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风雪藏北11

　　今天是星期三，网吧里人不多，也有好的空位置。说起网吧，她有些自嘲，在家的时候一直反对两个孩子泡网吧，想不到自己在这里也学会泡网吧。上网的事要从美容院另一个女孩子说起。这个女孩子只有十七岁，刚刚和她的大儿子那么大岁数，听别人叫女孩子“多多”。多多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些，但做事情说话又十分纯真，纯真的人被世俗之人看来就是不识时务的，不看场合想到哪里就说道哪里的那种人。那些岁数大的女子有些瞧不起多多的无知，另外又嫉妒多多的年轻，年轻就是多多的优势。所以多多有些不随群，有些落落寡欢。这么小的年纪就走上这么一条生存路，怎么不叫人为之惋惜呢！多多喜欢在这个厨娘跟前撒个娇，而厨娘也像对待自己孩子那样耐心地接受多多的友谊。多多搂着厨娘的脖子说道：你真像我妈！你要是我亲妈就好了！
　　多多是跟着父亲长大的，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生身母亲，也没有享受过母爱。
　　她要是有这么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儿，说什么也不会丢下不管。
　　多多的业余时间就喜欢泡网吧。说实在，她们这些女子是没有什么业余时间可言的，她们的时间有一大把何以利用。比如多多随身带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房间里也有宽带，但她就是喜欢到网吧这样的地方，她说在网吧里，人多，人气旺，不用去谄媚哪个男人，可以投入到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就是外面天塌地陷了，她心里是踏实的。从这些话中，可以了解到多多并不是多么热爱现在的这个职业。
　　是啊，天底下哪个女子愿意以出卖肉体为生呢？
　　多多给厨娘申请了一个QQ号，然后带她到网吧，手把手教她上网聊天，怎么装扮空间，并且告诉厨娘，网络上的知识比书本上的更加广泛，它是现代人的另一个精神空间，人不能身陷生活，得有点精神刺激。厨娘很快就会在空间里贴自己写的文章。多多惊讶地问：“阿姨你过去是做什么的？文章写得这么好？”她告诉多多：“爱好罢了。我只是个农民。”多多有点不相信，但是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多多去网吧是不分昼夜的，而厨娘做不到，到底她是成年人了，而且喜欢任何一种东西都是有节制的。所以，她去网吧，最多两三个小时就离开。不过，她还是喜欢上了电脑，并且决定攒钱首先要给自己买电脑。电脑并不像以前想象的那么可恶，它就像一扇奇异的大门，打开了走进去，就是一个独特的奇幻天地，她决定要在网络里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虚拟世界。因为认识了电脑，所以她很感激多多。可是，多多在这里两个月就离开了，听说是她得罪了什么人。临走的时候多多对她说：阿姨！我不想离开你！我也不想走，这里确实比内地挣钱容易！
　　她问多多：小小年纪挣那么多钱干吗？
　　多多说为了以后不受罪。她说自己从小跟着爸爸饥一顿饱一顿，十五岁时，虽然是班上学习最优秀的学生，可是她有的时候半个月都不见爸爸一面。她的理想是长大了做服装设计师，但是残酷的生活不允许她胡思乱想，而是要她面对现实。爸爸被作为邪教法轮功成员判刑入狱，她就再也不能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那样，她去跪求过叔叔和姑姑，没有人愿意帮助她继续念书，她只能辍学，自谋生路。走出校门不久，就被人骗到云南。她们这些女子，好男人是看不起她们的，差劲的男人她们又不愿意下嫁。唯一的归宿就是自己养活自己。她已经习惯挥金如土的生活，没有钱，不行！
　　女孩多多离开了极乐城。偶尔在网上见面，她问多多如今怎么样了？多多回答：还那样。然后就不说话。她也觉得不知道和多多说什么好了，害怕说多了，说得不对，引起多多的不愉快，也就只好不说什么。但她心里还是经常为这个叫多多的女孩子担忧，甚至想再跟这个女孩子好好谈谈，告诉她生活的路有千万条可选择，路走错了不怕，可以再选择，可以从头再来。另一方面，她深知要使一个年轻人回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即便是自己的孩子，不是也听不进去自己的劝告，在初恋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很多事情，都是经历了很多苦难才能够明白的，谁说教也不起作用。这也正是她对这个多多姑娘牵挂的主要原因。再后来网上见面，只是打个招呼，甚至是看到对方都在线上隐身，各干各的事情，谁也顾不上理睬谁，好像忘了曾经认识这么一个人。有一次，多多给她留言：阿姨，最近很忙啊？你的文章该更新了，我喜欢看你空间里写的文字。
　　在生命的某一时刻，一个人会常常任凭自己的内心去听从一种虚幻的呼唤，这个时候整个人的行动，去留都似乎由不得自己。很多事情总是以美好的面目出现，以可怖的转身对待你。
　　别人都把这里描绘得千难万险，她到这里半年了，并没有觉得有多么不容易，她感觉最多的，是这空气里不间断地香火的气息。特别是清晨起来，走在大街上，迎风吹来的香火烟雾，让她只想流泪，还有这迎面走来的一群又一群的转经者们。这陌生而又亲切的人群，让她想起自己烧香念佛一生，然而又不知佛为何物的母亲，也让她感觉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信仰，真真假假都走在一条路上，都看去那么慈祥。一个人，只有经历了刻骨铭心的艰难，才会有刻骨铭心的感动。可能是异乡的艰难还没有出现？但愿这里的一切大转身让她觉悟。
　　“不要去深究外境的根源，你应探究心性的本源。当你悟到心性的本源，你只了解了一件事，但是，所有一切皆因而解脱。如果你没有悟到心性的本源，你虽然知道一切，但是，你没有一件事情是了解的。”（莲花生大士语）
　　这是她最近偶尔阅读的一本书中的一段话。如果在这里，不看佛教方面的书籍，等于说是盲人摸象。她一直把这个地方当作佛文化圣地。
　　今天网吧里，人出乎意料的多起来，大概是天气突然变冷，许多在这里打工的人这时有闲了，特别是建筑工地的有点文化的人、野外作业的有点文化的人、或是那些对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游手好闲的小年轻人。而像她这么年龄段的女人，倒是很少有人上网吧这种地方来的。她在任何场合都有些特别和孤立。可是，那些看上去合适她的地方她又进不去，反而是这些让她看去特别的地方，是她可以进得来，并且感到轻松。她的童年是在农村度过，她的父亲——落魄的知识分子，她的母亲——旧时代的大家闺秀；她的哥哥——因为父亲是右派分子，不得不回到农村的戏剧武生，她的所有亲人在农村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其实就是一种现实对这些人的压迫和折磨。她就是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长大的；亲人们用自己的学识用自己的阅历和苦难培育了她，这也正是她的不幸。如果她的命运也像乡下那些农家女孩子一样，犹如一株庄稼苗或者是普普通通的野草花，那么她的命运也许会好得多。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和小时候接受的教育，决定了她今后的无常命运。长大成人的她，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在一个县城做中学老师，距离父母并不是太远，每星期她还可以坐车回去与父母相聚。不幸的是，父亲突然去世了，办完父亲的丧事，在外工作的哥哥们把老母亲接到了他们身边。刚刚失去父亲，母亲又不在身边，她感觉特别孤单。虽然这种孤单并没有多么影响到她的工作，工作上她还是认认真真地。校长对她的评语是这么形容她的：某某老师整天不吭不哈、老老实实、任劳任怨，是个好同志，是大家学习的榜样。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边没有几个对脾气的闺蜜，也不知道是她的问题，还是女同事们的问题，在同性之中她显得有点傲。她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同性之间的矛盾而枯燥，她与两三个喜欢志趣相投的男老师相处得很好，他们几个还在学校办起了文学社和书画兴趣班，一年之中，还培养了两个看上去很有前途的萌芽小作者和具有很好绘画天赋的绘画少年。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一次学校年终联欢会上，她被别有用心的男人灌醉而失去了贞操。当知道自己怀孕，并发现自己身边没有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所有人都在嘲笑和斥责她太不检点。最终她绝望地放弃工作不辞而别，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其实是来到母亲身边，在老母亲的苦苦哀劝下，生下了一个男孩。当时的情况，没有工作，哥哥家里也不是长留之地，她说什么也没法在城里生存的。她只有把自己嫁了，也没有嫁给城里男人，而是嫁给一个农村男人，然后她和孩子在这个男人的名下，有了正式的农村户口，还有了两亩地；众目睽睽之下，看上去他（她）们特别不般配，开饭馆的时候，卖菜的送菜到了饭店门口，竟然对她喊：你大（方言：爸爸的意思）让我给你饭馆送菜来了——！
　　唉——！这阴差阳错都不是重要的。
　　没有人去理会不幸者的委屈，没有人去理会不幸者的无奈。当一切成为事实的时候，不幸者要学会接受，接受所有的不公平。
　　接受吧！全当是一种教训。
　　就接受吧！全当自己的生命太珍贵了，所以才有磨难这个资本。
　　被人背后说三倒四，争辩能洗清这恶意的中伤吗？不能！那就学会接受吧！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充满希望的活下去啊！
　　冷静下来想一想其实人生的每一种创伤，都是一种成熟。
　　网吧里，她还是像往常那样，找到那个很清静的角落，这个角落的电脑没有视频镜头。她本来也不想与任何网友视频，有地方坐就可以。打开空间写篇日志吧，写前两天的事情，一下子又不知道从哪里落笔，何况那又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死的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妇。写一个弱女子不幸的遭遇，谁个看见，大不了感叹一句：又死了一个小姐！死就死呗，反正做小姐的女人多的是！前赴后继的人很多。她最后还是转载了一篇网友的风景图片。刚要下线，有人在问候了。打开一看是多多。多多说自己现在一个县城，这个地方生意很好，她现在是在一家酒店工作。
　　她问多多那里冷不？
　　多多说，进入九月份就冷了！现在特别的冷，可以说已经进入严冬了。
　　多多又问她现在还在做饭么？
　　她说已经不做，闲着呢。
　　多多就说：阿姨，我向老板推荐了你，你过来给我们做饭好不？工资可是高哦，每个月可以给你三千元，年终还有奖金。她听见多多这么说，犹豫了一下，问多多可靠不可靠？多多说没有问题，尽管来，来去路费老板都给报销的。她说让我考虑一下再说吧！多多发过来自己的手机号，她记下来。多多又说了具体路线，就隐身离去。她也无心在网吧，匆匆下了。
　　她想，凭着多多还能在网上聊天，那里就不会太偏僻。每个月三千元工资，老不少呢，去！怎么会不去呢！那里是天寒地冻的藏北，可能没有城里的东西丰富，带些需要阅读的书，再购置几件保暖的衣服，其它的东西到那里再说吧。她把前方的一切想象得十分美好，没有去，她已经把藏北想象成一个世外桃源了。
　　她很快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她的换洗衣服不多，书籍倒是不少，书籍都要带上。锅灶就送给邻居卖水果的夫妻好了。
　　女邻居一听说她要去藏北，好心劝她：“他姐，我们就是从那里来到城里的。那里条件不好，路也不好走。”
　　她说没关系，不好了我还回来。
　　女邻居只好说：“你去了就知道，我说的是实话。那边的人生气了也不讲理，你这样的性格，除非你是公家人。若是去打工，我还是劝你不要去。”