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和刘康宏见过面的第二天，任思贤带着村上的文书，坐火车来到省城，登记了间便宜的旅馆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一连几天，他和文书把在省城工作的郁北村人员，逐一拜访了下，主要意图是将自己就郁北村的发展规划和设想，征求郁北村在外工作人员的意见，其发展规划和设想主要有以下两条：一，郁北村要在郁水河北岸修建一条通往黄河湿地景区的大道；二，开发郁北村所属郁水河段自然生态环境旅游区。让郁北村在外工作人员也为家乡的建设和发展献计献策，并要求他们出资或筹资赞助先给村上修路。在省城工作的所有郁北村人员，联名向散布在全国各地的郁北村在外工作人员发了一份倡议书，意在成立郁北村在外工作人员联谊会，共为家乡建设尽心尽力。很快，郁北村在外工作人员达成共识，订出章程，草拟了计划，并推选出会长和总干事。联谊会为村上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位旅游景点策划专家，委托这位专家，就如何将黄河湿地景区向郁北村延伸、如何将郁水河开发为自然生态环境旅游区进行考察论证。任思贤很快就见到了这位旅游景点策划专家，并统一了认识，商定了初步方案。
　　十多天后，任思贤满意而归。
　　晚上，任思贤将这位旅游景点策划专家安排在县城宾馆里；白天，给这位专家穿上一身庄户人的衣装，在黄河湿地景区和郁水河两岸转来转去……整个郁北村和郁水村的人，除了郁北村的文书以外，无人知道任思贤的宏伟计划。
　　经过数日的实地考察，这位旅游景点策划专家对黄河湿地景区北移已胸有成竹，而郁水河特有的河形河势以及千姿百态的曲幽怪石令他叹为观止，如获至宝般令这位兴奋不已。他断定郁水河自然生态环境游一旦开发推出，定会成为旅游热点。心中有数之后，他将自己关在宾馆的房间里，两三天后，一份有关黄河湿地游的北移方案和郁水河旅游区开发设计方案，就装进了任思贤的衣袋里。不日，这份设计书也被送到了郁北村在外工作人员联谊会会长和总干事的手里。
　　几个月后，郁北村在外工作人员联谊会经多方努力，通过省上的农业口和省旅游管理局，给郁北村跑来了八十万元的专项资金，以用于郁北村依托黄河湿地游，对郁水河旅游业的开发。任思贤眉开眼笑地将这八十万元存在银行，然后，马上把村上的文书、会计和出纳叫到自己家里开会。他先把那份开发设计方案让三人仔细阅读，待三人屏声静气地将开发设计方案看完后，任思贤极为严肃地问：
　　“你们觉得咋样？”
　　三人不约而同地说：
　　“好！好！”
　　且个个脸上放光，嘴上挂笑。
　　“省上给咱拨的这八十万，只咱们四人知道。你们清楚，这郁水河畔，只咱村和郁水村占着地利，其他的几个村，虽说也饮这河水，但他们村的地却在河畔以外；你们也晓得，这几年，郁水村靠着黄河湿地游一夜暴富，而咱村却干瞪眼，没办法。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我今儿把你们叫来，就专门商量这事。你们都想想，到底该咋弄？”说完，任思贤抓起茶杯，咕咕咕地将杯子喝了个底朝天，被呛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年轻的文书急忙上前给任思贤捶背，却被任思贤拒绝了。他斜了下身子，出着粗气说：
　　“你们都说说，怎么个弄法？”
　　“老支书为了村上的事，累着了。特别是为跑这八十万元资金，鞋都跑烂了几双，可村上还有人说怪话呢。唉！气死人。”村会计气愤地说。
　　“别管人家说什么，村里有的人，你把身上的肉割下来让他吃了，他照样有意见。”村出纳边说边点了根烟。
　　“今儿不说这些，只要我们为村上干出实事来，大家还是支持咱们的。今儿，咱几个好好划算划算，怎么才能将这八十万元用在刀刃上？咋个才能尽快地把旅游区弄起来？”任思贤皱着额头，双眉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沉默了会，出纳说：“咱村要把湿地景区北移，要将郁水河开发为旅游区，最大的难处就是郁水村。”
　　“是啊，郁水村财大气粗，人人嚣张，许万强更是球粗气壮。牵扯到郁水村的那些地，怕不好说。”会计一字一板地说着，似在沉思。
　　“没什么，老支书有办法的。”文书急急地扔出这么句话。
　　“你呀，啥时才能稳些呢？说话总是不过脑子。”任思贤白了一眼文书，吸了口旱烟，接着说：“你们别被郁水村的表面现象给震住了。据我所知，郁水村富起来后，许多人都在胡成精哩，不少的人，都在外边养着相好，年轻人更是经常不着家，好多年轻的媳妇，说起来是个好光景，实际上却在受洋罪，守活寡。而且许多人不学好，不守本份，吃喝嫖赌占全了。近两三年，郁水村不少的小青年，都染上了吸毒，害怕人的很！”
　　“唉！有什么办法呀？王八有钱出气粗！”
　　“快了，快倒灶的了。”
　　“人家再烂，都比咱村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
　　“强个球！要不是沾了旅游区的光，给咱村绑鞋带，还撵不上咱呢？”
　　“快了，快换届的了。”
　　“唉！下一届，还是许万强的村长，郁水村，就没人敢站出来和许万强叫板。”
　　“前头的路都是黑的，谁也划算不来。许万强能把郁水村的村长当一辈吗？”
　　“让我说，郁水村快了、快烂的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直说到后半夜，屋里到处都被从口中吐出的烟雾所笼罩。
　　临结束时，任思贤神色严峻地说：“你们给我记住，这件事，只咱们四个人知道，一定要绝对保密！在咱村还没有开始动弹前，谁也不能露了口风，连自己的老婆也不能告诉。这事一旦让许万强知道了，那麻烦就大啦！”
　　……
　　刘康宏将那五万元拿回家后，先是一千、两千地往外贷，谨小慎微地在小范围内活动，他不想让太多的村人知道自己在放高利贷。一日，刘康宏正在家里看那些贷款字据，谭国荣突然闯进了他的家，唬得刘康宏急忙把那些字据塞在枕头底下。
　　“哎呀！老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坐、坐、坐。”刘康宏满脸是笑地给谭国荣让座递烟。
　　谭国荣将身子往沙发上一窝，举起双手打了个呵欠，之后，点着烟，深深地吸了口，重重地眨了眨眼，开口说：“叔，老侄找你帮忙来啦。”
　　“嘿嘿，叔老了，能给你帮上啥忙？”刘康宏狡黠地说。
　　“好叔哩，我这个忙，在咱村，除了你老叔以外，没第二个人能帮上我。”谭国荣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大包“面面子”来，说：“铁嘴（村民梁向前的绰号）熬的，味道纯得很。制板、制板，我给咱卷筒筒子。”（面面子：是当地周围两三个县的人们广为流传的一种亚消费，其主要原料是安钠咖粉，配以数种药片，用罂粟的果壳来熬制，吸食的方式和吸毒一模一样。制板：即将香烟盒里的锡箔纸用热水浸泡或用火燃烧，使锡皮与纸分离。卷筒筒子：即用废纸卷一细管，用以吸食面面子。早期，面面子只在私人小煤窑和货车司机中相互吸食；后来，渐至寻常百姓家和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有的家庭，男女老幼人人都吸；有的村庄，婚丧嫁娶宴客时，也将面面子摆在酒桌上用以招呼客人；通常，人们在相互交往时，也把面面子当作礼物来馈赠。此地人大范围的吸食面面子，常令外地人感到惊讶。）
　　“这几天上火了，牙疼，吃不成。”刘康宏边说边用手去捂腮，并做抽嘴状，意思是牙真的在疼。眼珠子却盯着茶几上的一大包面面子，分明想吃。
　　“吃吧、吃吧，没事。”谭国荣自己先吸了起来。
　　“铁嘴这几年卖面面子也发了财啦。”刘康宏动手吸了起来。
　　两个人吞云吐雾，不一会，屋里就烟雾缭绕，站在院子也能闻得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老二球（当地人把那些能踢敢咬、胆大妄为的人称之为二球），你该不会是放出去的高利贷收不回来了？才急得上火，才牙疼。”谭国荣在村里也算得上个烂人，所以，在老烂人刘康宏面前，说话一贯放肆。刘康宏“老二球”这个美称，是由谭国荣一手给叫起来的。刘康宏年轻时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只是老了后才渐守本份。但刘康宏和谭国荣却有质的不同，谭国荣属“死皮” 之类的人（当地人把那些不要脸的人称之为死皮）。
　　“哎——把你这个‘死皮’，我哪儿有钱放高利贷？叔一辈子和鸡一样，土里刨食。那像你，空里叼着吃。”刘康宏脸色有些紫红，他知道谭国荣是个“烂手”（当地人把那些无正常经济来源、不务正业或经济上打了败仗的人，称之为烂手），宁可一把火将钱烧了，也不愿把钱贷给谭国荣。
　　“好叔哩，再别日谎（当地人把瞒哄别人的言行称之为日谎）老侄了。咱村的啥事情，我谭国荣能不知道？你放心地贷给我三万元吧，我是弄正经事哩！”谭国荣笑着说。
　　“哼！嗬！哎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敲过寡妇门，挖过古人坟，皇上买马的钱，你也敢花。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刘康宏不愧是个老二球，一点也不怯火（当地人把害怕称之为怯火）谭国荣。
　　“哈、哈、哈！我这叫思想解放，叫有魄力！改革嘛，摸着石头过河，不折腾怎么行？”谭国荣露着一嘴又黄又乱的牙齿，大笑着说。
　　“嘻、嘻、嘻……呵、呵、呵……”刘康宏笑得眼睛都迷成了一条线，“就你？你这也叫思想解放？也叫有魄力？也叫改革？也叫摸着石头过河？你把我的老牙都要笑栽了！你少给叔灌米汤，村里别的人怕你，我不怕！”
　　“你是谁呀？你是咱村的大本事，是咱村的能行人，老侄咋敢和你比？这不，求到你门上了。帮个忙吧，我到死的时候，都记着我叔您的好哩！”
　　“唉！叔就是有帮你的这个心，也没帮你的那个本事啊！没钱，真的没有！”
　　谭国荣双手一拍：“唉！把你这个老不死的，简直拿你没法，真是叔、叔、叔，柳木球！好了，你划算划算，我还有正经事要忙，改天再来寻你。”谭国荣拾起身，拍拍屁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