔说有一个公文包放在你这里。”
　　“公文包？”香子心里一惊，猜出八九来了。
　　来人看出香子还在迟疑。靠前一步说：“长岛先生今夜零点就去外地，快把公文包给我带回去吧！”
　　“公文包，叔叔没给过我呀！”
　　“香子小姐，你还不相信我？”
　　香子听出对方亟不可待，心里更有底了。“先生，请你回去转告叔叔，让他自己把公文包给你好了。”
　　“小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先生，趁没人知觉。我劝你赶快走吧，你找错认了。”
　　那人几声冷笑，伸手攥住了香子的手腕。
　　“放开！我要喊人了！”香子压低声音说。
　　“喊？老子宰了你！”说着那人亮出一把匕首。
　　“你要干什么？”
　　香子突然看到那个人鼻尖泛红，两眼射出邪光扑向自己敞开的胸口。香子有些慌乱和恐怖，向后退缩着。
　　“咚，咚，咚。”有人敲门。
　　来人狠狠地唾了一口，抓起床上的翡翠马，仓皇地奔向阳台，消失在黑夜之中。
　　门口是代子，香子一头扑进她的怀里大哭起来
　　（14）录音为证
　　宫淳从陆军医院回来之后，坐在皮椅上，大气未消。侍从送来“夜宵”，他只是摆摆手，侍从又赶紧端了回去。落地台灯的光射到桌子上的一摞档案材料上，屋子里显得更加昏暗，宫淳索性闭了灯，在黑暗中苦思冥想起来。
　　他从加代的突然死亡想到龟田在黑松林被击毙，从龟田尸体检验报告看。击毙龟田的子弹，是加代的，可这只枪又不见了。在加代的颈部发现的指印又是龟田的。显然出现了“第三者”。“第三者”击毙了龟田，取走了公文包。这个人是谁呢？他想到共产党。想到不久前破获得苏军间谍案。他捉了一批，杀了一批。但活动却更加剧烈了。这些天日军在太平洋战场的失利和在中国大陆的惨败，使时局进一步恶化了。他明白，大日本皇军的失败只是迟早问题了。眼下，他只求有个片刻的平静之时，不料，“百合山庄”A-3件丢失，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近年来关东军总部的机密不是外泄，许多级别显赫的军官，也都被送交军法处。一想到这里宫淳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宫淳离开皮转椅，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窗外是昏沉的天空，夜风冷森森的。他回过身，又觉得每个角落都有眼睛在黑暗中窥探着他，只是摸不着，看不准。
　　在这个三十万人口的城市中找到文件包，看来只能是望风捕影，大海捞针了。
　　他到了杯水，呷了一口又放下。
　　门开了，机要秘书进来报告：“中野队长到！”
　　宫淳不想让部下看出自己得心神不定，便正襟危坐，打开了一本卷宗。
　　中野正夫悄然进来，面带诡秘而自得的笑，将手中提的一只皮箱放到桌子上，打开箱盖，里面是一台录音机。中野接上电源，暗下按钮。
　　“你喜欢百合花吗？”一个低沉女音。
　　“喜欢！”加代的声音有些异样：“我的家乡盛产百合花。”
　　“你喜欢那种百合花？”
　　“红百合。味甘平，花艳，不过有毒，只能外敷止痛用。”
　　沉默几分钟。
　　“加代小姐，我就是百合花，你受苦了”
　　“谢谢，很难得的一次机会。来不及请示，只好贸然行动，我……”
　　“请放心，你已经付出了代价，总部已就决定嘉奖你、你有什么要求吗？”
　　“请转告，我想去大西洋彼岸。”
　　“好，你会得到满意答复的……”
　　隐隐约约地，好像加代呻吟了一下。
　　“咔。”停机。
　　“中野，你的聪明机智，应该受到嘉奖！”宫淳有些激动脸色发红。
　　“请原谅，将军阁下，事先没向你请示，就在床下安装了这台机器。”
　　宫淳递给中野正夫一支烟，并亲自划着了火柴；中野正副有些受宠若惊。
　　“还有什么情况?”
　　“烧锅胡同被打死的人查出来了，姓沈，名丹萍。天城百货商店经理。当时那辆马车上，除了一个尸体外，还应有一个人。经查这个人是沈丹平的弟弟的——沈丹羽，兄弟诊所的医生。赶车的叫祝光，因拒捕被当场击毙。至于马车上的尸体，经辨认，将军阁下，请息怒，这个人是帝国的叛徒，长岛久治。“
　　宫淳大吃一惊。长岛被派往”百合山庄“，是自己力排众议批准的。为什么不避嫌疑，让长岛久治到“百合山庄”，还不是为了想得到他的侄女娇柔可爱的香子……他觉的自己的掌心汗渍渍的，他在竭力控制着自己。
　　狡猾的中野正夫看出这一微妙的变化。他早就听说，宫淳和机务员香子有暧昧关系，渡边询问过她，香子也承认。
　　“香子在哪儿？”
　　“我已下令放回，派人监视了。”
　　“嗯。”
　　“沈丹羽失踪，据报可能在那个老白俄家里。”
　　“谁？那个老白俄家？”
　　“彼得。他的女儿三天前突然从国外回来，说是休假，但我们却在出事现场发现了她。”
　　“唔！干什么？”
　　“她说是在外国养成了清晨驱车兜风的习惯，我当场将她放了。”
　　“喔，要注意老彼得的影响，采取什么行动，要向我报告。”
　　“是！不过，宫藤课长已派人搜查了。”
　　“什么？谁准许他采取这样行动的？”
　　“这、将军阁下，您知道宪兵队和特高课早有摩擦。”
　　“搜查结果？”
　　“一无所获。凭心而论，宫藤的做法并不是望风捕影”。停顿一会，中野正夫继续说：“明日我想登门‘谢罪’，一则不与老彼得结怨，二则可做番观察，引蛇出洞……”
　　“好！”宫淳点点头，接着两人又计议一番。
　　一个小时后，中野像魔影一样消失在破晓之中。
　　中野正夫走后，宫淳取出香烟点着，一只一只地抽着。
　　室内烟雾越来越浓，最后他将半截香烟狠狠抿死在烟灰缸内，伸手按动了电铃，
　　他站在屋中央，对机要秘书说；“快把‘波斯猫’找来？”
　　“是。”机要秘书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