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郁水河流入黄河的交汇处，因冲涮和地质原因形成了上千亩湿地。湿地上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有着数不清的侯鸟，特别是在那几十个天然温泉中，有一眼最大的，一直以来，被当地人称之为“处女泉”，周边村庄的姑娘出嫁时，都要在“处女泉”洗个澡。
　　这上千亩黄河湿地，在沉睡了几千年后，像一夜成名的歌手似地，突然名声大噪。当地政府如获至宝，派专人到外地考察，并聘请旅游专家来此实地测评，出巨资让专家们对黄河湿地游进行创意、设计、包装和炒作……随后，在众多投资商的苦心经营下，黄河湿地游在很短的几年间，竟成了当地旅游业的顶尖品牌，那些被水泥钢筋、汽车尾气和各种噪音弄得极不舒服的都市人，利用节假日，一个个、一家家来此观光旅游——泡温泉、踩稀泥、观飞鸟、听涛声、漫步荷花园、泛舟芦苇荡……真乃神仙般悠然自乐。甚至有不少的外国人，也来此地观光并欣赏民俗风情，他们一个个瞪着惊奇的蓝眼睛，滋滋有味地品着农家小菜，舒服惬意地泡在温泉里，伸出大拇指，连声道：“OK!OK!”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黄河湿地旅游业的快速发展，大大地带动了周边村庄的经济。受惠最大获利最多的，就数位于郁水河南岸的郁水村了。
　　郁水村凭借着离湿地景区最近这一得天独厚的条件，且有旅游专线从村边通过而最先富了起来，让其它村庄的人们羡慕得直流涎水流，嫉妒得两眼发红！
　　冠以农家乐的各色小旅馆和小吃店，散布在郁水村的巷道和田间小径……历史上，郁水村因村里太穷，很少有姑娘愿意嫁到郁水村来。但随着黄河湿地旅游业的蓬勃发展，一变而为郁水村的姑娘不想嫁出去。反而，四邻八乡的姑娘，都以能够嫁到郁水村而感到脸上有光。后来，由于旅游区的进一步开发和拓展，千百年来，从不被农人们看在眼里的黄河滩地，一跃而变为宝地。省上、市上、县上和外省的数家旅游公司，先后在景区周围建宾馆、盖酒店，并开设了诸多休闲娱乐场所；建筑风格不同的疗养院也拔地而起，并输以千奇百怪的人造景观。几年间，仅征地款一项，就足以使景区周围各村的农民过上小康生活，而尤以郁水村为最。这下，原本无人问津、界线模糊的黄河滩地，竟成了景区周围各村争夺的焦点，且愈演愈烈，时不时竟有械斗发生。
　　郁水村的前任村长，名叫许万强，是个能力很强且富有远见的中年人。他在没当村长之前，就凭着经营一辆大货车而最先富了起来；随后，他又开办了一个大型机砖厂，不到三十岁，就成了一名大款。在国家对农村推行民主选举和实施村民自治的政策后，他于第一次村民民主选举时，以绝对多数票，压倒其他竞争对手，当选为郁水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任民选村长。许万强当选村长之后的第三年，适逢黄河湿地游景区大开发，他不失时机地将村里的一大片荒滩，承包给一外地投资商，签了承包期限为二十年的合同。投资商在自己承包后的荒滩上，建造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四星级酒店。按照合同要求，此酒店被定名为“郁水村大酒店”。依据合同条款规定，投资方在独立经营二十年后，将给郁水村让出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和郁水村共同经营。与此同时，许万强还在村上组建了锣鼓队和秧歌队，让村中老艺人担任教练，并请来县文化馆的民俗专干，给锣鼓队和秧歌队的成员亲自进行指导和教练，将快要失传的民间社火重新挖掘出来，并加以发扬光大；后又编排成册，按章训练，以给游客表演民俗社火而为村上创收。不长时间，郁水村的锣鼓队和秧歌队就远近闻名，地区和省上举办大型活动时，也常邀请郁水村的锣鼓队和秧歌队前去表演助兴；县上各部门和县上的许多厂矿在举行庆典时，则更是少不了郁水村的锣鼓队和秧歌队。一时间，郁水村和许万强名声大噪。其它村庄也效仿郁水村，而成立了这样那样的民俗社火组织，但始终竞争不过郁水村。在第二届村民换届选举中，竟无一人站出来和许万强竞争，他几乎全票连任郁水村的村长。
　　起初，由于游客不是很多，“郁水村大酒店”的生意并不怎么景气，也就没引起村民们的注意。随着游客数量的不断增加，“郁水村大酒店”的生意也越来越火爆。郁水村一些脑子灵、歪点子多的村民，隔三差五，以种种理由和借口，到“郁水村大酒店”去揩油。投资方的管理人员，为了息事宁人，在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一思想的支配下，加之酒店利润丰厚，极不情愿地专门列出一项开支，以供少数村民蹭食，并将此事隐瞒下来，没让许万强知道。
　　人因事而扬名，事因人而兴旺。许万强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他高中毕业，三十多岁，不足一米七的个头，身材偏瘦，皮肤微黑；他的眼睛不大，但却炯炯有神，且明亮而睿智，特别是与人交谈时，目光中透出的威严，令人望而生畏，使对方在和他交涉问题时，总显得小心冀冀，不敢稍有差错，也不敢略显不敬。如今，虽说他已成了县上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但他唇上的那撮小胡须和不甚整洁的衣装，使他仍带些俗气，特别是他那难以改掉的一些生活旧习，和时不时说出的几句脏话，在高雅之人的眼里，让我他只不过是个发了财的土包子而已。但他头脑精明，颇于心计，且精力旺盛，好像不知疲倦的机器似地，为自己的事业及村上经济的发展壮大，总是忙个不停。由于他自身经济上的富有，且给村上办了许多实事，不但郁水村的村民佩服他的才干，四邻八村的许多人，都知道他很有能力，而且乡上和县上的许多领导，也对他颇有好感；特别是那些来景区投资的外地客商，更是对他恭而敬之，把他当作农民中的精英来对待，有事喜欢找他来商量。但许万强和其他村的村长一样，有着致命的弱点，除了也去嫖娼以外，在村里也有几个相好，虽说算不上二奶，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婚外情；随着金钱的增多和担任村长年限的增加，渐渐地自大起来，脾气也愈来愈坏，自以为在郁水村，无人奈何得了他；郁水村没有他，就会塌了天；这郁水村的村长，就号给他了；除他而外，就没人能当得了这郁水村的村长。慢慢地，许万强自觉不自觉地在言行方面就显得狂妄自大起来，把村上的党支部和支部书记也撇在一边；至于村上各小组的组长和其他村委委员，他更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了。愈来愈颐指气使，“土皇上”的作派也渐渐显露了出来。但整体而言，特别是在廉洁方面，和其他村的村长相比较，他仍不失为一个好村长。自当村长以来，他没有贪污过村上的一分钱，也没收受过那些来景区投资的老板们的贿赂。相反，为了村上的事，许万强反而将自己的钱垫了不少。为此，他老婆王慧花没少和他闹别扭。几年来，许万强为村上的一些困难户出了不少的钱，许多得到过他资助的村民，对他感恩戴得，对他也言听计从。许万强原本就富，加之有能力、有才干、有魄力，性格上刚毅果断，借着景区的发展，为了村上的事，在县、乡两级政府跑上跑下，交往愈来愈广，不但颇得许多县、乡领导的肯定和好评，而且许多县、乡领导也乐意为许万强大开绿灯。日积月累，许万强成了县、乡的名人和红人，地方上稍有头脸的人物，都以能够和许万强相识，而以为幸甚。
　　一个人，一旦富有或事业有成，和他距离较远即和他没有关联的人，就敬佩他，甚至崇拜他；而距离他近些的人，反而嫉妒他；距离他更近些的人，则会患上“红眼病”，甚至会以病态的心理盼望着你大祸临头……难怪有人说过，要让你周围的人不去嫉妒你，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要远远地超过他们，使他们感到可望而不可及，这样，他们就不会去嫉妒你了。
　　郁水村也有所谓的“烂人”和“闲人”，被村人称之为“光棍”和“咬烂铁”。他们早把村上分给他们的钱（开发商交给村上用地款）赌完嫖光了，有的人，甚至还欠了数额不小的赌债，甚至还拉了高利贷。前前后后，他们虽然在“郁水村大酒店”蹭了点油水，靠一些雕虫小技和骗人的鬼把戏，也在部分游客身上得了些意外之财。但这些收入，如何能够供得上他们的高消费？更谈不上去偿还外债了。这些人，迫于无奈，可能也是穷急了，思来想去，就把眼睛盯在许万强身上。
　　这些“光棍”和“咬烂铁”们，不管是逢年过节，还是学生开学，还是家里有了别的什么事，甚至是打麻将输了钱，更为可笑的是，想进城找小姐嫖婊子了，也都纷纷前来，找许万强借钱。
　　许万强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些好吃懒做的主儿们，嘴上说的是借钱，其实是伸手要钱。刘备借荆州，只借不还啊！他就因人而异，不同程度、数额不等地给了他们些小钱。
　　这不给倒好，给了些后，反而惹上麻烦。
　　这些“光棍”们怀疑许万强心虚，不谋而合地在心里推测道：“假如许万强没有当村长，退一步讲，假如他当了村长后，要是他不贪污不受贿的话，他哪儿能弄下那么多的钱？如果他干净的话，他会平白无故地给我钱吗？”
　　于是，这些“光棍”们一前一后，就像商量好了似地，来找许万强，再三要求许万强在村上或在景区给他们找些事干。许万强知道他们的鬼心思，无非是想从空里得钱，也清楚他们都是些成不了气候的人，将其一个个奚落了几句之后，就给打发走了，而且一分钱也没有再给他们。这些“光棍”们慑于许万强的威势，虽一肚子的火气，却不敢当着许万强的面发作。回到家后，摔碟子砸碗，骂儿打妻，将心头之怒发泄后，一个劲地抓耳挠腮，想着如何才能发大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长时间，这些人不约而同地聚到一块，先是发牢骚，骂娘骂爹骂祖宗，最后全归到一块，把个许万强骂得没一点人味儿。骂着骂着，心里就对许万强产生了不满情绪，愈想愈对许万强有气，越有气越认为许万强这也不好那也不对，渐渐地恨意萌生，竟至巴不得许万强家破人亡。
　　直到他们达成共识，一致认为，是许万强挡了他们的财路，想要有钱花，要想发财，要想发大财，就非在许万强的身上下功夫不可。
　　这天，他们又聚到一块，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地又开始起许万强来了。
　　突然，只听得有人大声说道：
　　“在这儿骂人家，有屁用？真是在无庙的地方放光哩！”
　　众人都将目光齐聚在大声说话的那人身上，只见那人仍用满嘴的粗话，自顾自不紧不慢地说：
　　“骂够了没？别整天给嘴巴过生日了。在屋里偷着骂人家万强，倒有球上的用？咱们日子不能过，该想想办法才对。你们啊，真是‘母牛摆尾巴，闲磨哩’！”
　　站出来说话的这人，名叫谭国荣。
　　他四十来岁，胖瘦适中，一米八几的个头，梳着大背头，留着小胡子，眼睛虽小，但却异常地聚光，让人一看，虽觉得到他有些狡诈，当属诡计多端之人，但却也让人意识到，在农村，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谭国荣的话，无疑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一会就七嘴八舌地纷纷议论起来。
　　从午饭后一直议论到天快黑时，才终于有了眉目。
　　几经商讨，终于形成了以谭国荣为首，以刘建娃和刘武星为骨干，将村里的游手好闲者聚在一起的小团伙。
　　经过串联，终于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这些人聚到村民谭贵谦在自己家开的餐馆里，谭国荣做东，摆了满满的一大桌酒席。
　　等众人坐好后，谭国荣满脸喜色，一手举起酒杯，另一手捋了几下自己的大背头，说：“弟兄们，我今天把大伙叫到贵谦的馆子里喝酒，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样吧，先不说这个，来！喝酒！”
　　“喝！”
　　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一起碰杯，并一饮而尽。
　　“来！”
　　“再碰一个！”
　　“喝！”
　　“喝好！”
　　大家七吆八喝的相互劝着，但因人人心里都装着相同的事儿，竟无一个人喝醉。并且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采，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村里的事，议论着村里的事，骂声也不绝于耳……
　　在酒桌上，他们最终达成一致，并盟约起誓，商定在下一届农村换届选举时，一定要把许万强掀翻，把谭国荣助上去；等谭国荣当上村长后，一起发财。眼下，最好的办法只能是以谭国荣为老大，成立郁水村的“二政府”，专门和许万强作对，处处以许万强为敌，事事给许万强使绊子，时时找许万强的差错，先将许万强搞臭，然后，在换届选举时，由谭国荣将许万强取而代之。
　　这些“光棍”们为了抱成一团，在酒桌上结拜为兄弟。
　　由于农村人相互之间习惯以乳名称呼别人，这里也就以乳名书之，他们分别叫作：球蛋、白毛、赖赖、驴籽、马脑、尿罐、歪子，加上谭国荣、刘建娃和刘武星，共十人，自号为“十大金刚”。
　　在他们要拉谭贵谦入伙时，谭贵谦双手一摊，说道：
　　“好我的大家哩，我开着这个餐馆，只是个忙，将来换届选举时，怕没时间给国荣跑票。这样吧，你们开会时，尽管来我这儿，以喝酒为名，商量正经事儿。我对许万强也有意见，支持你们推翻他，也同意下一届由谭国荣捉咱村的事。再说，我不明着和大家结拜为兄弟，在选举时，还可以给咱们提供些情报，这不更好吗？”
　　谭国荣眨巴了几下眼睛，点了根烟，说：
　　“好！就这么办。以后，我们在这儿喝酒，现开，不欠帐。”
　　“十大金刚”出了门，还未走远，谭贵谦就“呸”地一声，说道：
　　“一窝贼娃子，还想往人堆里钻？郁水村的人死光了，也轮不上你谭国荣来当村长。”
　　谭贵谦很快就拨通了许万强的手机，将刚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许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