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佳姆萨10
作品名称:渔舟《梦聊》 作者:阿之 发布时间:2015-11-14 20:49:26 字数:4782
远山、雪域风格的建筑群、高高的举世闻名的佛教宫殿,这一切,都在人们不知不觉之中,悄悄穿上了夜行衣,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夜幕的降临,而变得神秘起来。她倚在黑色窗框的窗口,想着白天死去的那个女子。
夜幕笼罩的高原城市,加上又是初冬季节,前两天又下了一场雪,虽然雪已经消融。但天气寒冷无比,隔着窗玻璃寒气也照样侵入进房子里,好像这房间是珠穆朗玛峰上的冰雪锻造出来的一样。屋子里没有取暖设备,她只有捂在被子里看书,手很快就冻肿了。这也不能怪高原的冬天,因为她的手每年冬天都会冻伤,这是小时候上学时就冻伤的毛病,春暖花开时,冻伤就会慢慢消退,退到皮肉之下,蛰伏下来,等到又一个冬天来临,这冻伤又死灰复燃。这冻伤代表着她童年的艰辛,代表着她年复一年在严冬所经受的寒冷侵袭。
在这里,能找到这么好的房子,她很知足。而且这里打工的工资也高。
刚到这里时,举目无亲,身上的钱又不多,第一个想法就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好在她心细,形象上一副可靠的样子,经过旅馆老板娘的介绍,她只半天工夫房子就找到了。安定下来,然后找工作。在这里的第一份工作是去一家超市做导购员。超市每天要上十二个小时的班,因为这是私人开办的,工作很累。超市的工作她干了半年,经人介绍又去一家酒店做小吃厨师,这个酒店管理还算正规,半年后她还做到了餐厅经理的职务,工资也涨到一千八百元。但是后来出了一件让她心里憋屈的事情,正好第二年换了老板,她辞去了餐厅的工作,又去一家宾馆打工,一个月后老板升她做了客房部经理。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提拔她是另有所图,她不希望有那样的结局,还是只干了半年。后来就到这个美容培训中心来做饭,这个活是巷子口商店的老板介绍的。说是公司,其实也就是十几个女孩子,每天两顿饭:中午十二点一顿,下午六点一顿,工资一千五百元,月底按时发工资。第一天需要熟悉,饭菜有些强差人意。那个戴眼镜的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女子给她帮忙。自己虽说在家开了十几年的饭店,但要想使这些四川女人说饭菜满意,她的做菜手艺还是差些。几天下来她就摸清楚这些四川女子们的口味和喜好,两顿饭也就做起来轻松了。不轻松的是每天去菜市场买菜,四川的女人都喜欢吃肉,每顿饭菜都要有肉,鸡鸭鱼什么的必须有,还要搭配好。每天还要换着花样,炒、烧、烹、煎、炸,忙得她团团转,更何况她不吃肉,做起肉类菜她从不尝。但是,她还是坚持做,在这里打工她用不着跟男人打交道,只是她愿意的。
每个月发工资,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进书店,看有没有好书。她是一个离不开书的女子。她发现,这里的文化市场还是比不上内地,这么大一个城市,书店里除了旅游方面的书籍,就是佛教类的很深奥的佛家典籍。她不想成佛,所以她不读佛经。物质上她不是太讲究,所以花费很少,她的简朴让这些女孩子看见都惊讶不已,因为她们一瓶护肤霜需要几百元呢。不过这些女子没有看不起这个做饭工。她刚开始也是奇怪:这些女子怎么天天结交这么多的男人呢?这也不能怪她孤陋寡闻。在家的时候,她们那个地方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县城,很闭塞,偶尔看见一个外地客都是稀罕事,舞厅也有,洗脚城县城里也有,但那些地方只是说说而已,真正了解的确实很少,对社会上这些乌烟瘴气的场所,她也不想深入了解。现代的社会里什么都在开放,都要和世界接轨,难免有些浑浊。
不正常的事情存在久了也就正常了。
她和这些高消费的女子们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主要是年龄上的差别,小的女孩子太年轻了,年龄大的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子。但是,她的浓妆和装束,让她明白,她们不是一样追求的人。所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能在礼节上客气往来,不做更亲密的接触。很快她还是知道这些女人是做什么营生的了。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都是女人啊!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甚至有些人问起来那里面的女人具体都是做什么的,她都避而不谈,仿佛自己记性很差的样子,有时候她这样回答:没注意!不清楚。其实问话的这些人比她还知道得清楚。这里面女人那么多,不足为奇,天天都有男人来往,那就奇了怪了。她在这件事情上一直保持沉默,因为她心痛这些用肉体换取金钱的女子们。也有的人却是这么看待这类女子,这些女子谈不上纯洁不纯洁,这也是一种奉献吧!谁叫这里是边塞。自古边塞之城池,不是商贾,就是娼妓云集。天堂也有俗事。天堂的事情是要凡人来支撑的,否则天堂哪里来?
她想不明白,自己每个月挣一千多元就很满足了,而那些女子为什么对金钱那么贪婪?
挣钱挣名利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何苦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也沾上铜臭味?她虽然在金钱上永远缺乏,可是她从来没有对金钱产生贪念。如果让她选择幸福,她自然选择一间书屋,身边有相亲相爱的丈夫,有聪明伶俐的孩子;如果让她再自由些——,那就是要交很多好的朋友,还能经常去大自然中沐浴春风细雨。赏美景,交挚友,也是她今生一大愿望。
到现在来说,这里对于她还是神秘的,神秘带来干净,所以这片土地是干净的。她不怕死,因为她早已对生存绝望。如果让她悄悄地消失在这么神秘的土地上,她认为是件很惬意的死。总比在肮脏的繁华之中自杀要好得多了。她坐了三天三夜的车,一路颠簸,一路挣扎,想着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总是还有一丝神识存在。脚踏高原城市的柏油路面,看着身边车水马龙的繁华,知道自己还活着。她看到蓝天下的佛教宫殿,并不怎么激动,因为宫殿像个沉默的仙家老人。在这里半年之中,她的高原反应不像其他人,只是感觉自己像片落叶,轻飘飘的,走起路来不是在走,而是在飘。可能是自己的翅膀太小,又飞不高?——感觉自己又在漂移的时候,她在心里面这么自嘲的笑:看来自己今后的生活可能永远就这么飘着了。
明天是农历十月一日,这是个鬼节。在家里,这一天她要给去世的父母亲烧些寒食节的祭品。人过冬,鬼也是要过冬的,如果从想象中理解,人和鬼过的是不一样的生活,鬼的日子暗无天日要凄惨得多,甚至那些生前做了不少恶事的,虽说是不能下油锅、上刀山万劫不复的下场,经历的季节却是与人间一样的春夏秋冬,那不上不下的日子就好比人世的平民百姓,烦恼的日子缺吃少穿地照样不能够躲过。这就需要活在阳间的亲人,到了祭奠亡灵的节气,给他们免灾,为他们送来冥币和衣食。如是阳间的人忘了自家阴间的亲人,那么,你家的鬼灵在阴间也就像阳间无人问津的孤寡伤残一样,凄凄惶惶,说不得有多可怜。这样你活着的人也不得安宁。过去她是不信这些,从父母相继离开自己,或升了天堂,或是下了地狱,她从此相信有阴阳相隔这一说辞。很自然,每年的清明节或是七月十五、十月初一这些有关鬼的节日,她感觉就与往常不一样,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三分,上是天中间是地,下是阴间。母亲生前信佛,常常有神附体,于是母亲就跳大神诵神语;母亲的神语她从来没有听懂,听懂了上句,下一句又听不清楚了。而母亲只管在哪里疯狂的手舞足蹈,胡言乱语。神走了,她问母亲:我怎么听不懂你说什么啊?母亲说:你要是听懂神语,那还了得!现在想起母亲跳的神仙舞蹈,却是和藏民族的锅庄舞很相像,莫非母亲的血液里流淌着藏民族的ABCD?父亲恰恰与母亲相反,他是无神论者,然而他又十分渊博,而且死得悄然离奇,没病没灾,像睡着了一般。仙游了么?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都认为这个老人死得好!就因为父母亲与众不同的离去,鬼节的时候,她犹豫不决,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祭奠自己的亲人们。按照老规矩去做了,又疑心父母收不到。可笑的是,有一年她学着《红楼梦》里贾宝玉祭奠晴雯的样子,写了一篇几千字的祭文,烧起高香,念完祭文,然后焚烧成灰,看着纸灰被墓地的旋风吹得满天飞。想是父母若是在天地间有灵一定能知道。幸亏了她的才气,那祭文一字一句如泣如诉,肝肠寸断。当夜,父亲在梦里看望女儿,还笑说:“我哪里是死了,真是傻女儿!”
父亲不是死去,又见他不到,难道还有第三种存在于人世的方式?
有一天深夜,一只老鼠竟然开口对她说话,她惊讶之极。不过老鼠说的都是她家里的事情,但这件事使她从此对生存的世界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这世界上的事情是有些奇怪。你不能不信,也不可全信,若不信,你太自以为是,如全信,你是傻瓜!
……
不知道美容院杀人的事情处理得怎样,她已经在家休息好多天了,黑妹来看望她了两次,其他女人听说有的吓跑了,有的被警察弄去调查案情而拘留。案发那天,她中午买了菜准备去做饭,商店里的阿加急忙拦住了她,说:“快不要去哪里了,死人了!现在全是警察。”阿加还告诉她死的人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子。她的心猛地痛起来:那可是个不容易的女人,还很善良,不是为了那个家,不是为了读大学的女儿,她是绝对不会出来卖身的,绝对不会!商店阿加要她快快离开这里,最好不要牵涉进去。她经常来阿加这里买东西,从不挑剔也不讲价钱。做买卖都欢迎这样的顾客,再加上阿加是个热心肠的妇女,和她年龄又相仿,似乎和她有说不完的活,把她当作知心朋友,前一向阿加还说自家的房子宽裕,一定要她搬到家来住。就因为给这样一些人做饭,她不想距离太近,所以迟迟没有搬过来。
她有气无力的提着买好的菜,走回自己的住处,心里一直想哭,好像这个死去的小姐是自己的亲姐妹,又好像自己身上某个东西丢失了一般,叫她失魂落魄起来。到了晚上,黑妹过来看她,她问:“你没事啊?”
黑妹跟没事人一样说道:“我有什么事?我又没有杀人,死的人又不是我!”
到底是年轻人。她在心里这么想。
黑妹坐了一会就走了,她挽留黑妹在这里吃饭,黑妹说:你就歇着吧,我吃过了。
而她自己一整天没有吃饭,虽然闲着,因为心里太乱,她反而感觉很累。天快要黑透了,而她也没有心思看书,碰到这么惊心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怎么记笔记。她还想起,那个戴眼镜的女子还拿了自己几本散文,其中就有张爱玲的文集。恍恍惚惚中,她感觉有个人进了自己的房子,看不清脸面,背影有些像父亲。她想叫,但又没有叫,后来好像是睡着了。
夜里醒了好几次,翻来覆去的,但是因为寒冷因为黑暗,她缩在床上似睡非睡,有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有时候还似乎听到窗外刮着很大的声。
到了天亮,依然还是个碧空万里太阳高照的天。
这是她睡得最不安稳的一夜,竟然连做了什么梦也记不起来。睁开眼来,屋子里亮亮的,太阳已经照到枕头上来了。马上又想起昨天的事情,不过,好像也没有昨天那么紧张了。可能是经受的磨难太多,使她产生一种宿命感,也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说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难得闲下来,可以好好看些书,然后再去藏餐馆好好吃一碗牛肉饺子,下来再去“玛吉阿米”坐坐。她开始计划自己闲下来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在身边的时候,经常让她牵肠挂肚,现在离开那个备受压抑的家,自己竟然连孩子也不那么牵挂,也不为什么,主要是她身心太累。她有点儿力不从心了,所以就轻易而举放下了过去,放得很干脆。虽然偶尔在大街上看见那些依着母亲胳膊走路的少年,她会想起两个孩子:他们已经长大了,我该休息一下了。她就这么给自己安慰以便解脱。其实小的孩子才刚刚年初中,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初中还要三年,高中需要三年,这六年光景,她害怕自己坚持不下来。于是狠狠心,不回头,一路西行,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拉着她向前走,走到这里。那时她是这么想的:就是死也找个干净的地方,不听别人的惋惜,听不见别人的同情,不愿像自己的母亲那样无望地死去。现在想自己当初的决绝是对的,至少现在还充满希望,因为她在这里看到了希望。人最好还是不要把无法解决的烦恼放在心上,那个叫人痛惜的妹妹不就是为了烦恼而送了命?唉!女人,既然自己是个女人,就顺其自然吧!
还是不想做饭,一个人的饭也确实难做,做多了,要吃剩饭。虽然没有居家过日子那么齐全,煤气灶、高压锅这些做饭的东西还得有。每天下班回来,已经很累,自己吃饭就不想认真做了,基本上是买饭吃,自己很少做饭。
一个人的日子就是这么瞎凑合,简单泡了一包方便面吃了,锁上门去网吧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